第081章 皇后
马车一路疾驰着入朱雀门, 直到?承天门外方才停驻。
守宫门的禁军一见和公公,立刻打开门放行,和公公与?另外一个太监执灯在前,姜离和怀夕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后?。
宫道幽长逼仄, 几人脚步声又急又沉,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雪沫, 姜离双手绞在身前,目光望向禁宫西北,仿佛穿过一重重高墙看到?了安宁宫。
景德帝李裕二十岁登基, 至今岁已至六旬,萧清漪是他登基前一年亲迎的王妃,如今已五十又八,二人少年结发, 情谊深重,景德帝登基的那年,萧清漪为他诞下了长公主李萱, 后?封号宁阳, 颇得帝后?宠爱。
至登基第二年, 景德帝为稳固朝政, 又纳了太子生?母高琼华为嫔, 至他登基第三年, 如今的太子李霂诞生?,之后?为扩充后?宫, 景德帝又续纳妃嫔,得肃王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 膝下虽有四子女,但景德帝独爱宁阳, 幼时常抱着她上朝问政,宁阳刚满五岁,景德帝便亲自教其弓马箭术,至宁阳十四岁时,其马上功夫已是一绝。
景德十四年,三王之乱爆发,边境诸国亦虎视眈眈,除了戍边旧将,景德帝麾下可用将才寥寥,反王找到?可乘之机,长安城一度岌岌可危,朝堂武将用无可用之时,十五岁的宁阳公主断发明志,与?那时的安国公世子萧律一同上了战场。
表兄妹二人年纪虽轻,却?皆在老安国公萧珣跟前受教,二人带领万余萧家军一路苦战,最终大?败清河王东翼主力,阻断其合围长安之势,头次立下战功,朝野内外多有传言,道宁阳公主有永昌帝之风,再加景德帝宠爱,将其立为皇太女也不无可能。
景德一朝为平乱付出极大?代价,其后?三年,三王残部更是抵死顽抗,四面楚歌之际,宁阳公主常与?萧家军一道清缴叛军余孽,眼见其声势愈涨,景德十七年,蠢蠢欲动了三年之久的北梁国起兵入侵大?周……
彼时的大?周经?了三年内乱,南有齐国摩拳擦掌,东有扶桑蠢蠢欲动,西有夷族十三部凶相毕露,可谓群狼环伺,皆等着大?周力有不逮时分一杯羹,满朝焦灼之际,宁阳公主再请出战,由她与?萧家军北上抵御梁国。
朝堂上虽有反对之声,但景德帝力排众议,将那支萧家军赐号“昭宁”,由宁阳长公主为帅,代表皇室北上御敌。
那时的萧皇后?并不赞成女儿英勇之行,但她劝阻未果,于景德十七年冬将女儿送出了长安,当?时的她并未想?到?,宁阳长公主一去不回,于景德十九年初,梁国已低头求和之时,病死在了战场上……
无人知晓宁阳长公主因何病而死,坊间更传出她与?梁国私相议和,等同通敌,死的不光不彩之言,而就在她的棺椁回长安,风光大?葬之后?,皇后?萧清漪与?景德帝决裂,自她的未央宫搬入北苑极清冷的嘉寿宫,将“嘉寿”改做“安宁”,就此幽居,与?景德帝两不相见。
萧清漪这一幽居就是二十年,虽在许多宫人眼中,她的皇后?之尊已是形同虚设,但景德帝一日不下废后?旨意,萧清漪便仍是大?周皇后?。
姜离跟着和公公过嘉德门,再一路往安仁门去,通往安仁门的廊道,她自八岁起不知走过多少回,但时隔六年再来,心底又是别样?滋味。
安仁门之后?便是皇宫北苑,那里亭台水榭错落有致,无论春秋冬夏景致都极好,然而此处多为皇家宴饮游乐之所,平日里安静的只有鸟鸣声,整个北苑二十年来只住了萧皇后?一位主子,她的安宁宫放在北苑也是绝无仅有的冷清偏僻之地?。
踏进安仁门时,入目是一片粉妆玉砌的楼阁,再往西北方向走半炷香功夫,过临湖殿与?咸池殿,熟悉的斑驳红墙与?宫门便映入了眼帘。
姜离有片刻恍惚,她身前的和公公走的气息微喘,低声道:“今夜实在劳烦大?小?姐,皇后?娘娘性子孤僻,不喜下人多言,您待会儿进去了只管看病,切记少言少语。”
姜离对皇后?娘娘的习惯再清楚不过,忙低低应声。
和公公又道:“皇后?娘娘有心绞痛的毛病,今夜心痛加剧,身边的医女也无章法,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太医都来请过脉,直言有些凶险,说如今汤液无大?用,要救急全?靠用针,娘娘身边的医女道行不够不敢动手,今夜全?靠您了。”
姜离唇角紧抿,“臣女自当尽力。”
说着话到了宁安宫前,内侍打开宫门,和公公小?跑着往正殿去,到?了正殿门口,殿门半开,殿中站了三人,太医令金永仁居中,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着太医官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粗眉瘦高者,正是姜离与怀夕提过的周瓒。
和公公匆匆进门,“金太医,眼下娘娘如何了?”
金永仁几人满面惶恐,拱手道:“用了汤药,又指点了针穴和艾灸,但两位医女扎完了艾灸也用了,娘娘心痛仍是未解,看薛姑娘有何法子缓解了。”
金永仁说着,对姜离点了点头,姜离也微微欠身,和公公闻言不再多等,立刻往后?面的寝殿行去,“佩兰姑姑,薛大?小?姐来了——”
步入寝殿,北面的雕花大?床上,满头银发的萧清漪正一脸冷汗蜷缩在榻上,她身着薄衫,露出的手臂和胸口有艾灸痕迹,榻尾站着两个鬓发花白的老嬷嬷,榻前地?上,两个满面惊惧的内宫医女正抖抖索索地?跪着,见和公公带回来了人,两个医女面露希冀,两个嬷嬷则目光锐利地?朝姜离看来。
姜离与?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一边解斗篷一边看皇后?面色,“请两位嬷嬷让皇后?娘娘平躺,不可蜷卧,也请这两位姑娘退下。”
见她利落吩咐,仿佛眼前的病患只是寻常女子而非一国皇后?,佩兰眼底闪过诧色,犹豫一闪即逝,吩咐道:“你们?退下。”
两个二十来岁的医女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自己的医箱快步而出,佩兰掀开被子,很快让萧皇后?平躺下来,姜离将斗篷交给怀夕,倾身上来问脉,指尖在皇后?腕上片刻,又帖耳听皇后?喘息之声,末了拿过医箱取出针囊,当?即便要给皇后?施针。
佩兰看的心惊,“薛姑娘,你——”
姜离看也不看她,“请嬷嬷褪去皇后?娘娘绢袜。”
佩兰盯了姜离一瞬,依旧依言照做,另一位泽兰姑姑见状欲言又止一瞬,“薛姑娘,我们?娘娘她——”
“娘娘发病之初,是否是胸背肋间牵引痛而起?下午便烦躁不舒,晚膳后?呕吐,口中多涎,至二更时分心□□痛?”
姜离一边选针一边问话,语声冷静,神容持重,无端令人信服。
泽兰连忙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姜离便不再多言,倾身上前,取足太阴、厥阴二穴五分刺之,皇后?痛的喘息加剧,人也下意识挣扎起来,姜离按住其脚踝,又道:“请嬷嬷按住皇后?娘娘,我欲令此二穴出血,她此刻必要受痛。”
泽兰忙上前帮忙,佩兰深深看姜离两瞬,抿着唇未多言。
便见姜离又以银针深入一分,待一粒乌黑的血点冒出来,又取针,自脚踝至膝头上下活络经?脉,那两粒血点越冒越大?,终顺着肌肤而下。
姜离擦净黑血,又道:“请嬷嬷解开娘娘衣襟,再备瓜蒌、薤白、桂枝、枳壳、赤石脂、细辛、丹参、川芎各二钱熬做汤药,再请嬷嬷给殿内加两只炭盆。”
姜离行事利落,佩兰刚解开皇后?衣襟,她便已落下银针,见她出手又快又稳,佩兰那颗急惶的心安然两分,泽兰忙不迭应是,带着和公公往殿外而去。
金永仁几人还在等候,见二人出来,忙迎上来,“公公,薛姑娘看的如何?”
和公公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会儿才缓过神来,“薛姑娘问脉之后?,便已看出娘娘今日如何发病,眼下已开始治了,咱家也看不懂,总之是先放血,这会儿要继续施针还要备药,还要再加炭盆,看起来有条有理,并不慌乱,想?来是心中已有数,咱家要去帮忙准备了,为了保险起见,三位太医还是再等等看。”
和公公快步而去,金永仁三人不敢乱走,只能在殿中相候,但金永仁此时微微松了口气,看向周瓒和严行谦,“我说过的,这位薛大?小?姐一定有法子,她义诊开的那些方子,你们?也都是看过的,她施针之术只怕还在你我之上。”
严行谦点了点头,身边周瓒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幽幽看向了寝殿方向。
第082章 钦点
施针结束, 熬好的?汤液捧了过来,姜离本想自己喂皇后,一想到如今身份,忙退去一旁, 由佩兰嬷嬷给皇后喂药。
萧皇后本神志昏昏, 此刻苦药入口, 人渐渐清醒过来,又抚了抚胸口,皱纹满布的?面?上闪过两?分讶色, “佩兰——”
佩兰连忙放下药碗,“娘娘醒了?感觉如何?”
萧皇后轻咳一声,缓和片刻道:“好多了,这是?”
姜离规矩地站在榻尾, 佩兰解释道:“这便是薛氏那位大?小姐,您知道她的?,晚间您痛晕了过去, 尚药局的?严太医没法?子, 金太医和周太医来了也作难, 金太医便提到了薛姑娘, 说薛姑娘针术极好, 医术也高明?, 消息送到前朝,宣政殿那边下了旨意, 和禄便出宫去请薛姑娘入宫看诊了……”
姜离上前半步,“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萧皇后未至花甲, 却已是满头?银发,六年不见, 她容颜更显枯槁,眼窝深陷,略显混浊的?眸子却冷寂中?透着?些锐利,打量姜离片刻,目光和善了些,“不必多礼。”
佩兰这时道:“娘娘既好多了,那奴婢再让严太医来请脉?”
萧皇后望着?姜离,“你是如何治的??”
姜离忙敛眸道:“皇后娘娘此乃旧疾,因?发病多年,气血两?亏,心主血脉,阴血不足,肝失所养,故常头?晕心燥,疲极多卧。疏泄失司,气机不畅,津液不能充盈经脉,导致淤堵,不通则痛,故胸闷时发心痛。且从娘娘脉象看,娘娘还有阴虚火旺之象,所以药方以养心和肝,调理气血为主,施针则是为理气祛瘀,疏通经络。”
萧皇后听得眯眼,“那以你之见,本宫的?病因?何而起?”
姜离抿了抿唇,“若是臣女看的?不错,娘娘的?病是因?七情过伤而起,忧伤肺,恐伤肾,思伤脾,怒伤肝,而君相相资,肝肾同源,肝肾损遂及于心,后久积成疾。”
萧皇后一默,“那依你的?医术,本宫的?病可能 痊愈吗?”
姜离拢在身前的?手攥紧两?分,定声道:“娘娘的?病难痊愈,无论是臣女的?医术,还是尚药局、太医署众御医的?医术——”
萧皇后面?色微沉,佩兰更道:“大?胆!姑娘这是在诅咒娘娘的?病毫无治愈希望吗?”
姜离附身跪了下来,“臣女并非诅咒,而是不敢欺瞒娘娘,一来,娘娘病发已久,年纪已高,脏腑本就多有隐疾,二来,娘娘身处安宁宫,七情之困难解,稳住病情已是不易,痊愈实在难如登天。”
佩兰胸膛起伏几下,“薛姑娘你——”
萧皇后一抬手,苍老的?面?上倒是显出两?分欣慰,“好,这几年了,终于没有人再拿那些空话假话来骗本宫了,本宫知道自己好不了,但每每请脉,他们一定要编出漂亮话来安慰本宫,本宫听着?就烦。”
姜离低着?头?松了口气,萧皇后又道:“不必让严明?礼请脉了,让他们都回去,往后,让薛姑娘给本宫看诊吧。”
佩兰欲言又止一瞬,“可是……”
萧皇后不耐地轻啧了一声,佩兰连忙应是出去,萧皇后又看了姜离片刻,“你起来吧,近前些,让本宫看看你。”
姜离起身上前,萧皇后靠着?引枕看她,很快止不住感叹道:“真是年轻的?很,今岁快满二十一了吧?真是难为你有这番际遇,被拐出去,还习得了这一身本事,说你也在给太子妃看病,看的?如何?”
姜离谨慎道:“只是为姑姑调养身子。”
萧皇后轻嗤一声,“很好,嘴巴严实些在这皇宫内院行走总是没错的?,你刚回长安不久,还是在江湖长大?,但这性子倒是适合在长安待着?。”
姜离颔首听训,看起来娴静有礼,仪态上与那些自小深受教化?的?长安贵女们别无两?样?,萧皇后看她片刻,又按着?心口道:“本宫这病,往后如何治?”
姜离道:“臣女明?日?起,每日?傍晚时分入宫给娘娘施针,连施七日?方可解危,此后至少要用?药半月。”
萧皇后靠着?引枕恹恹叹了口气,“本宫最厌扎针。”
说着?话,她往脚上看了一眼,又扫到了一旁放着?的?擦过黑血的?丝帕,见那丝帕之上血色颇多,看着?姜离的?目光又有几分诧异,“你真是敢下手,她们来扎针之时,刺出丁点儿血色都怕的?手抖,你倒好——”
姜离定神道:“臣女只知治病,不知其?他。”
萧皇后闻言眼神微变,诧异中?带了几分欣赏,“到底是江湖儿女,很好,往后由你为本宫诊病,你可愿意?”
姜离心中腹诽,都吩咐下去了,她哪敢不愿意?
“臣女自然求之不得。”
萧皇后又一挑眉,盯她片刻,点头?,“这话似有几分真心,倒是难为你了,毕竟便是尚药局和太医署,心甘情愿为本宫看诊之人也不多,你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也要对你好一番交代。”
萧皇后出自安国公府,是老安国公萧珣的亲妹妹,她三岁开蒙,四岁习武,长大?后更生的?国色天香,再加上其?为女子修得文武双全,当年声名之盛比裴晏那时还有过之无不及,后来嫁给景德帝为王妃,而后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几乎是理所当然之势,便是幽居安宁宫二十载,也不妨她眼光毒辣,姜离所言是真是假,她自看的?分明?。
姜离只道:“臣女知晓医家的?本分,请您放心,今夜天色已晚,臣女施针用?药皆算重,只能为娘娘缓痛,尚不能根除,等明?日?施针完,娘娘痹痛可解大?半,后面?几日?施针用?药,痹痛便可暂除,今夜请娘娘安心歇息养神。”
见她一句废话也无,萧皇后愈是满意,“那按你所言,本宫今夜已无性命之危了?”
姜离应是,“娘娘尽可安心入睡。”
萧皇后点头?,“很好,本宫暂信你,佩兰——”
她如此吩咐一句,佩兰忙去耳房拿赏赐,不多时捧着?个锦盒徐步而出,萧皇后这时疲惫地摆了摆手,“夜深了,你自去吧,明?日?再来。”
姜离接过锦盒屈膝告退,待出了殿门,和公公带着?小太监又一路将二人送出来,见姜离真有些功夫,和公公态度亲厚了不少,“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其?实您刚回来不久,宫里便流传您的?事迹了,当时说您双十之龄医术高绝,大?家还半信半疑,今日?若非金太医举荐,我们也不敢轻易让您来,毕竟您身份也是贵重。”
见姜离含笑不多言,和公公又道:“我们娘娘,哎,性子执拗的?紧,这些年虽是皇后,可您大?抵也知道娘娘的?处境,患病这些年,尚药局的?人虽不敢大?意,可尽心尽力他们也当不起的?,再加上娘娘的?病总需医女施针,尚药局的?那些医女就更拿不出手。”
怕姜离不明?白,和公公道:“太医署虽然都是男子,但为了各位娘娘,内宫还是置了医女的?差事,这些人大?多是低等官家女,先取医药传家者?,再取聪敏有天份者?,由太医署的?医官博士们教导孕产、针灸、推拿之技,但说真的?,这些姑娘出身低下,再加上这世上男大?夫没有几个乐得教女弟子的?,她们所学便大?多浅薄,常年在内宫拘着?,是远远不及太医署那些医学子们学的?精进,这几年给娘娘看病,可把娘娘折腾的?不轻,娘娘的?性子也不算柔和,如今一听要去安宁宫当差,那些姑娘都怕呢。”
姜离这时道:“娘娘喜欢直言快语,手脚利落之人。”
和公公眼底微亮,“哎,薛姑娘果真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就这么一会儿就看出来了?您说的?太对了,娘娘最不喜那些畏缩虚伪之人!难怪娘娘就这一次便让您来看诊,可见您极合娘娘心意。”
姜离听的?唏嘘,虞清苓少时拜的?师父乃是江湖医家,她自己也是个温善直接的?性子,萧皇后当初也正是性情相合才点了虞清苓看诊,当年头?次和虞清苓来宁安宫之时,虞清苓首要便是叮嘱她不可扭□□虚,那些世家贵女的?骄矜含蓄,格外惹皇后烦。
姜离平静地道:“能给娘娘看诊是我的?福气。”
和公公闻言自是满意,待到承天门,又吩咐禁军将她送回薛府。
待上了宫里的?马车,怀夕方才长长出了口气,她虽然跟着?姜离去过许多官宦贵族人家,但皇宫的?那分压迫感还是大?不一样?。
驾车的?是宁安宫的?小太监,马车外还跟着?禁军,姜离和怀夕不便多言,一路养着?神回到了薛府。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但薛琦不放心,仍然在前院等候,姜离一回来先往前院而去。
“以后都是你给皇后看病?!”
薛琦听完今夜经过,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可不是一路人,但皇后娘娘背后是萧家,太子殿下需要萧家助力,如此一算,你若治好了娘娘,对萧家便有大?恩,他们再怎么样?,也得亲太子一派才是。”
姜离听得暗翻白眼,“娘娘已有了吩咐,无论如何,女儿无法?推拒。”
薛琦不住点头?,“自然,那是自然,你本来只在东宫走动,如今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也是极好的?事,但你给皇后娘娘诊病,可要和给太子妃娘娘诊病一样?看重,万万不可出了岔子,皇后娘娘虽然……但她还是重要的?。”
姜离应是,“那是自然。”
薛琦眉头?拧着?,“过年还没去拜见过太子妃娘娘,此事娘娘也还不知情,这两?日?,咱们应该去东宫走一趟了,你也该给太子妃娘娘复诊了,没有谁的?病比太子娘娘的?事更要紧,你心中?有个数。”
几番叮嘱完,薛琦方才让姜离回盈月楼,主仆二人走在府中?小道上,怀夕道:“姑娘给皇后娘娘看病,不会露出破绽吧?”
姜离道:“难说,当年师父给娘娘看病,也用?了伏羲九针的?医理,但娘娘自己不通医理,我小心些应不易被她察觉。”
怀夕道:“当年有娘娘作保,还是一点儿都保不住魏氏吗?”
姜离叹了口气,“娘娘避世多年,本是不愿招惹是非的?,若过世的?是旁人,娘娘或许有法?子,可死的?人是皇太孙,三法?司又定了案,娘娘只能保下我,即便是如此,还是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
怀夕歪着?脑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堂堂一国皇后,整日?避在那冷宫一样?的?地方,陛下呢,似乎也不是当她不存在,若陛下有意如此,尚药局只怕也没有今夜那般紧张,是因?为安国公还在北边?”
姜离摇头?,“我也不明?白,陛下这些年与皇后娘娘两?不相见,文武百官也都避而不提,但也未曾下旨废后,安国公的?兵权也未动分毫。”
盈月楼近在眼前,怀夕踢了一脚道旁积雪,嘟囔道:“太复杂了,那宫里也令人难受死了,次次入宫都提心吊胆的?……”-
翌日?晨起用?早膳之时,吉祥将外头?的?听闻道来,“那秦家大?公子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啊,竟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李代桃僵,他也不想想,秦三公子在府里活了二十年了,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对他了如指掌,他能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这不,伤都还没好,就被发现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在大?牢之中?,可有的?受了。”
秦图南自从带着?百多人马招摇过市回长安,便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关?注焦点,到他身首异处遇害,秦家更成了最风口浪尖的?存在,昨夜发生之事,自然也瞒不住那些喜好逸闻奇事的?眼睛,这才大?清早的?,秦耘毁容替代秦柯的?事便传开了。
如意这时又道:“这下秦家可真是绝户了,两?个亲儿子都死了不说,我还听到了好些秦家父子赶出来的?腌臜事,有些话,奴婢都不忍听……”
怀夕好奇道:“是什么事?如意姐姐快说来!”
见姜离不置可否,如意道:“先是说他们父子共享通房丫头?,又说秦图南在朔北无法?无天,有好些诸如强抢民?女,在军备上贪腐之行,还说秦家的?生意之所以做得大?,多是秦家在朔北以威势压人,哦还有,说那些贪来的?银钱都被放去生意场上转了一圈,那些前来行贿之人也是百般花样?进献财务,如今就算去查也是查不明?白的?,那二公子养狗取乐之事也流传的?甚广,如今秦家倒台,大?家都敢说了,还有人说秦图南为了防沈涉川,曾经派人去北梁和西夷找那些修炼邪功之人,想自己炼得武功……”
怀夕听得哭笑不得,“他也不怕走火入魔!”
如意也笑道:“后来他不是造了铁马车,可见是没有练成。”
姜离听得直摇头?,用?完早膳,见天色不早,便带着?怀夕再往秦府去,秦耘虽然被抓,但苏玉儿的?病她还得继续看诊。
马车直奔光德坊,到了秦府门前,只听见府内吹拉做打声势不小,姜离下了马车进府,便见府内多了不少做法?事的?道长,等了片刻,程妈妈自后院而来,迎着?二人往汀兰院去。
“昨夜大?理寺抄检了许久,天快亮才离开,二姨娘本来卧床不起的?,知道了大?公子和三公子的?事,当下便骇然不已,顾不得三姨娘还悲痛着?,立刻找来其?他几位姨娘商量后事,这么一商量,便打算立刻给老爷和二公子还有三公子下葬。”
程妈妈一口气说完,又道:“天亮时分,三公子的?骸骨也被迎回来了,几位姨娘想着?,此番大?理寺和拱卫司都在查秦氏,只怕最终落不得好,先把老爷和公子们下葬了,之后大?家就得想想各自的?前程了,哎……”
秦柯若是没死,秦家尚有指望,如今秦柯也死了,便如吉祥说的?,秦氏这一房便是绝户,眼下只剩满府的?妇孺仆从,何去何从的?确变数极大?。
秦氏如此境地,姜离还来看诊,就显得格外难得,苏玉儿一见姜离,先忍不住红了眼眶,姜离如常给她问脉施针,口中?也道:“姨娘可想好了打算?”
程妈妈在旁道:“如今先把私物细软点一点,能多留银子就多留银子,之后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姨娘家里也没人了,我们都是家生子,若秦氏要抄家,我们是走也走不脱,若没有抄家,只等秦氏族中?来人,好歹面?上要给姨娘们养老之所。”
姜离闻言忽地想起,“姨娘是十二年前入府的??”
苏玉儿正躺着?扎针,闻言应是,姜离便有问到:“那夜听秦大?公子说,秦大?人这些年有留存书信与公文的?习惯?”
苏玉儿道:“是,老爷是有这习惯,大?理寺和拱卫司这几日?就在抄检那些东西呢,当年我刚入府,是最得宠的?时候,那时常歇在主院,便见老爷把那些公文书信尽数封存起来,但以我之见,好些东西衙门抄检不到……”
姜离心底一动,“这是为何?”
苏玉儿这时看向姜离,见姜离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只有些好奇,她便不好意思瞒她,遂低声道:“老爷早些年为官谨慎,那些东西他留下自不是为了念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有些东西便会被送出府去,此事我们几个姨娘都知道,但到底送出去的?是财宝还是公文书信,大?家不是十分分明?,我是因?亲眼见过老爷装书信方才确认。”
姜离心腔急跳起来,面?上不着?痕迹道:“送出府?还有哪里比秦府更保险的??”
苏玉儿眨眨眼,“老爷在外头?有好些别院呢,只怕连三位公子都不知道到底有几处,我也只知道槐花巷巷尾有一处是老爷早年置办下的?。”
姜离不再多问,待施针完立刻起身告辞,等出了秦府上马车,她沉吟一瞬吩咐道:“去兴化?坊槐花巷……”
兴化?坊就在光德坊东南方向,此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虽不确定那里的?秦宅是否藏了什么,但既然知道了,姜离自然就近去看看,唯一可惜的?是如今尚是青天白日?,去了也不好进去。
姜离想到此刻不好进门,心底还多有遗憾,然而马车穿街过巷,刚到槐花巷口,她面?色便是一变,“快走,去隔壁街——”
她吩咐的?及时,长恭忙止住调转马头?,外人看来,瞧不出她们原本去向何处,而等马车走远了些,姜离才掀帘往槐花巷子深处看去,只见几个拱卫司武卫站在巷尾一处宅邸之前,在门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喝令指挥的?正是姚璋。
姜离“唰”的?放下帘络,“去芙蓉巷。”
第083章 戚三娘
延康坊紧挨着兴化坊, 马车过清明渠便入了延康坊,再往西?走两刻钟便至芙蓉巷。
芙蓉巷紧邻西?市,是一条远近闻名的茶酒街,街上从头到尾皆是茶肆酒铺, 一路行?来酒旗茶幡招展, 各有特色, 虽不比西?市热闹纷呈,但到了傍晚时分,街头巷尾也是车水马龙, 来客不绝。
时近正午,各家铺子还?稍显冷清,薛氏的马车在巷口停下,姜离命长?恭在马车上等候, 她则带着怀夕入了芙蓉巷后巷之中。
后巷逼仄曲折,主?仆二人在一家名叫“酌泠酒肆”的酒家后门?驻足,怀夕上前叫门?, 极有节律的“咚咚”声响了两遍, 一道?疾快的脚步声迎了过来。
门?扉打开, 一个面似银盘的锦衣女子欣喜地看着姜离, “姑娘来了!”
“三?娘, 好久不见。”姜离笑着道?。
戚三?娘让开门?, “姑娘快进来——”
姜离和怀夕进院门?,戚三?娘将门?上闩, 又领着二人往后院二楼行?去,待上楼进了屋子, 戚三?娘才道?:“我?这大半年一直念着姑娘,今日姑娘可算来了。”
戚三?娘年二十七, 肤色偏黑,五官灵秀,尤其一双眸子格外有神,再加上身量健瘦,说话中气十足,格外给人英气勃勃之感,她一边沏茶一边上下打量姜离,“姑娘看着怎么清减了?那薛府待姑娘不好?”
姜离笑着接过茶盏,“没有的事,三?娘是许久没见才觉得我?瘦了。”
怀夕也道?:“薛氏没有待姑娘不好,不过也不算亲近,但也正好,姑娘这些日子常常出府看诊,大抵是忙的,三?娘应知道?姑娘如?今在长?安声名斐然。”
戚三?娘朗然笑开,“知道?知道?,一切都在姑娘计划之中。”
姜离也在打量她,“看样子这半年再未复发过。”
戚三?娘曾患过石榴翻花疮,在当今世道?,此病本是绝症,但幸而她遇到了姜离,姜离为她治病三?载,是她救命恩人,她闻言忙道?:“没再复发,姑娘留的方子,这半年我?断断续续在用,再无不适过。”
话音落定,她又忽生忧色,“那姑娘今日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之事?您此前交代的那两位太医,我?一直叫人盯着呢。”
姜离抿了口茶,“小师父近日可来过?”
戚三?娘摇头,“阁主?只?派人传过话,并未亲自来过。”
姜离便放下茶盏道?:“秦家的事小师父和三?娘应该都知道?,秦氏的命案已经了了,但如?今拱卫司揪着不放,并且拱卫司有陛下特许之权,也不比大理寺所辖繁杂,因此,如?今拱卫司调查秦氏已经赶在了大理寺之前,秦图南有留用书信与公文的习惯,且并未藏在自己府中,多半是藏在他在外别院之中,适才我?赶去了槐花巷一处秦家别院,刚到跟前,便见拱卫司之人已经抢先一步。”
戚三?娘面色微变,“那姓秦的莫非真留有当年旧案的线索?”
姜离眉头微拧,“尚不确定,所以我?不希望你?和小师父太过冒险,但有拱卫司在,我?们也不能?只?静观其变。”
戚三?娘名唤“静秋”,比沈涉川小一岁,其父是当年在沈栋手下当差的工部水部司主?事戚明喆,当年洛河决堤后,整个水部司与都水监皆被稽查,戚明喆被沈栋一手提拔,自然也被栽赃罪名,而戚明喆也是唯一替沈栋喊冤且宁死不认罪状者?。
沈栋未逃脱身死的下场,戚明喆这等身份低微的小官,自然更是案板上的鱼肉,他和其他几个真正贪腐的罪臣被判斩刑,家眷也被充军流放,戚静秋的母亲和哥哥死在流放途中,她则被逃出长?安的沈涉川救了下来。
后来沈涉川建立沧浪阁,戚静秋也随他留在江湖中,她有隐姓埋名之心,便令阁中人称她“戚三?娘”,待沈涉川被朝堂与武林大肆通缉,需心腹之人在长?安替他传递消息,监视仇敌动向?时,自小在黔州老家长?大的戚静秋便来了长?安,她的母亲极善酿酒,她回长?安后便开办了这家酒肆,至今已有九年。
六年前,沈涉川救姜离时,戚静秋也是协助者?,后来姜离在沧浪阁养伤,戚静秋突发乳疾,姜离得知立刻请她返回沧浪阁,苦心照料两年,替她治好了绝症,有救命之恩,又有相?助之情,再加上二人皆要为至亲雪冤,便更是惺惺相?惜。
戚三?娘眉头紧锁,“明白了,我让人去查秦氏别院,再送消息给阁主?。”
姜离颔首,“若让姚璋抢先,他自不会让小师父如愿。”
戚三?娘叹了口气,“拱卫司,可惜了,寻常的官员府邸还可摸一摸,拱卫司素来规矩森严,又要么行?踪难定,要么守在宫里,当初监视姚宪便废了极大功夫。”
姜离宽慰道:“此事并非朝夕之功,三?娘不必着急。”
戚三?娘涩然一笑,“是啊,反正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急在一时,该死的都死了,剩下一个秦图南,本来早该死的,可后来这些年,阁主?性子生变,倒不急于让他偿命了,但可惜,我?们还?没怎么样,秦家自己却出了乱子,如?今再查,也不过是查明当年未尽之内情,看看还?有无漏网之鱼罢了。”
说完这话,她起身往西?窗下的柜阁走去,“这些事阁主?不让姑娘管,姑娘知道?了什么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了,倒是姑娘的事,我?有些许发现?。”
她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笺,“姑娘请看。”
姜离接过打开,随即眉眼一肃,待一目十行?看过纸上所记后,幽幽道?:“白敬之与汪仲琦有来往,这个汪先生是段国公的亲信。”
戚三?娘颔首,又道?:“汪家请白太医看过两回病,但据我?所知汪家没有妇人和小孩子生病,这便是异常之处了,本想从他府上问出点什么,可他府上人口太简单,夫人孩子都在益州老家,也不知是在防备什么,倒是那个周瓒,兼着尚药局的侍御医,平日里循规蹈矩,看起来没什么古怪处,他的独子在白鹭山书院念书,将来应能?有个好前程。”
姜离了然,待道?了谢,见天色不早便提了告辞。
离开后巷上来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平康坊而去,姜离一路上若有所思,待马车在薛府门?前停下,她尚未起身,便听九思的声音猝然响起——
“姑娘回来了!”
姜离掀帘去看,果然见九思一人一马等在门?口,他催马上前道?:“又要劳烦姑娘帮忙了,秦耘不行?了……”
第084章 病因
这?是姜离第一次进大?理寺监牢, 昏暗的甬道?散发着刺鼻的阴湿霉味儿,越往里走,逼仄的憋闷之感越盛,她脚步疾快地跟在九思身后, 路过几间关押着男犯的牢室之后, 看到了尽头等着她的裴晏。
到了跟前, 裴晏利落道?:“人在里面。”
姜离便懒得见礼,径直入牢房中。
牢房简陋,满身裹着白棉的秦耘正?躺在角落里的毡毯上, 姜离几步走到跟前,便见他双眸紧闭,呼吸紧促,蹲下身请脉时, 姜离刚触到他的手腕便觉不妙,再检查完其头脸处的伤口,姜离凝声道?:“风热湿毒入侵, 再加未除的火毒, 使得脏腑积热不散, 伤处疮疡, 人也发热, 他伤势颇重, 发作起来自是凶险。”
裴晏站在姜离身后道?:“昨夜我已?命人将此?前所用之药一并?带来,但他拒而不用, 今日的食水也未用半分,午时前后便陷入晕厥。”
姜离听得面容微变, “他是存了求死之心。”
她站起身来,眼底亦有不忍, “他刚渡过性命之危,本就要极细致的养护,如今关入大?牢,也知?自己难逃一死,案子定案少说月余,这?期间活着只会受尽折磨,便没了生念,大?人如今要我救他,但即便救过来,他还是要求死。”
这?等重伤,又在这?等牢房之中,便是用药伤口也难愈合,倒不如早点儿死个痛快。
裴晏明白姜离之意?,他道?:“昨夜审了半夜,他对命案供认不讳,但还有些事,他交代的并?不清楚。”
姜离默了默,“我能?救他,但就这?一次。”
裴晏看着她的背影,“自然。”
姜离便唤怀夕近前,待打开医箱,先给秦耘施针,两针下去?,秦耘呼吸变缓,又等了一刻钟后,姜离一边收针一边道?:“他不用食水,便用温蜜水给他饮下,汤液还是用此?前的药,一个时辰之后他应能?醒来。”
裴晏应好,又吩咐九思取药,姜离收拾好医箱,便打算与怀夕告辞。
裴晏这?时道?:“我送姑娘。”
他先一步而出,姜离的目光在他背脊上一扫而过,只好跟了上来。
待出了监牢,姜离呼出一口浊气,裴晏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听闻姑娘昨夜被召入宫中给皇后娘娘看诊?”
姜离看他,“大?人如何知?晓?”
裴晏道?:“皇后的病是旧疾,这?些年来多由尚药局负责,昨夜姑娘忽然被宣召入宫自然引得不少注目,我知?晓也不足为奇。”
姜离不置可否道?:“此?事是金太医举荐,往后都由我给娘娘看诊。”
裴晏侧眸看她,“姑娘可有把?握?”
姜离唇角抿紧,裴晏继续道?:“皇后娘娘虽别居多年,但在内,她的皇后位份始终未变,在外,安国公府依旧大?权在握,姑娘……”
姜离脚步顿住,一错不错看着裴晏,“大?人说这?些,是不建议我给娘娘看诊?”
裴晏也停下来,好整以暇道?:“是望姑娘谨慎。”
两人正?走在大?理寺监牢往前衙的夹道?之中,除了怀夕之外,四下里并?无他人,姜离望着裴晏八风不动的眼,忽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裴大?人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裴晏忙道?:“自然不是。”
姜离“哦”一声,又不解道?:“那裴大?人是在担心我的处境?”
裴晏被她问住,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姜离便轻轻一笑,“裴大?人真?是好生客气,我不过帮了大?人两次忙,便将我的事放在了心上,不过大?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能?给皇后娘娘看病是我之幸,我自有分寸。”
话音落下,裴晏表情更为复杂,姜离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裴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的心疾已?有多年,此?番发病,是因?近日陛下打算拆除宫内两座楼阙,娘娘得知?后多半有悲有怒,这?才发了病。”
这?下姜离顿住了脚步,裴晏跟上来道?:“一座是北苑的凝烟阁,另一座是弘文馆东北方?向的凌云阁,凝烟阁是北苑东湖湖畔的赏景之所,拆除并?无大?碍,但这?座凌云阁,是当年是为宁阳长?公主进学所建——”
姜离脚步更缓,裴晏道?:“那是三十多年前了,陛下对宁阳长?公主宠爱有加,起初,他亲自给宁阳长?公主开蒙,可后来陛下政务繁忙,也到底比不得才学更佳的大?儒们擅教?,于是陛下让宁阳长?公主与当时尚且年幼的太子和肃王一同在弘文馆进学,弘文馆本就是给皇室宗亲子弟进学之处,但前朝德兴帝定下规矩,弘文馆不准公主入学。”
“当时满朝文武皆知?陛下宠爱公主,但见让公主与两位皇子一同进学,朝堂之上还是出现了不少反对之声,陛下被德兴一朝的老臣上谏的着恼,干脆下令在弘文馆不远处,专门修建了更华美精巧的凌云阁,专为长?公主进学,直到她于景德十七年领兵北上,那里一直是长公主在前朝的书房。”
姜离从前常入宫,但她还真?不知?此?事,在她的印象中,那座凌云阁早就废弃不用了,而宫内废弃的老旧楼阁极多,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却不知?还有这?么一桩由来,“长?公主亲征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座楼阁已空置二十三年了?”
裴晏颔首,“不错,长?公主故去?之后,凌云阁内的遗物被皇后娘娘收走,那座小楼也被封锁,这?么多年了,即便空置,陛下也未让旁人借用,六年前凌云阁楼顶被雷击中,还起了一场火,当时有人上谏将凌云阁拆除,但被陛下驳回,后来将作监花了不少功夫,又夯实?了地基重新修补楼阁,但今年大?雪极多,三日前凌云阁另一半屋顶被压塌,便又有人上谏想要陛下拆了凌云阁,凝烟阁也是多有折损的旧楼,也一并?被提了出来。”
姜离恍然,“但这?一次陛下为何能?准许拆楼?”
裴晏沉声道?:“已?经二十多年,陛下多半已?经释怀了。”
此?一言出,姜离不由一默,二十多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除了皇后娘娘为了这样的事旧病复发,又有几人还记得那位惊才艳艳的长公主殿下呢?
姜离心底轻叹,顿了顿还是道?:“多谢大?人相告,天色不早,大?人不必再送,我也要准备入宫给皇后娘娘看病了。”
大?门就在不远处,姜离言毕欠了欠身,自带着怀夕朝外走去?。
大?理寺已?在禁中,出了衙门,姜离索性带着怀夕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一路往西过司农司,再往北过右武卫营与左监门卫,眼看着承天门在望,一队轻骑从二人身后而来,姜离和怀夕忙让在一旁。
本以为在禁中催马的定是御林军,可二人抬头一看却竟是拱卫司的武卫,姜离忙看向右监门卫方?向,与右监门卫毗邻的正?是拱卫司的衙门所在。
姜离正?若有所思,却有一轻骑靠近——
“可是薛姑娘?”
姜离闻声转身来,便见马背上眉目英朗的年轻男子颇为面熟,再一想,她有些诧异道?:“是陆公子?”
第085章 母女
来者正是陆承泽, 他惊喜地望着姜离,又翻身下马长?揖,“竟真是姑娘!我老远瞧着很像,又不敢确认, 姑娘怎会在此?”
姜离欠身道:“我待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令尊身体如何?了?”
陆承泽身着拱卫司玄色绣银公服, 身量挺拔,器宇轩昂,闻言他又一拱手, “家父自从被姑娘救回来,又按姑娘给的方子用药,至今日已好?了六七分,后 来本?还想请姑娘看诊, 但姑娘并无义诊,又正值过年,不好?打扰姑娘, 便先请了从前?的大夫为父亲调理, 如今已能下地活动, 但不敢劳累, 经此一病家父存了致仕之心, 已上折子给陛下告老, 往后就?留在长?安养病了。”
陆承泽的父亲,便是当日姜离义诊时突发惊痫差点丧命的益州刺史陆伯钦, 姜离心知陆伯钦病况,也赞同道:“陆大人?的身体的确该以养病为重。”
陆承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都多?亏了当日姑娘救命之恩,前?些日子本?想登门致谢, 可母亲说?我们两家此前?并无交情,年节时登门只恐唐突,便只遣人?送了年礼,不知姑娘是否看到?”
姜离莞尔,“年礼已经收到了,公子的谢意我已知晓,便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姜离看一眼?已走远的拱卫司轻骑,“陆公子原来在拱卫司当值,近日长?安城不太平,秦大人?府上又出了事,陆公子想来也公务繁忙。”
陆承泽叹道:“因父亲之病,年前?我一直在告假侍疾,秦大人?出事时我未参与调查,这几日才回衙门当差,倒也不算忙,姑娘也听说?了秦府之事?”
姜离道:“秦府有?两位病患,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看诊。”
陆承泽登时了然,“原来如此,秦家的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秦家的命案由大理寺稽查,但那位秦大人?为官不廉是由我们查办。”
适才路过的拱卫司武卫马背上多?有?箱笼包袱,一看便是抄检了秦氏证物,姜离心中发紧,面上只做迟疑之色,“秦大人?……当真不廉?”
陆承泽握着身侧佩刀道:“这几日便会有?消息,我也不瞒姑娘,他近年来在朔北多?有?贪腐之行,早年间也有?不少?结党营私之事,陛下最?厌结党,且他位高权重,所涉之事或许还牵扯到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陛下既令拱卫司严查,那便是不吝手段,连他二十年前?置过何?种田产收过什么贿赂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姜离拢在斗篷之下的指节紧攥,语气却?轻松,“听闻拱卫司皆是精锐,监察百官,皇权特许,秦大人?这样的一方大员的确得由你们查办才能毫无掣肘,公子忙于公务,我便不耽误公子时辰了,陆大人?若再有?不适,公子尽可来府上寻我。”
陆承泽眼?亮如星,“当真?姑娘身份贵重,我实?在不好?把姑娘当做寻常医家。”
姜离失笑,“若人?人?都似公子这般想,我的医术岂非全?无用武之地?当然,到时候可不能少?了诊金。”
她如此说?,陆承泽反倒轻松,“那太好?了,姑娘的医术有?目共睹,如今连皇后娘娘也要姑娘看诊,实?在替姑娘高兴,将来父亲的病少?不得也要麻烦姑娘,我也不耽误姑娘入宫了,姑娘请——”
姜离颔首欠身,先一步往承天门而去,陆承泽站在原地看她片刻,方才翻身上马往拱卫司衙门疾驰而去。
走远了些,怀夕才低声道:“姑娘,这位陆公子竟在拱卫司当值。”
姜离抿唇未语,到承天门前?禀告了来意,守城的禁军立刻往安宁宫通禀,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和公公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来迎。
“这么冷的天,让姑娘久等了。”和公公有?些歉意,“本?打算待会儿派人?去接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实?在是有?劳。”
一行人?进了承天门,又沿着昨夜走过的宫道往北苑去,姜离边走边往东北方向的弘文馆看,虽隔着数道宫墙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发沉。
“昨夜姑娘走后,娘娘入睡还算安稳,只是今日醒来,胸口处还是有?些疼痛,这会子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来探望娘娘,两位殿下您都见过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为和善,姜离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缓就?是好?事,今日施针之后,娘娘会再轻松许多?,两位公主殿下我已见过。”
和公公笑道:“两位殿下一听是姑娘给娘娘看诊,也都对?您夸不绝口呢。”
姜离谦虚两句不再多?言,待进了安宁宫,隔得老远,便听殿内传来庆阳公主明快的嗔笑声——
“哎哟哟,母后自己的手艺便是鸳鸯不像鸳鸯,凤凰不像凤凰,儿臣跟着您长?大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您还嫌弃起儿臣来了。”
“儿臣想给您绣寝衣,但儿臣知道您不会穿,如今天寒,这抹额您正用得上,佩兰姑姑,你可一定?要让母后戴,不戴我可不依……”
和公公轻咳一声,“娘娘,薛姑娘来了。”
殿内一静,萧皇后还未应声,庆阳公主先道:“快快进来。”
内侍打起?帘络,姜离进殿便见萧皇后歪在上首罗汉榻上,宜阳公主娴静地坐在左侧上首,庆阳公主则不管不顾地挨在萧皇后身边,手中拿着一条酱紫绣凤凰的抹额,正是她今日来探病的礼物。
姜离欠身行礼,庆阳公主招手道:“快不必多?礼,泠儿,你来看,你来评评理,我这上面绣得不是凤凰?”
姜离近前?两步仔细一看,便见凤凰是凤凰的形儿,可用色杂乱,针脚粗糙,看的越仔细,越像是彩羽山鸡。
她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答话,萧皇后没好?气道:“你怎么半点儿没有?长?辈样子?看看宜阳多?好?,本?宫病着,你一来就?叽叽喳喳,听得本?宫头疼。”
话虽如此,可萧皇后眼?角沁着笑意,比昨夜精神焕发,显然对?庆阳公主的热络亲昵颇为受用,一旁宜阳公主含笑看着,也早已习惯了。
庆阳公主哼道:“儿臣也就?是在母后跟前?放肆些,出了宫儿臣可是比宜阳还规矩。”
萧皇后哪里?会信,宜阳也听得摇头,“好?了姐姐,竟然薛姑娘来了,先让薛姑娘给母后看病,免得天色晚了。”
庆阳公主闻言忙扶着萧皇后,“那我扶母后进去躺下。”
她二人?行在前?,宜阳公主温和的招呼姜离一句,也跟着往寝殿去,姜离跟在后面望着三人?,心底那点儿沉郁散了些许。
庆阳公主的母亲是北凉国南珠公主,南珠公主远嫁而来,起?初颇得景德帝宠爱,但在庆阳公主七岁时,南珠公主因一场伤寒病逝,在那之后,庆阳公主便被送到了皇后身边抚养,庆阳公主性子虽骄纵,对?这位嫡母却?极是敬爱,而宜阳公主的生母俪嫔出身寒门,早年间在宫里?过得艰难,也多?亏皇后时常接济,她们母女二人?对?萧皇后也多?有?感激之心,俪嫔已于三年前?病逝,如今宜阳公主但凡入宫,总是先来拜见萧皇后。
虽早早失了亲生女儿宁阳公主,可因性情仁善好?施恩,如今有?这两个女儿偶来作伴,自然也是一份宽慰。
进得内室,萧皇后靠在榻上由姜离问脉,片刻,听姜离道需得更衣施针,庆阳公主亲自帮萧皇后解衣,“母后不爱扎针,但这次可得乖乖听话,长?乐就?是泠儿施针治好?的。”
萧皇后俯趴下,闻言只气哼了一声,佩兰在旁笑道:“殿下放心,我们都劝着娘娘呢,薛姑娘手法好?,昨夜娘娘没怎么受苦。”
有?两位公主在,姜离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她打开针囊近前?,庆阳公主便退到窗边榻上落座,她还是头次看姜离治病,看着看着,忽然道:“母后,泠儿是不是和魏家那姑娘很像?那姑娘若还活着,医术必定?和泠儿一样好?了。”
姜离正给萧皇后背上心俞穴活穴,闻言拨弄经络的指尖一顿,待反应过来忙去看萧皇后,见萧皇后俯趴着动也没动方定?了神。
见皇后不便说?话,佩兰便道:“殿下说?的是,的确很像。”
庆阳公主悠悠道:“当年那孩子也真是,宫外就?算骂的再厉害,但已经指婚了,母后出面,无论如何?能保得住她,可她偏偏跑出去,又遇见那场大火,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些年想起?来我都要唏嘘片刻,她师父当年还给我诊过病。”
佩兰扫过姜离,也感怀道:“当年娘娘不知多?喜欢那姑娘,但魏氏出事太过突然,她无论如何?不信魏氏之罪,被娘娘留在宫里?也一门心思追查魏伯爷误诊之事,也不知怎么就?非要出宫,娘娘不许,她却?自己拿了腰牌出去,最?终是那般惨祸。”
庆阳公主无奈摇头,“都是命,母后已经尽力保她了,且她能那般行事,足说?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外人?不知罢了,魏家出事之后,这几年没几个称心的女医可用,如今有?泠儿,母后这里?我好?歹放心了。”
姜离这时下针完,又拉过锦被将皇后裸露在外的肩头盖住,萧皇后动了动脑袋,“这孩子的医术的确极好?,你别老记着本?宫,也多?想想自己——”
庆阳公主多?年无子,一听这话面露嗔怪,“儿臣知道母后担心,但您放心,驸马一点儿不着急,只要他的心始终在儿臣身上,儿臣也不急。”
萧皇后似有?无奈,“本?宫是要你为自己想。”
无子是大事,但庆阳公主心里?似乎只有?驸马,仍然笃定?道:“您放心,此事儿臣会与驸马好?好?商议,儿臣最?是会为自己着想的。”
到底是庆阳公主私隐,皇后点到即止,宜阳公主这时对?姜离道:“薛姑娘,槿儿年后已大好?了,只还在念叨你怎么没去看她。”
姜离敛容道:“年后在帮秦氏两位病患看病,未得空闲去公主府拜访,县主既已大好?,臣女便放心了。”
宜阳公主听得微讶,“秦府的病患?”
“秦府有?位五姨娘患了郁症,危及性命,还有?位公子被大火烧伤,这二人?我都在看,如今那位公子被大理寺羁押,我便只给那位姨娘看诊。”
姜离语声不疾不徐,宜阳公主与庆阳公主对?视一眼?,庆阳公主也意外道:“那秦家之事我也听闻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乱,如今出了这些恶逆之罪,还死了好?些人?,你也当忌讳些,你可是薛氏大小姐,怎么一姨娘也来寻你问诊,你这孩子心地也太善。”
姜离轻笑道:“从前?在外头,乞儿剑客、贩夫走卒都在看,如今便也没什么规矩。”
宜阳想了想笑道:“她还义诊呢,罢了,全?当是积功德了。”
说?着话,姜离去给皇后下针,没多?时皇后更衣起?身来,看着姜离道:“你刚回长?安,却?能想到义诊,倒是个心有?大义的。”
庆阳公主又上前?来,“母后觉得如何??”
皇后捂着心口,片刻道:“似乎比先前?松活了些。”
佩兰也一脸欣喜,“看来就?数薛姑娘施针有?用,奴婢虽看不懂,但瞧姑娘下针后还多?有?调整变幻,与旁人?大不相同,以后就?拜托姑娘了。”
姜离温声应是,皇后又吩咐送来赏赐。
姜离亲手接过赐下,又叮嘱道:“用药暂且不变,娘娘近日饮食当清淡,且一定?要忌浓茶。”
庆阳公主忙道:“母后可得听从,您最?喜浓茶了。”
皇后娘娘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姜离两眼?,姜离见外头天色已昏暗,遂提了告辞,庆阳公主二人?要留下陪皇后用晚膳,便由佩兰将她送了出来,外头和公公带着内侍一路将她送出承天门,又用马车将她送出了朱雀门。
待上了自家马车,怀夕长?呼出口气,“姑娘,宫里?真是一点儿也不自在。”
姜离对?此早已习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长?恭回府。
进府门时天色已经黑透,主仆二人?刚绕过影壁,便见薛泰正在候着,“大小姐,刚才永宁坊陆氏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看诊,他们府里?下人?还在门房等着,说?是那位陆大人?您救过,如今好?了不少?,您看去是不去?”
怀夕眉头扬起?,“这么快……”
姜离接过帖子打开,薛泰又道:“您若是去,也得明天下午了,明日老爷要先带您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呢。”
姜离心中有?数,“去给陆氏下人?说?一声,明日傍晚我去陆氏看诊。”
第086章 开元钱庄
走过屋檐覆雪的步廊, 姜离到?景仪宫之时,太?子妃正在和安乐郡主烹茶。
“皇后?娘娘的病况如何?”
薛兰时坐在窗前榻上,晴光照雪,映得她面颊细腻如瓷, 姜离敛容道:“是旧疾发作, 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茶炉中升起袅袅烟气, 薛兰时未立刻接话,薛琦忐忑道:“娘娘是什么意思?泠儿当?日入宫,是陛下准许后?和禄才出来宣旨, 实在无法拒绝。”
薛兰时叹了口气,“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心结。”
薛琦看姜离一眼,低声?解释给?她听,“皇后?娘娘偏居宁安宫多年, 说是皇后?,可既没有皇后?之权,也未行皇后?之责, 这么多年都是贵妃娘娘打理后?宫, 这偌大的后?宫可不?好管, 贵妃娘娘劳苦功高, 却无凤位之尊。”
薛琦还是说的委婉了, 高琼华多年来的心结, 无外乎是有了皇后?之权,却无皇后?之名, 太?子继位之后?她会跃为太?后?,可若是那般, 她便是一辈子未当?成皇后?,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遗憾, 但如果皇后?病逝,那放眼后?宫,除了她还有谁是理所当?然?的继后??但偏偏皇后?病了二?十多年,还好好健在着。
姜离心中冷笑,面上只乖顺道:“是,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治好皇后?娘娘,免得娘娘出了事,贵妃娘娘也要担责。”
室内诡异的一静,薛琦又瞟了眼安乐郡主,实在不?好把话说透,“父亲不?是这……”
薛琦为难地看向薛兰时,薛兰时反而笑了,“兄长何必操心,本宫倒觉得阿泠这样正好,一来太?子需要萧氏助力,二?来,皇后?就?是皇后?,这些年来陛下的态度父亲也是看到?的,一个不?慎,连累了太?子如何是好?”
薛兰时是太?子妃,亦是来日之皇后?,她膝下也只有一女?,而今日之高琼华,便如来日之宁侧妃,纵然?母凭子贵,可皇后?就?是皇后?,正妃就?是正妃,若由得妃嫔戕害,那国之体统何在?
薛琦道:“娘娘说的是,陛下对皇后?娘娘并无厌弃之意,再加上还有安国公?在,这条路走不?得,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做不?做这个皇后?,太?子都是太?子。”
薛兰时笑,“兄长记得这一点就?对了,阿泠,你年纪小,又刚刚回长安,你不?必想别的,只需确保你看病不?会误诊就?对了,你在长安城中本多有盛名,如今又给?皇后?娘娘看诊,这对薛氏是好事,走吧,给?姑姑瞧瞧,姑姑自己觉得这阵子好多了。”
薛兰时起身,姜离忙上前轻扶她一把,安乐郡主想起身跟从,薛兰时道:“嫣儿好好留在外面。”
李嫣不?情不?愿应是,薛琦也在外等候。
进了离间,姜离方问,“姑姑身上可见红了?”
薛兰时道:“如你所言,那蜜丸本宫服用七日之后?,先是身上见红,继而有浊液出,这两日浊液渐少,我?身上也轻省了不?少,且如今睡得好,胃口也好了不?少。”
姜离请薛兰时躺下,请脉之后?,又在她腹部及肋下按了按,薛兰时被她按的轻嘶一声?,姜离忙道:“姑姑极痛?”
薛兰时拧眉道:“是啊,此两地有痉挛之感,左下侧入浴之时轻按生痛,平日里不?碰倒也还好,这却是为何?”
姜离面色骤然?沉了下来,“这怎么会?”
薛兰时如今希望全在姜离身上,诊病之时,姜离一颦一蹙皆令她紧张,见她色变,薛兰时连忙撑坐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姑姑一直按你说的用药,你前次可是说年后?调理三月便能有好消息。”
姜离凝声?道:“姑姑今日脉弦涩,舌淡紫有齿痕,苔白厚水滑,腹部充实,两侧腹痉挛,左少腹急结,左胁苦满,属寒凝血瘀之症,但我?此前开的方子,正是祛毒除淤的,姑姑既说浊液都退了,寒凝却怎还如此之重?姑姑从前还用过什么药?”
姜离第一次给?薛兰时看病,便猜中了她此前用过的各种补方,此刻这一问,显然?是还有遗漏,薛兰时看向明夏,明夏也面露苦涩,“娘娘用的方子太?多了,奴婢也记不?清了,有些方子没留记录,还有些在药藏局记着。”
薛兰时又看向姜离,便见姜离面沉如水,似乎此状干系极大,想到?姜离此前说的三月便有好消息,薛兰时立刻道:“去药藏局,把记录拿来让阿泠看。”
明夏先应是,可要抬步之时又犹豫:“娘娘,调用求医案卷动静必定?不?小,只怕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贵妃娘娘……”
提起高贵妃,薛兰时面露恼色,她之所以共情皇后?,还有一点便是她这个婆婆常用身为太子妃却未有子嗣来教?训她,她有苦说不?出,心底自攒了不少怨气,她沉吟片刻,“不?能调出来,但能去看,正好前次的蜜丸用尽了,你带阿泠去制药,就?说要给?本宫用新?方子,阿泠想看看从前用药忌讳之处,让林启忠嘴巴严一点。”
明夏抿唇笑道:“还是娘娘英明。”
姜离起身,“此前的蜜丸姑姑的确还需再服,那我?就?先和明夏走一趟,待会儿施针之后?,我?再给?姑姑艾灸,待痛滞散去,下月姑姑癸水如常,再继续按此前的法子调理,姑姑放心,只要一切顺当?,离姑姑心愿达成之日也不远。”
薛兰时重重握住姜离之手,“好孩子,姑姑就?指望你了。”
姜离轻轻回握一下,跟着明夏出了内室,安乐郡主看二?人出来,忙迎上来,“母亲如何了?”
明夏容色恢复如常,“娘娘歇着呢,我?们?要先去药藏局制药。”
安乐郡主正无趣,立刻道:“那我?也去!”
明夏看向姜离,姜离莞尔,“郡主想去也好。”
如此,李嫣便披上斗篷一同?跟了上,三人出了景仪宫直奔药藏局,走在半途,李嫣叹道:“母亲真是受苦了,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她年方十五,又被薛兰时保护的极好,言辞多有天真,姜离安慰道:“郡主不?必担忧,娘娘是福泽深厚之人,会如愿的。”
李嫣亲热地拉住姜离,“表姐,你此前可治过妇人不?孕?”
姜离温声?道:“自然?治过。”
李嫣惊喜道:“那多久有孩子的?”
姜离想了想,“最少也得调理半年,女?子有孕,除了身体无恙还讲求个缘法。”
李嫣道:“是得天时地利人和?还必须得是个弟弟呢,怎么这么难啊,表姐可有让母亲一举得男的法子?”
姜离这下苦笑,“这可没有,坊间有许多偏方,那那些偏方多无用且有害。”
李嫣恹恹道:“母亲此前便试过许多偏方呢,或许也因此才损了身子,只是若得个妹妹,贵妃娘娘和父亲还是不?会满意的,贵妃娘娘喜欢宁侧妃不?喜欢母亲,我?也不?喜欢她……”
“咳咳,郡主慎言……”
见她越发没边儿,明夏不?得不?出声?阻止,姜离只当?没听见,指着不?远处的衙门道:“药藏局到?了,郡主心疼娘娘,待会儿帮娘娘制药。”
李嫣应是,“好好,我?正好奇呢。”
到?了药藏局,林启忠忙不?迭迎出,见姜离同?来,便知是要给?薛兰时制药,明夏这时道:“这次大小姐要给?娘娘换方子,请大人把——”
说至此明夏话头一顿,不?知姜离要看多久的医案记录。
姜离便道:“此前六年。”
“对,把此前六年娘娘的医注找出来让我?们?大小姐看看。”说着话,明夏又扫了一眼药藏局内的其?他侍从,“算了,带我?们?去库房吧,林大人亲自找。”
如此吩咐,林启忠便知是要掩人耳目,忙躬身道:“大小姐这边请——”
药藏局掌管历代东宫主子们?医药,而李霂被立为太?子已有十八年,主子们?的医案自然?不?少,林启忠亲自开库房门,便见里头柜阁林立,大大小小的抽屉都上着锁,林启忠先开了个矮柜取出数十把小锁,继而走到?存放薛兰时医案之地开了三个抽屉。
姜离跟在明夏身边,目光却落在库房深处,那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箱笼,正是已被封存的医案,按理,皇太?孙李翊的医案也在其?中。
“大小姐,有这么些,有侍御医看诊的医案,也有娘娘药膳食补的医案,还有平日里制药香药茶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林启忠抱出三大摞文册卷宗,又寻了处桌案让三人查看,李嫣饶有兴致地翻,明夏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便见姜离由远及近翻查,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只是眉头时展时皱,看的明夏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医案繁杂,看了小半个时辰姜离才叹了口气,“我?大概知道了。”
明夏眼巴巴看着姜离,林启忠眼底也多有好奇,姜离道:“林大人放回去吧,莫要放错位置,过阵子或许还要借看。”
林启忠笑着应是,“自然?,这可不?敢出错,免得到?时候查起来我?们?这边说不?清楚。”
放好了卷宗,姜离便带着二?人制蜜药丸,李嫣看的新?奇,亦自己上手,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方才返回景仪宫。
薛兰时一颗心提了半晌,急忙问:“看的如何?”
姜离上前道:“姑姑安心,我?已知道症结所在了,姑姑去岁曾饮过三个月的泽面浆,那方子里有大量紫草,紫草可活血化瘀祛斑,但其?性寒凉,久用必寒邪附体伤及根本,姑姑此番寒凝不?散,多是因此药。”
薛兰时大为意外,“这是你父亲在民间寻来的秘方,去岁姑姑生面尘之疾,非施妆不?能掩,四处寻访,在江南找到?了这个古方,用后?确有效,怎么会……”
薛琦在旁面色大变,“这怎么……都是为兄不?谨慎!”
薛兰时怨怪地瞪了薛琦一眼,姜离在旁道:“姑姑不?必担心,知道症结在何处便有的解,最怕是不?知病灶用药生误。”
薛兰时叹了一息,“罢了罢了,幸而有你在。”
言毕入内施针,薛兰时躺在榻上,又不?放心地问:“阿泠,如今要几月才能等来好消息呢?”
姜离道:“调理身子三四月便可见效,但娘娘也知道受孕之难。”
薛兰时松了口气,“姑姑明白,无论如何,姑姑先按你说的用药,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施针艾灸完已过申时,薛兰时留父女?二?人用茶,懒怠道:“湛儿那里可有消息?本宫可是听闻他这两月在书院长进不?大。”
薛琦不?慌道:“做学问不?易,娘娘放心,他已比同?龄者高出一大截了,再往上长进那不?得比当?年的裴世子还厉害?”
薛兰时略放了心,待申时过半父女?二?人方告退离开东宫。
时辰已不?早,姜离出了东宫索性辞了薛琦往承天门去,待走远了,怀夕才轻声?道:“姑娘,太?子妃娘娘腹痛当?真是因紫草?”
姜离道:“她从前服用的补方繁杂,多有伤身药石,自不?是紫草一味药,只是如今我?说什么她信什么就?是了。”
怀夕了然?,至承天门,禁军又入宫内通禀。
和公?公?来迎时,正是酉时初刻,待到?宁安宫,便见今日也有客。
前夜落了大雪,整个宁安宫白茫茫一片,萧碧君推着萧律,正陪萧皇后?在窗棂大开的西偏殿前赏雪,见姜离来了,几人又回到?正殿来。
姜离入殿见礼,萧皇后?笑道:“君儿说是早已见过,就?不?必本宫介绍了吧?”
姜离欠身,“世子,萧姑娘。”
萧睿动弹不?得,腿上搭着厚厚的狐毯,只温和地点了点头,萧碧君则道:“薛姑娘近日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此番姑祖母的病也多亏姑娘相救,听说姑娘还比我?年幼一岁,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萧碧君将门之后?,自小跟着安国公?萧律在军营长大,便也养出一身与长安贵女?格格不?入的飒然?气,姜离谦虚道:“姑娘谬赞了,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如何?”
佩兰忙不?迭道:“娘娘今日轻省多了,足见姑娘实在高明。”
萧皇后?眼底也有笑意,就?着萧碧君的手起身道:“气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遇见件舒心事,走吧,早些看完本宫早些舒坦。”
萧碧君扶着她劝,“姑祖母当?真宽心,姑母何等心性,不?在乎一座破楼。”
萧皇后?只幽幽道:“这宫里啊,就?剩本宫这座宁安宫了。”
萧碧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服侍皇后?更衣,待姜离上前请脉施针,她便在近前旁观,见姜离施针又快又轻,她心弦微松,片刻又往外殿看一眼,一副若有所思之状。
两刻钟后?,姜离施针完毕,萧碧君一边帮皇后?穿衣一边道:“听闻姑娘最擅小儿病和妇人病,却不?想惊痫心疾都能治。”
姜离为长乐县主和陆伯钦治病之事已经传开,萧碧君知道也不?足为奇,姜离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道:“江湖游医所学甚杂,只是妇人病与小儿病治的更有把握些。”
萧碧君欲言又止,又往外殿看一眼,到?底抿着唇未语。
姜离眼风几动也未接言,此刻已是暮色四合,姜离不?便多留遂提了告辞。
萧皇后?令和公?公?相送,姜离告辞出了宁安宫,和公?公?先叹气往后?看了一眼,“大小姐,容奴才问一句不?该问的,您医术高明,那您可会治腿疾?”
姜离道:“公?公?可是说萧世子的腿疾?”
和公?公?颔首,“可不?是,公?子的腿请遍了名医都无用,好好的将门世子,就?这么坐起了轮椅,实在是叫人唏嘘,如此一来,安国公?府也后?继无人,萧世子早几年还求医,这两年只用药养着,已经不?看新?大夫了,我?们?这些下人看在眼底真是心疼。”
姜离眼底也浮起两分忧色,萧睿的腿疾从前是魏阶在看,但即便是魏阶,也不?过只能替他稳住病情,而如今六年已过,她再琢磨起萧睿的病仍觉毫无头绪。
“世子这病起的古怪,本来从前好好的,世子十二?三岁上随军,人人皆称世子一声?少将军,大家都等着他继承国公?爷的衣钵,可没想到?十六岁那年,他右腿忽发跛足,再然?后?不?到?半年时间右腿便彻底瘫痪,再后?来左腿也病了,到?如今只能轮椅出行。”
和公?公?还在感叹,姜离道:“世子病情我?不?知详细,若世子愿意,我?自然?也愿为他看诊,可公?公?说他如今——”
和公?公?摇头,“这事小人说没用,还是得皇后?娘娘和姑娘劝劝,罢了,姑娘听过就?算,等哪日世子想通了再拜托姑娘。”
姜离点头应是,待出朱雀门上了自己马车,她径直吩咐去永宁坊陆家。
怀夕还惦记着和公?公?的话,“姑娘,萧世子的病您是清楚的吧?”
姜离颔首,“六年前义父给?世子看腿,世子的病起的毫无原由,义父看了三年,连他也不?确信病灶,这几年我?也偶尔琢磨腿疾治法,却也没个头绪,年前在公?主府见到?世子我?便有心,奈何没有章法。”
怀夕惊道:“连姑娘也没法子,那世子……可会伤及性命?”
姜离摇头,“六年前还只是腿疾,如今看世子气色显然?没有六年前好,但似乎还未伤及性命,他们?既然?知道我?擅医,若有心求治早已登门了,世子多半灰心了。”
怀夕无奈,“哎,医家并非神仙,只能听天由命了。”
马车一路往南行,还未到?永宁坊天色便已黑透,待紧赶慢赶到?了陆府前,便见府内一片灯火通明,陆承泽和两个拱卫司武卫竟刚催马归家,见熟悉的马车驰来,陆承泽露出丝笑意迎了上来,“薛姑娘来的正好。”
姜离跳下马车致歉,“给?娘娘看诊才出宫,是我?晚了。”
陆承泽看了眼身后?属下,“不?不?,不?晚,你若来早了我?还未办完差事,我?也是一路着急忙慌赶回来,只怕慢待姑娘,快,请入府吧。”
姜离应是抬步,这时一个拱卫司武卫道:“大人,那属下们?先回衙门复命?”
陆承泽点头,“与指挥使?说一声?,我?一个时辰之后?回去,开元钱庄那些东西待我?回去再对查,已过了十三年,咱们?要核对的不?少。”
两个属下应是,站在门口的姜离听到?那“开元钱庄”四字只觉颇为熟悉,片刻之后?,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开元钱庄,那不?正是十三年前沈栋藏私钱之地吗?!
第087章 旧案
景德二十?六年, 沈栋获罪之?时?,正是姜离被虞清苓收为徒 弟不?久,彼时?洛河决堤案闹得沸沸扬扬,姜离做为亲眼目睹了水患惨剧的人, 自?然对罪魁祸首们恨之?入骨, 但虞清苓彼时?说过, 她不?信沈栋会为了两万两白银在治水上贪腐害命。
沈栋出身江州寒门,靠科举入仕,他父母死于洪涝, 后来踏遍大周水泽,立志除尽天?下水患,在洛河决堤案前,他已投身治水十?数年, 受他恩泽的百姓数以百万,怎么偏偏在洛河治水时?偷工减料贪图财利?
彼时?沈家的大宅在靖善坊,堂堂工部侍郎, 宅邸只?三进?, 家中?上下仆从不?过六人, 进?项也只?有沈栋的俸禄和曲雪青陪嫁茶肆的些许薄利, 而沈栋自?己连年在外勘治江河, 身边只?有个?小厮侍候, 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是贪官?
当年洛河大堤耗费三十?万两白银,上下共修筑十?一处堤坝, 后来决堤的五处都在蒲州万宁县境内,事发之?后, 朝廷派出刑部侍郎秦图南亲去蒲州,从下到上查了个?清清楚楚。
大堤勘探设计由沈栋主持, 但后来承建的却是蒲州府衙与万宁县县衙,监工督造并主管筑堤银款的是都水监派出去的都水使?,堤坝建成后的验收乃是工部水部司完成。
当年秦图南到了万宁县,先从供给?石料木料的商行入手,很快就?查到了他们以劣等木料冒充上等的事实?,而那些从民间招来的最?低等河工,纵然得过警告,却也不?是人人都守口如瓶,不?过半月,以劣充好的人证物证皆被送回了长安。
景德帝大怒,再派拱卫司姚宪带人去往蒲州协查。
拱卫司监察百官,有天?子特许之?权,彼时?的万宁县知县吴游方与蒲州刺史廖轩亭首当其冲被下狱,再往深查,万宁县县丞、县尉及一众胥吏皆对筑堤之?事心知肚明,且皆得不?菲的赃款,蒲州府衙做为上级督查衙门,刺史寥轩亭却与吴游方勾结,所得比吴游方更多,承建上查出了两大蛀虫,督造监工亦然。
当年派去的都水使?者名叫梁伯同,只?他一人便贪了万两白银之?多,其下属岳奇云与蒋合覃亦为帮凶,三人狼狈为奸,与吴游方、廖轩亭等人欺上瞒下,这才让修筑河堤的四个?月内没有半点儿风声走漏。
查完了承建与督造,继而便要查工部水部司的验收了,而沈栋被牵连入案,一来因为修筑堤坝之?时?,他曾去巡查过两次,但并未发现筑堤用料有误,二来,验收的主官乃是水部司郎中?徐星,修筑堤坝期间,与工部有关的批文公文也皆经由徐星之?手下发上达,此人当年由沈栋一手提拔,以沈栋门生自?居,沈栋亦对他信任非常,堤坝验收虽有沈栋过目,但彼时?沈栋已南下治水,只?匆匆北上一次,便将验收事宜全部交给?了徐星。
二人情同师徒,又为上下级共事多年,这不?过是历年来数十?个?工程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沈栋彼时?没有想到,正是这份信任将他自?己置于死地。
当年洛河上下十?一处堤坝陆续修建,做为上官的沈栋本?就?不?可能处处明察秋毫,再加上吴游方与梁伯同蛇鼠一窝,蒙蔽视听,第一条罪状还有可宽宥之?处,但这第二条缘故,却让沈栋没有翻身的可能。
刑部与拱卫司先揪出了水部司主管堤堰营造的员外郎黄宇,黄宇不?堪用刑,又指认了上官徐星,经由徐星之?口,这数万死伤灾祸的最?大罪过落在了沈栋身上。
据徐星交代,洛河决堤是因万宁县名叫德盛的一家商号而起。
这家商号主营木材、石料,得知万宁县要修筑堤坝,一早便上下疏通关系想独揽供应,其商号主人邱澄年富力强,野心勃勃,先找到了知县吴游方,又经吴游方之?手找到了蒲州刺史廖轩亭,得知修筑堤坝需要的手续公文极多之?后,又打起了工部水部司与都水监使?者的主意,最?终,连工部侍郎这样的大人物都被他献银笼络。
万宁县境内五处堤坝拨银十?五万两,按照沈栋的营造设计,这十?五万两落在实?处,建成后足可用十?数年不?毁,但邱澄一早打好了筑堤款套利的主意,先明面上按流程收款供应,再私下里向各位主官献银补偿,万宁知县与一众胥吏获银八千两,都水监使?者梁伯同三人获银也足万余两,蒲州刺史廖轩亭一人得银九千两,工部水部司更是占了大头,底下经手批文的低等官员千余两便可打发,水部司主官徐星一人得银万两,而据他所言,为了让他的上官沈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沈栋一人便得银两万两。
十?五万两银子,光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便贪得半数,再加上克扣河工工钱,用料以劣充好,真正用在修筑河堤上的银款只有四万两不?到,德盛商行的邱澄不?仅与各级主官攀上了关系,所得亦丰。
一众官员胥吏下狱之?后,行贿主犯邱澄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交代并未见过沈栋,沈栋的赃款乃是由徐星进?献,不?仅徐星和邱澄指认沈栋,水部司和都水监的其他官员也将矛头指向了沈栋。
水部司员外郎何启祥与都水监另一使?者夏进?忠,举证沈栋在河堤修筑期间有渎职之?嫌,并列出数条罪证,正好与徐星的指控吻合,在此等大案之?前,整个?工部以及水部司无人为沈栋说话?,而其他涉案较轻之?人,也或多或少将责任推在沈栋身上,唯一为沈栋鸣不?平的戚明喆,在徐星与黄宇几人的攀咬之?下被举家下狱。
沈栋自?不?会认这等脏罪,便是长安内外的百姓也替他请命喊冤,但随后,拱卫司在沈府之?中?搜出了开元钱庄的券契,契券用的是沈栋私印,署名乃沈栋表字“敏行”,更明明白白写着沈栋于景德二十五年九月十八存银两万两,而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正好是沈栋回长安述职之?时?。
开元钱庄在长安城名声不?显,将钱存在那里可谓十?分隐秘,而契券被发现之?后,当时?的钱庄账房韩煦清往大理寺作证,证明前一年九月的确是他亲自?接待的沈栋,当日的钱庄伙计们也多有印象。
人证物证俱在,沈栋之?罪无可辩驳,坊间替他喊冤之?声也散了大半。
后来沈栋死于重刑,邱澄被夷三族,徐星、廖轩亭、梁伯同等贪赃巨大的主犯皆被判抄家灭门之?刑,戚明喆一众低等官吏,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再偶有存疑之?声,也湮灭在了长安城肃杀的血色之?中?。
那之?后的许多年,因这两万两银子,沈栋的身后之名江河日下。
姜离心底一阵惊震,如今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却查到了开元钱庄,还刚好是十?三年前的证物,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陆承泽吩咐完拱卫司属下,忙不?迭回身,“让姑娘久等了,快请——”
陆氏从前也是长安鼎盛之?族,府邸前后五进?,亭台楼榭朱漆彩画,华贵非常,姜离与陆承泽同入府门,一边打量着陆府,一边不?动声色问:“听公子所言,已经查到了秦大人的罪证?竟还查到了十?三年前去?”
陆承泽今岁二十?有三,十?三年前他尚是孩童,便毫无所觉道:“秦图南这几年去了北边,在北边的事,我们派了其他人去查,长安这里,也只?能查自?景德三十?四年之?前的旧事,说来也巧了,这两日查抄了他一处院子,正好查到不?少他藏在外宅的财宝,甚至还有收受旁人‘进?献’的名目,其中?便有与开元钱庄的往来。”
姜离不?解,“十?三年前……是钱庄贿赂秦图南?我在秦府看诊之?时?,得知秦图南十?三年前为刑部侍郎,莫不?是那钱庄犯过事?”
陆承泽耸了耸肩,“这个?不?十?分清楚,院子是指挥使?带人查抄的,那本?和开元钱庄有关的账目我尚未看过,我们只?负责去开元钱庄搜查旧年证物。”
见姜离对秦图南之?事颇有兴趣,陆承泽继续道:“这开元钱庄在长安,远比不?得永福那几家势大,早年还算有一席之?地,这些年生意越发惨淡,据说是老东家有病在身,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我们去搜查之?时?,内外只?有三个?年轻伙计看着,一副潦倒之?相,不?似有何靠山,若当年遇到了什?么官司,还真有可能拿钱消灾。”
姜离顺着他的话?道:“钱庄的官司寻常应在京畿府衙才对啊,罢了,这些是公子的公务,我一个?医家也不?必懂。”
陆承泽笑起来,又拿余光打量姜离,“姑娘刚回长安不?久,不?懂这些门道正常,若秦图南和开元钱庄当真有勾结,过两日坊间便会有消息。”
此番查办的是拱卫司,若真有猫腻,那开元钱庄势必再开不?下去。
二人穿廊过院,已到了陆府深处,陆承泽看着不?远处的院门道:“父亲母亲的院子就?在前面,他们也念着姑娘救命之?恩……”
说话?间,得了信的陆夫人谢氏已迎了出来,谢氏年过不?惑,保养的却极好,一张玉盘圆脸显得十?分亲和温柔,姜离与谢氏见礼,少不?得又得了一通感激,待进?了上房,着鸦青直裰的陆伯钦也已由小厮扶着在堂中?相候。
又一番客气见礼,陆伯钦方才去窗前榻上落座,谢氏在旁感叹道:“承泽说姑娘答应来复诊,我这颗心顿时?安稳了不?少,当日老爷发病发的突然,这几日虽好了六七分,可我这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非得姑娘看了我才能安心。”
姜离已拿出药枕请脉,陆伯钦和气道:“薛姑娘不?比寻常医家,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姜离谦逊道:“夫人和大人不?必客气,看诊时?我和寻常医家并无两样。”
言毕姜离仔细看了看陆伯钦面色,又道:“夫人可能把?近日用的方子给?我瞧瞧?”
谢氏连忙招手,待侍婢捧上药方,姜离细细看过后道:“方子用的无错,我再给?大人加一副小方,大人的脉象尚有艰涩之?感,如今应有肋下牵痛、耳如蝉鸣之?状。”
见陆伯钦点头,姜离便道:“取芎芬、菜本?、间茹各三钱,分别切碎,再用两海碗酒煎煮一刻钟,后取汤液半盏,早晚两次于膳后服用,以大汗发出为佳,但切记发汗之?时?不?可受凉,此方至少用五日,待肋下牵痛全消可止。”
谢氏也道:“老爷一说身上痛我就?不?安极了,这几日大夫也在用药却无用,换来换去也还是那些药材,真是愁人……”
姜离安抚道:“陆大人只?要安心将养必定无恙,夫人尽可放心。”
一听此言,谢夫人连忙合手,“阿弥陀佛,得姑娘的话?我就?安心了,姑娘前日救了老爷,虽说是义诊时?看病,但我们谢礼不?可少,来人——”
见侍婢捧上锦盒,姜离忙推拒,“夫人不?必如此,只?需付今日诊金便可,我已和陆公子说好了,一两银子即可。”
陆承泽笑着上前,“好了母亲,你如此,我们下回如何好再请薛姑娘?”
见姜离乃是真心推辞,谢氏只?好答应,夜色已深,姜离不?多留地提了告辞,谢氏和陆伯钦不?好意思,忙让陆承泽相送。
二人原路返回,陆承泽歉意道:“姑娘来连口热茶都未饮。”
姜离道:“陆公子还有公务在身,我也该早些归府,实?在不?必客气。”
陆承泽望了一眼天?穹,“是,不?好久留姑娘。”
将姜离送上马车,陆承泽的目光久久留在垂下的门帘上,待马车走动起来,他方才唤小厮备马,怀夕听着陆府门前的马蹄声,轻声道:“姑娘,刚才进?府之?时?怎么了?”
眨眼功夫,姜离眉目间一片冷凝,“拱卫司可能真从秦图南外宅中?查到了和沈家旧案有关之?物,当年沈大人被栽赃过一笔两万两的脏银,那银子就?存在开元钱庄之?中?,拱卫司从沈大人的庄子里搜到了存银的契券,这才钉死了沈大人之?罪,但不?可能如此巧合,同一时?间,秦家竟刚好和那钱庄有关。”
怀夕道:“但我们尚不?知拱卫司搜到的到底是什?么。”
姜离沉吟道:“可能是秦图南早年间受贿的账目,也不?一定真和沈家有关,只?是那个?时?间实?在太巧合,秦图南又是主审之?一,很难不?联系在一处,明日要义诊,先看看开元钱庄会不?会被查封。”
怀夕应是,却忧心道:“若是拱卫司真的查到了不?利当年判决的线索,姚璋会如何?”
“这正是我担心之?处,有杀父之?仇在,他是不?会给?沈家翻案机会的。”姜离犹豫一瞬,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明日再看看,莫慌。”-
初九的义诊是早早定下,薛泰从白鹭山书院归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姜离仍天?刚亮便至光福寺外候诊,刚到地方,便见医棚之?外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吉祥往发号牌的小厮处去了一趟,返身道:“小姐,这还没开始已经发出去半数了,他们如今都知道小姐是咱们薛氏的小神医。”
姜离往队伍里看了一眼,“都打起精神,开始吧。”
已非头次义诊,薛氏上下皆有条不?紊,直等到日头初起之?时?,医棚外驰来一辆马车,车帘起落之?间,却是郭淑妤赶了过来。
她取下斗篷一副帮忙之?势,“听说你要义诊,我立刻便过来了。”
郭淑妤笑颜明灿,像和姜离是多年至交,姜离不?置可否道:“天?寒地冻的,郭姑娘当心莫着了凉。”
郭淑妤凑到她跟前,“听说你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姜离点头,给?病患问脉开方一气呵成,病患拿药的功夫,郭淑妤又道:“你刚回长安才不?过两个?多月,连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你,不?过也是,太医署这几年针博士药博士告老了好几位,署内的医学生都长进?不?大,更别说关在宫里的医女了,听说此前皇后娘娘脾气不?好,责罚了好几个?尚药局的医女,后来便是那几位御医给?她看诊都是提心吊胆的,你可谨慎些。”
姜离眼瞳动了动,“是吗?我倒未觉。”
郭淑妤笑道:“今日一早听闻你又开始义诊,我还在和父亲说道呢,父亲还说他已许多年没见过这样频繁义诊的大夫了,一般的大夫多有偏修,一个?人应付不?来这等场面,但你年纪轻轻倒比许多老太医还厉害……”
见姜离看也不?看她,郭淑妤悠悠道:“医术也就?罢了,关键还善心,江湖上的医家,都似你这般大义吗?”
待看完又一个?病患,姜离才看郭淑妤,“你想说什?么?”
郭淑妤倾身靠近,极低声道:“年前义诊乃是西北雪灾多有流民,年未过完又义诊,我可是知道你声望涨得极快,但我瞧着你不?像求名之?人。”
见姜离八风不?动,郭淑妤掩唇一笑道:“看看,又来了许多人,每日一百个?号牌只?怕不?够,咦,你那个?小丫头怎么没来?”
吉祥在旁伺候,闻言答道:“怀夕今日染了风寒不?适,在府里歇着未来。”
郭淑妤点点头,继续帮姜离看诊,如此忙至下午,怀夕方赶了过来。
吉祥与如意只?当她转好,便将侍墨的差事交给?她,怀夕凑到姜离跟前,低声道:“姑娘,开元钱庄如常开着,没有任何异样,早间还有人去兑换银两,奴婢仔细看了,周遭连暗哨都没有布,莫非拱卫司没查出什?么古怪?”
清晨姜离一行刚出府,怀夕也摸出了薛氏,直往城南梧桐巷的开元钱庄盯梢,但眼看着已过申时?,开元钱庄却毫无动静,若昨夜发现古怪,那如此太不?符合拱卫司之?行事。
姜离未多说什?么,只?加快了看诊的速度,郭淑妤在旁扫量着二人,“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
姜离道:“在说今日得早些诊完,傍晚需得入宫,晚上还得去一趟秦氏。”
郭淑妤扬眉,“秦氏?我倒是知道你在秦氏看诊,但如今秦氏府内颇乱,那位大公子又被捉拿,你去看谁?那位姨娘?”
姜离秀眸轻眯,“你知道的倒清楚。”
郭淑妤莞尔,“没办法,薛大小姐声名远扬,我想不?关心都不?成。”
姜离看了郭淑妤片刻,转头继续看诊,今日一百个?号牌已放完,所幸并无几个?病疾危重者,一天?里紧赶慢赶,黄昏时?分总算看完了最?后一人,姜离吩咐薛泰善后,赶在最?后一抹夕辉落下地平线之?时?入了宫。
萧皇后对她今日晚来面无好颜色,待听闻是因义诊晚来语气才和缓了些,怀夕跟在姜离身后心惊胆战,姜离却早已见怪不?怪。
萧皇后当初别居宁安宫,最?初是以养病的名义,再后来便说自?己潜心礼佛,为国祈福,她这宫中?倒有一处佛堂,可六年之?前来给?她看诊之?时?,便未见她进?过那佛堂一次,且久而久之?,传言她性情孤僻、刁钻刻薄的流言蜚语也不?胫而走,没有人明白一国之?后尊荣无匹的她为何如此,但只?有当着可信之?人,在谈起宁阳公主时?可见一二端倪。
姜离依旧给?萧皇后施针,所幸她恢复极好,痹痛已散七八分,施针完又调整了用方,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告退离宫。
她今日出宫的脚步疾快,和公公跟的大喘气,“姑娘回府有急事?”
姜离望向不?远处的承天?门,“明日还需义诊,要回府早做准备。”
和公公了然,“姑娘真是良善。”
话?音落下,承天?门已近在眼前,姜离驻足与和公公告辞,和公公含笑应好,正要再道几句谢,却忽然往她身后看去,“嚯,这么大阵仗!”
姜离不?明所以地转身,下一刻,眼眶骤缩——
只?见承天?门外宽阔的青石板道上,拱卫司一众武卫正押着十?多个?男男女女转向西去,西面正是拱卫司紧挨着宫城的衙门所在,而那群男男女女之?中?,赫然便有秦图南的五位姨娘和几个?面熟的秦府侍从。
秦氏被抄家了?姜离心底疑问顿起,待往前几步,又见人群最?后,几匹轻骑从夜幕里驰入了禁中?,为首之?人毫无意外是姚璋,但在姚璋身后的……是裴晏。
裴晏一人一马扬鞭而来,待走近了些,也远远看到了承天?门下的姜离,四目相对一瞬,他眉目笼罩在夜色之?中?不?辩情绪,还不?等姜离走出门洞,他便已调转马头往西去,显然,他也是直奔拱卫司衙门。
姜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裴晏怎么会和拱卫司一起?
第088章 危机
“大小姐, 问清楚了!”
寒夜已深,薛氏的马车停在秦府不远处的街角,长恭一路小跑回来道:“说是下午拱卫司和大理寺一起到的秦府,两衙门又在府里搜查了一遍, 尤其搜查了秦图南从前的旧屋子和摘星楼, 哦对了, 还有府库和几位姨娘的院子,除了姨娘,在府里超过十四年的管事们也都?被带走了, 程妈妈也被带走了。”
姜离隐在昏暗之中,冷冰冰问,“裴大人也同来的?”
长恭应是,“说裴大人和姚指挥使?带着人一起来的, 不过主要是拱卫司的人在搜查,府里丧事还没办完,下人们如临大敌, 也不知拱卫司到底在找什么, 不过门房的小厮说, 几位姨娘被押走之时, 听见二姨娘还是三姨娘提了什么钱庄, 他也不甚明白, 。”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秦府其他人眼下如何?”
长恭叹道:“都?怕极了, 好些人都?已经想?着找下家?或是准备收拾细软逃走了。”
姜离默了默,“好了, 先回府吧。”
长恭跳上?车辕,马鞭起落之间, 往城东平康坊而去。
车轮辚辚有声,怀夕低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搜到什么确凿证据,不可能这样大动干戈吧?这和抄家?也差不多了,在府里十四年的姨娘们和管事们,这是想?查问开元钱庄和秦图南勾结的细节?”
车窗外寒风呼啸,姜离越琢磨心越往下沉,“当年沈家?的旧案,明面?上?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皆是板上?钉钉,因此沈大人宁死不认也未影响最终判罪,其中最紧要的物证便是那一笔两万两银子的赃款,而人证之中,有两个检举沈大人渎职,还有两个工部主事作证说沈大人在洛河筑堤的各项批文上?不比往日严苛,算是佐证了主犯徐星和邱澄的指控,后?来,这四个人都?死在小师父手中,死前他们倒是纷纷招了,要么是大案当前为了自保脱责,要么便是与?沈大人有旧怨,狭私报复。”
怀夕哼道:“那他们死的不冤!”
姜离又道:“主犯邱澄和徐星几人狼狈为奸绝无错处,且他们皆被判灭门之刑,再无法追究,后?来我仔细想?过,旧案里最大的破绽正是那两万两脏银,人可以说假话,严丝合缝的物证却极不容易,而关于?这笔银子,当年的人证物证亦算齐全,也便是说,那开元钱庄的账房先生韩煦清要么被骗,要么便是他撒了谎,本来他是突破口之一,但可惜沈家?定案半年之后?,韩煦清便在家?中病死了。”
六年前,姜离自得知救她的竟是沈渡,便对沈家?的旧案也上?了心,此番回长安,沈渡虽并?无让她相助之意?,但她怎可能袖手旁观?
听她所言,怀夕道:“病死?怎么也这样巧合?当年阁主没法子返回长安,若是能把此人捉回去好好问问一定会有线索,那韩煦清的家?人呢?”
姜离道:“有位夫人,膝下有个女儿,韩煦清死后?,她们扶棺回了韩煦清老家?沧州,小师父多年前去过一次,但那孤女寡母什么也不知道,小师父无法确定韩煦清是什么角色,便也未将那对母女如何。”
怀夕忙道:“人死灯灭,但那银子既是栽赃,就一定不是韩煦清一个人的事,就算他是被骗的,那是何人设这么个局?”
“那笔银子是前一年存入,这表明有人一早留好了退路,若贪腐之事爆发,沈大人便是最大的替死鬼,若按常理,选沈大人替罪,那此人定和沈大人有仇怨,但沈大人为官清廉,并?未与?谁结仇,若说他挡了谁的路,那便是徐星,但徐星比沈大人暴露的更快,他没道理再拉沈大人下水,也未听说他和沈大人有何私怨。”
姜离说至此,语气沉郁起来,“诡异的还不止这些,那案子从上?到下所有官吏皆是为了贪财,可那两万两脏银早早存入开元钱庄,还是在沈大人名下,这意?味着那幕后?黑手无财可贪,既落不到半点好处,那这个局便只?是为了沈大人而设?”
怀夕也云里雾里起来,“可……他们如何知道贪腐之事何时暴露?若未曾决堤,而徐星等人掩饰得好,十年八年也未被发现呢?这太?过矛盾,阁主只?怕也是想?不明白,才干脆将那些帮凶一个个杀了了事!”
姜离脑海中也是迷雾重重,“寻常命案,多可用爱恨情仇、功名财利来辨析,但世间还有许多事,许是更复杂的阴谋,但也可能只是最简单的巧合,而时过境迁难已勘破,但无论沈大人因何被陷害,这两万两银子仍是至关重要。徐星等人身为主犯,证词本就不可尽信,若证明那两万两银子乃是旁人栽赃,沈大人之冤便不攻自破!”
怀夕听得心潮起伏,“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如何办姜离也没有答案,但她脑海中却浮现起适才裴晏与姚璋同行的场面?,见她未接话,怀夕又道:“我们能想?到,那姚璋只?怕比我们谋算的更分明,若发现了关键线索,他绝不可能让那线索曝光于世。”
说至此,怀夕蠢蠢欲动道:“不若奴婢去拱卫司探探?”
姜离迟疑道:“拱卫司衙门在禁中,指挥使?姚璋深得他父亲真?传,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那里的武卫也比金吾卫那些勋贵子弟强上?许多,你一个人去太?过冒险。”
姜离说的严峻,但怀夕却无惧,“拱卫司那些人再厉害,也得吃饭睡觉吧?那里不是也有许多官家?子弟吗?陆公子就在那当差呢!奴婢可以在天?明之前,他们多半在睡觉的时候去,奴婢还可用迷香,奴婢跑的也快,就算惊动了,只?要不被抓住便是了。”
姜离抿紧唇角,“我还是不放心。”
怀夕骨子里仍是江湖性情,在她眼底,朝廷子弟总是没有那般厉害的,但见姜离不松口,她也只?好道:“那……找裴大人可有用?”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凉凉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可能对他明言。”
怀夕着急地抓了抓脑袋,“也是,裴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可能帮江湖小魔头查案,且姑娘忽然关心沈家?的案子,也实在奇怪。”
姜离定了定神,“明日先看看开元钱庄的动静。”-
待回盈月楼已是二更天?,姜离沐浴更衣后?便躺了下来。
她奔忙一日颇为疲惫,前半夜睡得颇为踏实,但到了后?半夜,她的梦境纷乱起来。
梦里又回到白鹭山书院,在她眼前的是魏旸俊秀欢喜的脸。
“妹妹不必担心,这才第二轮而已,裴大哥可是说过我能到第四轮呢,我有必胜把握!等真?到第四轮,裴大哥总也该回来了,我攒了好些疑问要问他。”
魏旸面?上?神采飞扬,一袭玄色绣银竹纹锦袍衬的他长身玉立,他五官清逸,个子也颇高,在同龄人里颇为显眼,从前的他木讷呆笨,眉眼总给?人愚稚空茫之感,但如今他已跟着裴晏修习一年有余,那双黑洞洞的眼眸已生出曜石般的光彩。
虽仔细看时仍不比常人机灵,但待他旧疾痊愈,不知会收获多少长安小娘子的芳心,姜离替他高兴,但没有裴晏在,她又不通武道,她仍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兄长,他们有的自小习武……”
魏旸轻哼,“相信我妹妹,裴大哥走之前我就问过他了,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们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第一轮不过是小试牛刀,下一轮我得让他们看看真?功夫!妹妹,我忍了一年了,你就不要担心了!错过今年,我岂非又要等一年?”
望着魏旸恳切的神情,姜离说不出阻拦的话,只?到了傍晚时分,又偷偷出书院大门,往上?山的官道看去,可又一次等到天?黑,仍然没有看到裴晏的身影。
场景一转,姜离坐在学?堂上?,面?前的书案上?正摆着一张明算考卷,明明都?是她熟悉的题目,可在这梦境之中,姜离望着那白纸黑字,握笔的手发抖,一题也解不出来,她的头顶似乎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没顶的恐惧亦让她窒息——
“姜离!出事了,魏旸出事了!”
“他发疯了,他跌下了青云崖!你快去啊——”
恐惧的悬刀落了下来,姜离心腔一阵揪痛,她身子一颤,意?识到了这是梦,可她脚步不停地往青云崖飞奔,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通往青云崖的道旁尽是光怪陆离的诡影,而她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她一点儿也不想?看……
“姑娘!姑娘醒醒!”
突然的推搡一把将姜离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她猝然睁眸,正对上?怀夕担忧的眸子,“姑娘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却醒不过来,做噩梦了?”
姜离急促地喘了口气,抹一把额汗,“魇住了,什么时辰了?”
怀夕也替她拭汗,“已经卯时了。”
今日还有义诊,姜离连忙撑身坐了起来,她心弦尚紧绷着,直到收拾停当坐上?了去光福寺的马车,那股子不宁之感才随着清晨的寒风散了去。
待到光福寺外,候诊的队伍亦如前日,薛氏的仆从们见此盛况,也都?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待姜离在医棚中落座,第一个病患被小厮放了过来。
晚间还要入宫看诊,姜离今日接诊亦是利落,忙到午膳时分,简单用了两口便饭又接着看诊,如此到了申时,又在府中歇息半天?的怀夕面?色凝重地过来了。
姜离一看她面?色便知不妙,趁着刚看完一人,怀夕低声道:“姑娘,开元钱庄关门了,奴婢问了周遭的铺子,说是昨天?晚上?有不知是什么衙门的人拿着两张画像去了钱庄,也不知画像上?的人是谁,但多半是沾上?了什么官司,今日便再没开门,也不知是不是官府之意?,奴婢便打听了一个钱庄里名叫何楔的伙计——”
“那伙计就住在钱庄不远处,奴婢说自己是帮主人问钱庄利银的,与?那何楔攀谈了几句,结果那伙计说昨夜是拱卫司的人,让他们认一个人,问是不是十三年前钱庄的伙计,但他们三人都?是这几年才入钱庄的,根本不认识。”
姜离暗道不妙,“十三年前 的伙计?”
怀夕沉声道:“那何楔说衙门里的人提到,拱卫司找的那人,乃是当年账房先生的一个徒弟,后?来此人离开钱庄下落不明,他们如今要抓那人。”
要抓十三年前韩煦清的徒弟?
昨夜姜离还不确定拱卫司所查是否和沈家?旧案有关,但听到怀夕所言,她已肯定了十之七八,韩煦清已死,乃是死无对证,却不知韩煦清还有个徒弟,秦图南为官不廉,刚好在十三年前和开元钱庄有关,还刚好查到了韩煦清的徒弟身上?,世间没有如此巧合。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时辰尚早,你去一趟芙蓉巷问问。”
怀夕应是,找了个借口兀自离去,姜离稳住心神,接着给?排号的病患看诊,如此等到了日暮西垂之时,怀夕又匆匆回了医棚。
排号的病患所剩无几,怀夕找个空档道:“见到了三娘,她说拱卫司的动静她也知道些,阁主虽未出现,但派人递了消息给?她,让她稍安勿躁,近期内莫要异动。”
“三娘这些年虽势单力薄,但也养了几个心腹,打听市井之事、探问衙门寻常之事还算便捷,可如今是拱卫司在查办,她听阁主吩咐没敢轻举妄动,且她功夫一般,也不可能亲去探看,至于?当年的旧事,她说等她回长安之时开元钱庄的人都?换过一轮了,韩煦清是有几个徒弟,但他们早离开长安了,不知拱卫司如何有了他徒弟的画像。”
怀夕说的紧张起来,“难道拱卫司捉到此人了?”
姜离招了招手,令下一位病患进?门,一边看诊一边道:“待会儿先入宫一趟,别的出宫之后?再议。”
怀夕明白过来,只?在旁帮忙,直等到酉时过半,最后?一位病患方才看完。
姜离如昨日那般直奔宫城,待见到和公公,一路往内苑而去,入安仁门后?,忽见内苑的巡防禁军比往日多了不少,“公公,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禁军?”
和公公道:“是因修建陛下的万寿楼,从前岁开始,将作监和工部就在为陛下的六十大寿做准备,如今万寿楼前四层已修好,七月之前,是一定要竣工并?装潢好的,虽说还有六个多月,但这楼有九重高,待修出来将会是整个大周最高的楼台,因此余下的时间已不算多了。将作监和工部也清楚,年后?又多增了百来个工匠,如今那里的工匠和杂役来来往往有三四百人,即便早已铸墙隔着,也得要加派守卫以防生乱。”
景德帝的生辰在八月初十,今岁是他六十整寿,朝野上?下一早就在想?如何给?帝王庆生,想?来想?去,商议出筑楼台之策,景德帝在位近四十年,极少在内宫大兴土木,如今到了花甲之岁,耗些资费庆一庆万岁寿诞也不足为怪。
见姜离往东北安礼门方向看去,和公公道:“万寿楼修筑之地,在内重门和安礼门之间,紧挨着后?宫城城墙,计划的楼高九层,待修筑完成,将有四十丈高,算上?塔刹,得有四十多丈,到时天?气好的时候,在百里之外也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楼台,如今那修筑之地早已被高墙隔绝,工匠们也是从安礼门进?出,但到底这内苑偶有陛下和妃嫔们游幸,皇后?娘娘也住在这里,所以护卫是越多越好。”
姜离忙道:“正是此理。”
怀夕跟在姜离身旁,忍不住道:“四十多丈高的楼,那得是多高啊!”
和公公笑道:“不说百里之外了,只?要进?了长安城,是一定能看到无疑的,等到了陛下寿诞那日,陛下会带领文武百官在万寿楼庆贺,长安百姓们也尽可到安礼门之外为陛下献寿,楼台够高正好能与?民同乐。”
姜离忍不住问:“听闻这楼是小郡王主持修建?”
和公公颔首,“正是,不过小郡王年纪轻,还是有工部和将作监的老师傅在旁协助的,只?是小郡王在营造上?天?份的确极高,将作监那些老师傅都?服气。”
北苑内多楼台高阁,安宁宫又在西北角上?,此时往安礼门方向看还看不到万寿楼,但想?到李策年纪轻轻便主持这样的盛事,姜离也不禁为他开心。
眼见着安宁宫近在眼前,和公公又一叹,“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娘娘这病便和这修楼有关呢,万寿楼选址是看了风水的,北苑之中要拆些景观和楼阁屋舍,这么一合计,便有人提出来要把当年长公主的凌云楼也拆了,这才让娘娘气着了。”
姜离道:“前日萧姑娘和娘娘所言,我猜到了一二。”
和公公连连叹气,待进?了安宁宫,忙打起精神前去通禀。
姜离带着怀夕入殿见礼,便见萧皇后?正在窗前榻边对弈,她别居宁安宫多年,练就了一副左右手对弈之技,常常在棋盘前一坐便是半日,见她望着棋盘出神,姜离起身后?站在一旁静等着未出声。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萧皇后?才左手艰难地落下一子,这时往姜离身上?瞟一眼,“会下棋吗?”
姜离敛容道:“会,但棋艺极差。”
萧皇后?嗤笑一声,一伸手,佩兰连忙上?前扶起她,“本宫今日又轻省了些,你这孩子年岁不大,医术倒是精进?,你师父把你教?的这样好,她在江湖上?可有什么盛名?”
姜离谨慎道:“师父早些年还常外出走动,这十多年已经不怎么出来了,倒也没太?大的名头。”
萧皇后?入寝殿躺下,“你是个有福气的,幼时波折了些,福气还在后?头。”
“多谢娘娘吉言。”姜离说着给?皇后?问脉,片刻容色稍霁,“娘娘脉象已平滑许多,但今日还是要施针,药方稍后?我再换一副新的。”
萧皇后?应了一声,更衣后?闭眸躺了下来,姜离如常施针,因手法极好,萧皇后?不觉痛,反而呼吸渐渐悠长,似寐着了,姜离见状,一刻钟后?取针之时便格外轻巧。
收拾好针囊时外头天?色已经黑透,姜离惦记着拱卫司之事,心中微急,面?上?轻声道:“劳烦姑姑取来笔墨——”
佩兰应好,姜离便至窗前矮榻上?写新方,又叮嘱道:“娘娘如今舒活许多,方子便按温中当归汤方服用。”
佩兰一听了然道:“这方子娘娘从前也用过。”
姜离自然知道,她下笔行云流水,很快便写好递给?佩兰,“我只?在常规用量上?做了调整,一日三服,姑姑应当知道如何煎熬。”
萧皇后?仍闭着眸子躺着,像真?睡着了一般,姜离轻声提告辞,佩兰姑姑把姜离送到殿门口,看着和公公与?姜离一起出安宁宫。
佩兰看着姜离的背影面?露欣慰,待姜离的身影消失,她方才往方子上?看了一眼,这方子并?不算稀有,其中当归、干姜、木香、人参等药材都?算常见,一说药方名所有的大夫都?会开,药材虽固定,剂量却要凭病况来定,皇后?从前调理时便用过多副,但外人有所不知的是,皇后?极厌姜味儿,因此这道药方还需调整。
此念刚出,佩兰忽然眉头一皱,她面?露惊色,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方子,确认没有漏掉任何一味药后?,神色愈显古怪,她快步往寝殿去,进?了内殿,见萧皇后?侧躺着,显然尚未睡着,便道:“娘娘,真?是奇了,您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和公公陪着姜离出宫,姜离步伐疾快,目光也不时往禁中西北方向看。
和公公边走边道:“娘娘这次总算渡过去了,姑娘您别看娘娘年纪大了,可她骨子里那倔性儿是几十年如一日,这看病用药也得依着她的性子来,可是把上?上?下都?折腾的不轻,折腾是事小,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底下人经得起,她自己可经不起……”
和公公追随皇后?多年,言辞上?也颇为随意?,姜离本来还在想?拱卫司之事,一听到此处,脚步忽地一滞,她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念,人都?僵在了原地。
和公公和怀夕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姜离正头皮发麻,一颗心也狂跳,只?面?上?不显道:“听着公公所言,我在想?今日施针娘娘是否会有不适。”
和公公忽地笑了,“娘娘没说,那便定是没有,她可不是个忍得下的性子。”
姜离扯了扯唇,又抬步往前,“那便好。”
到了承天?门,和公公原路返回,姜离拢着双手,脚步如风出了宫门门洞,怀夕几步小跑跟上?来,“怎么了姑娘?”
“我犯了大错。”姜离少见的懊恼不已,“那温中当归汤的方子里有一味干姜,偏偏皇后?娘娘最不喜姜,往日用药之时,都?要把干姜换成细辛,药效虽淡了些,但娘娘服用的舒泰,从前师父一直这么改方子,后?来开方子拿药师父都?交给?了我,适才我一时顺手,直接把生姜改成了细辛,这是大疏忽!”
怀夕微讶,“那怎么办?现在没法子补救了吧?”
姜离回看一眼宫门,又快步往朱雀门去,“来不及了,只?有等明日想?法子找补了,但愿娘娘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怀夕抿了抿唇,“姑娘不必担心,再怎么样,皇后?娘娘救过您呢。”
姜离叹了口气,“我不是怕娘娘于?我不利,是怕给?她带来麻烦,罢了,事已如此,多忧无益,我们先去永宁坊——”
出了朱雀门,上?了马车,姜离果然吩咐往永宁坊陆家?而去,怀夕不明所以,“姑娘今日还要给?陆大人复诊?但昨夜没说还去啊。”
姜离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傍晚时分就写好的方子,“不是去复诊,是去送药方。”
马车一路疾驰,到陆府时已近二更天?,姜离把方子交给?怀夕,怀夕上?前叫门,拍门半晌,才有个睡眼朦胧的门房小厮来开门,一见怀夕,小厮有些意?外,“姑娘是……”
怀夕笑道:“我是薛大小姐的侍婢,我们昨夜才来过。”
小厮恍然大悟,“哦哦,想?起来了!是大小姐来了?我这就是通禀……”
“且慢且慢,我们不是来访,昨夜大小姐没有换陆大人的方子,但小姐回去又想?了想?,得了一张更好的方子想?给?你们老爷,你们公子可在?”
怀夕解释完,小厮打起精神道:“公子本来在的,但半个时辰之前被叫走了。”
怀夕作难起来,“陆公子有公务?”
小厮叹道:“是啊,说是在找的什么人已抓住了,公子要去确认有没有抓对,走了半个时辰了,按以往的惯例,至少得四更天?才能回来呢。”
怀夕了然,“那我们是等不了了,本应亲手给?陆公子,如今便劳烦小哥交给?陆大人吧,这上?面?如何煎煮服用写的十分清楚,陆大人一看便明。”
小厮接过方子连连道谢,怀夕挤着笑意?回了马车中,车帘刚落下,怀夕便急声道:“姑娘,说拱卫司已经……”
姜离做个噤声手势,“先回府。”
姜离催促一声,长恭马鞭急落,小半个时辰便停在了薛府外。
姜离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待上?二楼,怀夕才着急道:“人怎么这么快就抓住了?如果这个人和阁主家?的案子有关,那姚璋难道要杀人灭口不成?”
窗外寒夜已深,幽咽风声扰的人心神不宁,怀夕越想?越紧张,一咬牙道:“姑娘,阁主不知在何处,莫不如就让奴婢去探一探吧,阁主对奴婢也有救命之恩,奴婢愿去冒险,那拱卫司唯有姚璋武功高强,但姑娘信奴婢,奴婢或许不是姚璋的对手,但要从他手下逃脱绝不是问题!”
姜离默然片刻,终是道:“从前在皇后?娘娘宫中时,我曾看过一张禁中布防图。”
怀夕眼瞳大亮,“姑娘同意?奴婢去探拱卫司了?”
姜离点头,迅速去拿纸笔,一边在等下描画一边道:“当年那张布防图是皇后?娘娘早年私物,已十分老旧,但禁中巡逻布防素来遵照定例,不会差太?多,我未去过拱卫司,但也听说过那衙门与?刑部和大理寺多有不同,幸而这几日你随我入宫,对禁中各处衙门有了印象,你来看,这里是朱雀门,这里是顺义门,拱卫司衙门,就在顺义门以北的安福门内,你稍后?需要从此处入禁中……”
第089章 不装了
“安福们常年闭锁, 那?里城墙上的守卫最为薄弱,走安福门入禁中,越过城墙后,拱卫司衙门乃是两座东西互通的三进合院, 拱卫司为天子直掌, 从不养闲人, 寻常命案极少?插手,唯有陛下关心的,与百官宗室有关的重案才由他们查办。”
“他们常奉御令异地办差, 若整个拱卫司倾巢而动,衙门时常空置,因此其班房值房占地不算阔达,却因授命与天子的尊荣, 建筑多为煊室深阁,亮灯的地方定是值房,拱卫司所查多为官吏, 囚室在明?, 并无地牢, 且他们素来狠辣专权, 犯人不会关押在靠近大门的方向, 而徐旺生那?等身份, 更不可能关在高阔明?堂内,多半在北面后院——”
姜离语速不疾不徐, 字字清晰,冷静中又?透着沉重, “禁军巡逻从安福门到朱雀门一个来回是两刻钟,你必须在两刻钟之?内离开拱卫司, 拱卫司以?东是右监门卫衙门,四?更之?后,应都在酣睡,其南是将作监,那?里夜中值守的人极少?,若出了?状况,可往将作监走,你等等,我把将作监的地图也画给你。”
姜离又?抽出一张白宣,“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与金玉宝器之?制作,其官署占地面积极大,内部工坊楼台林立,甬道纵横,将作监以?南便是大理?寺,我们去过多次大理?寺,你应该记得?方位,大理?寺以?东是卫蔚寺衙门,负责皇室仪仗车马,守卫也颇为松懈,但你不能接近大理?寺,顺义门至朱雀门间的城头守卫尤其森严,要离开禁中,只能从顺义门与安福门之?间走,便是这里……”
姜离指着图纸,又?道:“将作监内的高楼多是工坊,在其西南便伫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玉楼工坊,那?玉楼南北各有一座五丈高的角楼,角楼楼顶离城墙不过三五丈远,凭你的身手可轻松从角楼至城墙——”
姜离字字铮然,“定要记清楚,无论探得?多少?皆不可流连,你身手好,但禁中防卫讲求的是人多,若动静太大,你一个人终究不能以?一敌百。”
见?姜离连退路都给她画出来,怀夕安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的,入禁中那?么多次,入宫也三五次了?!奴婢记得?那?些禁军如?何巡防,您不必担心!”
比起姜离忧心忡忡,怀夕自己倒无惧,她是江湖人,听过多少?江湖侠客夜探皇宫的逸闻,此番虽只是去禁中衙门走一趟,可期间豪情也是相似的。
但自家姑娘不放心,她还?是仔仔细细看好图纸,以?防万一,又?将图纸叠好装在身上,待换上夜行衣,见?时辰已近四?更,立刻自东北轩窗滑入了?夜色中。
望着怀夕的身影消失,姜离心底却涌起深深的不安。
拱卫司消息森严,亲去探个究竟自然最好,但这三日之?间,事?情变幻的似乎太快了?,夜色已深,怀夕未归之?前姜离不可能入睡,她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等候,一边等,一边琢磨此番变故。
先是秦图南遇害引来拱卫司,可不想最终疑凶竟是秦耘,而秦耘的证词牵出秦图南为官不廉,拱卫司稽查秦图南贪赃枉法之?行,刚好查到了?开元钱庄。
开元钱庄,十三年前,韩煦清之?徒……
心头一凛,姜离猝然站了?起来——
姚璋一心为父报仇,见?秦图南之?死与小师父无关,势必心有不甘,而秦图南做为小师父最后一个仇人,他死了?,自然会引来他和?沧浪阁的关注。
倘若这时,刚好从秦家查到了?开元钱庄,刚好找到了?旧案至关重要的人证,那?么无论是小师父还?是沧浪阁门众,势必会冒险去探。
姜离面色大变……-
寅时二?刻,巡逻禁军刚从宫墙下走过,一道黑影便自颁政坊东侧的暗巷中摸了?出来,于墙根阴影中蛰伏片刻,几个腾挪跃上了?城头。
后半夜的寒风刀子般割人,漆黑的天穹不知何时飘起了?银尘似的雪粒,怀夕黑衣黑面伏在城头,锐气的眸子往不远处的拱卫司衙门看去。
夤夜漭漭,拱卫司东西两座合院静静伫立在风雪之?中,整片屋舍只有两三盏豆灯散发着昏黄暖光,隔着十来丈远,怀夕依稀看到了?官署内有山石花木之?影,想起姜离所言,心道果然比大理?寺更幽然矜贵。
她自城墙滑下,先攀入近前西院。
整片馆阁静的只有夜风声,她伏在外廊屋顶,先往南面亮灯的值房看,这院子三进三出,共二?十多间房舍,想起姜离所言,她悄无声息往北掠去。
屋顶上积雪未除,如今又薄薄覆了一层新白,这般来去必留印痕,但所幸雪势越来越大,天明之前必定全数覆盖。
怀夕身法轻捷,先直奔第三进后罩房,禁中衙门的建制比民间更为疏阔,哪怕是三进院也修的规整巍然,怀夕猫儿一般俯在屋顶,仔细一听却并无人息。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来都来了?,也想悄悄这衙门各处到底是做什么的,便顺着屋檐一滑,落在西侧檐下,戳开后窗油纸往屋里看去,便见这几处颇宽敞的后堂内,竟是一排排整齐的刀剑木架,正是拱卫司的兵器库房。
怀夕看的眼瞳发亮,又?从西侧摸到东侧,再朝内一看,又?见?大大小小的箱笼堆放,也是杂物库房,怀夕暗道没趣,遂往二?进院摸了?过来。
屋顶上听仍无声息,待潜入西厢屋后破开窗纸,只见?房内是南北两面通铺,当是拱卫司武卫过夜的班房,既有班房,那?西院多半是拱卫司起居之?所。
思及此,怀夕淡了?兴头,只打算往东摸去,可正要离开之?时,她忽然注意到了?通铺东南角堆着什么。
屋内漆黑,摆设物件只能看个模糊轮廓,再仔细盯两眼,怀夕眉头拧了?起来。
那?炕上堆着的,好似是数件男子锦衣,锦衣层叠,少?说有十数件,多半是长安勋贵子弟们来当值前所穿……
怀夕心底生出两份古怪,这衙门四?处黑漆漆的,班房内也无人,那?定是众人皆已下值,可若是下了?值,衣裳都不穿走?
眼下有这样多的锦衣,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多人未曾下值,既未下值,班房内也无人歇着,那?他们藏在何处?
难道说……怀夕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几乎是同时,寒夜中响起一阵紧促脚步声,漆黑馆舍里顷刻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火光-
“什么动静?”
大理?寺东院班房内,裴晏极其敏锐地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九思和?十安同时竖起耳朵,察觉不对,九思立刻跑了?出去,他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喘着气道:“公?子,是拱卫司和?将作监那?边闹起来了?,说有人夜闯拱卫司。”
裴晏剑眉拧起,豁然起身问:“可知有几人?是何人?”
九思利落道:“目前说是一个人,开始跑进了?拱卫司,后来往南边将作监去了?,那?将作监占地颇大,一时半会儿还?没抓住人,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来咱们这里,小人看到姚璋和?拱卫司那?几个副使都尉都在,场面极大,奇怪了?这个点儿了?,他们都还?在衙门,这像是……像是在守株待兔。”
听到只有一人,裴晏眉头微展,但仍严声道:“你立刻带人去找姚璋,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人,拱卫司近日在办的案子也只有那?一件罢了?。”
九思一听大为光火,“好,他们明?明?抓到了?人证,却严防死守的躲了?咱们几日,就为了?今天晚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带卢卓他们一起去!”
九思快步离去,几声吆喝后,沉睡的大理?寺上下皆被惊醒,一听外头出了?乱子,众人惊震之?余,忙不迭穿戴整齐往拱卫司去。
九思一走,值房内就只剩下了?裴晏和?十安,寡言少?语的十安道:“公?子,莫非……”
裴晏沉声道:“你去将作监走一趟,随机应变。”
十安不敢大意,立刻抱拳而出,裴晏眼底闪过一抹忧色,抬步走出了?值房,他迎风而站,依稀能听见?远处廊道里高高低低的呼喊。
若禁中真的只有一人倒无妨,但另外一人该在何处?
他一时看向禁中以?南,片刻后,又?望向安福门方向,眼底正幽明?不定,一道爆炸声凌空而响——
裴晏猝然转身,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穹之?中,一抹刺目的烟火正升至半空。
竟是拱卫司的鸣镝!
裴晏不知想到什么猝然色变,他后退两步,至黑暗中腾身而起,掠过大理?寺重重屋阁,直往顺义门的方向掠去-
姜离一袭黑衣赶到国子监东北的塔楼时,正看到那?一抹升空的焰火!
她眼瞳剧颤,未想到姚璋如?此狠性!
这是拱卫司的鸣镝,此鸣镝一出,便昭示有人闯宫,无论哪处衙门瞧见?,皆要倾巢而动,禁中除了?御林军,还?有大周十二?卫,再加上各个官署留下的值守侍卫,如?此惊动的武卫足有数千,更莫要说宫中还?有御林军万数。
姜离胸膛一阵起伏,而她目之?所及,顺义门与安福门城楼上的禁军见?鸣镝而惊,已纷纷手执火把四?下探看,同一时刻,朱雀大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也策马赶了?过来,这动静不小,连国子监东院内的小吏们也执灯而出。
姜离屏住呼吸,连忙避在塔楼一角。
这塔楼曾是望火楼,四?面无窗,只能暂做藏身之?用,姜离想到怀夕在禁中的处境,心如?擂鼓,她能躲避十人、百人,可如?今禁中多半已灯火通明?,等拱卫司并十二?卫禁军一处处搜查,只认得?将作监和?大理?寺的她怎躲藏得?住?
姜离心急如?焚,望向顺义门与安福门之?间的城垛,那?里是怀夕唯一逃生的出口,此刻却有禁军于城头巡视,而城墙之?外,亦有金吾卫徘徊,哪怕她到了?城头上也必被绊住手脚,但若能引开金吾卫与守城军便大不一样了?。
姜离深吸口气,将面巾再往上一拉,探身而出,可就在她即将跃下塔楼时,一道声息忽然鬼魅一般往她身后靠了?过来——
旋身出掌!姜离以?迅雷之?势回攻,然而她出手快,来者反应更快,躲她一掌,又?以?臂相接泄她掌力,砰的一声轻响后,姜离身形一滞。
“是我——”
裴晏出声,又?往前走来两步。
塔楼内光线昏暗,借着远处城楼上的火光,依稀能看清裴晏眼底的焦灼,但见?她人在此地,他又?似微微松了?口气。
姜离望着裴晏,心底滔浪难平,她通身黑衣,行踪隐匿,他怎么找到她的?显然,他知道的比她料想之?中的多的多。
姜离心底疑窦丛丛,可怀夕尚在禁中,她没功夫质疑,暗哼一声,她不做停留,踅身便走。
裴晏见?状抢身而上,一把将她手腕捉住,“禁中已乱,引开禁军她也难出来,你不必现身——”
话音未落,姜离肘击回去,“少?废话!”
裴晏脱手,却并不意外,只闪身挡住她去路,“我已吩咐十安接应怀夕,只需等消息便可,就算无法将人带出,也能让她安然藏身,我们等消息便是。”
怕姜离不愿,裴晏又?道:“相信我。”
姜离站在阴影之?中,笔挺的身量似一把剑,黑巾之?上的眸子更闪着冷冰冰的锐芒,她一错不错盯着裴晏,脑海中回溯起了?回长安后的种种。
寿安伯府重逢,他似并不认得?她,但当夜便请她验伤,后又?请她相助验尸,再到大理?寺衙门值房内的霍山黄芽、请她给裴老夫人看诊时的透花糍,这一桩一桩,根本不是她最初以?为的故人不识,两不相干。
可这看破不说破又?算什么?
姜离忽地一笑,“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帮着拱卫司捉拿嫌犯,却在这里阻拦我,怎么,大人是为了?薛氏?还?是为了?太子?”
她讥言相逼,想看他如?何应对,可裴晏却只是沉默。
姜离眸子眯起,心底亦生出一股子恼意,见?他似一堵石墙一般堵着去路,她冷哼一声出手再攻,裴晏避也不避,先以?肩接她一掌。
见?他如?此,姜离气笑了?,“好好,你当我还?是从前吗?”
她并不领情,又?挥来一拳,这一下,裴晏一把将她凌厉的拳峰握了?住,他眉眼微暗,“你知道我为了?什么,姜离,你信我。”
姜离胸口剧烈一跳,望着裴晏背光的眉眼,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子久违之?感,距离他上一次叫这个名字,已经过了?六年之?久了?。
甩开他的手,姜离似笑非笑,“终于不装了?。”
第090章 揭破
顺义?门外, 金吾卫武卫越聚越多,城墙上的御林军也人?头攒动,到了这一刻,姜离引不引开他们, 对怀夕而言已没有差别。
听见?塔楼下的国子监侧门也有动静, 她忙往昏暗中退一步, 裴晏见?状也跟她往里走了两步,这方角落可完全遮挡二人?,但这么一来, 他们瞬间离的极近。
姜离又往后退,可才动半步,背脊便?抵在了木墙上。
她扫了眼二人?处境,忽觉有些荒诞, 只凉凉道:“我回长安两月,如?今想来你早已认出了我,后来种种若是为?了六年前的旧事, 实在不必。”
不远处便?是国子监的监生和金吾武卫, 姜离压着声音, 语气却实在算不得好, 平日里她一口一个裴少卿, 虽不算热络, 却也是极有礼数的,这会儿知晓身份的事被揭破, 她的疏离不再?掩饰,一切便?似回到了六年前。
从前的裴世子寡言, 如?今的裴晏亦然,见?他不答话, 姜离又道:“如?何认出我的?”
裴晏的面容隐在昏光之中看不真切,“非有意相瞒,只是若一开始便?向你挑明,你只怕不会与?我说一句好话。”
姜离讥讽道:“现在便?能了?”
裴晏默了默,语气十分平静,“至少你已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姜离紧抿唇角,“是,你没有恶意,六年前你也没有。”
裴晏又是一默,“当年之事我未曾忘,如?今你回长安所?谋为?何,我亦明白,倘若你信我,当年之事我可尽一份力,你——”
“尽一份力……”
姜离打断他的话,“裴少卿欲如?何尽力?我所?图事关重大,裴少卿克己慎行?,光明磊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若做不出,那最好别胡乱许诺。”
姜离一字一顿,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眼下不就在以权谋私吗?”
裴晏定定看着姜离,姜离一噎,直往远处的顺义?门城楼看去,裴晏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未进大理?寺之前,我便?寻过旧案卷宗,但可惜,卷宗明面上并无?错漏,于?医道上的记载晦涩且并不万全。”
顺义?门城头灯火通明,戒备愈发森严,姜离收回目光,心?底五味陈杂起来。
皇太孙的案子极难,一来其身份敏感,是景德帝和太子的禁忌,二来,他当时的病情复杂,问题到底出在哪一环,便?是当时的御医都不十分清楚,这不是寻常命案,破案的关键在医道上,裴晏一个丝毫不懂医药的外人?,只凭滴水不漏的卷宗如?何探得明白?
当年事发之时,裴晏并不在长安,后来一别经年,他本?可什么都不做,而彼时整个长安城为?魏氏叫屈者极多,又有几人?能为?了魏氏冒险去探旧案卷宗呢?
姜离紧绷的背脊微松,又扫了眼躲藏的这方寸犄角,他的确在“以权谋私”,可想到魏旸,她喉咙发涩,实在不知如?何接这份好意。
见?她不语,裴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魏旸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主动提起魏旸,姜离心?口又是一窒,“事情已经过了六年,当年兄长便?未怪过你,你非要赎罪,随你——”
虽是僵硬的语气,可这话意已比他料想的有了余地,但裴晏一口气还未松,姜离又定定看他,“你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认出的我,是因为?阿慈?”
不等裴晏答话,姜离又问:“今夜,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又是如?何知道去禁中的是怀夕?”
裴晏正要开口,姜离道:“我生平最厌别人?骗我。”
裴晏哭笑不得,倒是坦荡道:“有些缘故我如?今还不能说与?你听,但我也不会哄骗你。”
姜离一怔,冷冷道:“和六年前一样。”
说起六年前,她愈发没好气起来,“那你就不好奇怀夕为?何去拱卫司?”
裴晏道:“你说我便?听,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
这样大的动静,裴晏却不问,这虽古怪,可发生在裴晏身上却并不让人?意外,而他不多问 也让姜离少了麻烦,她点点头,“好,这样最好。”
怀夕是因沈家的旧案而去,可若要说明白,少不得要道明她们和沧浪阁的关系,小师父虽说信得过大理?寺,可眼下,她还未到对他信任到坦诚一切的地步。
见?她如?此,裴晏眼瞳暗了暗,兀自道:“拱卫司这几日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前日查抄了半个秦府,秦府的家眷与管事也尽数被捉拿,这些人?交代了不少秦图南贪赃枉法的罪证,这其中牵扯出了十三年前的一个钱庄……”
姜离眉梢一扬,她不解释,他倒是坦诚,“然后呢?”
“那钱庄名叫开元,拱卫司说,十三年前,那钱庄和秦图南有过牵扯,但我去查过,那钱庄在十三年前,除了一件店铺租银的官司之外,只和当年另一桩案子有关系,那桩案子彼时影响极大,你必定知道……”
姜离眼皮一跳不知如?何接话,裴晏继续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
姜离眼珠儿微转,“我自然知道。”
裴晏“嗯”一声,“这案子牵涉甚广,当年有贪腐之行?的五品以上朝官便?有六位,其中官品最高者乃是侍郎沈栋,定案之后替他喊冤之人?不少,但牵扯太大,物?证也是板上钉钉,最终沈侍郎还是死在了天牢之中。”
见?姜离扬眉看着自己,裴晏道:“但我后来想过这案子,或许当年沈侍郎真是被冤枉。”
姜离忍了又忍,“此话怎讲?”
裴晏顿了顿,“沈侍郎的公子,曾是我的同门师兄,在我年少时刚入师门之时,他曾教过我剑法,他家里出事之后,我曾打探过这案子些许细节,但可惜当年死的人?太多,许多线索皆已死无?对证,但当年给沈侍郎定案之时,曾道他贪过一笔两万两的白银,那笔银子正好存在开元钱庄,只这一条便有许多破绽。”
姜离等着裴晏说明白,可他偏偏说至此停了下来,一时让姜离抓心?挠肝,终是主动开口相问,“哦,那比如呢?”
裴晏道:“比如那个作证的账房先?生死的古怪。”
他一言落定,又停了下来,姜离本?要追问,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及时止住了话头,她盯了裴晏一瞬,又看向远处正散去的金吾卫,“当年事发之时,你也不过十岁,你后来既然自己打探过,那你自然知道沧浪阁的事……”
裴晏连韩煦清死的古怪都知道,那必不是简单的打听,再?加上他提起自家小师父的口吻,姜离不禁揣摩起他的态度来。
“不错,我知道沧浪阁,后来我那位师兄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当年我尚且年少,帮不上什么忙,后来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接连斩杀数位朝官,彻底与?朝廷对立,沈家的案子在三法司便?也成了不可言说之事。”
裴晏认的快,但听其口风,却并不赞同沈涉川报仇雪恨的手段,若姜离不是被沈涉川所?救,也没去过沧浪阁,只听那些谣传也要觉得沈涉川这手段不明智,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她被沈涉川救下,前前后后在沧浪阁待了三年,该回护谁她自无?犹豫。
“人?被逼到极处,难道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规矩礼法,仍一心?求王法上的公道吗?自然,裴少卿这样的圣贤君子定能如?此。”
她抢白的不留情,又撇过头懒得看他,便?也未瞧见?裴晏神情古怪了一瞬,但裴晏不恼,反生出丝笑意,“你……所?言也有道理?。”
姜离瞥他一眼,自不信这话,且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将自己与?沧浪阁的关系道来,便?道:“你说那账房死的古怪,可有实证?”
裴晏道:“曾寻到他两方医案,我虽不懂医理?,但只听大夫说按他的病症,至少可再?撑一两年,不可能半年不到便?暴病而亡。”
“医案……”姜离心?底意动,但如?今怀夕尚在禁中,她也不可能紧追着此事不放,她再?看向安福门,“禁军似已撤了大半……”
城头上尤有火光,人?影却少了许多,裴晏也看过去,“天亮之前人?定能送出来,但我们当真要等在这里吗?”
姜离四下看一眼,心?道这里已是附近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裴晏看向南面,“这里是顾政坊,与?延寿坊之间只隔了一个布政坊。”
姜离眉头一竖瞪着裴晏,裴晏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两份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