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得了孔国荣的信, 简锋抱着谨慎的态度等了起来。
在买房子这件事上，王梦梅比简锋急切很多，她一个劲的催简锋：“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机会, 就八千块，买了算了。”
王梦梅去看了那套房子几次, 越看越想买。
两室一厅虽然也不大, 但房子朝向好。屋子里是脏一些, 但是自家住进去肯定会收拾。那套房还有一个小阳台！
王梦梅一想到衣服可以挂在阳台，而不是挂在屋子外就觉得幸福。
她家这个一楼虽然好，但是同时也会经常遇上楼上往下掉东西的麻烦事。都是一个厂子的邻居, 她也不好对着楼上骂。可随着厂子里新一代孩子的出生, 掉到她院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什么孩子的玩具, 家里的遥控器，不知道谁家的晾衣杆……
倒也不是故意，只是小孩子哪儿能讲道理，大人每次一脸歉意下来拿东西，王梦梅都觉得疲惫的很。
她常非常想要一个可以让她安心住进去的房子。
现成的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忍不住跟简锋规划起住进新房的生活。
“把洗衣机搬到卫生间, 这样不用每次要用了再搬出来。给简梨打一个书架, 这丫头现在的书越来越多了，床底下都快塞不下。还有橱柜, 我早就想换个大点的……”
梦想近在眼前, 王梦梅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简锋差点被媳妇的话说动, 若是换了前两年，压根不用王梦梅说，赵晓鹏只要提起, 他就一定会应承下来。
可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自从刘向东的母亲去世，他们兄弟几个也渐行渐远。
过年时候刘向东又是装醉又是装偶遇的，简锋愣是没有借坡下驴给台阶。把刘向东气了个好歹，这半年没少在外面说他们夫妻“有了钱就变了脸”。
王利明年后就去了南方，带走了许建国。
几个发小各奔东西，赵晓鹏倒是成了他们里面唯一一个还每天在厂里上班的人。
简锋对赵晓鹏本来没什么想法，但是简梨一直在他耳朵边说赵晓鹏怎么怎么，说的次数多了，简锋也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唯独对赵晓鹏那么抵触。
就跟这次房子的事一样，王梦梅催着他赶紧取钱定下来，反倒是女儿简梨每次都劝他冷静。
“房子不着急买，就算是买。咱们也可以再等等。”
等到今年结束，厂子到了末路，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简锋不了解女儿为什么之前总是催着他去贷款买房子，现在真到了可以换房子的时候，反而女儿又改口风了……
他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着孔国荣给他一个准信。
孔国荣倒是没坑他，真的找了棉纺厂这边的街道办和两个厂子里的小领导，搭着熟人的关系，孔国荣先是问了问厂里的食堂情况——他一个卖粮油的能认识棉纺厂的人，本质还是为了搭上线条，好把厂子食堂那摊子粮油承包下来。
只不过人情往来维持了一年多，孔国荣还是没看见回音。
他倒是也不气馁，反正人来客往，这片云彩不下雨，他也能沾点别的好处。
菜市场周围的生意，就是这么来的。
孔国荣在饭桌上格外的会活跃气氛，几个回合的酒喝下来，气氛正好的时候。
这时候孔国荣才开口打探厂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向。
饭桌上一个棉纺厂的小领导喝大了，硬着舌头：“你、你怎么知道？”
孔国荣一听，就知道有门，装作客气的给人倒酒：“这不是刚知道点小道消息么，这才找刘哥你啊，刘哥这么大方，有发财的门道可别忘了兄弟。”
小领导被捧的晕晕乎乎，爽快的大手一挥：“啥发财不发财的，这就是厂里捞偏门……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为了厂子熬夜加班的，那群王八犊子就顾着自己痛快！”
这话说了一半，小领导就去骂人了，给孔国荣急的心慌慌的。
“刘哥，刘哥，你刚才说啥，你说清楚点？”
小领导眼神都开始迷离了：“啥清楚不清楚……就是厂子，啊，厂子，那群%&%#，那群王八犊子！”
孔国荣急的给他拍背：“那群王八犊子咋？”
“那群王八……准备卖厂子的门面！”
嚯，这消息够炸。
这姓刘的小领导往桌子上一趴，睡着了。
孔国荣这才把目光转移到旁边几个人身上。
另一个小领导本来不想说，但是他同事都说了，他也不好再绕着，之前毕竟收过孔国荣送的两条烟，这时候不说话，显得他这个人鬼。
“就是厂里准备卖门面这件事，我们家属院那边不是有个围墙吗？之前围墙是拆了的。拆了之后有两栋楼都能搭着外头的街道。厂子里现在想把那两栋楼的一楼收回来，到时候改成门面卖出去。”
孔国荣“咦”了一声：“是一栋跟四栋？”
小领导点头：“这消息出来有一阵子了，之前一直吵吵闹闹的不同意，这不是最近厂子里有点事，所以领导这才发话让落实下去……”
至于什么事，还不是厂长找小三这件事。
要说厂长的老婆闹了一通，看似没什么后果，但是也是有后果的。
厂子现在风言风语不断，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厂子里面一个厂长，四个副厂长，都在拼命往自己兜里捞钱，中层的小领导们，都在拼命的给自己找好处，把自己手里小小的权利变现。
大的进货出货这些，是大领导们分。小的安排个工人提拔下谁谁，这就是小领导们分。
上下都是一团乱，这次借由厂长老婆撕小三这件事闹出来，厂子里不少人都意见很大。
这不，就是因为意见大，厂长才打算给大家点好处。
原本已经反映过的问题都拿了出来，什么水房经常关门，食堂菜不好，还有孩子们上学划片不好，老人们的活动大厅不让进。
这些事情厂长打算给解决掉。
但是要解决，就得有钱。
厂里现在入不敷出，每年开支还靠上面接济，这些项目要做，肯定是不会给钱的。
厂长准备把厂子的房子收回来一批，然后再当门面房卖。
这也是有先例，市里的暖瓶厂倒闭之后，家属院因为正好挨着大马路，那些住在一楼的人家就把房子改了。原本朝里的门封了，在背面掏个门，正好对着大马路，做起生意来正好。
之前就有小领导提出了让改，但那时候厂长不想多事，也就没答应。
现在厂长急需干点什么，好让厂子里的工人把目光转移走。于是以前的计划又拿了出来，删删改改，打算把一栋和四栋两栋楼的一楼先收回来。
合计总共有八十多间，收回来的价格转手一买，少说也能挣个几十万。
孔国荣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简锋那个发小那么急切的想要换走简锋家的房子。
简锋家的那个一室一厅虽然小，但是三十多平的面积，又是一栋的头几间，要说改成铺面，这就是街头的好位置。
孔国荣“啧啧”了几声，说等棉纺厂往外放门面的时候，给他留个两间。
他手里不缺钱，本来就想着买几间商铺收租用。
那个小领导摆摆手：“兄弟，我劝你别动这个心思。”
“我瞧着这事，怕是没那么好干。”
孔国荣：“咋？你不是说定了吗？”
小领导苦笑道：“定了是定了，但我跟你打赌，绝对干不成。”
“厂子里总共才多少家能改门面的？也就是那八九十家。厂子要是给的钱高，这八九十家肯定愿意搬走，但是别人家能愿意？都是一样的邻居，凭啥你家的房子一卖好几万，我家就啥也落不下？可要是厂子给的钱低，你说这些人家怎么会愿意搬走。这点钱不够上别处买房子的钱。那不就是厂子硬生生给人赶走了吗？那这些人能愿意？”
小领导喝了一杯酒：“所以我觉得这事干不下去，你也别费那功夫。回头等到你把钱给了，厂子再不能把房子交给你，你才烦心呢。”
而且就算是改了门面，只要你楼上的人不满意，随意往下扔个东西啥的，你这生意还咋干？要知道这八十多家的楼上可有几百家人口，底下做生意吵闹，往后的矛盾能少了？
人家暖瓶厂能干成最大的原因是厂子倒闭了，没了厂子的约束，大不了就是闹。可棉纺厂还在，到时候三方一扯皮，这事算谁的？
小领导之前就是不同意的那批人，后来厂长非要推，他也没话说，但是他干脆的开了个病假条，打算把这事推出去。甭管谁觉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他是一点都不心动的。
他就觉得这事肯定黄。
孔国荣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还真是。
“兄弟我也不瞒你，今天我打听这事，也是因为有个朋友正好占着这次的事，他家有个房子在那边。”
既然前面的九十九都走了，孔国荣也无谓这最后一步了，干脆把话说明，想问对方讨个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你给我参详参详，他这个房子，有没有什么……”
那小领导勾勾手，等到孔国荣的脑袋凑近，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厂里的第一批收房价格肯定最优惠，你让他等着厂子收房时候，在价格最高的时候直接卖出不就得了？”
孔国荣商人本性作祟：“那以后要是万一他房子真能改门面了，这不是亏大了？”万一将来厂子真的松了口，别人家岂不是直接有了个门面房？一个门面对比几万块钱，孔国荣宁肯要个会下金蛋的母鸡。
小领导摊手：“那就没办法了。”
现在谁也不长前后眼，哪儿能知道以后咋办？
旁人不知道，可简梨知道啊。
她当机立断：“卖！卖给厂子！”
第52章
简锋从孔国荣那儿得到消息之后, 并没有对赵晓鹏算计他有什么不平，大概是被简梨灌输了太多赵晓鹏的坏话，简锋在得知发小打算算计自己的时候, 第一反应竟然是“被女儿猜中了”，冥冥之中, 他好像是早有预料。
孔国荣说赵晓鹏的心思大概是当个中间人, 收房子的人只要把简锋家的房子拿到手, 回头直接等到厂子收房子时候一卖。这一出一进，少说也挣个一两万，这一两万里肯定少不了赵晓鹏的好处。
孔国荣脸上洋溢着同情, 拍着简锋的肩膀：“老弟, 你这什么兄弟啊, 怎么尽可着你坑呢？”
简锋苦笑一声，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对不起刘向东和赵晓鹏了，这俩人竟然都想着来坑自己。
孔国荣问简锋怎么打算，房子卖还是不卖。
简锋也不知道，就跟孔国荣说的一样，他不晓得未来会怎么样, 手里留着这套房子,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孔国荣大大咧咧的说道：“老弟，要我说, 你要决定就快点, 你们厂收房这件事大概率不顺利, 第一批的条件肯定是最优惠的。”
简锋还不明所以的问孔国荣怎么说，孔国荣一脸明知故问的神秘：“你傻啊，这种事经手的人, 肯定是家里有一楼房子的人。他们指定会把价格做高，就等着脱手呢。”
简锋沉默了，是啊，孔国荣说的不错，依照厂子里那群人的德性，自家有房子的领导肯定抢着把这事揽过去，价格势必会给高。
等到后面厂子里再有阻力，这些人也早就脱手了，顺势把价格往下一降，留下的就是那些还在犹犹豫豫的人。
简家开了一次会，简锋刚把这件事说出来，王梦梅就要炸。
“他还想坑咱们！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过去这么多年，自家对他还不够好吗？从结婚开始，赵晓鹏大钱没张过口，但是小钱可是没断过的借。几块几十块的账，她从来没要过。赵晓鹏家里有点什么事，自家都是上前的那个。简锋有点好事就想着他。结果换回来了什么？
赵晓鹏竟然打算坑他们！
王梦梅只要一想到如果自家没有去打听，那是不是现在她就已经把这一年来的积蓄全都交给了赵晓鹏，任由赵晓鹏伙同别人一块坑自家一笔。
简锋赶紧劝：“咱们这不是没答应吗，别气了，大不了咱们往后不来往就行了。”
王梦梅的怒气有了发泄口，对着简锋骂起来：“我还没说你！你这都什么兄弟，这比外人都不如！你别说什么不来往，往后就算是路上见了也不准搭理他！”
简锋无言以对，只能赔笑：“我一定不跟他说话。咱们现在还是商量商量这房子怎么办吧，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孔国荣帮他分析过，现在卖了就是落袋为安，几万块钱，加上他们的积蓄，足够买一套小三室了。房子自然不会是太好，大概率还是二手房，但是能挑选的范围会很大。
要是不卖，他家这个一楼以后说不定也会有改门面的机会。这对于王梦梅来说是个难得的优点。
她现在租的门面租金已经涨了两次了，之前从那家卖早点的老板那儿接手过来是一百五一个月，后来过完年就变成了三百一个月。王梦梅说房东似乎还想再涨。
这么涨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不下去。
可要是有自己的门面，一切就另说了。
王梦梅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她既想有个自己的房子，又想有个稳定的门面。
“要不……就不卖……”
话没说完就被简梨打断。
简梨激动的厉害，揪着她爸：“卖！咱们第一批卖！”
王梦梅：“简梨！你别插嘴！”她心里烦着呢，得好好想想。
简梨却不管她妈怎么瞪她，人都要爬到桌子上，两眼冒着光：“卖啊！一定要卖！”
她没空去追究上辈子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桩事，父母是不是选择了不卖。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在以后的二十年，棉纺厂的房子，一直都没有拆迁！
一直到了二十年后房地产下行，棉纺厂的家属院还是在这里，人们渐渐搬走，一楼终于如愿变成了门面，一个月租金三千。
谁都不清楚为什么桃城的发展单单就绕开了棉纺厂，但事实就是那些抱着老房子一定拆迁想法的人，最后都没有解套。
讽刺的是，后来棉纺厂的一楼因为租给大部分卖吃的商户，原本的老破小，竟然被年轻一代认为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时代风貌，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在简梨猝死之前，这里终于焕发了新的光彩，变成了桃城比较有名的美食一条街。
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后了。
比起二十多年后每个月几千的租金，简梨觉得还是现在拿到手里的几万块比较香。
她一个劲的嚷嚷着卖，简锋和王梦梅不胜其扰。
简梨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试图说服爸妈：“这几年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妈你还记得两年前一套房子要多少钱吗？”
王梦梅想起两年前，一套房子也不过是几千块。她这辈子的后悔事很多，其中最后悔就是几年前没有换房子。
那时候她手里有的一点积蓄，只需要把现在的小房子卖了，再添点钱，实在不够就去借一点，完全可以把房子的事解决掉。
可是她没有把握住机会，总想着再攒攒，等啊等的，现在的房子已经过了万。如果不是她生意做的顺利，她都不敢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心愿。
王梦梅犹豫了，简锋本身就倾向于卖房子。
他也没有简梨那么坚定，但就是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
自从给孔国荣当司机后，他见了太多的小个体户，那些不起眼的小生意，一个个挣钱都凶着呢。有些店面小的跟什么似的，结果三天就能用下上白斤的干菜粮油。
简锋只是一算这笔账，就觉得厂子外的世界太大了，有钱的人也太多了。
长期来看，房子的价值或许还会再涨。现在趁着厂子收房，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卖了吧。”
简锋一锤定音，王梦梅嘀咕了两句，最后也同意了。
反正换了房子也不吃亏，家里总算完成了一件大事。至于门面什么的，就好好干，过几年再考虑。
一家三口达成了共识，就等着厂子下发消息。
在消息下来之前，简锋去找了赵晓鹏一趟。
赵晓鹏还在忽悠简锋卖房，简锋一言不发，开口就是要账。
赵晓鹏之前借的小钱就不说了，去年他为着孩子上学借过一次一百块。简锋是瞒着王梦梅给的钱。
现在简锋来要钱了。
赵晓鹏不知道为什么简锋突然之间变了脸，突然拿出了对待刘向东的态度来。
“锋哥？”
简锋神色淡淡：“别叫我锋哥了。”
他这个“哥”当的，就是个冤大头。
赵晓鹏脸色难看：“你什么意思？”
简锋看他一眼，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厂子里要收房的事，你提前知道了。”
不是问询，只是叙述。
赵晓鹏眼睛瞪大了，心里乱麻一般，简锋知道了？
该死的，他不是天天在外头上班吗？他上哪儿知道的这个消息！
赵晓鹏刚要矢口否认，简锋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都是兄弟一场，他实在不爱听赵晓鹏那些骗鬼的话。
“那家人是你二叔还是你堂弟？卖房子的钱分你多少？”
简锋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赵晓鹏的二叔也是棉纺厂的老工人了，二叔家的孩子当初还接了厂子的班，虽然后来下岗了，但是应该会有一套房子在这里。
想来就是那套了。
三楼的两室一厅，卖出去不过是两万出头，跟厂子收房的钱比起来，自然是差着的。更何况对方还提出的是换房，还有自家要给的八千。
简锋没说难听话，倒是赵晓鹏先受不了了。
他死死盯着简锋，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
简锋叹口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变了。”
明明前几年还能凑在一起吃饭喝酒，明明小时候在一起疯跑玩乐，明明……
赵晓鹏声音尖刻：“姓简的，你不用在这儿扮好人。全世界就你一个好人是吧？”
撕破脸了，赵晓鹏反而硬气。
“你就是个蠢人，跟许建国蠢的不相上下。凭什么你那么好命？”
简锋觉得这个世界都荒诞了，赵晓鹏父母俱全，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两人比起来，任谁都会知道赵晓鹏是好命的那一个。
而他的前半生，基本都是在贫穷和委屈中度过。直到结了婚才慢慢有了好转。他的人生，基本是从有了老婆孩子才开始的。可即便这样，家里的境况依旧算不上好，也就是这一年才松口气。
赵晓鹏眼神怨毒：“你这样蠢的人，凭什么有个会挣钱的媳妇，又凭什么现在一个月挣几千？”
“都是找的农村媳妇，凭什么你找的就比我好，我就找个蠢呆的村姑！”
“我比你差在哪儿？之前在厂子里时候你就是这样，扮好人，装好心。厂子里提拔小组长是你，表扬也是你。”
“哈？现在你居然还能挣钱了！你凭什么！就凭你那个装好人的样子？”
……
赵晓鹏破罐子破摔，就连简锋时不时的接济，在他嘴里都成了他“看不起人”的罪证。
简锋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麻木，渐渐的归为平静。
“你说完了？”
赵晓鹏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
简锋挽起袖子，露出带着肌肉的小臂。
毫不犹豫，就是一拳。这一拳不算用力，但也给赵晓鹏打的眼冒金星。
赵晓鹏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他没还手，因为知道自己也打不过。
从小简锋就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跟别的大院的孩子打架，都是简锋冲在最前面。后来简锋重回家属院，没上学了，他们几个倒是还都上着初中，被人欺负了之后，一个个不敢给家里说。
是简锋去打的人，靠着一双拳头护着他们几个。
那时候他们还在沾沾自喜，毕竟简锋没有家长，学校也没办法管他。
简锋就这么当着他们的“锋哥”，直到各自结婚生子。
曾经到处讨饭吃的简锋变成了厂里的优秀工人，娶了个能干麻利的老婆，又生了个聪慧的女儿。
赵晓鹏在简锋身上那种隐秘的优越感消失不见，转而被浓浓的不甘包围。
他不理解，凭什么简锋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边觉得简锋蠢人一个，不配这样的好命。一边又觉得这人肯定是装的，叫赵晓鹏暗地里咬牙切齿。
终于，嫉妒变成了愤恨，最后将两人多年来的情谊一把烧光。
简锋静静的对着地上的赵晓鹏说：“那一百我不要了。”
转身的简锋迎着夕阳，赵晓鹏并不看他的背影，爬起来的时候骂着：“妈个巴子的，谁稀罕！”
然而在灰尘飞扬的地面，有一个圆圆的水渍，砸开的尘土把人迷了眼。
赵晓鹏又骂了一句：“谁稀罕！”
****
厂子里收房子的消息下来的比预想中要早，不过一周时间，大院里就漫天飞舞的消息。
负责收房的领导们动作很快，第一版的收房方案很快贴了出来。
简锋和王梦梅站在人群中，看到方案上写着【拟定以一平米八百元收购门面房，此面积仅为室内面积，不包括室外。】
这个消息当然好，但是住在一楼的住户们却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凭啥屋子外面不给算？”
“这可不行啊，我家八口人呢，厂子要买我家的房子，至少得给我安排一个三室一厅！”
“麻婶，你家不是只有三十平吗？”
“那我不管，我就要三室一厅！”
……
有房的人带着喜悦的打算盘，没房子的就拉着个脸。
厂子说什么卖了门面的钱用来改善大家的生活，可跟那点改善生活的事比起来，他们更想要钱！
凭啥一楼的就有钱，他们住楼上就没钱？
还不如把这些钱大家分了，他们不要全天开门的澡堂，也不要改善后的食堂，他们就要钱！
简锋和王梦梅对视一眼，晓得矛盾已经初步显现，签约的时间赶早不赶晚。
家里的房子套内差不多是三十二平，按照一平米八百算，也就是两万五千六百块。
简锋对这个数字很满意，家里还有一万多的存款，三万五六，足够买一套像样的房子了。
正要回家准备材料，只听见一楼的邻居招呼着他们去开会。
“锋啊，咱们得团结起来，好好商量商量。晚上吃完饭就在我家，你可得来。”
第53章
王梦梅想拒绝, 但简锋拉了她一把，应了下来。
“你忙你的去，我晚上去看看。”
夫妻多年, 王梦梅立刻就知道简锋的想法。
她劝阻的话语梗在喉头，最后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普通人的一生, 能遇上的运气少之又少, 尤其是现在还住在没有单独厕所的筒子楼里的人, 没有几个富裕的。大多和自家一样，有些比自家还差，七八口人挤在一间窄小的房子里, 螺蛳壳里做道场, 高低床和窗帘子, 一家人大的小的，住的格外拘谨，日子过的暗无天日。
这次突然来了个发财的机会，不少人觉得高兴的同时，也不免起了要跟厂里还还价的心思。
要还价，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王梦梅突然心生一股庆幸，如果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又早早拿定了主意, 她现在也和其他人一样，在欣喜之余, 也免不了一片茫然。
房子卖还是不卖, 是再还还价, 还是说就跟厂里说不卖，留着自己拿出租钱。
人人心思各异。
说好的八点钟，但是七点就坐满了人。
简锋吃完了晚饭就到了一楼面积最大的那家人家里, 屋子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主人家烧了两壶热水，热情的招呼大家。
简锋打了声招呼，拉过一把凳子坐下。
刚才叫嚣着非要叫厂子给她三室一厅的麻婶一家来的最齐，她老伴和二个儿子，以及两个儿媳，一家人坐在最中间，跟周围人热切的讨论。
“我听人说了，咱们厂里打算把房子按照一平三千块往外作价呢！”
“嚯！这么高！”
“麻婶，你是听谁说的啊？”
“还不就是我堂哥家的闺女，她就在后勤上，说的真真的。”
麻婶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惊呼，三千块一平的房子，很多人心脏都扑通扑通跳起来。
麻婶的眼睛里透着精光。
“我家这房子，至少要给我个四室一厅我才愿意！”
“不然我可不搬！”
她男人和她一间，家里两个儿子一家一间，还有她的孙子……
麻婶满脸红光，嗓门大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简锋眉间聚起一个小山丘，一平米三千？怎么可能呢！
他在杂志上看到过，就算是沪市的新房子，如今也不过就是三千。
麻婶还在喋喋不休，在她身边围绕了一群同样脸上带着不正常潮红的人。
“麻婶，你家的房子是三十平对吧？我家的是六十平呢。”
麻婶像是被戳了一下，跳起来：“我家三十平怎么了？我家的房子在街口呢，就是街口第一家！”
麻婶站起身来，睥睨着所有人：“你们谁家有我家的房子位置好？”
麻婶心里忍不住得意，当年分房的时候，她男人是个窝囊蛋，人家都选好了，就他手气臭，分到了最边边上挨着水房的房子。这么些年，她没少跟丈夫吵架。
可现在看来，这竟然是命运给她的一份迟来的大礼！
麻婶四下一望，寻找着同盟，左看右看，目光落在了简锋身上。两家是同一年分的房子，格局大小一模一样，都是三十多平。简锋的房子跟她家不远，也算是离街口不远的好位置。
麻婶热情地喊着简锋坐她身边去：“锋啊，来，你坐过来。”
简锋：“不用了婶，我坐这儿也能听见。”
麻婶没放心上，大着嗓门跟简锋说道：“锋啊，你咋想的，跟婶子通个气呗。”
麻婶问的时候，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听简锋的答案。
简锋一家这一年翻了身，倒是没怎么在外面现眼，但是王梦梅的小餐馆生意有目共睹，门面里面六张桌子，就那还时常没位置。更别提现在还摆夜摊，经常是十来个小折叠桌，热闹的不行。
分房子时候，一楼本就很多人不愿意要。家属院的地基不够高，这边的一楼总有潮气，有时候阴天下雨，雨水总是往这里聚，烦死个人。真要是条件好点的，早就有关系换到那些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去了。
细算起来，今天在座的人里，简锋的条件是最好的。不少人心里都猜着，简锋两口子怕是现在手里捏着好几千呢。
麻婶眼中带着希冀：“锋啊，你心里啥打算？”
她想着简锋虽然挣钱了，但是人哪儿有嫌弃钱少的，说不准简锋这小子在外面见了市面了，要的比她还多呢。
简锋脸上一片尴尬，半晌才斟酌着言语说道：“我……打算卖给厂子。”
他没什么好遮掩的，就算一时遮掩了，回头大家还是照样知道。
再说了，简锋心想，都是多少年的邻居了，他还是希望认识的人都能抓住这次的机会。
麻婶的眼睛瞪圆了：“你打算原价卖？！”
简锋深呼吸一口气：“麻婶，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厂子既然收房，咱们还不如就直接卖了算了。大家拿了钱，想住什么房子就去买，不是挺好的吗？我听人说任家庄那块据说要划进城区了，坐地户的房子现在三百一平就能买。我有认识的人可以牵线……”
简锋话还没说完，麻婶就已经气的不想搭理他了。
她觉得简锋是故意下她的脸面。
“任家庄那是什么地方！咱们都是棉纺厂的人，我反正是不离开这里！”
说罢狠狠瞪了简锋一眼：“你要卖就卖！反正我是不卖！”
简锋试图解释：“麻婶，厂子里这次给的价格真的很优惠了，现在城里的门面房也没有这么贵的，您要是不信，就去打听打听……”
麻婶的儿媳妇也帮腔：“锋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咱们都是一栋楼里的邻居，就应该共进退的，你现在上来就要答应，叫我们怎么跟厂里谈？”
“就是就是，你是挣钱了，不把这钱看在眼里，我们可是要指着这钱过日子的。”
“任家庄都偏成啥样了你不知道啊。”
……
一声声指责，简锋眉角微蹙：“任家庄那儿准备盖车站的，现在工程都要动起来了，各位，我真是为大家好……”
麻婶的儿子阴阳怪气道：“那你别为我们好了，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买。”
简锋挤出胸腔的气息，他知道自己应该干的事干完了。
“既然大家不愿意听我的，我就先走了。”
屋子里坐着的人里，当然也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的人，但是这些人都被麻婶一众人的气势给吓住，也就不敢插话。
简锋离开之后，麻婶的儿子呸了一口。
“越有钱越不是人！”
这话骂的难听，周围人有些人皱着眉，有些人只埋头当听不见。
麻婶招呼着大家，一个劲的重申自己听到的“三千块一平方”的事。
“只要我们都坚持不卖，厂子里肯定会参考我们的意见，大家只要坚持住，想要的最后都能得到的！”
“说的对！”
“都坚持别卖！”
“我早就想换房子了，这次我们家的房子能换个两套最好了。”
“哈哈哈哈我也是，咱两家的房子都大，六十平呢，咋不能换两套？”
……
一群人的其乐融融，有几个人却敏锐的察觉到问题。
今天在座的，全是普通工人家庭，他们这边的一楼有两家是占着房子没住的人家，基本都是厂子里的小领导。
可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都不在。
望着麻婶们越说越高兴的脸庞，这几个人心中不寒而栗。
如果真能在厂子里讨价还价出个结果，那几个小领导不应该跑的更快吗？
心里慌的厉害，出了门之后左思右想，回到家也是睡不着。
其中一个的老婆看男人这副窝囊样子，干脆把他推出家门。
“你既然拿不定主意，你去问问简锋不就得了？”
男人苦笑道：“我问什么，人家能跟我推心置腹的说实话？”
他老婆翻个白眼给他：“你这就是给人想窄了，我瞧着简锋蛮厚道。要是真私心重的，人家就不去给你们透这个气。要我我就不去，犯得着去听你们说那些难听话吗？”
男人在原地转了几圈：“媳妇，你说到底谁说的对啊？”
他也糊涂了，简锋说的好像对，但是麻婶说的又太诱人。
只是一个选择，就是一家人另一番的天地。
他不能不谨慎。
他媳妇在那儿捅煤炉子，蜂窝煤烧完粘在一处，她只能用废弃的菜刀在中间划了一下。然后把烧成灰白的蜂窝煤堆在地上，然后在还没烧完的那块上放上一块新的煤。
蜂窝煤的洞眼对齐，火焰从下而上，烧出一片红色的光亮。
“你看看麻婶家，再看看简锋家，你就知道听谁的了。”
麻婶家要是真有能人，能过成现在这样？
两个儿子，都是下学就结婚，十七八岁就成了一家人，七八口住在一个小屋子里，不是拌嘴就是吵架，妯娌婆媳，愣是厌烦的不想再看对方的脸。
这也是麻婶为什么非要一套大房子的原因。
她无法调和一家人的矛盾，只能寄希望于用一套宽敞的大房子来掩盖矛盾。
男人想了一会儿，默默的出了门，刚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
“你妈之前给你送的那个藕粉还有吧？给我拿一包。”
女人什么也没问，从橱柜里掏出一袋子藕粉，又加了一小瓶的蜂蜜。
“手电记得拿，我给你留着门。”
男人应了一声。
等到了简锋家，他也不好进去，就在外面喊锋哥。
简锋打开门：“小石啊，进来吧。”
小石赔着笑走进去：“锋哥，没打扰你吧？”
简锋笑道：“没有。”
小石：“那就好……啊？”
只见屋子里坐着四个人，看到他面露尴尬，再看到他手上拎着的东西，又露出一点了然。
简锋给他搬了个座：“来来来，坐下说。”
第54章
小石坐下之后,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尴尬。
最后还是简锋打破僵局。
“你们来，是想问问我怎么想的是吧？”
小石猛点头。
旁边坐着的男人也忍不住说道：“锋哥，其实刚才我就想听你说来着, 但是……”
麻婶和那些人，说的都是些自己要什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依据, 整句话里, 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前提，那就是“三千块一平米”。可就是这句话也不算实际，谁知道是真是假？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他刚才没帮简锋说话, 现在又来讨主意, 看着是没担当了点。
“锋哥，我刚才……”
简锋摆摆手，他不是那种计较小节的人。
相反，小石几个人能过来找他，他心里也是高兴的，这证明他去的那一趟还算是有效果，这几个人都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简锋拿出一本杂志, 翻开封底, 指着上面的广告说道：“我也没什么内幕消息，我只有一点判断, 你们看看再说。”
这是一本财经类的杂志, 在桃城能买到的报刊亭本就不多, 简锋自从去年看到一期之后，每个月都会去买最新的回来看。后来报刊亭也很难买到，他就干脆去邮局订了一份。
因为杂志的总部在上海, 封底上从前三个月开始，就有楼盘占据了封底的广告。
黑白铅印的大字【定胜路同芳里176号，两房一厅，42平，售价七万两千块。】
紧跟着下面是一则新楼盘的发售广告【碧水青山，苏州河畔，尽享风光，开盘价仅售2800每平米。】
这份杂志一拿出来，小石几人就沉默了。
半晌小石才找回声音：“锋哥，这说的是住的房子，咱们的是门面啊。”
门面价值要高一些的。
简锋没继续劝，他只是摊开手：“所以主意还要你们自己拿。”
他知道小石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毕竟麻婶描绘的未来太美好了，如果简锋不是提前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被这样的美好击中。
如果不是家里有了点积蓄，他有了仔细思考的空间，他会不会也像别人一样寄希望于用幻想来掩盖生活中的种种困境。
简锋送走了小石等人，让他们把带来的礼物都带走。
小石把东西推回去：“锋哥，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
其他几人也是说什么都不要。
“锋哥，你能跟我们说这么点话，就已经很好了。”
平心而论，要是他们几个拿定了主意，肯定做不到这样。
几个人心事重重的回了家。
简锋对着一桌子的蜂蜜，藕粉，红糖，一排娃哈哈……
突然他就笑了。
等到简梨从她妈的小饭馆回来，就发现她爸居然心情很好？
真是奇了怪了，简梨都做好了她爸又被暴击一次，然后很多天萎靡不振的准备了呢。
“小梨，来，你小孟叔叔给你带的娃哈哈。”
简梨掰出来一瓶，心不在焉的喝着。
“爸，咱们明天早上去签合同？”
简锋“嗯”了一声：“签，签完正好跟你妈商量商量，咱们去任家庄看房子。”
既然决定换房子，他也不打算在这边多待了，早早搬走吧。
任家庄的房子其实离棉纺厂不远，原本棉纺厂选址时候就在任家庄旁边，现在任家庄被规划到这个片区了，简锋听了简梨的提议，准备去看看任家庄的房子。
简梨吸溜着饮料：“好啊，我也去！”
她要去看看，往后发展成为城市中心的任家庄，现在是个什么样。
*****
决定好卖房子的简锋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厂办。
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三四个人，定睛一看，全是有名有姓的小领导。
都是厂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大家互相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默契的都没有提为什么这么早来。
办手续的过程无比顺利，甚至超乎简锋想象的简单。
厂办的负责人给他一份合同，签完之后盖手印，然后又开了一张收据给他。
“今天就能去财务室领。”
简锋收起收据，把合同装在袋子里。
快出门时候，正好碰见了来办手续的小石几人。
小石嘿嘿一笑：“锋哥，你来的还怪早啊。”
简锋指指手里的收据：“你们也快点办吧，办好了赶紧去找财务，省的财务下班。”
这笔钱不到他手里，他反而不安生。
小石应了一声，小跑进去签合同了。
一上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户，简锋赶在中午之前在财务那儿排上了队，财务科也是简单粗暴，直接旁边放着一麻袋的钱。
“要转账的话得等明天，要现金的话现在就行。”
简锋要现金。
财务点好了钱，把钱推给他。
小石几个看着简锋选了现金，也眼热的厉害。
“我们都要现金。”
一人一兜子的现金，在厂子里虽然不怕人抢，但几个人还是约好了，就也不走远，直接在厂里的银行存进去。
几个大男人，拿了钱之后都有点抖。
这么多的钱！
小石声音发颤：“咱们怎么去存？”
小孟出主意：“要不咱们把钱放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人骑着车子把这个人围在中间？”
“要不还是直接放篓子里，人家不是说了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石：“……我还是自己抱着吧。”
“这么多的钱，我害怕。”
“那骑快点？”
“还是骑慢点吧，稳当。”
……
怀里揣着钱，看谁都像贼。
几个人停都不敢停，到了银行门口就往里冲，好悬给看门的吓一跳。
进去之后就冲到窗口前。
“存钱！”
*****
简锋把钱存进银行之后就回了家，他跟孔国荣请了假，准备趁着这两天直接把房子的事落定了。
虽然厂子说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搬，但是简锋还是觉得早点搬走比较好。
王梦梅也是这样的想法，下午她关了店铺，两人就带着简梨一块去看房子。
首先看的就是任家庄的房子，一看王梦梅就给否了。
“这都是平房，你看看这屋里，还要收拾呢。”
而且周围真的是荒地，她住着不安心。这年月的治安实在算不得好，王梦梅总觉得还是住在家属院更安心。
简锋也觉得不行。他要送货，偶尔也有回不来的时候，有时候下县，更是一去就是两三天。放着老婆女儿单独住在这样的城乡结合部，他心里不安生。
简梨虽然很眼馋这里的房子以后拆迁的暴富，但是她也知道现在家里最要紧的需求是买一套刚需型产品。
这里虽然前景好，但是居住体验太差。
一家三口离开任家庄，又去看了几家棉纺厂内部的房子。
到了这里，就轮到简梨反对了。
就算是刚需，也得买个有价值的啊。
棉纺厂家属院未来二十年都不拆，那买回来干啥。
三口人吵吵闹闹的，连着看了三天的房。
这三天里，陆陆续续又有三两家去签了合同，但是以麻婶为首的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不签。
不光不签，麻婶还联合了几家同样是住的很紧张的人家去厂办闹。
口口声声都是要厂里给她一套四室一厅。
厂里的房子早就已经分光了，现在这时候哪儿来的四室一厅去分。
但是麻婶不气馁，她诉求明确，要么四室一厅，要么就是厂里给她一套四室一厅的钱。
分管的小领导都被她缠的没脾气，说也说不听，麻婶从早上就去坐他办公室，一直坐到他下班。
“真不行！”
这小领导也是烦不胜烦，他本来把事情揽过来，纯粹就是自家有一套闲置的房子，想着趁这个机会把房子卖给厂子。
价格本就给的高。
但是他没想到，麻婶比他想的还高。
三十平换四室一厅，当厂子是做慈善的吗？
原本的条件已经让厂里很多人不满意，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去找厂长闹去了。
偏偏麻婶还丝毫未察觉危险，还一个劲的来讨条件。
负责的小领导顿时心生后悔，本以为是给自己搭个顺风车，结果却是个烧手的红薯。
最后索性不去办公室，由着麻婶去闹。
就在厂里暗潮涌动的时候，简锋一家终于看了一套三个人都还算满意的房子。
砂轮厂的家属院。
一套三室一厅位于二楼的房子，八十平，楼下还有一间三四平的小仓库。
王梦梅：“不错不错，这地方就跟棉纺厂挨着，我去店里也方便。”
王梦梅再怎么说也不想离棉纺厂太远，她在棉纺厂生活了好多年，对这个地方既熟悉也眷恋。
简梨：“确实不错。”
砂轮厂虽然是棉纺厂下面的，但是砂轮厂的发展可要比棉纺厂要好。后来棉纺厂倒闭，砂轮厂反而活下来了。后来更是改组成为本地有名的大厂。
厂子存活下来，那么家属院的条件就不会太差。
更何况后来砂轮厂更是选择了房改房的方式，家属院的房子全都纳入范畴，原本的五层小楼，各个都推到重盖成电梯楼。
简锋对砂轮厂也很熟，因此也没觉得不好。
原来的房主开价三万八。
王梦梅还价还到三万四。
房主一个劲的喊太低。
王梦梅发挥了三寸不烂之舌，最后终于劝动了房主。
“三万五！一口价！”
王梦梅跟简锋避出门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应了。
“那就三万五！”
约好了过户的时间，一家人总算是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王梦梅忍不住哼着小曲，三人回家路上还去吃了一顿羊肉锅。
虽然大夏天吃羊肉锅不如冬天畅快，但是这家的锅子做的十分好。羊肉新鲜，蘸羊肉的麻酱也香滑。简梨拌了一碗辣油麻酱，一个人就干掉一大盘羊肉。
王梦梅：“少吃点辣吧！吃多了也不怕上火！”
步入青春期，简梨变得格外爱长痘。前脚在外面吃点上火的东西，当晚就能起疙瘩。
王梦梅生怕闺女长了满脸痘，给她买了珍珠粉，让她自己注意着点。
简梨要了一罐健力宝，大口吃肉的同时也大口的喝饮料，打个饱嗝，爽快的眼睛都眯起来。
“爽！”
吃完了羊肉，三人散着步回家。
刚走到厂区办公楼下面，就看见围了一群人。
简梨是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撑的快走不动了都要看热闹。
王梦梅拿她没办法，只好也凑上去。
人群的正中心是麻婶和另外一个中年妇女，外围是麻婶的儿子儿媳和几个同样住一楼的人家，另外一边则是几个住在楼上的住户。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姓黄的，你丧尽天良你！厂子都说要收我房子，你倒是在背后坏我！你迟早天打雷劈！”
“呸！我什么背后坏你！我当面也这么说！厂子本来就不公平！大家都是一样的，凭啥你就能换四室一厅？大家伙说说，这讲理吗？”
“你少在这儿撺掇人！”
“我撺掇谁了？你问问大家伙，是不是心里都不服气！”
“你个老王八蛋，我撕了你的臭嘴！”
……
场面迅速恶化，麻婶和对方撕着头发就打起来了。麻婶的儿子儿媳也一拥而上，另一边也不是吃素的，一群人眼看着就打的狼烟动地，个个狼狈不堪。
随着一声爆喝“别打了”！
只见已经有人叫了领导来，副厂长僵着脸，把人拉开。
“有什么事好好说！”
麻婶迫不及待：“领导，她姓黄的故意坏我，咱们厂子说好的，她跟厂子唱反调！”
跟麻婶打架的中年女人头发乱蓬蓬的，闻言瑟缩了一下，转而又变得坚定。
“领导，我就是不服气！我觉得这事不公平！”
副厂长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断官司，直接一挥手：“都上我办公室去！”
随着副厂长把人带走，围观的人这才一边散去一边讨论起来。
“啧啧，麻婶是抖起来了。真是好命啊，以前还是一块抽的签呢，人家咋能抽到一楼呢。”
“要我说，本来就不应该收，厂里就应该拿钱出来直接修整，搞这一套干嘛呀。”
“哎，你们说，副厂长给人带走了，这事往后会不会不提了？”
“那没准，反正要是他们三十平都能换四室一厅，我是不服气的。又不是给厂子做了什么贡献。”
……
听着众人的议论，简锋默默看向妻子。
两人都有些庆幸于自己脱手的早，这才三天，厂子里已经闹开，看来果真像孔国荣说的一样，这件事要推下去，势必要遇到重重困难。
三人走出没多远，王梦梅眼尖看到了一个人。
“哎，那谁，孙艳咋也跟着去了？”
只见孙艳抱着孩子，正亦步亦趋的跟在麻婶一家后面，脸上满是义愤填膺。
简锋：“……孙艳家是四栋。”
所以也在厂子回购的范围内。
第55章
谁也不知道麻婶这些人在副厂长那儿谈了什么, 只知道当天晚上麻婶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家，口风依旧没改。
还是要四室一厅。
简锋回到家之后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给王利明打了个电话。
电话辗转到了王利明手里, 王利明那头传来电锯锯木板的声音。
“锋哥，我在店里呢, 你有啥事？”
简锋：“是有个事, 我跟你说一嘴, 你看怎么跟建国说一下。”
王利明压了压手，让工人们先暂停锯地板。
“行啊，锋哥你说。”
简锋就把厂子里最近这桩闹剧说了一遍, 对着王利明这样的聪明人, 简锋只是开个头, 王利明就很快明白了前因后果。
厂长或许本意是好的，但是厂子里太多人想要从厂子里捞一笔了。
极个别的小领导想要占这个便宜，就三忽悠两忽悠的把价格定高，故意引起大家的矛盾，然后再顺势直接停掉厂长的想法。
不然怎么解释厂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来收房子？
还不就是先准备了一笔钱好给最先办的几家都办了。
王利明：“行啦锋哥，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顿了一下：“我等会儿去找建国说，但是锋哥, 你也知道建国的情况, 这事十有八九他拿不了主意。”
简锋：“没事，咱们只管自己问心无愧。”
王利明：“成, 我等会儿就去。”
挂了电话, 王利明把店里的事情一交代, 就去了工地找许建国。
许建国不在工地上，王利明就找他工友。
工友嘿嘿一笑：“王老板，你那老乡可真有意思, 发了钱就去洗头，这一个星期都去四回了。”
王利明呼吸一窒，脸上神色不变：“他去洗头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工友比了个手势：“去一个多月了都。”
王利明给人掏了一盒拆封的烟，也没看里面还剩多少，直接丢给对方。然后问了洗头店的位置就走。
很快王利明就找到了那家发廊，门口是红蓝白的旋转灯管，里头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那儿看电视。
他站在门口喊：“许建国！许建国！”
那浓妆女人拉开门：“你喊什么喊，洗头就进来，不洗就走。”
王利明不管，还是喊许建国的名字。
很快许建国就从二楼下来了，脸上带着潮红色，头发也乱糟糟的。
“利、利明，你咋来了啊？”
王利明沉着声音：“你跟我走。”
许建国脸上烧的慌，慌忙丢给浓妆女人几张钱，然后就老老实实跟着王利明离开。
王利明二话不说，把人带到宿舍里，问许建国：“哪个是你的铺？”
许建国心里忐忑万分，指了指。
王利明手脚利索的给他把铺盖包起来。
许建国笨口拙舌，话都说不利索了：“利、利明，你这是干啥？”
王利明冷冷看着他：“送你回去。”
许建国急了：“我不回去！”
王利明不由分说：“你不回也得回，哪怕你回去了之后再自己另外找工地，但是这次你必须回。”
许建国蹲在地上：“凭啥叫我回去？”
王利明一脸讥诮：“我怕你在这儿染了病，回头你和你媳妇赖我没给你找好工作。”
许建国低着头：“我没病。”
“你天天去，早晚的事。”
许建国不说话了。
王利明看他这样装死就来气，把铺盖丢他身上：“你是跟我走，还是我找几个人给你送车上？”
许建国眼泪出来了：“我不想回去。”
王利明心里有一股升腾的怒气：“这我管不着，你先回去。”
许建国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我就不想回去咋啦？”
王利明没了跟他争论的心思，直接让人去店里找他的工人来。
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工人站出来，许建国立刻不哭了，只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王利明。
偏偏王利明一点不心软，直接让人给他送到回桃城的班车上。
王利明还安排了一个正好要回家探亲的老相识跟他一块，给两人都报销了车票。
“送回去不用说啥，就说这边的工地结束了，我也不干工地了，介绍不了工作。”
许建国本还以为王利明是打算把他干过的事全告诉孙艳，心里吓的直发抖。等到王利明这样一说，他又生出了丝丝希望。
王利明看着他的眼神，给那老相识递了根烟：“我交待他两句。”
那老相识识趣的去了一旁。
王利明盯着许建国，严肃道：“许建国，我真后悔给你带出来。”
这才多久啊，竟然开始成为了发廊的常客。
王利明把许建国盯的羞愧难当。
盛怒之中，王利明还是把简锋的叮嘱执行到位，把厂里收房子的事说给许建国听。
“你这次回去，抓住机会，房子弄好之后赶紧的踏踏实实过日子。”
王利明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许建国坐在车上一脸茫然。
*****
简锋定下房子之后，很快就过了户。
三万五千交出去，换回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王梦梅越看越喜欢，比之前那套两室一厅还喜欢。这家人住的爱惜，房子又干净又亮堂，还打了全屋的实木柜子。
房主依依不舍交了钥匙：“这房子我住了好久，还真有点感情了。”
要不是她闺女在首都买了房，她也舍不得这间老房子。现在首都的房子贵啊，她急等着卖了家里的房子去给闺女凑首付。
王梦梅心一软：“您往后要是想了，还回来看看。”
房主摆摆手：“不了，你们一家住着就挺好。”
她瞧着这一家子，男主人看着就磊落能扛事，女主人虽然急躁点但也麻利肯干，小女儿更是聪明又灵巧。
“房子卖给你们，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人和气顺，房子和人都互相旺着呢。
送走了原房主，王梦梅开始张罗着怎么收拾下屋子。
“这一间给小梨当书房，回头打个沉点的桌子。”
“咱们原来那个沙发不要了，我回头去挑个新的。”
“再给简梨配个梳妆台，咱们俩那屋缺个全身镜。”
……
越看越觉得缺，新房子里要是用上以前的旧家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简锋倒是没别的指点，只说要去买一桶油漆回来刷大白。
这间屋子里全是上任主人的痕迹，屋子一角还有这家的小女儿从小到大划身高的刻度线。
简锋蹲在那儿：“咱们屋里也有这个呢。”
简梨一岁一划，老房子里是一道道划痕。
快到地面的墙面上，有用铅笔画出来的小人，歪七扭八的画了一家子，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笔触。
简锋越看越感触。
王梦梅倒是在墙上找到了一处用黑色水笔写的大字。
“首都大学。”
王梦梅美滋滋的：“人家这家的闺女考了个好大学，咱们住进来，叫简梨也住那屋，沾沾人家的文气。”
朝北的卧室两口子住，南卧给了简梨。
客厅连着的阳台上，王梦梅准备换窗户。
“现在都不时兴这种凹凸不平的窗户了，换个平整点的玻璃吧。”
……
买了房子，手头的钱就只有几千块，这几千块幸而不用置什么大件，只用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
简锋去买了油漆回来自己刷大白，然后又找了人打家具，屋子里的地板也翘起来了，买地板花了不少钱。
简锋心想，怪不得王利明说要干地板生意呢，这玩意儿是真挣钱啊。
找了工人来收拾屋子，简锋来来往往砂轮厂的事就被人看见了。
很快，不少人就都知道他卖了一楼的房子去买了砂轮厂的房子。
小石等人坐不住了，最近厂子的风向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之前麻婶那么闹法，过后厂子却缓了下来。
也没有人来谈条件，也没有人搭理麻婶他们。
原本坚定的像什么一样的麻婶，现在却突然不确定了起来。动不动就来问签了合同的这几家，话里话外都是打探。
小石本想着一个月的时间，他并不着急买房子。
可看到厂子这样，他和其他几个人一合计，准备照着简锋的路子走。
账上躺着这么多的钱，最近来张口借钱的人都多了。
小石看了几套房子，飞快的定了下来。
大概是已经预料到最终的结局，这几个人对简锋都有一种信服。
算下来几个人选择棉纺厂的没几个，大多跟简锋一样，买了砂轮厂，水泥厂，铁路的家属院里的房子，还有一个最离谱，居然直接买了任家庄的房子。
“反正我跟我媳妇都停薪留职了，我还不如在任家庄这边弄个摊位，不是说这里要开车站了吗？我就在车站门口卖个饭。”
大家的选择各异，很快就定下了房子，开始修整新房子打算搬进去。
而简锋也接到了王利明的电话。
王利明没在电话里说许建国的错处，只说许建国那个工地待不成了，给人送了回来。
“锋哥，你最近见到许建国了吧？”
简锋点点头，许建国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见到了。
但是没有什么用，许建国只是一味的听孙艳的话，孙艳不让他卖房子，他就不卖。
王利明松了一口气，打定注意往后谁也不介绍了。
“那就好。”
“锋哥，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现在算是明白这句话了。”
那烂泥一样的人，你就是拉不起来。
第56章
烂泥一般的许建国回了家, 没几天就又走了。
这次不是孙艳催着他出去打工，而是许建国自己主动提出的。
孙艳这半年独自照顾儿子，劳累的眉目间都多了几层沟壑。前几个月许建国还每个月往家里寄钱, 一次大几百，后面一个月许建国就说回来的时候工地扣钱了, 只给了他几十块路费。
孙艳恼的要去找薛芳的麻烦。
“她男人给你带去的, 扣你工资凭啥不给你争取争取？”
许建国才不敢叫孙艳去找薛芳, 他现在心里怕死了，生怕王利明把他在外头那点事告诉给薛芳。万一孙艳把薛芳惹急了，薛芳把这些事全抖落出来怎么办？
“你去找她也没用, 工地早黄了, 王利明也被扣钱了。”
孙艳在屋里痛骂了王利明一通, 倒是没有再提去找薛芳的事了。
许建国松了一口气，然后问孙艳要几百块钱。
“我还去打工，你给我个车钱。”
孙艳拧他耳朵，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回来干啥？一个工地黄了你不会接着找吗？净在这儿败活钱！”
话是这样说，但是孙艳还是丢给他二百块钱。
“赶紧走！你不去干活，等着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许建国匆匆回来又匆匆的走，丝毫没注意到家里还有一个游魂似的女儿。
许亚男沉默着送走了父亲, 她清楚的看到了父亲颤动的嘴角, 那是他撒谎的证明，但是母亲却还一无所觉。
许建国走后, 家里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到处充斥着弟弟的玩具, 那个肥胖的婴孩, 小小年纪就展现了令人讨厌的特质。
他格外的爱哭，每次一哭，许亚男不管在做什么, 都要第一时间去抱起他。不然孙艳的骂声就会跟哭声前后脚响起来。
“没听见你弟弟哭啊，上学有什么用，跟个聋子一样！”
他还愚蠢的令人恶心，不管是许亚男在干什么，他都会动着肥短的四肢，走过来然后把她的书给放进嘴里。有时候也是铅笔，或者橡皮。
每当这时候，许亚男就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翳。
不管他，叫他吞下去！
可最终她还是取下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在对方的哭声里挨一顿孙艳的骂。
在更多的时间里，许亚男其实不用一直照顾着他，因为孙艳总是抱着他出去。
然后孙艳就会丢下几句话。
“把屋子收拾了，眼里有没有点活？”
“给你弟洗个尿布去！”
“看看看，就知道死读书，一点不知道给我帮把手。”
日子没有了盼头，许亚男曾经那些努力都成了泡影。
以前的她努力学习，是为了成为家里人的骄傲，成为孙艳嘴上的自豪。
可现在孙艳仿佛不需要这些自豪了，她不需要用许亚男的优秀来体现自己的成功，她只需要抱着自己的儿子出去走上一圈。
那肥胖的两岁多还只会断断续续说几句话，被叫天赐的男孩，什么都不用做，就成了孙艳的骄傲。
许亚男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她不能理解，如果生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得父母的喜爱，那她这些年被孙艳教导的“孝顺，勤快，努力”算得了什么？
如果爱不需要努力就能获取，那岂不是说明，她从来都没有得到真正的爱。
许亚男的迷思无人解答。
更令她恐惧的是，孙艳有意无意开始提起她一年后的出路。
“你都十五六了，我供你这么些年，你不应该回报回报我？”
孙艳拿出一本起了毛边的写字本，里面是她这些年记下来的许亚男的花费。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许亚男都不知道孙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孙艳用铅笔头在纸面上敲了敲：“这都是你欠我的。”
她趾高气扬的嘴脸，像极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债主。
许亚男紧紧揪着心，她不知道孙艳还会不会让自己读高中。
“许亚男！你发什么呆！”
孙艳一巴掌拍在许亚男的肩膀上：“赶紧的，去给你弟弟蒸个鸡蛋。”
许亚男呆呆的起身，孙艳在她背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真是个废物。”
“跟你爹一个倒霉样子。”
*****
简锋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新房子给装修好。
在简梨的要求下，他甚至去买了一台热水器，花了两千块。
王梦梅嘴上嚷嚷着简梨乱花钱，等到热水器安装好，简锋说让她先带着闺女洗两次澡试试水温的时候，王梦梅就体会到了家里有台热水器的好处了。
她在饭馆里熏上一天，回家之后经常是打一盆热水然后抹一抹了事。
现在好了，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都不用担心没有热水用的烦恼。
简梨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到了青春期，身体发育了，每次去澡堂都觉得不太自在，现在家里能洗澡，无疑是让她舒服很多。
王梦梅不说花钱了。
反正她也是看明白了，自家这个小祖宗不是个省钱的脾气。虽然简梨不像是别的小孩那样要东要西，对吃穿都不咋讲究。
但她主意大啊，真花起大钱来，说的头头是道的。
生活品质是一点都将就不了。
偏偏简梨这个不省心的还在那儿惋惜：“妈，咱们等有钱了买个空调吧？”
王梦梅：“……我看你像空调。”
怎么就这么敢想。
一台空调好几千呢。
简梨：“妈，咱们再买个烤箱吧？”
她想吃蛋糕了，上辈子夏柳当老师，课余时间就会烤小蛋糕，简梨每次去都要吃好多。
王梦梅：“我看你像烤箱。”
简梨：“妈，我还想要个电脑。”
王梦梅深吸一口气：“行啊。”
简梨大喜：“真的？妈，咱家还有钱吗？”
王梦梅：“有啊，给你爹妈都卖了，就要啥有啥了。”
简梨嘿嘿一笑。
她这不是给她妈竖立点理想么。
王梦梅理想就是买个房子，现在目标达成了，她却也没松懈下来。
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简锋同样如此，原本的他或许也会觉得买了房就是人生的目标，可孔国荣的一句话叫他点燃起心里的一点争胜心。
“我们家那俩小子，我给各自准备了一套房子和几套门面。男孩子么，将来得有点钱才好过日子。”
孔国荣满口都是自豪，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自己足够合格。
“老弟，我是真羡慕你啊，就一个女儿，往后也不用太费心。”
简锋头一次对孔国荣的话产生了不忿。
他想，他也得给简梨准备点东西。
谁说女儿不需要车房的？
他闺女又比孔国荣那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儿子差哪儿了？
买！他也挣钱买房子，买门面！
两口子把房子收拾好，挑了一个良辰吉日等着搬家，转身又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忙碌工作中去。
结果就在等日子的这三天里，厂里出了一桩大事。
其实早在简锋一家装修的时候，麻婶等人就察觉到了厂里态度的变化。
其中一部分人怂了，回家一商量，就决定不管厂里怎么说，赶紧把房子卖了把钱拿到才是正事。
可等到他们去到厂办，这才发现厂办的门都关着，找到负责的领导家里。
原本负责收房的小领导一推二五六：“厂子说要重新考虑。”
闹的人不光是这些卖房的，也有那些没房子可卖的。
副厂长去找了厂长，谈了之后最终决定先暂停。
事没说干不干，也不说什么时候干，反正就是先暂停。
为首的人挂着满头的汗，语气中带着讨好：“我们都想好了，卖啊，怎么不卖？厂里不是还没说不收么，先给我们的房子收了不行吗？”
小领导看着屋子里外乌压压的人，一共也就那一百来户，今天来的都一半多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刚才说话的人急了，拉高了嗓门：“凭啥你们说啥就是啥？我们都说了卖！赶紧的，你给我开条子！”
小领导心里直打突，更是后悔自己揽的这门苦差事：“厂里说……”
“厂里说啥说！本来就是你们要收的房！”
几个男人眼神中带着猩红，上前把人围住：“说好的收房！我们答应了！答应了还不行吗？”
“我们都答应了！就按照原来的价格，我们卖！”
小领导腿都软了：“你们跟我说没用啊，我也做不了主，财务的条子都收回去了。”
“那我不管，你去要！去把条子拿回来！”
小领导抹了汗：“我去要，我去要。”
人群让开一条道，小领导家也顾不得了，出门就跑。
这群人等了半晌，没等来小领导，倒是等来了警察。
警察好说歹说把人劝走，小领导回家就拉着老婆孩子：“赶紧的，收拾东西，这几天我请假，咱们去你娘家待几天！”
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这群人刚才那样子，跟疯了一样，太吓人了。
小领导跑了，要卖房子的人找不到了买主，去厂办闹了几次，又去找厂长闹。
偏偏厂长好像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这下情势明了，任谁都能看出来厂子是彻底不想收房子了。
人是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的，尤其是在错过了这么一笔大钱，一笔足够解决一家人困境的大钱面前。
有些人捶胸顿足：“我怎么就那么贪！早知道我就跟那几家一样，把房子一卖不就行了吗？”
有些人怨天怨地：“凭啥前头说收，后面又说不收？这不是骗人吗？”
有些人埋怨起家里人：“都怪你，都是你说不让卖的，现在好了，钱都飞了！”
两口子打架的比比皆是，婆媳薅头发的也不在少数。
最终大家把矛头对准了麻婶那几家出头的人家。
“都是他们！要不是他们说不卖，带头闹，说不准厂里也不会不收房子了。”
“走，咱们找他们去！”
第57章
等到简锋下班, 他才知道了这桩事。
麻婶一家都进了医院。
简锋听人说起下午的闹剧，心里忍不住揪了一下。
他去了店里，跟王梦梅说道：“你把店关几天, 我也找几个人，咱们今天晚上摸黑搬。”
王梦梅二话不说直接关了店门。
倪浩也主动提出帮忙：“老板, 我也帮着你们搬搬吧。”
薛玲则是让他们赶紧去安排：“老板, 你去吧。我给店里收拾一下。”
今天买的新鲜的菜肉, 白放着不是糟蹋了？薛玲说自己认识别的店的人，明天早上就来把这些菜拿去折价卖了。
“老板你不用担心，我今晚去找花婶她们, 说明天不用她们来。”
店里的两个伙计都贴心, 王梦梅也觉得格外欣慰。
“那谢谢你们了, 最近就当是给大家放假了，工钱照算。啥时候开工我再跟你们说。”
简锋找了几个同样在粮油店干活的伙计，一共七八个人，趁着晚上天黑回了家属院。
屋子里的东西这几天就在收拾了，王梦梅把一样样都打包好，简梨也帮着她妈收拾。
倪浩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着搬抬，简锋把店里的货车开了回来。
声音不算小, 也有人出门来打招呼。
“锋啊, 这就搬走了？”
简锋神色平常，从兜里拿出来一包烟让一圈：“这不是白天忙, 没时间么。打扰大家了。”
对方接过烟, 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又没有理由说什么。
简锋劝过他们的, 只是当时自己被迷了心，听不进去人家的好话。
“你们搬哪儿去了？”
简锋指了个方向：“就搬那边了，跟咱们还近着呢, 就两道大门。”
“哦，那是不错。”
再问房子大小，格局朝向，简锋就不说了。
小石几个趁着人少都出来了，帮着简锋搬搬抬抬。
“锋哥，你咋不叫我们几个呢。”
简锋乐呵呵的说道：“这不是太晚了么，想着不打扰你们。”
小石看看简锋一家的大货车，又看看里屋搬的热火朝天，顿时下定了决心。
他也搬！
明天就搬！
什么良辰吉日，什么时辰好坏。
厂里都闹成这样了，再不搬就是扎人眼。
一群人手脚麻利，只花了三个小时就全部装车完毕。
简锋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老婆女儿一溜烟走了。
到了新家，简锋抬手一看表，正巧时间到了他定好的这天。
得，搬吧。
几个人又帮着把东西全搬完。
简锋开车把人一个个送回去。
“谢谢了兄弟，过几天请你们吃饭。”
把车停回到店里仓库门前，简锋又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到家已经是三点多了。
一家人疲惫万分。
王梦梅：“先别收拾了，洗一下睡觉吧。”
简梨明天还要上学呢。
一家三口沉沉睡去，在新屋的第一晚，几个人都睡的格外香甜。
简锋一家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搬走，小石几个也陆陆续续搬。
等到麻婶一家从医院出来，他们一家已经在家属院烂大街了，邻居们都个个不拿正眼瞧她。
麻婶也悔啊，她的儿子儿媳都埋怨她，好像之前麻婶去闹，他们都不同意似的。
麻婶委屈又憋闷，跟儿媳吵完跟男人吵，吵到最后，她埋怨起了简锋。
“这小子指定是提前得了消息，我说他那么笃定呢，真是丧良败行的东西，藏着掖着啥也不说，就等着看我笑话！”
麻婶的小儿子一脸阴郁：“他说了，你说他说的屁话。”
那几天，麻婶没少在家里骂简锋一家。
麻婶噎了一下，然后不服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我能知道啥好坏？他既然知道，为啥不劝我？”
“他要是说了，我也不至于叫人打。”
那些人，说是邻居工友，其实一个个都是些王八蛋，麻婶摸着脸上的伤，气咻咻的骂那些人。
“我又没说让他们跟我一块，他们自己不抓住机会，倒是赖我？”
麻婶骂天骂地，最后骂到简锋头上。
“还是赖他。”
麻婶要去找简锋的麻烦，结果一去找，才发现人去楼空。
简锋一家早就搬走了。
就连王梦梅的小饭馆也是关着门，写着家里有事。
麻婶气的跳脚，却也没办法。
这一栋楼里，但凡卖了房子的，这几天全都搬走了。
麻婶的儿子儿媳一个个看仇人一样看她，原本的矛盾没有解决，新的矛盾又产生。整日吵闹没个安生的时候。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但又什么事情都改变了。
如果所有人都没沾上这个好处，那大家自然也就无从谈起那些不甘。
但是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抓住了机会，改变了命运，这就很难接受了。
孙艳在屋里摔摔打打，骂的跟麻婶如出一辙。
“王八蛋，他倒是光会做个表面好人，”
错失了一个机会，孙艳更是气不顺，看谁都烦。
许亚男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孙艳恶声恶气道：“站住！”
许亚男转过身。
孙艳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你期末考试考完了没？成绩咋样？”
许亚男沉默了片刻：“还没考，下周考。”
孙艳追问：“你给我下个保证，期末能考第一不能？”
许亚男说不出来，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拿不了第一了。
简梨的成绩一直很稳，而且就算是简梨不是第一，第一也不会是她。
她现在的成绩已经步步落后，逐渐下滑到了第七第八名。她和简梨的距离隔了天堑。
孙艳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个废物！你跟你爸一个样！是个纯废物！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脸？我要是你，早一头碰死了！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浪费空气……”
许亚男像个雕像一样挨完了骂，等到孙艳终于骂累了，才不耐烦的挥挥手。
“滚吧滚吧，看见你我就来气。”
许亚男麻木的出了门，到了校门口，已经迟到了。
方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门口局促不安的她，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回座位。
等到下课，许亚男被叫到了办公室。
方老师看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女孩，斟酌着词句告诉她不要再迟到。
“再迟到，就要叫你家长来一趟了。”
许亚男揪着自己的衣襟，默默说了一句知道了。
方老师在她转身时候喊住她：“许亚男，越是环境困苦，越要好好读书。”
许亚男眼中的迷茫有如实质，她不知道自己读书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原本的目标现在不复存在，她本就是为了父母而读书，可现在她清楚的认识到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她怎么读书，她妈都不会给她一个好脸。
她的努力毫无价值。
方老师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后只有苦口婆心的一句。
“一定要读书。”
这是你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
期末考试之后，简梨收到了来自于京市的信件。
姜柔在信里告诉她，单行本的首印已经出版，首期的销量还在统计中。
简梨为此跑了一趟书店，在书店里，看到她的书放在老板新进的书堆里，崭新的封面，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名字。
书店老板还以为她是来买书的，一个劲的推销。
“这本书最近还挺火的，都是你们这个岁数的，来了点名要买。”
简梨美滋滋的买了一本，翻开看看有没有缺页缺角，欣赏了一下封底和封面。
夏柳到她的新家来玩，羡慕不已她的小书房。
“我只有一个书桌！”
书桌放在客厅里，她妈时不时就盯着她写作业，连摸鱼都要在家长眼皮子底下。
简梨大方的把自己的书柜打开：“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简梨这一年多没少买漫画，柜子里一排漫画。
夏柳上来就挑了简梨这本，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简梨按捺住心里的暗爽，问她：“好看吗？”
夏柳两眼冒光：“好看！”
看完了一本，夏柳追着简梨要第二本。
简梨摆摆手：“第二本还没出呢。”
夏柳依依不舍的摸了摸那本漫画，问了一本是七块钱，决定回家就问她妈要钱。
她也要买！
简梨在床上扑腾了几圈，心里美滋滋的。
美了几天，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简梨得了第二名。
她看错了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直接扣了十五分。
简梨是个成年人了，只是沮丧了一把自己不够细心，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倒是简锋和王梦梅有点担心，王梦梅数落完简梨不够细心，又后悔自己说的太重。
闺女已经很努力了，有时候她回家，还能看见简梨在屋里亮着灯学习。
一年时间从中等偏下到现在的前几名，她都没有好好鼓励过女儿。
只不过一次失误，她还数落对方。
王梦梅别别扭扭的给简梨做了一桌子好菜。
简梨吃的嘴巴流油，一点没往心里去。
她提起旧事：“妈，你答应给我养狗的。”
王梦梅心头一窒，确实，养狗的事去年就答应简梨了。
可是后来简梨突然自己不提了，她就当这孩子忘了。
谁知道简梨后来又说自己想好了，说家里屋子小，小狗抱回来没地方住。所以暂时先等等。
现在房子换好了，简梨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能养狗了。
“妈，我要去舅舅家！”
她准备去王家庄抱条狗回来。
谁也拦不住！
王梦梅没好气道：“去去去，等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正好她准备休息几天，趁这个机会回趟娘家。
结果当天晚上，王梦梅就接到了她姐的电话。
她姐在电话里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梅啊，钱苹考上了！考上了！”
“考上咱们这儿的医科大学了！”
第58章
通知书是下午到的, 王梦兰今天没去干活，在家里打扫卫生。
钱苹自从考完试就长住在王家庄。
因此接到通知书的就是王梦兰。
通知书是邮政的件，封皮上就写着学校的名字。
送信的人就是镇上的人, 一看镇上有人考中，赶紧就先看名字, 忙不迭的就把信件送到钱家来。
“兰嫂子！你家的苹苹考中了！”
多稀奇呢, 镇上谁不知道钱家这个女孩是“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的典型。
连着两年都没考上大学，已经成为了镇上不少人挂在嘴上的闲话。
谁成想还有这一天呢。
报信的人格外羡慕：“还是医科大学呢。”
本省的医科大学，仅次于省大, 名气大的不得了, 分数也格外高。往前数几年, 镇上都没出过一个。
王梦兰人呆呆的，手上还套着套袖，目光落在对方手上，那一封写着学校大名的通知书信函，封皮上是一栋白色的教学楼。
下意识的要去接，手伸到一半，又慌张的去摘套袖, 嘴唇忍不住颤抖。
四邻都凑了过来, 一个个眼里带着羡慕。
“哎呦呦，可不得了了, 咱们这条街也出了个大学生。”
“兰啊, 你这可算是熬出来了。”
“咋没见苹苹呢？”
“苹苹在她舅家呢好像。”
送信的人尴尬一笑, 王梦兰快摸到通知书了，他反倒是把通知书抽回去。
“还是等苹苹回来。”
有那酸到不行的邻居阴阳怪气：“咋，正主不回来, 通知书也不叫我们过过眼瘾？”
送信的人半是调笑半是回答：“单位有要求呢，这通知书啊，就得本人签收，亲妈都不行。”
有人嘀咕着：“哪儿来的破要求。”
也有人热心的喊着自家的孩子，对王梦梅说道：“得叫苹苹回来吧？你看是打电话还是叫我家这个帮你跑一趟？”
王梦兰带着鼻音，目光还是盯着那封通知书：“麻烦你家壮壮跑一趟吧，就王家庄，村口打听一下就知道。”
“哎！壮壮，赶紧的，骑上咱家的自行车去叫你苹苹姐回来！”
叫壮壮的十一岁小男孩把自行车骑的飞一般，围着王梦兰的妇女们七嘴八舌。
“苹苹考上大学了，你们两口子往后可算是享福。”
“苹苹的书本还在家不？能叫我家梅梅用用吧？”
“考的是医科大学，学费贵不贵啊？”
……
王梦兰浸泡在幸福的泡泡里，旁人的羡慕也好，嫉妒也好，都是她幸福的伴奏。
闺女考上了。
她恨不能现在就扑回屋子里大哭一场，把这一年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才好。
没多久，钱苹就蹬着自行车带着壮壮回来了，风吹动她的裙角，她的脸庞红红的，眼睛里也像是浸润了水色。
“苹苹回来了！”
“高材生回来了，通知书能给了吧？”
钱苹从送信的人手里接过通知书。
纵然这一刻她在心中预演了很多次，但是她依旧激动到大脑空白。
三年的高三，她写过的水笔都已经用了几百根，手指肚上都是厚厚的茧子。曾经那些起早贪黑，那些忧虑痛苦，那些没日没夜的煎熬和焦心，终于在此刻给了她一个美满的答案。
信封硬挺的封皮，凉凉的触感，钱苹拿到手里却是她上千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劳累，沉如千钧。
王梦兰看见女儿的这一刻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苹苹啊，你考上了！”
钱苹的眼泪也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没顾上去拆通知书，而是弯下身子抱住母亲。
她考上了！
王梦兰哭的毫无形象，这一年来，她扛着丈夫的指责和婆家人的阴阳怪气，走到哪里都有人说她异想天开，说她痴人说梦。
宁愿叫高考失利的女儿一次又一次的复读，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就连一向软弱的丈夫都硬起脖子跟她吵架，说她有钱没地方花。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挣钱供她读！她要复读十年你也自己供！你不怕笑话，我还嫌丢人呢。”
“分开过！咱俩分开！往后你要是供就花自己的钱！”
两口子吵架之后，跟分开过也没区别了，家业一分两半，各自拿着钱。
王梦兰没想着用这些事去打扰女儿复习，但是她跟丈夫的关系确实已经紧张到了这半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程度。
钱金来说她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笑话。
怎么会不怕笑话，王梦兰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笑话。
可钱苹要读，她就总想着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万一呢。
就像她在梦中无数次回去到的幼年，如果她当年坚持多读几年书，会不会她就不是现在的生活。
终于，终于，女儿终于考上了。
王梦兰似乎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钱金来也被人叫了回来，尴尬的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等到王梦兰终于哭完，他才低着身子去扶：“好事呢，别哭了。”
王梦兰一把甩开丈夫的手，这一年的气全发在一句话里。
“苹苹！咱们摆桌！”
王梦兰挺起胸膛：“摆二十桌！”
就在这一刻，母女两个再也不复之前冷战的气氛。
钱苹点点头：“好，妈，都听你的。”
钱金来跟在后头，着急的扯着嗓门：“请！一定请！我掏钱！”
他现在就恨不得回去几个月前，给说出分开过的自己一巴掌。
钱金来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但太久没有这样做，所以显得格外生疏。
“苹苹啊，爸给你摆桌，你想请谁就请谁。”
钱苹越过钱金来的肩膀，对着身后的王梦兰，两人目光接上，忍不住都笑了一下。
王梦兰一把把丈夫搡开，没眼看这个男人。
“起开吧你！”
****
钱苹考上了，王跃东得知消息之后也是马不停蹄就到钱家，钱金来现在对着妻子这边的亲戚客气的不像话，又是给倒水又是给泡茶。
王跃东也为钱苹高兴，一个劲的说道：“好好好，考上了就好。”
钱苹对着疼爱她的长辈，脸上一片温和：“舅，我想在王家庄摆桌。”
王梦兰坐在女儿旁边，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钱苹说要在王家庄摆，她也没有意见。
倒是钱金来龇牙咧嘴，但却没话说。
刚才他倒是说了，要在镇上摆，也叫他几个兄弟家看看，他生的女儿，是他们老钱家第一个大学生。
可王梦兰一句话堵了他。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钱金来脸上有点烧，他家的亲戚，确实不如王家的亲戚尽心。
钱苹更是表态：“请我小姨一家来，坐主桌。”
没有王梦梅的帮助，她就没有今天。
王梦兰现在是女儿说什么都好，再加上她也对妹妹一家满怀感谢。
“都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市里的同学也请来，我叫你爸找车去接送。”
钱苹点点头，她确实是要请同学的。
一说起同学，钱苹又想起该问问同桌录取没有，她起身回屋去翻同学录，准备给自己关系的好的同学打点电话问问情况。
钱苹打完，脸上带着喜色，她同桌也录取了，虽然是高收费专业，但是是跟她一个学校。
好消息接二连三，王梦兰把碍眼的丈夫打发出去通知婆家那些碍眼的亲戚。
自己则是给王梦梅去了电话。
王梦梅在电话里也很替外甥女高兴：“那感情好，我明个就带小梨回去。”
双喜临门，王梦梅在电话里带着点小得意告诉姐姐自己买了房。
“三室一厅呢，等回头苹苹来市里读书，想来住就来住。”
王梦兰赶紧问妹妹手头宽裕不宽裕。
王梦梅：“宽裕着呢。”
其实也没多宽裕，家里装修完，手里就剩一千多了。
王梦兰不信，非要给妹妹转个一千先让她用。
“你们一家来可别上礼，苹苹说了，你们能来就是礼了。”
王梦梅失笑道：“姐，我真不缺。”
王梦兰豪气说道：“没事，你姐有钱呢。”
刚才钱金来偷偷摸摸把存折塞她手里了，连带着钱金来新收的一笔货款也给了她。
背着别人的时候，钱金来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一脸讨好：“我错了，我真错了。”
王梦兰从未像现在这样舒畅，家里的财政大权重回她的手掌心，此刻她格外的痛快。
王梦梅在电话里说好了回来的时间，王梦兰又开始紧锣密鼓的通知亲朋，又打电话找做席的人。
找的是十里八乡做的最好的席面师傅，还叫了一队锣鼓，准备到时候好好吹吹响。
她这边是拨云见日，另一边的王跃西一家却坐立难安。
李霞等啊等，等来了晴天霹雳。
钱苹居然考上了医科大学！
乍一听到消息，李霞就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呢。
更让她心焦的是，钱苹考上了，她坐不住就去学校办公室问。
这一问就问出事来了。
她李霞的儿子，王成才，这次压根没考上！
几个志愿统统没够上，成绩只有三百多分。
李霞抱住办公室的桌子不肯走，非要叫人家再查一查。
“不可能啊！我家成才怎么可能没考上！你再查一查！再查一查！”
负责的老师推推眼镜，很是无奈。
“李老师，我真不是骗你，成才就是没考上。最后那个志愿还差五分呢。”
“不行就让成才复读吧。”
第59章
复读？
李霞顿时上不来气。
她前脚还嘲笑钱苹复读, 现在自己儿子去复读，她往后在两个姑子和妯娌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李霞精神恍惚回了家，丈夫一看她这样, 就知道儿子没考上。
王跃西像是老了好几岁：“复读吧，现在只有这一条路了。”
两个老师的孩子, 总不能到头来一个学也没得上吧。
李霞哇的一下哭出来。
“不复读！凭啥复读！”
她这辈子争强好胜, 临了了, 在比拼孩子的阶段却输了王梦兰。她不服气！
“不复读！咱们找学校！”
找来找去，李霞能找到的就是一些收不到太多学生的大专。这些大专有些是公办的，有些不是, 公办的招不满人, 私立的则是收费高没人报。
这些院校甚至不需要报志愿, 只要愿意去，有高考成绩就可以。
李霞看着招生简章，看着看着人就崩溃了。
“这都什么破学校！好点的专业全都招满了，去了也只能上差专业！”
王跃西戴着眼镜研究：“这个计算机，还有这个数控，不是挺好的吗？”
李霞抹着眼泪：“这学了有啥用？啊？你说有啥用？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她想叫儿子学师范，出来当老师。
可现在师范香着呢, 他们本地的学校, 初三成绩最好的那批人，大多都是一门心思往师范中专里扎, 三两年的, 读完出来直接有工作, 进这样的学校还不用自己掏学费。对家境不好的学生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路。
李霞想让儿子读师范，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
偏偏王梦兰的请柬发到手里了。
大红色的请柬, 里头写着庆祝钱苹考上省医科大学临床专业。
李霞气的饭都没吃几口，死死盯着请柬，仿佛要把请柬盯出一个洞来。
该死的，为什么考上的是钱苹这个蠢丫头？
怎么这上头就不是她儿子的名字？
读医科，姑娘家读的明白吗？
可再恨，李霞也得到场。
王梦兰在王家庄开了二十桌席，一大早就敲锣打鼓的在村口热闹，红鞭炮放了一路，肥软的鞭皮散落在地上，被人们的脚步一踩，村道就像是铺了一层红地毯。
王梦兰左手拉着钱苹，钱苹一手挽着她妈，一手挽着王梦梅，走在红色鞭炮铺成的村道上。
钱金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台照相机，咔嚓咔嚓的一顿拍。
他倒是想跟着老婆女儿一块走，但是王梦兰一个眼神，他就老实了。
乖乖的站一旁，羡慕的看着女儿挽着她小姨。
好在旁人没说啥难听话，一个个都只当他这个当爹要拍照，围着他使劲夸。
夸的内容无非就是养了个好女儿，真厉害。
钱金来哈哈笑着：“那是！这孩子打小脑子就聪明！随我！”
王梦兰离着老远，看他这样炫耀，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王八蛋，倒是叫他捡着了”。
王梦梅忍不住笑出来：“姐夫表现的怪好的。”
可不是表现好么，王梦兰指哪儿，钱金来到哪儿。自从大姐结婚这二十年，就没见过姐夫这么积极主动。
搬凳子抬桌子借碗筷，对着老亲旧眷也是客客气气。对着王梦梅一家更是殷勤备至。
王梦兰翻个白眼：“他应该的！”
女儿长大这些年，他这个当爹的管过几次？
现在白捡一个大学生闺女，他就偷着乐去吧！
钱苹眼神淡淡的扫过钱金来，钱金来跟人说没几句话，就又去迎宾了。
钱苹的几个叔伯家都来了人，她久久没见过面的奶奶也来了，拄着拐就要往主位坐。
老太太笑的跟花似的，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苹苹”。好像这些年为难王梦兰，嫌弃王梦兰生女儿的不是她一样。
钱金来不动声色的把老娘和几个兄弟往次桌领。
大喜的日子，光看这个主场就知道，钱苹心里向着外婆家。
钱金来把人带走，赵春兰趾高气扬的坐下。
她比钱苹奶奶的声音更大，炫耀着外孙女的荣光。
钱家的人不忿，却也没有道理讲。
钱苹读书这些年，他们是真没搭过一次手。
按理说钱金来夫妻忙，他们这些叔伯家都在镇上，离着一两条街的距离，帮着管几顿饭，接接送送都是正常的。再说还有奶奶在，当奶奶的，照顾着一大家子的孩子，也不差钱苹这一口饭。
可是他们愣是看着钱苹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就这么好些年。
要说帮忙，小时候只有钱苹的大舅帮过忙，王梦兰最忙的时候，经常是王跃东来镇上看外甥女，周末接到自己家去。后来钱苹上中学了，学校里有点啥事，也是王跃西两口子帮了点忙。至于复读去市里，王梦梅更是忙前忙后，甚至是力排众议要供钱苹复读……
算来算去，钱苹亲近舅家姨家太正常不过了。
因此叔伯们按下想要发脾气的老娘，规规矩矩的等着上菜。
钱苹把小姨安排在主桌，又把小孩桌的简梨，王云云，王帅全都拉过来。
“来跟姐一块吃。”
王梦兰也热情招呼：“咱自家人，不讲究那些，来，都坐我身边来。”
几个小孩上桌，王梦兰一人给发了一排娃哈哈。
简梨抱着娃哈哈，筷子下的十分迅速。
她大姨就是能耐，找的厨子真好，菜做的相当地道。
尤其一道糖醋肉，是糖醋里脊的变种，吃起来酸酸甜甜，简梨最喜欢。
趁着大菜还没上完，众人都要求钱苹起来说几句。
钱苹沐浴在所有人的羡慕眼光里，一个个感谢了过去。
“最感谢的是我的小姨和妹妹……”
钱苹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准备升学宴这几天，她在镇上又见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
杨晴。
钱苹还记得一年之前回来看到杨晴的时候，那时候杨晴在路上拦住她，问她再复读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那时候的杨晴虽然尖刻，但身上还带着少女的朝气。
可今年再见，一身疲惫的杨晴身边站了一个老实木讷的年轻小伙。
在众人围着钱苹，夸着钱苹出息的时候，杨晴深深低着头，拉着小伙从自家门口快步走过。
王梦兰告诉她，杨晴已经结婚了。
在她看到杨晴的那天，是杨晴回门的日子。
钱苹陡然而生一股寒意。
王梦兰还给她解释了一番，话里并没有惋惜，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杨晴家添了个弟弟，家里的钱全交了罚款，原本是打算叫杨晴去南方打工的，但兴许是看了太多女孩子一去南方就远嫁的事。杨晴的父母最终还是决定不叫女儿去。
她的弟弟还小，父母却已经四十多岁。
说句难听的，杨晴家就是想让女儿嫁在近处，好将来照顾家里和弟弟。
王梦兰评价道：“她爹妈又能咋办？下面还有个小的，没办法的事呀。不过我看杨晴找的那个堂客不错，看着就稳重踏实。”
钱苹不知道为什么，在拿起话筒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杨晴。
人在命运眷顾的时候，似乎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被命运眷顾了。
只有在此后的人生中，才会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选择和机遇是多么的重要。
钱苹在为杨晴感到惋惜的同时，也深刻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读书是什么结果。
大概率就是嫁给这样一个长辈们觉得“老实”的男孩子，重复着父母的一生。
钱苹握紧了话筒：“感谢我的小姨，感谢我的妈妈，感谢我的妹妹。”
感谢你们，改变了我的一生。
……
席面到了后半程，有些跟王家没有来往的村里人也来捧场，随个十块八块的喜钱，把自家的小孩子推到最前面。
“去跟姐姐打个招呼，叫人家跟你说说怎么读书！”
小孩子一脸懵，下意识就要往大人的腿后面躲。
大人一巴掌拍在孩子的后背上，恨铁不成钢：“叫你给人家打个招呼，又不是吃了你！赶紧的！”
可没几个小孩敢站出来，大人因此更生气，又拍了几巴掌，最后只能自己堆起笑容，上前去代替孩子问钱苹有没有什么“秘籍法宝”，最好是能叫自家这个孩子一下子就考中。
“你就说说他，说点啥，这小子气死人，考那么点分，都对不起我给他掏的钱！”
钱苹正要说话，简梨却从后面挤了出来。
她今年又窜了几厘米，看着跟个高中生差不多了，只是脸还长的很幼，大人们一时还拿不准她多大。
简梨成绩也好，这点已经被王梦兰也夸了出去。
今天这个场合，大家最关注的除了钱苹，也有一部分目光落在简梨身上。
王梦梅凡尔赛道：“她平时都是考第一的，就今年这个学期，不细心做错了一道数学大题，所以才考了第二。”
周围人很快就知道了，王家这两个外嫁的女儿，都教育有方。
说不准过几年，这个小的也要摆桌吃席呢。
简梨乐呵呵跟人打招呼，然后忽忽悠悠的说点学习方式之类的套话。
她上辈子做过线上K12的项目，因此对那些忽悠家长报课的话术个个了解。
“小学时期，就要把孩子的学习习惯培养好，只要习惯培养好了，等到中学，孩子的自主学习就会效率高很多。”
“英语往后越来越重要，小时候就要培养语感。”
“那家孩子这么聪明，看着就学得快，课后一定要盯着好好写作业。”
……
简梨周围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
有人夸道：“这小丫头，说的还头头是道的。”
但是莫名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终于，简梨图穷匕见。
“各位叔叔阿姨，我姐说了，她开学之前，准备回馈下大家，到时候就在镇上，给各家的孩子补补课。”
钱苹：……她是说过一点，但是想的是给简梨王云云王帅几个补补啊。
简梨嘿嘿一笑，光给亲戚家几个孩子补有啥劲？
这年头啥挣钱？
暑期辅导班啊！
第60章
这年头, 城乡差距大，城里的孩子都开始到处找奥数老师了，乡里的孩子还是每天疯跑。
至于学习, 大多数的家长都是顺其自然。
读的好，就供, 读不好, 打一顿熬到岁数就滚出去打工。
这次钱苹考的大学, 是这七八年里周围几个村镇里考的最好的一个。
今天来吃席的甚至有她之前镇上高中的校长，校长带着几个领导来的，上来就给钱苹发了五百块奖金。
因为钱苹虽然去了市里读复读班, 但到底是镇上中学出去的, 学籍也还在本地。
硬是“蹭上”了一个重点大学的名额, 学校直接给钱苹申请了奖金，还在门口拉了横幅。
王梦兰跟钱苹一商量，没有拒绝，虽然镇上中学的教育水平次一点，但是钱苹在这里读书的四年，也遇到不少关心她的老师。
因此王梦兰慷慨的把校长和老师们安排到前面，钱苹在市里的老师, 她准备等王家庄这边安排好了, 就再去市里摆一桌专门的谢师宴。
钱苹的同桌也来吃席了，简梨一把拉过这个小姐姐, 对着大人一个劲的夸。
“这是我姐的同学, 学习可好了, 跟我姐一个学校的！”
钱苹的同桌叫谢苗，这次考试她比钱苹低了几十分，但是家里人想让她读医科, 最后愣是报了个高价专业，谢苗也被录取进去。
简梨吹得没边，说钱苹在市里复读有一套学习方法，她们一个班的学生考上了一大半！
这个升学率简直了，把镇上中学的校长都给听的心潮澎湃。
要知道县里最好的高中也不过是百分之二十的升学率，人家市里咋就能一大半都考上呢？
“钱苹同学，学校邀请你随时回来给大家讲讲你的学习方法。”
校长握着钱苹的手，恳切万分。
钱苹只能点头。
简梨说完，告诉大家说过几天等安排好了就会通知。
大人们这才满意的走了。
等人走了，钱苹皱着眉问简梨打什么算盘。
简梨把她姐往旁边一拉：“姐，你就不想挣点钱？”
钱苹当然想，今天谢苗来，也是跟她商量这件事。
谢苗读了个高收费专业，家里虽然不差钱，但是谢苗觉得压力有点大，想要趁着这个暑假找个地方打工。
钱苹本想着自己也跟谢苗一块。
简梨伸出食指摇了摇：“NO，NO，NO……姐，你去打工能挣什么啊？再说这也不能利用你的优势。”
简梨自从有了这个主意之后，吃席过程中就没少打听。她知道现在只有下面一个村里有个老师在办辅导班，说是辅导班，其实就是变相的托管班。
孩子们还跟上学一样，送去就是半天，那老师教完语文教数学，还让她自己上中学的儿子教英语。
就这，去的人也有十来个。
其实王家庄这一块位置好，镇子带着周围的几个村都离城区近。自从前年修了路，大家进城都方便了。
就跟王跃东两口子一样，农忙时候就忙地里的活，没啥事就进城打工。
正因如此，周边几个村子都相对来说富裕一些。比一些离县城远的村镇日子好过许多。
人么，有了钱就会注重孩子的教育。
这几年村子里大多孩子都能上到初中，至于后面还读不读，就看孩子的成绩，好了就接着读，不好就初二初三下学。
今天来问钱苹的，大多都是些初中的家长。
简梨觉得，与其让她姐去找什么暑假工，不如办个培训班。
不是她吹，她姐这个成绩，一些镇上的老师还未必有她姐教的好呢。
钱苹算是服了简梨了，这个小妹妹总是会说一些在她看来异想天开的事。
正要拒绝，她同桌谢苗却像是碰到了知音，只拍大腿：“说的对啊！”
谢苗家里有钱，耳濡目染都是些做生意的事。
谢苗比钱苹看的远，瞬间就发现了这里面的商机。
开个暑假辅导班，场地就放在钱苹家，老师就她俩，再找上几个同学。她们一个班的同学里，有些语文好，有些数学好，总能找到对应科目的老师。
谢苗甚至还拓展了思路。
自从她考上大学，有不少亲戚也来借她的书本和习题本。
既然这样，她们干脆把几个人的书本笔迹整合整合，回头印点页子装订一下，卖笔记也行啊！
简梨一拍脑门，对啊，复印笔记这种东西，以后也是大把的人去买。
两人一拍即合，说着说着都开始商量去哪儿搞个手动的印刷工具了。
钱苹：“……我咋觉得你俩才是一家人呢。”
都一样的财迷。
但最后钱苹还是答应了。
王帅本来在那儿狂吃，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挣钱，就凑过来听了半程。然后嘴里叼着的小鱼就掉了下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人竟然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这是暑假啊！
竟然还要从学习上挣钱？
王帅脸色发白，悄悄溜走，生怕叫钱苹揪着他要他去补课。
至于王云云，很是积极的在一旁听着，她开学就初三了，板上钉钉的肯定要跟着钱苹补习。
这边几个人商量细节热热闹闹，另一边的李霞却格外的不是滋味。
钱苹就光和简梨王云云说话，她儿子王成才今天全程都没人搭理，饭还没吃完，王成才就走了。
李霞不舒服的心到达了顶峰，再看妯娌姑子们，心里就有了气。
王梦兰就不说了，闺女考上大学，高兴的都不知道姓啥了。
王跃东两口子也是傻乐，都不问问她成才。
最可恶的是王梦梅，一个外甥女，一个侄子，她凭啥就给钱苹弄去市里读书？
王跃西也心里不舒服，两口子坐席坐的如坐针毡，总觉得别人都在笑话他俩。
大姐和大姐夫，一个小学三年级不上，一个小学二年级不上，就这么俩人，愣是培养了一个大学生。
可自己家，两个中专毕业的老师，儿子竟然连个专科都没考上。
李霞盯着钱苹，盯着盯着就忍不住走过去。
阴阳怪气道：“苹苹啊，你这复读的真值啊，考三回就考上了，有时间给你弟也辅导辅导呗。”
王梦梅离着不远，早听见闺女又出主意，她又是想骂闺女，又觉得无比自豪。
思来想去，决定随简梨去折腾。
孩子有想法，总是好事。
听见李霞说话说的酸溜溜的，就上来给钱苹解围。毕竟李霞是长辈，钱苹不好说什么。
“不是说成才不准备复读了吗？”
李霞语气冲道：“复啊，怎么不复？大姐都叫苹苹复读两年呢，成才总不会也需要两年。”
又盯着王梦梅说道：“二姐，你给苹苹都弄去市里读书了，这轮到成才，你总不会推辞吧？都是一家子的，你可别偏心眼。”
王梦梅一阵无语，李霞总是这样，每次都要跟人争个高低，还爱拿自己那点小心思揣摩别人。
“你要是送来，我肯定支持。”
帮着联系个学校而已，又不是住家里，她有啥好担心的。
就算是对王跃西和李霞有意见，她也是盼着下一辈的孩子们都考上大学，有个好未来的。
她这么说，李霞还是不满意。
“二姐，你别光说，拿出点行动来啊。你之前帮苹苹又是给钱又是照顾的，成才去市里，你也给安排安排，你家里不是刚买了新房子？叫我们成才住家里好了。”
王梦梅脸拉下来。
李霞还是觉得委屈，喋喋不休的抱怨：“二姐你去年给苹苹弄去复读，咋就不管我们家成才呢。你要是拉拔我们一把，成才也不至于今年没考上……”
这就是硬要甩锅了。
去年别说王梦梅提不提，照着李霞的脾气，她才不会愿意叫儿子离了眼前呢。
王梦梅没搭理李霞，直盯着王跃西。
她跟弟媳妇说啥都不合适，就看王跃西的态度。
可王跃西抽着烟，没出声拦。
王梦梅冷笑一声，真是给他王跃西脸了。自己儿子考不上，倒是赖她这个二姐。
“人苹苹是成绩好，我就帮着联系了下学校，学校主动就说要了。再说了，苹苹在市里住校，都是大姐自己掏的钱，我压根没帮上多少。你们要是去市里复读，我欢迎。但你儿子成绩咋样你心里有数，人家收不收是人家的事。”
李霞气的鼻孔大喘气：“好好好，王跃西——”
李霞冲到自己丈夫面前，气咻咻的骂起来：“这就是你的好姐姐！我就说个叫咱成才住家里，她都这么不乐意。你们老王家倒是拧成一股绳！我是个外人！咋我生的不姓王吗？”
王跃西掐了烟，脸黑黑的：“你够了，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你都不嫌丢人，我嫌什么丢人！你们家人看不起我，连成才都看不起！看不起算了！”
李霞脑子都充血了，红着眼睛大声道：“我不需要你们家人管！我的儿子我自己管！你们等着，我成才早晚考个比她钱苹更好的学校！”
到时候这些什么亲戚，都滚蛋吧！
李霞骂完不解气，把席面下的凳子噼里啪啦的踢倒，然后才气呼呼的走了。
王梦梅从一开始的生气到后面的无语，对着王梦兰说道：“就她这样，你说我敢应承她事吗？”
你如了她的意，她觉得你是怕了她，想要攀着她。
你不如她的意，她又觉得你看不起她。
李霞的字典里，就没有一个好人。
王梦兰一把把妹妹拉走：“别搭理她，随她去。”
姐妹两个心里都还憋着气呢，当年说好的一家子供王跃西，指着他跳出农门帮帮家人。可王跃西榨干了全家，最后当了老师也从来没提过给孩子们补补课。
王梦兰知道王跃西其实私底下收的有补课的学生，但李霞愣是装傻充楞，从来不说。
王梦梅年年把女儿送回王家庄，难道是真指着女儿回来过暑假吗？还不是想着他两口子都是老师，也能辅导辅导孩子。
可到最后，还是钱苹考上了，几个孩子自己打算补课。
他们两口子指责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李霞回到家，哭了一场之后义无反顾的把儿子送去了复读班。
王跃西其实不太愿意，他带过复读班，知道能复读成功的孩子少之又少，很多人第二年考的还不如第一年。
“就这个计算机，报这个专业有啥不好？”
李霞犟起来谁的话也不听：“啥计算机，学那玩意儿有啥用。”
王跃西也不知道有啥用，只是刚才去吃席之前，听简梨说了一嘴。
简梨好像是是故意说的，说什么建议将来让钱苹去辅修个计算机。
“发展潜力巨大。”
王跃西不说还好，一说，李霞就嗤之以鼻。
“她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个屁！”
“听我的，读师范，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