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命运天平
湛经智怀疑人生。
即便他曾自视甚高, 可打死他也不敢设想，让整个世界围着他转啊。
怎么就主角了？经过他同意了吗！他就普通苟个命，怎么就成为撬动游戏世界存亡的那根关键杠杆了？一声招呼不打, 就把他安排了？讲不讲道理啊！
阮伽袖头脑发昏。
到底是作者创造了他们？还是他们的命运本就存在, 只是以灵感的方式，被不同位面的创作者记录了下来？她想不明白。
她只是有种，自己站在幼儿园舞台上跳了个跟不上节拍的拔萝卜, 却不知道这节目将代表整个星球，参加宇宙级文艺大赛的感觉！
丢不丢人！荒不荒谬！一大口失败的黑锅砸下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小丑！
两人沉浸在颠覆性的世界观震荡中, 并没有留意到，旁边宿柏同样复杂的神情。
宿柏垂眸。
若是没有夏天晴，他必将走向命定的消亡。
这个游戏区, 他守了许久，守得生无可恋。
但又确实不甘心看着它被彻底下线, 彻底白忙一场。
因此到了最后时刻，碰到个看起来运气不错的人，将责任抛过去，结束自己……是他会做出的抉择。
而夏天晴……背负着枷锁, 推翻了所有人的命运。
……
情境中, 一个普通的早晨, 卧室的电动窗帘自动拉开, 阳光洒在夏天晴的脸上，可她没有再睁开眼。
何丽发现了这件事。
她流着泪安排后事, 通知各方人士时, 声音沉稳而庄重，努力为夏天晴撑起最后的体面。
下葬当日, 预报中的晴天，仿佛被她一并带走。
泼天的雷雨连接天地，闪电刺破云层，墓碑上的字体被照亮到刺目。
轰隆隆的震耳响雷中，所有人沦入遮天蔽地的水汽里，黑色的衣服和发型早已贴身到没了形状，牧师的悼词显得声嘶力竭：
“……她身世孤苦，但身残志坚……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悼念夏天晴女士……她的精神，将永远伴随我们左右……”
“夏天晴女士的遗产……将全部用于全国十几个城市的福利院翻新、以及特殊学校的修建……”
发间掺杂着白丝的白老师，带着一群衣衫整洁，神情肃穆的小孩儿，在大雨中哭到直不起身。
墓碑前的大片草地上，草皮已成泥泞。
众多追悼者们的身影被雨水浇灌到模糊望不到边际，他们陷在泥里，昂贵的皮鞋不知要废掉多少双，身形一个比一个狼狈，却没有一人提前离开。
水流如瀑划过墓碑上年轻美丽的脸，渗入土地深处，浸润沉甸甸的盒子。
威信犹存的夏天晴，已成为其中的一堆尘灰。
……宿柏、阮伽袖、湛经智的视野，随之沉入黑暗。
暗夜没再亮起。
但有一缕模糊的影子，在虚无中闪烁。
是晴姐！
在她周围，一道悠远的声音响起：
【如果再给你一次生存的机会，但需要在游戏世界里沉沦、挣扎、博弈，你愿意吗？】
夏天晴失去实体的灵魂逐渐凝实，溢散出缥缈的回应：“异域游戏？穿书？”
她显然也很意外，何丽陪她说笑的话，竟然会实现。
【不错。当前世界不具备对接游戏的条件，但接壤的《异域游戏》小说世界里有位与你同名的角色，本穿书系统可以通过卡bug的方式，让你进入对方躯壳。】
夏天晴没有回应，大概是在思考。
那道声音顿了会儿，自顾往下说：
【经本系统检测，那本小说你曾翻阅过，你知道的，她是个反派。】
【作为得到穿书机会的幸运儿，你需尽的义务是：履行书中‘夏天晴’的反派人设，尽职尽责地妨碍书中男女主感情发展，并增加他们闯关难度。】
“做主角感情发展和实力增长的垫脚石——你管这叫幸运？”夏天晴反问。
【能重活一次，怎么不算呢？】
【为保证你不擅自偏离人设，你的玩家面板上设有‘反派值’监测插件，你需不断让男女主及其他玩家因你而产生负面情绪，才能获取反派值。】
【注意：反派值每天会自动扣除10点，倘若反派值归零，你的生存时间也将归零。】
夏天晴没再理它。
旁观的阮伽袖和湛经智心知肚明。
晴姐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单方面受制的不平等条款。
黑暗中，晴姐对面的系统也陷入沉默。
双方在寂静中无声地博弈。
直到……
夏天晴凝结的魂体松动，如风中的沙砾，无声向无垠黑暗中消散。
【你在干什么？！】
死板的系统音震声叫道：
【你求生欲不是向来很强吗？不过是加了点难度，你就要放弃？】
夏天晴仍在缓缓溢散，消融，以至于回应的声音无比飘忽，似有若无：
“书中与我同名的角色，人物动机本就不合逻辑。”
“是她死后拒绝了闯关游戏，导致角色被开天窗，你才急于找人救场吧？”
系统卡壳：【你……】
竟然看出来了！
“本来倒不是不能考虑，但，我不跟毫无诚意的东西谈合作。”
夏天晴声音懒散而随意，仿佛是死是活这事儿，在她这儿是一单可做可不做的生意。
眼见夏天晴就要彻底沉入黑暗，是动了真格，系统彻底急了：
【等等！有话好好说，一切都可以商量！】
夏天晴置若罔闻，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
【刚刚没来及跟你说奖励规则，反派值能够以2：1的比例转化为无限世界通用货币积分，用以在玩家「商城」兑换闯关道具等一切日常所需。】
系统焦灼劝道：【也就是说，只要你够努力，在里面可以过得很滋润的！】
……呵，如果没逼它一把，这‘奖励制度’根本不会透出来吧。
阮伽袖和湛经智咬牙切齿，这破穿书系统，太黑心了。
夏天晴破碎的速度稍稍放慢了些。但，仍在不断消散：
“反派值二比一转化货币积分？凭什么？”
“能量守恒，一比一才正常。”
“另一半被你吞了？”
【……本系统会全程辅助你，在规则范围内提供协作及建议，以本系统的经验及能力，跟我分成你不吃亏。】
“不必你辅助，你哪儿凉快去哪儿。”夏天晴不容置喙道：“我要反派值1：1的转化货币积分，答应我就去，不答应就散。”
是个对自己够狠的主儿。
系统显然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勇气。
【答应！答应你！】它忙不迭道。
夏天晴终于不再继续碎了，收拢收拢漫处飘散的意识，重凝成魂魄。
双方签订协议后，刺目白光闪过。
夏天晴坐在了一辆通往黑色城堡的摇晃马车上……
围观全程的阮伽袖、湛经智沉默无言。
震撼太强，有种被刺激到失语的感觉。
……各种念头和感慨同时涌来，复杂到让大脑超负荷了。
不愧是晴姐，跟穿书系统谈判也能瞬时反应，洞察真相，占取优势啊。
原来晴姐之前闯关时，真的有在故意搞他们心态……他们都不知道，自己那点儿负面情绪竟还有点儿价值呢！
所以晴姐被限制在‘反派’的定位上，不仅要出手磨砺他们，还要保证自己不在针对中落于下风，且还要布局如何改变最终的惨淡结局……
这钢丝，但凡换个人走，早就粉身碎骨了。
如今，再重看他们初次相遇的片段，一切掩藏在表面之下的复杂真相，都已一目了然。
晴姐进入游戏时，明显是被气不过的穿书系统摆了一道。
她没能第一时间接管身体，而是被原书剧情拉扯着，一头栽向险象环生的绝境……还好，还好，她足够厉害，直接釜底抽薪，打乱局势重新洗牌，将闯关路径强行带到正轨上。
可后来不知情的他们，竟还配合公会，跟晴姐作对过。
晴姐，一直在负重前行。
他们无地自容。
忽然，一切情境全部消失，周围彻底沉入黑暗。
宿柏站在阮伽袖、湛经智面前，眸色凌厉。
“你们但凡有点良心，就记住，你们刚才只看到了那个娱乐圈出身、童星夏天晴的过往。她们是双重人格，精神世界相互重叠，如同一体两魂。
正因如此，才造成了她的玩家面板与寻常玩家有异，受另一精神体能量影响，游戏积分重复发放的状况。”
阮伽袖眼眸微睁，一团乱麻。
她和湛经智过来，本是为了防止宿柏调查出什么对晴姐不利的东西，宿柏明显也知道他们的来意。
现在，他确实翻查出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主动提出要袒护晴姐，感觉是好事……可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我和神经质绝对无条件维护晴姐，”阮伽袖在过载的大脑中，努力清理思路，紧张道：“但我们如今在副本闯关中，刚才经历的一切，直播是不是已经……”
“不会。”宿柏笃定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不仅直播无法捕捉，包括游戏主体的监测也已被完全阻隔。
你们要做的，就是倘若游戏主体向你们确认情况，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咬死双重人格的说法。”
湛经智神情微震，陡然反应过来。
他盯着宿柏，声音艰涩：“你，你是……”
刚才，骤然得知自己身处书中世界，看到了无法直视的命定结局，又得知了晴姐的穿书经历，背负的枷锁……桩桩件件信息都过于冲击，以至于他忽略了，揭露这一切的宿柏，身份更不寻常。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S级回归玩家。
作为调查晴姐异常状况的人，却从始至终深受晴姐信任，与她默契协作……且有能力屏蔽直播和游戏主体……
整个游戏中，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一位。
宿柏的身份，昭然若揭。
“宿哥你……守护者？”阮伽袖声音发抖。
书中对‘守护者’形象的描述，在这一刹，与面前的宿柏完全重叠。
宿柏没有否认，“只要你们配合得当，我会想办法为夏天晴制造机会，让她挣脱外来插件，甚至反控制。但如果你们将这件事搞砸……”
他声音陡然严厉：“她所带动的世界优势将被游戏清零，bug会被强行修复，到时候，乱成什么样子无人可预料。当一切行至末路，我可以保证的是，这次你们只能随之覆灭，绝对无法再成为世界幸存者。”
阮伽袖、湛经智垂着头，气场上直接弱了个十成十。
虽然他们如今并没有像书里那样，靠守护者的牺牲得以苟活……但他们也无法否认，如果没有晴姐，那大概是原本会发生的事。
再面对宿柏时，他们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一股难以承受的亏欠和负罪感。
阮伽袖斩钉截铁：“宿哥放心，我进来后看见的，只有双重人格的不同回忆。”
湛经智义正辞严：“晴姐很不容易，另一个人格是个隐患，希望下次再进秩序殿堂，游戏方能有什么奖励，帮她压制住那部分不听话的混乱影响。”
第132章 命运天平
黑暗中, 宿柏与阮伽袖、湛经智的筹谋密不透风。
而夏天晴那边，却处于万众瞩目的直播镜头下。
闪耀的灯光，洁白的三角钢琴, 身姿如松的少年一袭黑色西装, 十指在琴键上飞舞，乐团为他伴奏，声势浩大的华美篇章从手下倾泻而出。
偌大的音乐厅座无虚席, 观众们带着欣赏的目光，沉浸式享受这场听觉盛宴。
夏天晴沉浸在这场盛大的演出中。
意识已被完全取代覆盖，她只记得自己叫云瀚玥, 十八岁，今夜，是自己人生中第一场大型音乐会。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热烈的掌声响起。
夏天晴起身, 步伐从容地向前几步，朝各个方向鞠躬致谢。
灯光下, 他一头短发梳得一丝不乱，光洁额头下眉眼清隽，神情温和，目光扫过台下, 看到台下不少特地赶来支持的同学。
她们举起印着他名字的手幅, 满眼倾慕。
夏天晴记忆里, 自己向来很享受这种被认可的注目。
他像以往每次在校时的演出一样, 微笑朝她们挥手。
下方响起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夏天晴笑意加深，再次鞠躬后, 谢幕离场。
后台, 一名保养得宜、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抱着花束上前，笑容灿烂地抱住他：“玥玥真厉害, 大家都在夸你！我就知道，我儿子以后肯定能成为全球闻名的钢琴家。”
“谢谢妈。”夏天晴俯身拥抱她。
【诶？云瀚玥生前曾这么风光？之前没看出来，他这张脸还挺俊俏。】
【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这西装一穿，往钢琴旁一坐，还挺有艺术家风范的。】
【原来是搞艺术的，难怪之前在晴姐的困境中，解不出奥数题。】
【乍一看，还真跟boss那张阴郁的脸联系不到一起。】
云家的车子已在音乐厅外等着。
夏天晴挽着母亲郑语瑶上了车。
司机在前方专注驾驶，母子两人在后座欣赏今日的照片。
有他弹琴时的高清侧面，有开场时站在聚光灯下的笔挺身姿，有跟观众们合影时的热烈盛大……
夏天晴含笑转向妈妈，却冷不丁看到，她唇角微抿，眼中似带着哀愁。
“妈妈，你怎么了？”夏天晴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郑语瑶微笑摇头：“没事，你两个月后就要出国读书了，妈妈有点不舍得。”
她轻抚着他的头发：“出去后，照顾好自己。”
“没事，我肯定还会回来的啊。”夏天晴笑了笑，信了郑语瑶的话。
但等到车子停下，夏天晴抱着花，和郑语瑶走进别墅大厅里时，明显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
父亲云昊坐在沙发上，望过来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嫌恶。
在他旁边，坐着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以及一名跟云瀚玥差不多大的少年。
夏天晴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郑语瑶已经激动质问起来：“云昊你什么意思？这两个人怎么在这儿？”
夏天晴皱眉，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父母跟别人家不一样。
因当年是商业联姻，所以双方没有什么感情，他们各有各的私生活，只保有一点共识——这个家的继承人只可以有一个，那就是他云瀚玥。
所以，这十八年来，他其实过得十分顺遂。
他转眸看向沙发上的女人和少年。
他的直觉，已自动将他们的身份，牵引到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向。
云昊抬头，神情是让夏天晴感到陌生的凉薄：“这是他们的家，在这儿不是很正常？”
夏天晴感到心脏处传来的惊痛。
他看着云昊，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幕幕往昔相处的画面。
父亲看他的神情，向来和蔼而欣慰的，怎么忽然之间……他最近只是封闭集训了一个月而已，父亲就像是变了个人？
“你在说什么呢？”郑语瑶尖声喊叫道，仿佛想将云昊的话堵回去。
“我跟你妈正式离婚了，”云昊无视情绪激动的郑语瑶，盯着云瀚玥道：“这套房产归我，你跟你妈尽快找地方搬出去。”
夏天晴身体一阵发僵，思路却莫名清晰。
这不对劲……明明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都是疼爱有加的。
就算是要离婚，也不至于闹这么难看……眼下忽然这么决绝，甚至不愿好聚好散，这太反常了。
“云昊，我们说得好好的，离婚没问题，但在玥玥出国之前不许公开！”
郑语瑶怒道：“你连两个月都等不及？你既然违约，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违约？不客气？你不是早就不客气了吗？！”云昊从桌上档案中抽出一叠资料，起身摔到地上，“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郑语瑶还没动，夏天晴已非常迅速地俯下身体，将纸页捡起来。
那是一份DNA检测单。
结果非常清晰地表示……云瀚玥和云昊，不存在亲缘关系。
夏天晴捏着报告单，指尖微抖，转眸看向郑语瑶：“……妈？”
他竟然……不是父亲的孩子？
郑语瑶偏头躲开云瀚玥的目光，恨恨地瞪着云昊，指着他身边的女人和男孩，厉声道：“就算没有血缘又怎么样？当年联姻时两家洽谈的项目，我郑家全部都兑现了！可你呢？你有好好照顾我过吗？是你婚后整日不着家，先在外面搞出私生子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忠诚？”
“所以你故意报复我，搞个野种让我养了十八年？甚至打算让他以后继承家业？”云昊额头青筋暴起：“我这些年让芳玉和小阳碍过你的眼吗？你要这么说，我早该把小阳也接回来一起养着！”
“昊哥，别气坏身体，”云昊身旁的女人连忙起身，轻拍着他的后背，微笑着给他顺气：“你看，你还有小阳呢！小阳是你亲儿子，这些年虽然你陪得少，但你在他心里的形象可是谁也越不过去的，要不怎么说，真正的血缘关系是根本斩不断的呢。”
随着女人的说辞，那名少年抿着唇站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云昊，满眼孺慕。
云昊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神情顿时和缓许多。
女人眼神状若无意般扫过郑语瑶，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得意轻笑。
郑语瑶瞬时炸了，三两步冲上去，就要扇对方巴掌。
夏天晴眼皮微跳，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住：“妈，你等等……”
郑语瑶这些年一直过着潇洒的富太太生活，公司的事很少插手，财产多数在云昊掌控之下。
目前查出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情形本就对己方不利，再加上刚刚云昊刚说过，这房子在他名下……她不管不顾地闹，只会让局面更难收场。
“徐芳玉你在谁面前挤眉弄眼呢？你算个什么东西？看你那沾沾自喜的样子，你俩站一起就是一副男盗女娼的贱样儿，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要不是我郑家，他云昊能有今天？”
郑语瑶在夏天晴手下拼命挣扎着，疯狂大骂：“云昊你不就是看我父母不在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人么？当初你家有难，求着我们联姻时，我指着鼻子骂你，你敢多吭一声吗？一个乌龟怂蛋这时候装什么腔作什么势？道貌岸然的小人！”
夏天晴满脸麻木。
……完了。
这巴掌虽然没切实落在徐芳玉脸上，效果却没差别，而且是顺手连云昊也一起扇了。
对面，云昊果然怒不可遏：“滚！立刻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
砰！
厚重的铜门在面前重重合上。
夏天晴还穿着演出时剪裁精致的西装，跟郑语瑶站在荒凉的路灯下，面面相觑。
他看着面前落泪的郑语瑶，心头一阵荒诞。
一个小时前，他还沉浸在人生首场音乐会圆满落幕，前途一片光明的喜悦中。
一个小时后，他得知父母已然离婚，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且和母亲一起被赶出家门。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应激和难过，心脏疯狂跳动着，仿佛要蹦出嗓子眼，甚至有种想要呕吐的崩溃感。
但怪异的是，他的思维却异常冷静地审视着这一切，迅速分析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路边的草丛中，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咪用尾巴蜷着身体，用湿润的眼眸默默望着他们。
夏天晴深呼吸，强忍住身体的异常，询问：“妈妈，我生父是谁？”
郑语瑶含着泪，哽咽道：“不知道。”
夏天晴：……嗯？
“结婚后，我发现云昊在外面有人，并且肚子都大了起来，特别生气。”
郑语瑶咬牙道：“我咽不下那口气，但两家正在合作的紧要关头，牵涉重大，这婚又不能离?*，我就索性也到处玩，出去看秀，参加party，跟一些帅的，合眼缘的在一起……”
夏天晴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郑语瑶养尊处优大半辈子，似乎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
他仔细回想，其实外公外婆离世前，郑家已经走向落寞，等他们离开后，公司也陆续换了姓。现在除了一些固定资产外，妈妈名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持续经营的产业……而她当初跟云昊结婚，双方是有婚前协议的。
之前有自己这个共同的孩子在，云昊在钱财上并不计较，所以给他，也给郑语瑶造成了一切跟以往一样，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的错觉。
但事实是，跟云昊断绝关系后，他们绝对无法维持原本的生活水准。
好在，他从来都不是那些性情散漫的纨绔富二代，从小就有明确的目标方向，并一直为之努力，且已经在专业领域内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刚成年就小有名气……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底气。
虽然身世上出现了重大波折……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夏天晴很快想清楚，自己如今最应该做的事，不是纠结无法改变的现状，而是想办法过好之后的生活。
夏天晴拉住郑语瑶的手，正色道：“妈妈，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之前的事就都忘记吧。
我们盘点一下手里剩余资产，两个月后我按原计划出国，带上你一起，虽然以后生活水准会差一些，但我会努力进步，争取快些打开局面，让你过上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好吗？”
不料，郑语瑶反握住他的手：“玥玥，你放心出国去吧，妈妈会留在国内，不让你的生活水平跟以前有任何变化。”
夏天晴心头浮现不解。
郑语瑶坚定道：“你忘了？你成年那天，我让云昊跟你签了一些资料，将那家服装外贸公司放在了你名下。玥玥，妈妈好歹也是从小泡在生意圈里长大的，这些年耳濡目染，该懂的都懂。之后，我会好好经营那家公司，做好你的靠山。”
夏天晴恍然。
妈妈同意离婚，并不是毫无条件的。
那家外贸公司，每年的流水很是可观……倘若能维持住经营，前景确实不错。
灌木从中，黑猫眨了眨眼睛。
天色暗了下来，世界陷入漆黑。
手机上的日期，已来到半年后。
夏天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形较之先前更显消瘦，两颊几乎要凹进去了。
他盯着手机，有些晃神。
时间过得真快，他怎么感觉，就好像刚眨了个眼似的？
办公桌后，郑语瑶扒着一份份合同，眼睛熬得发红。
秘书在她身边，拿着文件夹，一项项汇报着各项合作出现的问题……已经念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有读完。
夏天晴脑海下意识总结：一团乱麻。
这半年，他都做了什么？
夏天晴垂眸仔细回想复盘。
事情从妈妈开始接管公司起，就已经开始严重了。
云昊扶正的新妻子，徐芳玉在云家的支持下，很快开起了一家同类型的外贸公司，并不惜用负利润的方式，疯狂抢单，赔钱换发展。
为了保住业务，也实在因为气不过，郑语瑶抛售名下各处房产，跟徐芳玉杠上了。
短短两个月，双方砸下的成本就已经到了一个非常肉痛的程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时，云瀚玥并不知情。
他忙于在导师和圈内前辈的介绍下，到处参加演出，拓展人脉。
生活中的变故和内心的苦楚，给他身心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万箭穿心，演奏水平却因此突飞猛进，在圈内名声愈发出众。
直到，云瀚玥原定要出国的阶段。
郑语瑶这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期期艾艾地告诉云瀚玥，公司和多数房产，可能要保不住了……她拼不过云昊。
云瀚玥再次承受暴击。
他看着妈妈的憔悴面容，又想到如今在国内已经打开的局面，很快做了个决定。
他不出国了，留下来帮母亲善后，处理完公司这些烂摊子，破产也好，负债也罢，反正他的事业已能走上正轨，以后由他来扛起养家的责任就好。
只是，收场并不是容易的。
签下的合同需要履行，更早期的账目需要核对，时间一晃，兵荒马乱的大半年就过去了。
夏天晴扶额，眼眸微眯，觉得情况很不对劲。
当初，自己和妈妈但凡放弃公司，也不至于沦落到眼下这种尴尬境地。
反倒是接手公司后，像被对面牵着鼻子走似的，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全副身家都押了上去。
他们，明摆着踩进圈套里了！
砰砰砰——
忽然，办公室们被重重敲响。
夏天晴转头，便见一群执法人员推门而入，亮明证件后，拿着一堆资料径直站到他面前。
“云瀚玥，你是这家公司的法人对吧？”
夏天晴起身，“怎么了？”
“你们公司存在严重的税务情况，你得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执法人员严肃道。
第133章 命运天平
“你们干什么！”郑语瑶意识到情况不对, 抛下一堆资料冲了上来，声音又急又快：“这公司都是我在管，跟玥玥无关, 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执法人员伸手将她阻隔开：“你当然也要配合调查, 但作为公司法人，云瀚玥必须跟我们走。”
夏天晴又感受到了身躯中袭来的强烈心悸、恐慌感。
浑身脱力，头脑嗡鸣, 几乎站立不稳。
两名执法人员一左一右，将他架着往外拉，他下意识回眸, 看到郑语瑶头发散乱疯狂厮打着阻拦者，却被直接按倒在地，丝毫无法挣脱。
郑语瑶活了大半辈子, 从没这么狼狈过。
夏天晴被塞进车内，车门狠狠关闭。
摇晃的行程中, 他闭上眼睛，推开沉重慌张的情绪，仔细思考着现状。
这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
不管设局的是云昊, 还是他新妻子和儿子, 总之, 对方的目标, 一开始就是他云瀚玥。
对手非常清楚郑语瑶的脾性。
由徐芳玉出面开公司来竞争，郑语瑶不可能忍得住不出手。
郑语瑶出身优越, 心高气傲, 向来看不上徐芳玉这种被包养的女人。
可徐芳玉熬了二十年，偏就成功赶走了她, 带着私生子成功上位了。
不仅如此，郑语瑶甚至是到离婚后才知道，徐芳玉生下的私生子，名字竟叫云瀚阳。
云瀚阳，云瀚玥。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两个孩子的名字，一明一暗。
郑语瑶恨毒了云昊在名字上的偏心——明明取名的时候，根本连她都不知道玥玥不是云昊的孩子。
这种情形下，双方对垒，郑语瑶怎么可能沉得住气？一个本就对钱财概念不深的人，情绪上头时，多重的筹码都是敢押的。
于是，原本足够他们母子俩衣食无忧的资产，直接被烧干。
可对方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他们知道，他云瀚玥在艺术界崭露头角，日后前景大好，只要给他时间，带郑语瑶维持原本的生活水准并非不可能……
所以，抛出这个公司的真正目的，本就是断了他云瀚玥的路。
税务和账目问题，大概早就存在了……只是这半年来，郑语瑶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跟徐芳玉竞争上，根本没有心力发现被刻意隐藏的祸患。
现在，对方收网了。
他云瀚玥会承担法律责任被关进去，郑语瑶家产已耗尽，而那边的徐芳玉公司崛起，完全吞掉这边公司的业务。
可真是好手段。
一套组合拳，将他们母子打压下去，不得翻身。
夏天晴心头微沉。
只是，这个局……真的结束了吗？
如果只是关进去，他早晚有出狱的一天，凭他的能力，重回舞台也是早晚的事。
后面……还会不会有什么招数在等着？
【云瀚玥属于在一夜之间，跌下神坛，这种落差是很难承受的，心态不够强的话，绝对粉身碎骨。】
【对，云瀚玥的人生，和晴神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困境。晴神是从谷底一步一步走上去，他是生在云端，直接坠机。】
【云瀚玥面对的，是曾经视作至亲的父亲，亲手施加或默许的毁灭性打击，他自身并没做错过什么，却不管在现实还是精神上，都被判了罪，怀疑人生是难免的。】
【难怪后来愤世嫉俗，颓丧成那样……他该不会在牢里蹲了很多年吧？】
【等会儿！直到现在，情境都没有给晴姐发挥的余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云瀚玥说他困境里有非常黑暗的部分……靠，难道最艰难的时候还没到？】
公司确实存在严重的账目和税务问题。证据确凿，不容夏天晴辩驳。
很快，他被关押至看守所。
砰！
关押的房门被关闭。
夏天晴环视四周。
光线昏沉，飞尘在光影下浮荡。
窄小的窗户上，一只黑猫卧在栏杆外，幽冷的目光注视着其中的一切。
房间内是通铺。
几名胖瘦各异的嫌犯撩着眼皮，视线定定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悄然对视之后，又垂下眼皮。
夏天晴缓缓坐到空位上，心下思量。
到这一步，对云昊来说，应该已经够了……云昊不过是要报复曾经违心的婚姻，以及凭白养育十八年的，生父不详的孩子。
现在，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毁掉，云昊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想必已得到平复。
但是对于徐芳玉来说，大概并不够。作为一个情妇，她蛰伏二十年，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儿子做了近二十年私生子。
忍辱负重多年的人，在春风得意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疯狂反击，将她忍受的委屈加倍报复回去，且不给对方留一丝同样隐忍翻身的余地。
她大概率……是不愿看到自己好端端走出去的。
那么，她会不会不择手段，动用一些极端的违法方式，趁他被关押期间进一步动手？
夏天晴思维飞快运转，已做好了最坏打算。
他回忆着进门前刻意留意的，这间房关押的嫌犯名单，目中划过一抹锐色。
虽然他很难接受，过往半年自己为何会过得浑浑噩噩、如此大意，但事情既已发生到这一步，他必须得稳住，不能让情况更糟。
他得想办法好好度过这段关押时间……他得好端端地走出去。
夏天晴一直沉默不语，眼睑微垂，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一直刻意留神着房间中几人的交流动静。
吃了一顿没什么滋味的饭后，天色渐沉。
窗户上的黑猫躯体微抖，一双圆瞳不安地发颤。
熄灯了。
夏天晴躺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
夜晚的看守所并不平静。
瘾性发作的犯人凄厉尖叫声，精神崩溃的犯人哭嚎声，以及一些不知哪里传来的求饶声……将这片与外界隔绝的地域包裹。
身旁忽然响起了窸窣的动静。
夏天晴刷地睁开眼睛。
四道身影陡然围了上来。
夏天晴转身想躲，可身上一沉，瞬时被狠狠按压在床铺上。
窗户外，黑猫身体瑟缩着，跳下窗台，似是无法直面这一切。
一只大手从后面死死捂住他的嘴，肩膀、腰部、双臂，都被人死死固定住。
“动手，快点！”
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夏天晴余光中看到有人穿着鞋子跳上床铺，冲着他的右手狠狠跺了下来！
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腕，传遍四肢百骸。
强烈的绝望感在夏天晴身体中翻江倒海，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双手，是他最为珍视的部位。
多年来为了练琴，他甚至连重物都不会去提……现在，却被人碾压践踏，用最蛮横的方式来摧毁。
“你没吃饭啊？换左手，用点力气！咱得确保他这双手以后都用不了！”压坐着他右肩的人说道。
“呵，富人家养的小子，细皮嫩肉的，看着真跟小姑娘似的。”这时，按在他腰部的手使劲捏了两下，忽然开始他裤腰上挪，“还真不一样。”
夏天晴胃部一阵恶心，瞬时反应过来对方想做什么。
徐芳玉……真下作。
她不仅要毁了他的手，还要在精神上也彻底摧毁他！
夏天晴猛然张口，狠狠咬住捂他嘴的手！
“啊操！”背后那人松开夏天晴的肩膀，揪住他头发，用力将手抽出，一巴掌甩他脸上，“咬我？你找死！”
夏天晴在他力道放松的一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身，抽出双臂！
砰！
跺向他左手的脚踩了个空。
夏天晴一脚踹开扒拉他裤腰的男人，在周围人一窝蜂扑过来的当下，拼命扑腾着道：“我出五百万！”
几人按压他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秒，但很快，又继续用力，将他死死往通铺上按。
他很快被再次固定住，但这回，没有人继续捂他的嘴巴。
夏天晴扬声道：“谁帮我，一周之内，打款到他指定账户。”
这间房里一共关着六个人。
一个是他云瀚玥，四个施暴者着手控制他，还有一个旁观者缩在墙角，明哲保身。
夏天晴这话一出，四个控制他的还在迟疑，墙角那个先坐不住了。
“哎，你们几个干啥呢？”
那人蹭地爬起来，上前扒拉施暴者：“相逢就是有缘，你们太过分了，我可看不下去了啊。”
“滚！”一名施暴者猛然转身将人推开，回身盯着夏天晴：“一周之内？”
“一周之内，我妈肯定会想办法申请到探视资格。”
夏天晴说道：“我不知道雇你们的人，给你们开了什么价，但你们已经动过手了，也算完成了对方的委托，不是吗？至于动手到什么程度，出去后还不是凭你们自己说的？从我这儿再赚一份，放我一马，对你们来说也很划算。”
黑暗中，他眼神锐利。
他不信，这四个人扛得住这种诱惑。
就算他们之间有人跟徐芳玉关系匪浅，在这种报价下，也不可能全员一条心。
而只要有人想挣这笔钱，那他们今晚就注定继续不下去。
现在，四人之中明显有人意动，夏天晴感觉得到，左肩处按着他的力道稍微松了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压着夏天晴右肩的人却低喝道：“他妈那公司都快完蛋了，哪儿拿得出五百万？绝对唬人的！”
夏天晴当然是在唬人。
别说五百万了，郑语瑶的卡，现在刷出一百万怕是都难，这几个月的开销，多数是靠他云瀚玥的演出费在支撑着的。
但事实如何，这几个人又无法验证……想赚这笔钱的人，不可能舍得错过这种机会。
“什么？唬人？你们难道觉得，五百万我妈都拿不出？”
夏天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愤怒道：“我妈珍藏的高奢项链，随便拿出来一条就能换一百万，区区五百万，买她儿子的未来，她还能不舍得？
再说了，我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如果我说得话无法兑现，你们过些天还会找我算账，我骗你们做什么？”
开口质疑的人力道也松弛了些。
四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无一人提起再动手的事。
嗖——
黑猫蹿上窗台，一双圆眼直勾勾盯着说话的少年。
他——怎么敢承诺五百万？一周之后兑现不了怎么办？
“这是一桩双赢的交易。”夏天晴冷声道：“我知道委托你们的人是谁，也知道她想让我死。”
这件事，从刚刚有人摸他裤腰的时候，他就确定了。
双手被毁，再加上碾碎三观的侮辱，精神和□□的双重暴击……明显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但我告诉你们，除非你们彻底弄死我……否则，我但凡还留有一条命，就绝对会活到爬出去，拖她一起下地狱的时候。”夏天晴眼神发狠，一个一个点名：“你们懂我的意思吧？吕夷、巴文滨、翁庆生、于强？”
被点到名字时，四人心头骤然虚了下。
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时，被点中名字是会让人下意识慌神的……类似于一种自以为掩藏很好，却冷不丁被抓住的紧张感。
四人确实没想到，他们明明没怎么交流，这年轻人才刚进来，就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四人名字都对应上了。
他虽然说得是要报复徐芳玉，可这名字点在他们头上，也明摆着有种，这一票真要干到底，自己日后也走着瞧的感觉。
吕夷率先松手，朝其他三人招手：“过来商量一下。”
四人将夏天晴抛到一边，自行缩到一边小声嘀咕起来。
之前旁观的那人也想掺和一脚，只是刚凑上去，就被四人合伙儿动手赶到一旁去了。
夏天晴眼眸微眯，凝神细听。
弹琴的人，耳朵都很灵。
虽然四人声音已压到很低，但他仍能听到大概对话……情况跟他想得差不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钱人都是这样，表面再怎么落魄，私下都藏着家底儿呢，他说能拿出五百万，我看是真的。”
“如果不是逼到这份而上，恐怕还不会透出来呢。”
“这小子不是个软柿子，从小在富人圈里长大的，谁知道背地里都有什么厉害人脉……咱又不可能真把人弄死，真把事儿做绝了，以后指不定真会有麻烦。”
“咱可不是怕了他，这活儿既然敢接，就不怕以后被找上门儿……但五百万不赚白不赚。”
“那咱们意见都一样？都同意？”
“呸，不同意还能咋办，你们自己照照镜子，一个个眼都冒光了，谁要不同意，估计今晚咱四个都得先打一架。”
“有钱不赚王八蛋，反正两周之内，他跟咱们都出不去。一周为限，拿不到钱再往死里整他。”
“行，就这样。”
夏天晴靠墙坐着，托着右手手腕，缓缓握紧再松开。
一阵钝痛感传来……但是不要紧，只是肿胀，没有伤到筋骨，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那四个人商量结束，掉头回来通知他：“一周之内，你如果传不出消息，我们见不着钱，咱们等着瞧。”
“嗯。”夏天晴淡淡应了声，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将散落的枕头被褥铺好，躺平睡了下去。
用足够可观的一笔钱，利诱这几个人倒戈，是最为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但，他可没打算真的交出五百万。
这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只要在一周之内，让这几个人没办法对他再动手，今晚的口头约定自然会作废。
夏天晴闭上眼睛，默默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窗台上，黑猫瞪着滚圆的双目，躬着脊背，整个儿处于惊愕状态中。
第134章 命运天平
直播间里, 观众们已经看透了局势：
【晴神真是生性警惕啊，这反应速度，怕是在来的路上就在防止今晚这一出了。】
【boss的遭遇还真挺惨的……他生前肯定没能躲过今晚。】
【云瀚玥生前恐怕根本没想到, 入狱竟然不是尽头, 后面还有这么黑暗的事等着他。】
【云瀚玥连入狱都意想不到呢，估计心里还对父亲有感情，结果一再被击垮心理防线。】
【弹琴的手被毁了, 这跟直接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吧，更何况还被猥亵……】
【对晴神在这一局的发挥，完全不担心。】
【确实, 这种局面，对晴神来说，靠本能就能处理吧。】
郑语瑶的探视, 比夏天晴预料得更早一些。
次日，便有狱警通知他去会见室。
夏天晴起身, 跟着狱警离开。
吕夷四人紧盯着他的背影，双目放光。
会见室。
一层厚厚的玻璃，将内外隔成泾渭分明的两端。
郑语瑶坐在对面，看到云瀚玥的那一刻, 她激动地站起身, 急切地拍打玻璃, 哭喊询问：“玥玥, 玥玥你怎么样？”
夏天晴目光定在郑语瑶的脸上，留意到她常年光洁白皙的脸上, 已经浮出细纹。
他在椅子上坐下, 隔着窗口道：“妈妈，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你别说话，听我说。”
“好，好，玥玥你说。”郑语瑶连忙坐下。
夏天晴撸起袖子，露出右手手腕。
被暴力踩踏过的右手，经过一夜的时间，已变成淤堵的紫红色，看起来很是吓人。
玻璃对面，郑语瑶倒吸一口气，尖叫道：“天呐！这是谁干的！”
夏天晴脸色凝肃，声音沉下来：“妈，接下来我说得话，请你每一句都记好。如果你不能做到我说的事，我这双手，在这里面就彻底保不住了。”
郑语瑶看着儿子冷厉的眸色，下意识噤声。
“你还记得吧？云昊之前拓展线上业务时，曾有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叫丁经略。”
夏天晴郑重道：“咱们两边争抢市场份额，僵持两年之久，最终云昊打通关系，依靠全线的独家营销，强压了丁经略一头，云家这才彻底打开局面。”
“我记得。”郑语瑶连连点头。
“去找丁经略求助，告诉他，我能帮他把云昊拉下来。”
夏天晴迅速道：“让他先帮我请最顶尖的律师，以最快的速度跟看守所交涉，追究我在关押期间受到人身伤害的事，调查施暴者动机，并申请带我外出就医，鉴定伤情。”
“接着，他便可以出面，公开谴责云昊发迹后抛妻弃子，并安排人在狱中毁掉我双手的恶劣行径，并借机宣扬他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行为。”
夏天晴十分清楚，安排人毁掉他双手的事，必然不是云昊。
云昊是在商圈混了多年的人，绝不会蠢到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他会参与筹谋的，必然是明面规则上不违规的事——比如公司法人变更，他云瀚玥因账目问题担责，被关进看守所。
会阴狠到安排人手，彻底致人于死地的，只会是徐芳玉。
但那又如何？
以云昊和徐芳玉如今的关系，徐芳玉做得事，就相当于是云昊做的，他就算说自己不知情，也不会有人信。
撇不清的。
既然是他云昊先翻脸无情，那就让他为徐芳玉的事兜底吧。
“你告诉丁经略，帮我们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我们给他的，是一个在产业知名度上捆绑云昊，在道德人品上压制云昊，在口碑上踩着云昊翻身的机会。”
“只要他能帮我这一把，我出去后，愿意在直播或相关采访中公开感谢他，帮他完全压云昊一头。至于我身世的事，也完全不用担心，他云昊私生子的年龄在放着呢。”
“等丁经略应承后，你再去学院找我那几位钢琴老师，请求他们配合丁经略，公开谴责云昊的非法行为。”
夏天晴确信，丁经略不会拒绝这桩交易。
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营销噱头。
一边是忘恩负义、连儿子都下得去手的云昊，一边是不计较过往恩怨，连竞争对手的后代都愿仗义相助的丁经略。
双方行事作风，高下立见。
云昊先前所做的一切营销，打下的口碑，都将反哺到丁经略那边。
夏天晴将所有利弊，都拆开剥净剖析给郑语瑶听。
郑语瑶连连点头。
“这些行动一定要快！而且，把我从现在监房捞出来是重中之重。”夏天晴强调道：“否则再待下去，我在里面会遇到什么事，就真的说不好了。”
“玥玥我知道了，”郑语瑶咬着牙，连声道：“你放心，事情我一定会办成。”
砰砰砰——
这时，会见室的门被打开，狱警通知见面时间到。
在郑语瑶眼巴巴的目光下，夏天晴起身离开。
监房内。
吕夷见云瀚玥回来，立刻坐到他身边，低声询问：“都说好了？”
夏天晴平静道：“姓名吕大军，银行账户号826782……”
他直接将吕夷给出的账号流利背出，询问：“账户信息，我没传达错吧？”
吕夷手忙脚乱地翻着本子，核对了一遍后，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等消息吧。”夏天晴面不改色道：“我妈去变卖东西，再把钱打过去，一周差不多。到时候，你联系家人去查就行。”
“哎，好嘞。”吕夷喜滋滋地应了。
窗台上。
黑猫耷拉着尾巴，低着头，如同被太阳炙烤过度，蔫儿了似的。
一夜平静。
次日一大早，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几名狱警陪同执法人员前来，推开门直接道：“云瀚玥，请跟我们出来一趟。”
吕夷四人瞬间翻身而起，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夏天晴平静起身，在其他人的注视下，跟着执法人员走了出去。
丁经略派来的律师，以及相关调查人员，已经等候在外。
律师第一时间确认他手腕上的淤肿，严肃表示：“我的当事人是一名文艺工作者，这双手对他的价值无法估量，如今在羁押期间受到这么严重的伤损，我们有权要求外出就医，追究相关人员监管不力的责任，并申请调查施暴者……”
【妥了，走到这一步，晴神已经脱身了。】
【那四个人跑不掉，徐芳玉也绝对跑不掉。】
【律师足够厉害的话，税务账目问题的事，也能一并审查清楚吧？】
【哈哈哈，没错，晴神压根儿就不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直播间内观众猜得没错。
夏天晴很快得到外出就医的机会。
丁经略本就是个擅于营销的商人，当年若不是在人脉底蕴上弱了云昊一筹，甚至都不会被打压下去。
如今逮着机会，立刻将相关营销铺展开来。
云昊与丁经略经营着知名度极高的企业，云瀚玥又是已有一定名气的钢琴师，关键字一叠加，就是一堆热点新闻。
——知名钢琴师云瀚玥，疑似被云氏掌权人父亲构陷入狱、打断手腕？丁经略怒斥看不下去。
——云氏集团董事长抛妻弃子，18岁云瀚玥沦落入狱，昔日竞争对手丁经略：虎毒不食子！
——少年钢琴师云瀚玥被折断手腕，疑是父亲云昊指使？关键时刻竟只有昔日对手出手相助。
线上直播间火热开播。
丁经略坐在自家产品中间，正义愤填膺地拿出手机，展示云瀚玥青紫肿胀的手腕照片：
“你们看，云瀚玥这小孩儿，半年前父母离婚时，忽然被安了个公司法人头衔，现在公司账务出问题，让小孩儿承担责任？入狱后紧接着就出事？这局也太阴损了吧……”
“十八岁就能开大型音乐会的钢琴师啊，手被弄成这样……哦，还有一件事，云昊的私生子，名字跟云瀚玥非常相似，并且私生子年龄还稍大些，这其中关窍，你们细品。”
“我丁氏虽然跟云氏是竞争对手，但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今天刚帮小孩儿请了律师，已经申请介入，严肃调查是谁干的了。还有这公司账目的事，谁的责任，绝对会落实清楚。”
事件很快引起了关注。
云瀚玥的几位老师，作为业界内知名艺术家，公开表示学生天赋卓越又勤勉刻苦，半年来演出日程密集，根本没空参与公司经营，希望能查清真相。
云瀚玥线上线下累积的一批粉丝反应极大，每日在各种平台刷屏等回应，要说法。
网友们纷纷感慨云昊心思狠毒，世间罕见。
夏天晴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就医回去后，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被安排了单独监房。同时，之前监房里的五个人全被带走审问。
之前没有参与施暴的那名旁观者，自然是毫不犹豫，把当晚发生的事儿全交代了。
吕夷四人在审讯中，也很快兜不住底儿，将徐芳玉供了出来。
事件的真相并不复杂，徐芳玉通过贿赂看守所的编外人员，安排了四个混混跟云瀚玥一个监房，当晚，四人依照徐芳玉的命令，准备毁了云瀚玥的手，让他彻底无法弹琴。
因为事情引起的舆论不小，调查结果还出了蓝底白字的通报。
夏天晴倚坐在墙边，翻着一本泛黄的老书。
看书，算是在看守所里少量能做的事之一了。
他一边翻看着，一边思绪不停。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心中却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一方面，大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半年来的大?*多数时日里，他是如何因自己不是云昊亲生孩子的事痛不欲生，以至于弹奏悲怆奏鸣曲时，情感格外刻骨，仿佛灵魂都被揉碎在音符中哀鸣般锥心。
一方面，他又能清晰地能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对云昊没有半点眷恋，甚至对郑语瑶也没有过往那些复杂难缠的情绪。
他冷静地审视一切，在教郑语瑶怎么做的时候，还能透彻地分析着要用什么态度，话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理解透彻并贯彻到实处。
甚至当下，他压根没有半点焦虑。
他知道，接下来只等事情发酵就行了。
有意思。
先前那个沉浸在苦痛中的自己，跟现在的自己，判若两人呢。
夏天晴翻着书，继续回想。
她记得，一切变故发生的伊始，她脑海中明明已经权衡过利弊，决心要帮郑语瑶好好理一理分割到的财产的……可那晚之后，怎么又迅速被负面情绪笼罩，陷入自负与自厌的拉扯中，只顾寄情于琴键了呢？
夏天晴心中自嘲，自己脑子好像有那个大病似的。
嗯……是自己精神不对劲，还是这个世界不对劲？
看守所外。
黑猫在飞奔，它身体快成一道残影，凌空掠过高楼，四足着地，落在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外。
云昊拍着桌子在发脾气，徐芳玉捂着脸，正哭着哀求，云瀚阳缩在一边低头不吭声。
但很快，执法人员推门而入，将徐芳玉强行带走。
黑猫转头跃下，嗖嗖闪过几个空间，出现在包间的屏风后。
郑语瑶正跟律师见面，双方认真讨论着当下情形。
黑猫再次转场，迈步来到相关部门大院内。
会议室里，调查人员神情凝肃，正严格审核云瀚玥名下公司的账目问题。
事件正朝着明朗方向发展。
黑猫眨了眨眼，周围一切场景加速流逝。
日升月落，花开花谢。
光影变幻，一切落定。
“云瀚玥。”
一个普通的午后，夏天晴被通知：“收拾一下，你可以出去了。”
夏天晴平静起身，朝外走去。
场景忽然停滞。
一个旋转的黑洞凭空出现，在前方打开。
夏天晴眼眸微眯，垂眸按住眉心。
所有记忆涌入脑海，她眼神逐渐清明，身形变幻，从短发少年模样化为眉眼昳丽的模样
先前感到违和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怪有那么多奇怪之处……原来，她在度过别人的困境。
黑猫缓步走到她脚边，身影变幻，成为发丝半掩眉眼的男孩。
他长出一口气，轻声道：“谢了。”
夏天晴顿了会儿，长睫微抬，转眸看着他：“你生前，自己结束了生命？”
“是。”云瀚玥抬起手来，透过指缝，去看周围斑驳停滞的场景，“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那一切。”
“我从小就出众，外形出众，才艺出众，家世也出众。”
“我很早就确信了自己热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方向。”
“我取得的成绩，是我日夜勤勉苦练出来的，哪怕遭遇了变故，我也愿将苦痛酿成感悟，催化自己继续成长进步。”
可是，他最珍视的双手，乃至于他的人格，都在那个晚上被暴力摧毁。
他曾以为自己所遇的困境无解……直到他看到夏天晴的人生。
云瀚玥眼里水光涟涟，“所以……是我不够优秀，才没能解决这一切吗？”
夏天晴双手插兜。
亲身经历后，她已完全明白了云瀚玥的拧巴之处。
他拥有惊人的天赋和灵气，获得无数鲜花和掌声，十八年来从未怀疑过自己。
可变故发生得过于突兀，闪耀的人生如流星般坠毁，他反复思量，不知自己究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挣脱，于是，一度只能怨恨命运戏弄。
夏天晴声音平淡：“艺术家总是感性的。”
“细腻的情感是文艺者灵魂的底色。”夏天晴客观评判：“这种特质，让你在艺术道路上畅通无阻，但也让你在遭遇家庭变故时，被捆绑束缚，沉沦痛苦。”
“你遇到的事情，是需要剥离感性，切断过往链接最紧密的情感羁绊，才能看清各方之间的利益纷争。”
“你本就生在一个因利益而结合，缺乏感情的家庭。可偏偏，你未曾沾染世俗。”
“不要再纠结是自己不够优秀，还是命运作弄了。冬天的土壤开出了茉莉花，气候不适而已。”
第135章 守护者
“气候不适而已。”
云瀚玥低声呢喃, 重复着这句话。
并非命运刻意作弄，也不是他不够优秀，只是他生长在了不适宜的环境里。
云瀚玥看着夏天晴, 一直遮蔽双眼的阴云, 仿佛绽开了一丝缝隙。
夏天晴侧首，眸色明净：“一直停留在过往关隘中，一遍遍万箭穿心, 反刍苦痛，也无法回头再重来一遍了。那些都结束了，为何不放下呢？一切, 只需要一个放下、转身、离开的确切想法而已。”
云瀚玥嘴唇微颤。
倘若以前有人告诉他，一切并非命运刻意作弄，他一定满腔愤慨, 嗤之以鼻。
可亲历过夏天晴的生平，又见证了她在相同处境下的应对之策……他承认, 世间总有更加难过的关卡，会有人倒下，也总有人坚韧闯过。
而在她眼里，没能成功度过的人, 也并不是失败者, 他们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土壤而已。
不必愤世嫉俗, 也不必质疑自己。
这世间的境遇, 都是随机的因缘。
比起沉迷苦痛，倒不如转身离开。
云瀚玥嘴角艰难咧开一抹弯弧。
“你说得是。”他仰头看向情境中的晴空, 散漫道：“我说到做到, 从今往后，唯你是从。”
说着, 他转身走向一旁，从墙角拔下一把迎风生长的花草。
花草间隐有星屑流淌，转瞬间，伸长延展为银白色的金属质地。
夏天晴眼见他回身走来，手中是一根银白色的权杖，花草缠绕其上，顶端一颗石榴红的水滴状宝石熠熠生辉。
云瀚玥走向她，细长如葱的手指轻抬，郑重其事地将权杖递交给她。
他眼神明澈如洗，笑容残破释然。
夏天晴抬手接过。
嗡——
夏天晴眼前久违地弹出面板通知。
【恭喜你，获得专属道具：「霁月权杖」】
“夏天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出声，我随时来。”
云瀚玥话音格外认真：“我虽不算厉害，但困在这里时，也算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阻碍。日后倘若有谁让你不顺眼，我可以送他们去不适宜的土壤磨一磨。”
夏天晴挑眉。
他这句话，信息量很充分啊。
承认他保留有不同玩家闯关的记忆，是说他可以跟柯无双一样，早已拥有无视副本规则的能力。
而后，等于将他的能力也一并交代了……这根权杖的道具作用，她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倒也不用这么谦虚，”夏天晴扬唇：“挺厉害的了。”
石榴色的宝石权杖下，她明媚如夏日朝阳。
云瀚玥垂下眼帘，“能对你有点用处就好。”
夏天晴将权杖收进【道具】中。
抬手拍了下云瀚玥的后背，“出去了。”
穿过旋转黑洞的那一瞬，星月空间里，散发着白光的拱门凭空出现。
宿柏、阮伽袖、湛经智站在流淌的星河间，三双眼睛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
夏天晴扬眸，便见他们神情一个比一个庄重，眸光炽亮，仿佛忍着满腔不便言明的心声。
只需一眼，她心里就有数了。
宿柏在这个副本里的任务，她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夏天晴看向湛经智和阮伽袖，“你们刚刚，找宿柏去了？”
“对对。”阮伽袖连连点头，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和湛经智全都知道了，他们知道她的苦衷，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也知道她一直以来，孤身背负未来，负重独行了许久。
“是的。”湛经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着自己不要因惭愧而闪躲眼神。
……回想过往的愚蠢行径，实在是难堪到他无法直视当下的晴姐。
只是，这一切窘迫还不能在直播镜头中显露。
夏天晴嗯了声。
可以，以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云瀚玥看着表情古怪的两人，闭目片刻。
刚才宿柏三人那边的情况，一帧不漏地被感知完全。
……原来是这样么。
云瀚玥抬眼，看向因情感过于激荡复杂，以至于几乎说不出话来的阮伽袖和湛经智，刻意递了句话：“你们也不说说，自己在那边都看到了什么？”
不是要一起糊弄游戏主体么？那不如趁着直播没结束，当面统一说辞，把全世界都蒙蔽了得了。
阮伽袖怔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哦……晴姐，我们看到了你另一种生平……就是娱乐圈艺人那个人格的经历，还有形成人格分裂的过程。”
湛经智也立即接道：“晴姐，辛苦了，另一个人格经常性沉眠，偶发性苏醒，对闯关来说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其实在想，在游戏世界，是不是能有道具控制住不稳定因素？”
另一重人格，分明指的是穿书系统绑在她身上的反派程序。
夏天晴眨了下眼，掩去眸中笑意，看向宿柏，“宿柏，你是有经验的老玩家，你觉得，如果我向秩序殿堂申请自选奖励，是否能得到协助控制不稳定因素的道具？”
宿柏眉眼微弯，“我认为，这是非常正当合理的申请。”
夏天晴心领神会：“那我试试。”
便见宿柏含笑点头，眸光深邃，以眼神传达着‘交给他’的意味。
夏天晴抬手，朝云瀚玥告别，“我们走了，再会。”
“再会。”
云瀚玥站定在原地，目送他们走向白色拱门。
【果然，晴神确定是双重人格，她自己也清楚。】
【所以，之前咱们熟知的娱乐圈晴姐是主人格，在遭遇了人生至暗时刻后，分裂出了如今的晴神。】
【但晴神的经历太真实了，我更愿意相信，这个人格，是平行时空真实存在的另一个她。】
【心疼娱乐圈的大明星晴姐，隔空抱抱，然后闯关这种事还是交给晴神吧，大明星你好好休息，晴神会保护好你的呜呜呜……】
【之前就在担心，如果晴神闯关时人格切换怎么办，如果能有办法稳定控制就太好了，毕竟女明星晴姐开局时的状态，实在太吓人了，直奔死路上去啊。】
【晴神他们是真的不把我们当外人，处理方法都毫不避讳在直播中商量。】
【让我们感谢晴神横空出世！】
【感谢！感动！晴神真的带给我太多感触！】
随着夏天晴一行人穿过拱门，直播结束。
微凉的雪花扑面而来，宿柏再次消失。
嗡——
面板通知弹出：
【世界公告：恭喜夏天晴、宿柏、阮伽袖、湛经智四位玩家，剧情探索度达100%，达成完全通关「命运天平」副本成就！】
【世界公告：A级副本「命运天平」将永久性关闭！】
【世界公告：恭喜玩家「夏天晴」在完全通关的副本「命运天平」中达成MVP成就！获得进入「秩序殿堂」资格！】
夏天晴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远方顶着积雪的秩序殿堂。
拾阶而上，她伸手推门。
然而，向来一推就开的大门，这次像被封死了般，纹丝不动。
夏天晴眸光微闪。
看来，宿柏还在应付游戏主体呢。
她倒也不急，索性倚着门站着，静静等待。
殿门之内。
宿柏站在虚无空间中央，正与机械音对话。
“守护者，游戏方未检索到夏天晴另一人格。”
“大概是副人格能力过强，压制了主人格。”宿柏有理有据：“夏天晴进入游戏伊始，主人格在「怨灵」中明确出现过，在「游戏天平」的困境重现中，主人格生平经历也明确出现过。”
“也正是因为无法检索，才导致数据异常，不是么？”
游戏主体自然无法检索到夏天晴的具体情况。
那个来历不明的穿书系统能做到瞒天过海，就自然有躲避筛查的能力。
“守护者，请就「命运天平」中，你探查夏天晴异常状况过程时，信号断联的情况做出解释。”
宿柏答得利落：“信号过载是boss的原因，作为游戏方，你最为清楚，云瀚玥早已有了反控副本规则的能力。”
“守护者，请交接你在「命运天平」探查到的，有关夏天晴‘双重人格’产生过程的回放记录。”
“没有保留回放。”宿柏说道。
“守护者，请就没有保留回放记录一事做出解释。”
“因为boss抵抗。云瀚玥不愿外来者控制他的副本世界。”宿柏毫不犹豫，将所有事都推到云瀚玥头上：“我的目的是查明真相，为了不影响探查的顺利进行，选择不与boss产生过多冲突。”
“守护者，没有回放，夏天晴‘双重人格’的异常情况，将缺少直接证据支撑。”
“你可以就此事向其他见证人求证。”
宿柏说道：“玩家阮伽袖、玩家湛经智当时在场，并在结束闯关前，与夏天晴交流过相关话题。”
“已检索到玩家阮伽袖、湛经智相关证词。”
宿柏贴心建议：“如果想拿到夏天晴双重人格产生过程的回放，你可以尝试向boss云瀚玥索取。”
“收到。”
虚无空间中，玄奥的符号一阵闪烁。
片刻后，旋转的黑洞凭空出现，云瀚玥缓步走出。
机械音第一时间道：“云瀚玥，游戏主体申请，查阅在你的副本领域内，有关夏天晴双重人格产生过程阶段相关回放。”
云瀚玥看了眼旁边的宿柏，撩起眼皮朝虚空中回道：“拒绝。”
“云瀚玥，请解释拒绝缘由。”
云瀚玥龇牙笑了声，“因为夏天晴副人格产生的契机很狼狈，她并不乐意被公开，所以我直接销毁了。”
这个说辞，是宿柏在隔绝规则的空间中，跟阮伽袖和湛经智商议时提出来的。
——当时，云瀚玥虽不在场，但宿柏知道，夏天晴那边结束后，三人商议的一切，云瀚玥都会一清二楚。
整个商谈过程，都算是间接知会过云瀚玥了。
……云瀚玥在感应到这些内容的时候，是惊叹过宿柏的大胆，以及对夏天晴信任的程度的。
要知道，如果夏天晴没能让他彻底折服，那么那场商议，他大概是不会帮忙遮掩的。如果他不配合，所有秘密都将被曝光。
但宿柏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夏天晴会失败这种可能。
宿柏怀疑过阮伽袖和湛经智是否靠谱，都没怀疑过云瀚玥最终会站在夏天晴身旁这件事。
这次，机械音隔了许久才回应：
“……收到。”
宿柏转头，跟云瀚玥对上眼神。
云瀚玥朝他微微颔首，散漫转身，走回黑洞，身影消失。
宿柏开口道：“鉴于夏天晴双重人格的特殊情况，以及连续通关的优异表现，建议给予她特殊专属道具奖励，让她将不稳定能量控制在合理区间内……”
宿柏将设置奖励的思路详细阐明了一遍。
许久。
机械音回应：“建议采纳。”
这一出从玩家、boss、守护者全员参与的合谋计划，尘埃落定。
宿柏唇角扬起，眼睑微垂，身上闪烁起无数玄奥符号。
只是，这次任务完成，他暂时没有理由再滞留玩家世界了。
宿柏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消散成无数符号，向上涌入流淌的规则序列中。
殿堂外面。
倚靠着大门的夏天晴身后陡然一空，门开了。
她推门而入，看到半空中，透明的符号飞快聚集成看不出模样的人形。
“欢迎你，通关「命运天平」的MVP选手，夏天晴。”
纯澈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声音比宿柏化身玩家时清亮了些，是属于守护者的空灵温和。
夏天晴抬眸望向那道悬浮的半透明身影。
距离很近，却如隔天堑。
第136章 生活区
“守护者。”
夏天晴看向那道身影, 平静道：“我选自选奖励，我申请获取能控制自己体内异常能量的道具。”
“已收到你的奖励意向。”
温和清澈的声音响起：“审核已通过，道具已颁发。”
嗡——
夏天晴眼前面板弹出。
【恭喜你, 收获专属道具「能量控制转化器」】
控制, 转化。
两个关键词汇，已昭示着面板中的反派值插件，将彻底在她掌控之中。
夏天晴深深看了眼悬浮的半透明身影, 郑重道：“谢了。”
她知道，为了帮她解决系统捆绑，宿柏必然没少花心思。
“玩家夏天晴, 期待再次见到你。”守护者轻声道。
夏天晴站在原地。
这次，没有急着转身离去。
顿了片刻，她开口询问：“守护者, 倘若这次世界级危机顺利度过，你是否有机会以真面目示众？”
——宿柏当初决定驻守秩序殿堂的时候, 总不至于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吧？
按照现实中游戏闯关的逻辑，从宏观层面来看的话，大型危机对玩家来说，就相当于一个重要关卡和考验。
有考验, 就会有对应的奖励。
那么, 倘若当前游戏区通过了所谓考验, 所有人迎来新的秩序, 宿柏作为用自己去赌玩家未来的人，是否也能重获自由？
“抱歉, 事关核心机密, 秩序殿堂不便透露。”守护者的说辞一如既往，明面上不泄露半分规则。
只是, 他口吻中的轻快却明显到令人无法忽视。
就像一只展望晴空的鸟儿。
夏天晴懂了。
她唇角扬起，用同样轻松的语气：“知道了，后会有期。”
说完，她摆了摆手，转头走出秩序殿堂。
微凉的风雪中，夏天晴步伐比起过来时，轻快了不少。
嗡——
面板弹出个人通知。
【恭喜您，完全通关A级副本「命运天平」，取得MVP成就，获取30000点积分奖励！】
【玩家夏天晴：您的「命运天平」闯关直播热度爆表！共计三十万余人购买了您的直播视角，作为优异的主播，游戏已为您发放602000点积分分成！】
夏天晴抬手关闭通知，朝道路尽头走去。
白色的光门外，阮伽袖和湛经智正朝她挥手。
“晴姐！”
夏天晴刚一靠近他们，就被阮伽袖一个飞扑紧紧搂住。
阮伽袖抱得很用力，好像生怕她消失似的。
“额……”
夏天晴琢磨着，这俩人该不会是在担心，她面对游戏主体后有去无回吧？
“还挺顺利的。”夏天晴暗示道。
但刚解释完，夏天晴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因为，湛经智和阮伽袖头上开始冒字条了。
“对不起，晴姐。”阮伽袖低声道。
发现世界真相后，她不停回想自己进入游戏后干的蠢事。
拖后腿、跟晴姐作对的每一幕回忆，都让她无时无刻不想给自己两巴掌——阮伽袖，你可真不争气啊！
夏天晴听到了阮伽袖声音里的哭腔。
眼神一瞟，旁边湛经智站得僵硬如木头。
……湛经智这辈子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在看到真相后，他简直想穿回与晴姐相遇的时候，指着最初那个湛经智的鼻子告诉他：别自信了！听点儿话吧！都踏马丢人到异世界书里去了！
“抱歉。”湛经智眼神躲闪，到处乱飘，“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
“哦，那倒也不至于。”夏天晴随意道：“你们带给我的收获，还是很多的。”
是你们意想不到的多哦！甚至现在，都还在持续贡献呢。
两个人头顶——
【阮伽袖愧疚值：+100】
【湛经智羞愧值：+100】
【阮伽袖心痛值：+100】
【湛经智窘迫值：+100】
【阮伽袖……】
收获？
阮伽袖、湛经智怔了下，很快意识到，晴姐说得是他们那些负面情绪值。
刹那间，两人头上弹出的字条齐刷刷产生变化，达到了难得的统一。
【尴尬值：+100】的字条嗖嗖往上闪，几乎变成了弹幕。
阮伽袖松开夏天晴，有很多不好意思，又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先回去吧。”夏天晴道：“刚刚耽搁得有点久，屋里估计有人要等急了。”
三人先后穿过光门。
白光一闪，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夏天晴的房间中。
客厅中央，柯无双和埃莉诺早已等候在光门之外，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天晴姐姐，祝贺你顺利通关！”柯无双拎着小兔玩偶，抱住夏天晴的腰，轻声道：“你超厉害的！”
“噢，我的夏！”埃莉诺眉头微蹙，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张开双臂，给了夏天晴一个软乎乎的拥抱：“你可真让我揪心。”
夏天晴失笑。
她不过是回顾了一下自己曾走过的路，自己没什么太大感触，他们这一个个儿的，反应倒还挺大。
大露台上，庆祝的餐宴已经摆好。
众人围着桌子落座。
夏天晴想了想，点开【道具】栏，取出「霁月权杖」。
银光闪闪的权杖出现在手中，道具详情弹出。
【道具：霁月权杖】
【作用：无论何时，挥动权杖并在心中默念云瀚玥的名字，他会立刻出现。】
【时效：不限】
【备注：如果有人与你作对，他会让他们尝尽苦厄的滋味。】
【等级：SSS级】
果然是召唤道具。
“咦，这是云瀚玥给出的通关道具吗？”阮伽袖讶然：“好漂亮。”
“艺术家的审美，还是不错的。”夏天晴轻挥权杖，尝试在心中默念云瀚玥的名字。
石榴红的光芒在权杖顶端闪烁。
一道白色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空气中。
云瀚玥环顾四周，宴桌上的烛光在他眸中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落在夏天晴身上，怔了怔，唇角扬起一丝轻浅弧度：“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还以为……”能用到他时，才会想起他呢。
话到一半，话音止住。
夏天晴已听出了他的心思，当即道：“没别的事，就喊你一起来吃个饭。”
她指着埃莉诺和柯无双，“正好，这里也有你的同类。”
埃莉诺和柯无双友好地朝他挥手。
云瀚玥唇角重新上扬，微微颔首，跟几人打过招呼后，上前落座。
boss们都是被执念困缚过的人，埃莉诺、柯无双和云瀚玥很快熟稔起来，各自交流着自己的感触。
阮伽袖、湛经智在副本中错过了云瀚玥的生平，直到此时从对话中，才逐渐拼凑他的处境。唏嘘之余，也绞尽脑汁出言安慰了几句。
气氛浓烈起来。
随着交流渐深，云瀚玥眉宇逐渐舒展，眼中也有了些暖色。
夏天晴在几人之间晃着酒杯，浅啜了口。
可惜了，宿柏缺席。
餐宴过后。
埃莉诺回去找她的汉萨公爵，柯无双回房间写他的作业。
露台的一侧，多了一架白色三角钢琴。
云瀚玥坐在琴凳上，闭眼深呼吸了几次，才将手放在琴键上。
微风中，节奏轻缓的琴声弥漫开来。
阮伽袖和湛经智默默在一旁补看闯关回放，夏天晴则垂眸点开面板，开始盘点资产。
连续过了两个用不上道具的副本，此时夏天晴的积分总资产，已经累积到了接近四百万的数额。
是时候解决掉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了。
夏天晴将六位数的反派值全部转化为积分，这才点开自己刚在秩序殿堂中拿到的关键道具，查看详情。
【道具：能量控制转化器】
【作用：可将指定能量体转化为附属项目。转化后，主玩家获取游戏积分奖励及分红时，附属项目可同时获取0.5倍的积分数额。】
【次数：单次】
【备注：该附属项目整体能量转化后，将完全受主玩家夏天晴掌控。】
【等级：sss级】
夏天晴逐字将作用那一栏看了一遍。
宿柏比她预期中还要用心。
她如今的大部分积分收入来源，已经不再是「反派值」了。事实上，反派程序这个插件只要能拆掉，即便之后不再有额外的积分收入，她也完全无所谓。
……但宿柏硬是给她在游戏规则的可行范围内，搞了个0.5倍的附加积分奖励。将反派插件安上‘另一重人格’的名头，强行转化在她掌控之下不说，还要借此帮她多吃一份空饷么？
就拿这次的奖励和分红数额来说，0.5倍直接是三十多万积分。
——反派插件每次狂薅男女主羊毛的积分，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数额呐。
夏天晴支着头，望着空中被细密雪花笼罩的悬浮岛屿。
她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强烈地，感觉那座殿堂，看起来很孤独。
许久，她垂眸点击面板，触发道具。
按照弹出的提示，夏天晴意识勾连了面板上的「反派值」选项，并点击「转化」键。
叮——
一个进度条在「反派值」下方出现。
【能量转化中……进程1%】
夏天晴盯着进度条整整三分钟，进程并没有增加。
看来彻底完成转化，需要不短的时间。
不着急。
夏天晴闲散地倚靠在躺椅上。
反正，这转化进程一开启，不合规的插件便等于被揪住了尾巴，被没收是注定的事，即便那个穿书系统有所察觉，回头找过来，一切也都晚了。
有宿柏在盯着，它即便想再钻什么规则漏洞，或是掀起什么浪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嗡、嗡、嗡——
忽然，面板自动弹出，一长串鲜红色的世界公告同时涌现。
“呀！”
一旁的阮伽袖、湛经智陡然一惊，下意识暂停回放，站起身来。
钢琴声戛然而止。
云瀚玥意识到似乎有紧急状况发生了，转头静静看向他们。
夏天晴直起身体，伸手将公告滑到最顶端，定睛看去。
这是一连串指定副本的世界公告，首条匹配名单中，夏天晴、阮伽袖、湛经智的名字赫然陈列其中：
【世界公告：A级副本「荒芜地」指定闯关玩家：夏天晴、阮伽袖、湛经智、秋烨然】
【世界公告：副本「荒芜地」将于两日后中午12：00开启，请闯关玩家提前做好准备，通过任一光门，准时进入副本。】
“两天？”阮伽袖震惊：“这么紧急？”
两天的准备时间，只够做一些大概方向的准备。
“副本危机，就要来了。”夏天晴说道：“所以，没有更多让我们准备或反应的时间了。”
这么紧迫的大范围分配任务，就像是洪水决堤前，争分夺秒的最后一波抢险。
阮伽袖立时开始着急了，“荒芜地，我对这个副本有印象，那是一片灾难频发、环境恶劣的地域，还有一群生存艰难，只能疯狂祈神作福的民众……”
湛经智看着通知上的闯关成员名单，皱眉道：“这次，秋烨然会跟咱们一起闯关……我记得他是进过「荒芜地」的，守护者将他分配过来，大概是出于经验方面的原因考虑。”
夏天晴也知道，秋烨然进过「荒芜地」。
这个副本的相关回放，是很久之前就公开的。
但是他当初闯关的方式么……不提也罢。
“晴姐，我们是不是该把秋烨然喊过来，一起研讨一下副本的通关路径？”阮伽袖问道。
秋烨然能在前面几轮指定副本中挺过来，实力底子还在。
这种时候，过往的恩怨都可以放到一边了，先统一战线，解决副本才是紧要的。
“不，在探讨「荒芜地」之前，更重要的，是组织所有玩家，做好全局战备准备。”夏天晴眸光微凝，“不然，万一这批副本还没结束闯关，副本危机就已大面积爆发了呢？”
阮伽袖瞬时反应过来。
是了，以公告的这种紧迫程度……说不定他们正在闯关进程中时，游戏秩序就忽然混乱坍塌了。
如果不提前布置，等规则崩溃时再去应对……就很被动了。
当下这个副本很紧迫，但后面的全局危机应对则更关键。
如果没有提前做好部署，他们即便通关了副本，场面也会很难收拾。
湛经智面色紧绷。
时间，已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这两天，注定将会忙得兵荒马乱了。
第137章 战略会议
“晴姐,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阮伽袖问道。
“是时候集结一切可用力量，进行全体战略会议了。”夏天晴缓声道。
夏天晴起身喊了柯无双出来，再招呼了云瀚玥, 五人坐在一起, 先进行小范围内的安排：“我来对接公会，阮伽袖、湛经智你们负责发帖，筛选出符合条件的玩家代表参会, 范围是……”
“无双，云瀚玥，在我们闯关期间, 生活区这边需要你们看顾一下，现在我需要你们确认任务是否能达成……”
夏天晴迅速交代?*计划。
她语速飞快，显然这次危机应对方案是早已筹划好的。
阮伽袖和湛经智立刻打开玩家面板, 凝神细听，将所有要点记录了下来。
几人快速分工完毕, 各自开始忙碌。
夏天晴打开玩家面板，联系秋烨然：【过来聊聊？】
秋烨然那边秒回，仿佛一直在等她的消息：【聊没问题，但先说好, 有事说事, 不要动手。】
夏天晴挑眉：？
唔, 这家伙, 心理阴影这么深？
夏天晴：【不来也行。】
大不了她找别人。
公会的A级元老成员只剩十几个活人了，找哪个都一样。
另一边, 秋烨然暗暗磨牙。
不去？不去怎么行！下个副本要一起闯关, 就夏天晴那奇诡的闯关风格，他不跟着, 天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更何况，只有两天准备时间这件事，包含的信息量太严重了……就算她不主动招呼，他也是得去见她一趟的。
秋烨然恨恨打字：【马上到。】
不到五分钟，夏天晴听到门铃响起。
管家上前开门，秋烨然带着管家，绷着脸走了进来。
“坐。”夏天晴抬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秋烨然扫了眼旁边在敲击面板的湛经智和阮伽袖，见下轮闯关玩家到齐了，便直奔主题：“「荒芜地」这个副本，你们都看过了？”
“「荒芜地」的事情先往后挪挪。”夏天晴说道：“明天我们会组织已有通关经验的玩家，进行进行全局危机前的战略会议。你们公会成员参与吗？”
秋烨然闻言，不由坐直了身体。
他以为夏天晴找他，肯定要先商谈副本闯关的事，谁曾想，人家眼光更长远。
回过神，连忙应道：“那肯定……参与啊。”
——就算被其他玩家贴脸骂，这会议也必须得参与。
自从危机将至的消息确认，几轮指定副本将紧迫感拉满后，普通玩家已在求生欲下拼命闯关、飞速崛起。与之相对的，是公会的A级元老成员的不断折损……
他们这些昔日站在游戏区顶端的玩家，地位早已断崖下跌，千夫所指。
如今，公会对普通成员的约束力已完全失效，有能力的公会成员早就自行组队冲关，参与集体讨论，与谋求上进的普通玩家融成一片，‘公会成员’的名头逐渐虚化。
而夏天晴上轮进入副本前，发布号召玩家早做准备的倡议贴，一呼百应的反响，秋烨然等人也都看在眼里。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夏天晴出面，几乎所有玩家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她抱团攻坚……那他们这十几个古早期的公会掌权者，如果被排除在外，处境可相当不妙。
双方地位，早在潜移默化间完成了颠倒互换。
夏天晴看着秋烨然，眸色意味深长：“你们现在，声名狼藉，你知道的吧？”
秋烨然沉默了几秒，一脸认命：“你直说吧，想要我们做什么？”
夏天晴的秉性，他可太清楚了。
如果不打算让他们参与会议，那刚才压根儿就不会提这茬儿。
他们这些生前身后加起来，几乎都活了过百年的家伙，向来是识时务的，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除了配合，还能怎么办？
旁边正在编辑帖子的阮伽袖听到这句，讶然抬头，抽空往这边看了眼。
……都会主动询问代价了，这秋烨然，是真被晴姐驯化成熟了啊。
夏天晴也乐了，“嗯，你们也清楚，倘若这次全局危机如果不能安全度过，你们手里那些资源留着也没什么用……”
秋烨然：……
惦记他们手里攒下的积分和道具呢！他就知道！
呈金字塔状的生活区，层层灯火通明。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一系列世界公告通报之后，论坛热度空前。
玩家们第一时间，已将指定副本的玩家名单拉了表，对照近段时间完全通关的名单，发现一半以上有完全通关经验的玩家，都被分配进了指定副本中。
在本次匹配副本的相关讨论贴中，被选中的玩家纷纷发表感想：
【上一回匹配副本的公告出来时，我还在论坛许愿，希望以后自己有机会被指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选中了……真到这一刻，还真有点紧张。】
【我这才刚升上B级，就被征调了……只有两天准备时间，感谢晴姐之前让大家提前了解讨论过各种高阶本，不然这会儿真要慌了。】
【啥都不说了，能被点名意味着守护者对咱的信任和肯定，希望各位都能闯关顺利，不负重托。】
【所有指定副本都已开了讨论专帖，我们这些没被选中的，也会积极参与讨论的，大家加油。】
正在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时，一条醒目的帖子出现在首页。
【诚邀已有完全通关经验的闯关小队，明日清晨到五层「观雪台」参加战略研讨会。】
几乎所有玩家在看到标题那刻，就隐隐意识到了帖子背后的主导者是谁，当下一个激灵，连忙点进去。
主楼：
【各位即将并肩作战的伙伴们，大家好，我是阮伽袖。
今天的世界公告，大家都已收到。两天的准备时间很紧迫，紧迫背后意味着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为了集结一切力量，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状况，我们代表晴姐向大家发出邀请：
诚邀所有已有完全通关经验、且过往闯关流程公开透明的小队选出一名代表，明日清晨六点到五层「观雪台」大会议厅参加集体战略研讨会。
请情况符合且有意参与的玩家，私信@湛经智报名，明日将安排飞行舱去接大家。
虽然因场地所限，只能以邀请玩家代表的方式会面，但这次的应战计划，涵盖到游戏世界每一位玩家，研讨会整体流程也将在会议结束后，将第一时间向大家公开传达，以便我们齐心协力，守住每一处领地。
望我们携手并进，共渡难关。】
帖子点击发送后，阮伽袖下滑刷新了下，立刻弹出一堆激动振奋跟帖：
【晴神的会议？卧槽我今晚怕是得跟我队友打一架，抢这个开会的资格！】
【啊啊啊晴神！第一个副本结束后就定局五层，从来没机会见到的晴神！终于能见到真人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就去报名。】
【连滚带爬去报名了，不用麻烦晴神接，我自己去就行！】
【晴神亲自筹备的战略计划……我还没听，就已经热血沸腾了怎么回事！】
旁边，湛经智面板已弹出无数私信。
阮伽袖瞄了眼正跟秋烨然沟通细节的晴姐，心头暗自感慨，玩家们这激情……比起是来开会，更像是要来参加见面会似的。
深夜。
夏天晴与秋烨然，以及全体公会老成员达成协作共识。
湛经智完成名单登记。
阮伽袖安排好接人流程。
天光大亮。
夏天晴准备好一切资料，六点准时去往大会议厅。
穿过长长的廊道，抵达高阔的大门前。
还没进入，便已能隐约听到其中喧嚣议论声。
双开大门被两名管家由内拉开，夏天晴抬眸，看到坐满了玩家的广阔空间。
热烈的掌声在她身形露出的那一秒，已爆发开来。
玩家们全体起立，目光灼灼，激动难耐。
“晴神！”
玩家们压低了声音惊呼。
负责对接玩家代表的阮伽袖、湛经智已提前到场，在前方朝她点头，示意在场玩家身份都已经过核对。
柯无双、云瀚玥也已落座。
秋烨然、牧冰莹等公会老玩家默默坐在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幕。
夏天晴神情平静，朝各方位玩家颔首打了招呼，穿过中央走廊，到上首位置上坐下。
她点击面板，在空中投映出一个光屏来。
“感谢大家对本次会议的信任与支持。”夏天晴开口直奔正题：“在座各位，请昨晚已被指定副本的玩家举手。”
她一出声，掌声一秒收住，全场安静聆听。
满当当的议事厅里，一半的人都举起手来。
状况跟夏天晴预料得差不多。
宿柏征调了一半的队伍去抢险，也给生活区留下了一半的队伍防御。
夏天晴微微颔首，示意大家放下手来。
“想必大家感觉得到，这次指定副本的仓促程度，预示着危机随时可能来袭，很有可能秩序坍塌时，我们在座的某些人还处于闯关进程中，无法脱身。”
玩家们神情瞬时凝重起来。
“这便是今天请大家过来的目的，接下来，我将向大家宣讲应对预案。”
“当副本坍塌，生活区每一层、每个方位都会无差别地陷入危机中。而那些未处于副本中的玩家，将身处应战一线。”
悬浮的光幕中，呈现出金字塔状的生活区模型。
“第一，为了保证每个方位都有相对坚实的抵御力量，拥有通关经验、但未被指定副本的玩家，需带领队伍分散到不同方位，带领普通玩家，坚守好各自所在的领地。”
金字塔形态的生活区在光幕中旋转着，均衡地分布出象征着驻守队伍的蓝色圆点。
“第二，我们被指定匹配副本的闯关玩家，也需均衡分布到不同领域，从指定位置进入副本，并熟悉区域内的留守队伍。
如此，能在危机爆发前及时通关出来的队伍，即可第一时间与驻守玩家汇合。”
金字塔形态的生活区上，均衡地叠加了一层象征闯关抢险队的红色圆点。
夏天晴：“第三，请在座各位中，队内已获取召唤道具，可召唤出己方boss的玩家举手。”
这次，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玩家举手。
她微微颔首，示意他们放下手后，继续道：“通常，大家只能在副本中召唤boss出来。但如今规则松动，情况已有变化。
我方已有两位boss作为帮手，可以越过屏障，将与各位有关联的boss提前带入生活区，与大家一同提前备战。”
夏天晴两边，柯无双、云瀚玥起身，向大家挥手致意。
光幕中的金字塔状生活区上，又均衡散落了一些零散的，象征友方boss的金色圆点。
玩家们眼神逐渐振奋起来。
大家事先已花了大力气研究各个危机副本，眼下随着一层层部署公布，还真让人的信心一点点攀升。
“第四，在本次应战中，‘同舟公会’元老成员将提供一千万积分的战备资金，以及一百个特殊道具，之后将在登记后，发放到各组队伍中。”
玩家们齐刷刷看向角落。
秋烨然、牧冰莹等人静坐不动，没人冒头领功。
稀稀拉拉的掌声不知从哪儿象征性响了两声，在沉默中显得有些突兀，便又讪讪地停了下来。
掏出大半积蓄，还一点儿不落好公会十几人，隐晦地交换眼神。
……还行，不错了，没被贴脸乱骂已经比预期情形要好了。
作为几十年来的既得利益者，公会玩家即便拿出这些物资，普通玩家也只是觉得是理所应当。
座位间，参会玩家们恨恨盯了公会成员好几眼，很快将注意力转回到夏天晴身上。
所有人默契地保持着庄肃的氛围，没人因个人情绪，而去破坏研讨会流程。
“第五，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
夏天晴声音微沉：“若某些区域无法支撑时，我们的应对方针。”
听到这句，玩家们瞬时又冷静下来。
是的……即便筹备得再怎么完善，也难免会有一些区域牺牲，甚至失守。
所有人的心神，完全随着夏天晴的节奏而被牵动。
第138章 荒芜地
“针对各区域之间, 如何实现消息互通、支援互助，目前有一种推测性方案，及两种切实方案。”
夏天晴不徐不疾道：“先说推测。客观来看, 秩序坍塌, 理应不止是boss单方面从规则中脱困，我们玩家也将不再受一些既定规则限制。
比如，往日进入副本时, 玩家会被自动关闭「论坛」以及「消息」功能。但副本与生活区之间界限被打破，规则紊乱时，这些栏目还会被封闭吗？”
夏天晴这么一说, 玩家们面露恍然。
是啊，这么久以来，在面对‘全局危机、秩序坍塌’这件事时, 大家下意识想到的，都是副本失控, 生活区被侵袭的慌乱景象。
但换个方向去想——规则崩溃，崩得是全局，玩家面板大概率也不再受约束，那么发挥得当的话, 玩家将拥有颠覆过往闯关模式的群体优势。
“这种推测, 还需要秩序坍塌后大家实地验证。”夏天晴继续道：“倘若推测落实, 那么, 各区域之间便可通过面板，实时交换各方战况。”
说到这里, 她眉眼舒展, “近来，我有留意到大家在「论坛」中开各种副本分析、情况总结、组队互助帖, 效果都非常理想。
因此，信息互通方面就不必我再多说，大家本就十分擅长，相信关键时刻，也能组织得十分出色。”
夏天晴这话说完，底下玩家们已隐隐激动起来。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晴姐有注意到近来论坛里的各种帖子，并夸赞效果很好？
这段时间以来，努力汇总消息，在不同专贴中努力商讨出路的玩家们，在得到晴姐认可的这一瞬，都涌上一种信心倍增的成就感。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两个必要去做的准备。”夏天晴说道：“一、相邻区域之间携带通讯道具，保持即时沟通的渠道，以确保危急时刻，附近区域可就近支援。
二、如某一地区整体情势危急，而附近区域无力支援，距离较远的玩家，可通过‘传送阵’赶赴现场。”
“散会之后，我会在每一层生活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画下互通的传送阵，并在其中一个方位，留下直接通往上层区域的传送阵。”
光幕上，金字塔状的生活区模型缓缓旋转，红色的传送阵符号被打在每一层的四个方位上。
听到这个安排，玩家们终于按捺不住，热烈的掌声骤然爆发开来。
晴姐这是，将整个生活区都变成了一张可以联动、调度灵活的大网。
届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局势乐观的地域解除危机后，人手可以最快速度转场，赶往困境区域。
而难以攻克的位置可持续汇聚人力，采用人海战术，直至彻底解决。
夏天晴垂眸，微微抬手示意安静。
全场掌声瞬时停歇。
夏天晴声音微沉：“但需要额外注意的一点是，这些传送阵，请每个区域的领导队伍，务必分派人手，严密看守！使用时，必须确认来往人员皆是自己人。”
她严肃道：“我们要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考虑在内。比如，最混乱的时候，会不会有恶徒出没？趁火打劫？”
玩家们神色惊疑。
这种关乎全体玩家生死的时刻，恶徒竟还会趁机浑水摸鱼，背刺玩家阵营？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那就太可恨了。
“传送阵掌握在我方玩家手里时，是最大化提高作战效率的生命通道。可一旦落入恶徒、甚至boss方手里，那就会造成祸患流窜、危险四处转移的乱象。”
夏天晴凝重道：“这种局面一旦发生，造成的破坏力难以估量。所以，请切记守好传送阵，若有异动，必须第一时间通报！传送阵维护需作为优先级最高的重点，所有区域、所有玩家都需竭尽全力，参与维护！”
这件事，是夏天晴在宣讲整体计划时，语气和措辞最重的时候。
参会玩家们连连点头，将这件事划重点，牢牢记住。
湛经智看着光幕中旋转的生活区模型，心头沉重。
看到过晴姐生平后，他十分清楚晴姐所说的‘恶徒’，其实是来自于高维游戏区的侵略。
只是，作为不应知晓高维区境况的玩家，为了不再引起游戏主体警觉，这件事根本不能大张旗鼓表露，晴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达。
而事实上，晴姐提前汇聚己方boss们，主要的目的之一，也是阻拦那些来自高维区的玩家们。
阮伽袖紧张地环顾全场。
看到参会玩家们慎重的神情后，心下稍安。
她暗自庆幸，还好晴姐的话分量够重，大家都听进去了。
当前游戏区的玩家数量是很有优势的……只要将战略计划严格执行到位，届时未必无法抵挡。
“最后，我想说得是，对于游戏来说，任何形式的危机都只是关卡考验，风险与机遇并存。只要闯过去，便能收获全新的阶段。”
夏天晴缓声道：“希望大家稳住心态，全力冲关。”
“好！收到！”
“明白！”
激烈的欢呼再次爆发开来，几乎要掀翻屋顶。
夏天晴交代完整体安排，便在玩家们的热切目送下，先行离场。
接下来需要她操办的事还有许多。
离开后，夏天晴直接乘坐飞行舱，前往各层中选好的方位，布置传送阵图。
另一边，柯无双和云瀚玥已开始行动，在生活区与不同boss领域间来回穿梭，集结力量。
会议厅中，玩家代表们在阮伽袖、湛经智的主持下，一起落实队列具体区域划分的相关事项。
一天时间，很快在各种细节的敲定中度过。
直到日夜交替，仍没人休息。
随着章程逐步完善，参会人员将战略计划一步步公布在论坛中，整个生活区都忙碌起来。
大小区域划分、队伍分配、玩家统计……玩家们如迁徙的候鸟，跟随指令迅速协调转移。
等大框架落实后，五层散会，各玩家代表带领队伍入驻指定方位，召集区域内常住玩家，进行线下的区域商谈。
时间紧，任务重。
一番紧锣密鼓的动员行动中，所有玩家不管是人，还是脑子，都忙得如陀螺般转个不停。
飞行舱嗖嗖飞遍了整个生活区。
随着一个个传送阵成型，夏天晴算是将先前没踏足过的每层生活区，一次性都走了个遍。
等完成传送阵，她又亲自安排了己方boss们的驻守地，将它们多数分配在二至四层中，大量光门通道的附近。
那是危机爆发时，会接通高维游戏区的地点。
等一切堪堪落实，包括夏天晴、阮伽袖、湛经智在内，所有将进入副本的玩家们抽身出来，开始准备接下来的闯关。细节方面，则全部交给留守玩家继续完善。
夏天晴住处，闯关成员碰头。
“距离进入「荒芜地」的时间，已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秋烨然面无表情地在夏天晴对面坐下。
这么仓促的闯关，目标还是完全通关，这跟新副本开荒也没什么区别了。
“嗯。”夏天晴对秋烨然道：“那么，作为唯一进入过‘荒芜地’的玩家，你对通关方向有什么看法？”
秋烨然卡壳了几秒。
主要是有些意外。
他难得听到夏天晴用这么正常的探讨语气跟他说话……过于突然，他毫无准备。
半晌，秋烨然木着脸道：“……没什么想法。回放你们都看过了，那是一片灾难频发的贫瘠土地，一个堪称原始的部族。每当大祭司感应到有灾难降临，就会神经兮兮地搜寻惹怒天神的‘罪人’。”
“……鬼知道他们所谓的天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们之前的通关思路，一直是撑到灾难结束，过关完事儿，完全没触及过副本核心。”
一边旁观的阮伽袖暗自惊叹。
某种程度来说，秋烨然这心态……也挺强悍。
这种丢人的事情，竟可以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夏天晴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先前研究过这个副本的回放，本也没对秋烨然的回应抱有太大期待。
‘荒芜地’里的人们还穿着兽皮麻布衣，保持着群居的生活习性。
他们将大祭司奉为神使，将频频发生的灾害视作‘天神’发怒。
而秋烨然之所以不确定所谓‘天神’是否存在，是因为情况确实怪异。
表面看起来，大祭司对灾难的预言时灵时不灵，且还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当大祭司宣告灾害即将到来，部落的族人们便要各种发疯，去揪出所谓身负罪孽、惹天神厌弃的族人，将其赶入山崖深谷中，任其自生自灭。
倘若最终灾害并未降临，大祭司便会表示，天神怒火已然平息，饶恕了族群。
倘若最终灾害仍然降临，大祭司便会表示，罪孽之人仍未被根除，天神震怒。部族将进行更严苛的筛查行动……然后，被认定为身负罪孽的族人将作为‘祭品’，被活活烧死，以平息天神怒火。
这种行为，摆明是神棍利用族人对天灾的畏惧，在滥用权利，乱搞一通。
但真要断然否认所谓‘天神’的存在……每一次灾难真正降临前，大祭司也确实有做到提前预警。
在过往回放中，从未出现过灾难突然降临、而大祭司事先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
这又让人无法彻底否决大祭司的能力，以至于局势看起来扑朔迷离。
夏天晴道：“大祭司和他手下那些小祭师，身上应该藏有一些信息。我们进入副本后，暂定目标是验证所谓的‘天神’是否存在，以及大祭司对灾害的预知能力是真有其事，还是靠持续密集的发疯，去命中灾难概率。”
阮伽袖、湛经智纷纷点头。
当下看起来，也只能从那群神棍入手了。
“不过，想要近距离接触到大祭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秋烨然道：“我们首先得尽力保障的，是自己不被认定为‘罪人’并赶出部落。”
“哦，这方面阮伽袖和湛经智大概不用担心。”夏天晴道：“他们向来不会栽在这种运气相关的事情上。”
阮伽袖、湛经智默默低头，心情复杂。
在知道自己所谓的‘主角’身份后，他们不得不承认，在运气方面，自己是有被偏爱的。
……比如‘囚笼’那个副本时，他俩就是唯二没有被扔到混住牢房，直接省略厮杀步骤的玩家。
但如今，比起这种被命运倾斜优待的运势，他们更希望不要掉队，跟晴姐并肩作战。
夏天晴看着秋烨然：“至于我和你……见机行事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行了，都回去睡觉吧。”
为了动员全体战前筹备的事，所有人都很久没合眼了。
秋烨然再一次惊讶：“……这就散了？”
之前跟他敌对时，她倒是花招频出！怎么到跟他同阵营时，就只能随机应变了？人性游戏时如此，荒芜地又是如此！
夏天晴：“不然呢？”
秋烨然对上她坦然的眼神，逐渐反应过来。
在查到真相之前，也确实没有太多可说的。
更何况，也没有时间去深入剖析讨论了……倒还不如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短暂的研讨会就此结束。
夏天晴一觉醒来，距进入副本的时间已剩下一个小时。
几人碰了面，戴好通讯道具后，一同去到议事厅前。
当前区域内，还有三支闯关队伍也同时将进入副本。
三扇散发着白光的拱门出现在空地上。
三支队伍相互打了招呼，各自穿过光门。
白光闪过，夏天晴眼前已是满目枯黄土地。
一座座草屋凌乱地分布在周围，在风中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突然，前方一名额间涂着红色印记，打着赤膊，穿着粗布裤子，腰间围着兽皮的男人冲了过来，扬起大嗓门嘶声喊叫起来：“天神发怒，灾难将至！天神发怒，灾难将至！所有人，出来集合！”
这声音还未落地，一个个头发凌乱的部族群众们，便纷纷从草屋间蹿出来，带着满脸惊惶，汇聚到一起。
第139章 荒芜地
夏天晴低头打量自己。
她身穿棕褐色的粗布短背心, 以及下摆破旧且不规则的短裙，头发披散，颈前挂着贝壳项链, 露出的四肢肤色变成小麦色, 已自动同化为当地部落族人的模样。
数不清的副本原住民们迅速汇聚到一起，自动围成一个大圈。
“族人们，听我阿风指令, 现在，全部跪下！迎接祭师！”
额间抹着红印的男人站在中央，指着人群高声大喊：“今日, 大祭司感应天地，发觉你们之间有人犯下罪孽！触怒了天神！现在，祭师已往这边赶来, 明日之前，必将抓出罪人, 赶出族群，以熄天神之怒！”
部落族人们闻言，连忙呼啦啦往下跪。
有人高声喊道：“阿风，你是知道的, 咱们西部落的族人每日都辛勤劳作, 近来捕猎收成也不错, 罪人一定不是在我们这边！”
阿风脸色一板, 肃声道：“罪人藏于何处，自然逃不脱祭师、以及大祭司的眼睛, 轮不到你我评判！”
这话一出, 无人再敢喊话，只得低头默默嘀咕：
“天啊！我们每日都辛勤耕作, 用心供奉天神，是哪个罪人犯了过错，赶紧把他揪出来吧！”
“希望天神息怒，不要迁怒您可怜而虔诚的信众，我们会每日感谢神的恩赐！”
夏天晴身处密集的人群之间，跟随大流，单膝落地矮下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寻找眼熟的身影。
“夏天晴。”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出。
夏天晴悄然回头，便见皮肤黑了几个度的秋烨然跪在斜后方，穿着勉强遮住半截上身的单肩背心，头发变长，额上戴着一圈枯草编成的草环，浑然一副野人模样。
夏天晴朝他点头，回头悄然抬眼，仔细打量过整圈族人的脸后，确定了阮伽袖和湛经智并不在其中。
看来，他们被随机在部落其他集合点了。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从远方传来，所有族人立即噤声。
一名头上顶着长长翎羽冠，脸上涂着黑、赤两色痕迹，穿着兽皮裙，颈间挂着数串贝壳项链的男人，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从装扮就看得出，这便是大祭司手下的祭师了。
他肃着脸，一言不发，绕着人群缓步巡视。
咚！咚！咚！
沉闷的皮鼓声如同灾难落地的回响，砸在部落群众的心头。
夏天晴看到，周围不少人已瑟瑟发抖，浑身渗出了汗珠来。
祭师绕着群众们踱步半圈，脚步停在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妪面前。
“你！”祭师指着她，恶声道：“抬起头来。”
老妪缓缓抬头，她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枯瘦的四肢撑着地面，用浑浊的双目对上祭师。
“阿鹰。”老妪显然已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开口道：“你小时候，我可是背着你上山捕过猎的！”
祭师阿鹰眼睛一瞪，疾声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要靠那些久远的事情，让我无视你的异常吗？”
“我有什么异常？”老妪厉声道：“我年轻的时候，是部落的捕猎能手，天神庇佑我，每日上山都满载而归，大祭司也曾夸赞过我的英勇……”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阵气短，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妈！”
老妪旁的年轻女人连忙起身，紧张地搀扶着她。
“看，天神都不愿听你再狡辩了。”祭师阿鹰斥责道：“我说了，不要再拿久远的事情来祈求饶恕！看看如今的你，满身死气，疾病缠身，明显是惹了天神厌弃！”
他指着老妪，环视众人：“当长久的病症降临在她身上，连汤药也无法治愈时，已经是天神对她罪恶的惩戒！然而你们，却无视神明的意志，任由她长久地待在部族里，天神怎会开心？”
所有族人低下头去，无人敢吱声。
老妪难以置信盯着阿鹰，浑身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就这么胡言乱语……”
“你在说什么？”阿鹰眼神一凌，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我！神使大祭司亲口认命的祭师！说得话是胡言乱语？也就是说，天神的意志你根本就不信服？好啊，难怪天神要降罚于你，你对天神心存不敬！理应被逐出族群！”
“逐出族群！逐出族群！”
鼓点开始变得激烈，打鼓的随从们高声附和。
阿鹰转头，朝跟随的族人赞许点头。
接着，目光沉沉地审视跪着的族人。
一些族人迟疑着抬起头，目光挣扎了片刻，开始跟着喊道：“逐出族群！逐出族群！”
很快，其他群众也纷纷抬起头来，随之振臂高呼。
越来越高声浪形成一众沉重的压迫感，挟着尖锐的戾气，在现场爆发开来。
老妪慌乱而愤怒地看着众人，枯瘦的身体剧烈起伏。
在一张张呐喊中，她猛然抬手按着心口，身躯一颤，仰倒下去。
“阿妈！阿妈……”她的女儿抱着老妪的身体，惊慌失措。
阿鹰在人群中央昂首阔步，得意抬头：?*“看！天神已当众向她降下惩戒！”
他抬手指着老妪的女儿：“而你，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维护一个罪人吗？”
老妪的女儿含泪抬头，慌乱而恐惧地盯着阿鹰，满脸挣扎。
“看来，你是对天神的惩戒心怀不满？”阿鹰厉声道：“我看见了，你这个包庇罪孽者的人，身上也背负着难以洗净的罪责！”
老妪女儿嘶声道：“我冤枉！”
阿鹰指着老妪女儿：“连她一起，逐出部落！”
群众间的声音小了一瞬，但很快又高亢起来：“逐出部落！逐出部落！”
夏天晴垂头，目光冷然。
类似的场面，在这个副本的每一轮，都不断发生着。祭师指认的，有时是老人，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总之，每次必有牺牲者。
不管大祭司是否真有预示灾难的能力，这种随意定罪的手段都过于荒谬狠毒了。
老妪女儿的辩解声淹没在越来越高亢的呐喊中。
阿鹰随手点了几个壮年男人，他们立即起身，拉扯着老妪和女儿，将她们驱赶到一边去。
这场闹剧，并没有结束。
当声浪平息，阿鹰再次漫步于人群中，继续筛选‘罪人’。
群众们噤若寒蝉。
接下来，又有几个族人被挑出来，指认为罪人。
他们有的认命，有的反抗，但无一例外，都被群体镇压了下去。
夏天晴埋首在人堆里，不再抬头去看。
直到光线从明亮变得暗沉。
阿鹰迎着夕阳，张开双臂，仰首高呼：“愿天神仁慈，就让灾厄跟随罪孽，一起离开我们的族群吧！”
群众们又是一番跪拜，跟随呼叫。
“我的族人们！”阿鹰在人群中踱着步道：“为了让天神看到我们的虔诚的心，今夜，我们将燃起神火，彻夜祈福！现在，全体动起来，让神明赐予的光明火种，驱散黑暗！”
群众们连忙应声，飞奔着去取干柴。
夏天晴撑着地面起身。
蹲跪了许久，走路时双膝如有酸蚁噬咬般不适。
“夏天晴，一会儿火烧起来后，你弄点烟灰，把脸涂黑些。”秋烨然悄然来到她身边，低声说道：“这个阿鹰，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是好东西这件事，倒是挺明显的。”
夏天晴道：“但你特意让我把脸涂黑，难道是有女玩家被这个npc骚扰过？”
“对，那次的闯关回放没有公开。”秋烨然说道：“当时公会玩家一点没惯着他，直接掏道具把这家伙崩了。但这次……”
他们的目的是通关，眼下还没见到大祭司的人影，暂时不便掀桌。
两人低声交谈着，已被疯狂抢柴火的部落群众挤到了后面。
等慌张的人群抱着干柴离开，夏天晴才上前抱起剩下的一堆干柴，找了空地坐下，“你们的人把祭师崩了，这边部落群众什么反应？”
秋烨然：“起初是四散逃走，但随后，大祭司出面，说我们是冒犯天神的怪物，这些族人立刻疯了似的，冲上来跟玩家拼命……他们只好暴力推平副本，过关离开了。”
夏天晴将柴火放置到空地上，心下思量。
看来，能预警灾害的大祭司，在部落族人心中是很有权威的……这份威望，能让族人看到认知以外的热武器，都还愿意听命对抗的程度。
秋烨然抬手在身上口袋里摸了摸，掏了个空，便对夏天晴道：“看下你口袋里有没有火石。”
夏天晴将手伸进破破烂烂的裙摆口袋中，摸出两块石头，递过去。
秋烨然蹲在干柴前，熟练地碰撞着火石，开始点火。
他低声道：“还好，截止目前运气还算不错，咱们没有被筛除驱逐出去。之后只要藏好你这张脸，再小心些，应该就能坚持到大祭司露面。”
这个部落面积不小，大祭司日常神出鬼没，行踪莫测，除非他主动出来，否则很难见到人。
秋烨然暗道，见到大祭司之后，接下来应该就好办了……夏天晴可最擅长应付那种人了。
周围一簇簇火焰已点燃了起来。
激烈的鼓点中，阿鹰带领随从，围着中央最旺的篝火，跳着张牙舞爪的祭祀舞。
群众们跪坐在周围的小型火堆旁，暖黄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张紧绷的面容。
被定为罪人的族人们哭嚎着，在壮汉的驱赶下，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夏天晴看着老妪被女儿背着，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在聒噪的鼓点中，夏天晴点开耳饰形态的通讯道具，联络另外两人：“阮伽袖，湛经智？”
“晴姐。”阮伽袖压低的声音立即响起：“我和湛经智在部族东边，这会儿正在点火。”
说话间，湛经智已成功引燃枯草，火堆迅速旺了起来。
“我和秋烨然在西部落。”
夏天晴垂眸看着秋烨然，他手里的火石不断碰撞，但硬是半点火花都没有。
秋烨然神情逐渐古怪起来，他左右张望了下，侧过身子避开附近人们视线，点击面板，手中出现一个打火机。
几根枯枝在他手中逐渐被点燃，他迅速收了打火机，将其放置到干柴堆中。
一阵风吹来……火苗摇曳了两下，逐渐熄灭。
恰在这时。
跳着祭祀舞的祭师阿鹰高举双手，绕着一堆堆热烈燃起的火焰，开始到群众之间穿行。
他的目光落在格外黯淡的两道身影上。
阿鹰身形一转，脚下踏着奇诡的步伐，朝夏天晴和秋烨然逼近。
通讯道具中，阮伽袖正低声问：“晴姐，你们那边还好吗？”
夏天晴余光扫着那道靠近过来的身影，低声道：“刚才还行，但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啊？”阮伽袖声音立马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我们点不亮这所谓的神火。”夏天晴冷笑一声，“大概是部落这位天神，不愿意赐予我们光明。”
阿鹰已盯上他们。
再拿道具点火，势必会暴露身份异常的事。
秋烨然：……
他无奈地拿起那两块没用的火石，低头提醒夏天晴：“……你的脸。”
夏天晴也低声道：“……烟灰呢？”
秋烨然：……
咚、咚、咚——
沉闷的皮鼓声在夏天晴身旁敲击着。
阿鹰身上的贝壳碰撞出叮当咣啷的杂音，他半蹲着身体，双手上抬，等待这堆火光燃起。
哐、哐、哐——
秋烨然攥着两块石头，跟随着鼓点，徒劳地磕碰着。
两人的动作就这么重复着，场面陷入荒诞的境地。
旁边跳大神的动作扭曲不断催促，对面秋烨然敲着石头满脸麻木。
夏天晴快要忍不了这场闹剧了。
许久。
就在夏天晴准备打断秋烨然的时候，阿鹰率先停下动作，抬起手来。
鼓点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阿鹰惊声道：“在最重要的祈福时刻，你们竟然无法点燃神火？”
夏天晴站起身来，直视他：“是啊，所以呢？”
另一边……
阮伽袖和湛经智隔着跳跃的火苗，听到晴姐那边的动静，对视一眼，同时出手，迅速将火堆中几根粗枝抽出来，在地上敲打熄灭后，再伸进火堆里一通搅弄，手动灭火。
他们进来前就暗中商量好了，这次，他们绝不掉队。
晴姐的运气，他们已很有经验了，如今面临驱逐真的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但无所谓，反正他们共进退。
“阿袖！”
这时，一道压低的声音在阮伽袖身旁响起。
阮伽袖愕然转头，一名身材壮硕、面容憨厚的男人关切地看着她，“你的火，没烧起来？”
阮伽袖下意识点了下头。
那男人连忙动手，从自己面前火堆里抽出两根燃烧的柴火，快步挪了过来，“快快快，我帮你。”
阮伽袖瞪圆眼，眼睁睁看着男人自发过来，主动帮她点火。
她莫名感到一阵窝火。
……什么意思！晴姐那儿火点不起来，她这边熄了都有人来主动忙活？
这运气，她不想要了还不行？
阮伽袖反应过来，直接抬手拦住男人：“不用你帮！”
男人愣了下，面上浮现焦急：“你这火再烧不起来，一会儿就要麻烦了！”
“我不怕麻烦！”阮伽袖急声道：“你不要动！”
湛经智觑着男人，冷飕飕道：“你再多管闲事，我就去找祭师，说你对天神不敬，竟然妨碍我们点燃神火。”
男人瞳孔震荡，满脸愕然。
不是，他好心帮忙……怎么就惹上这么大罪名了？
他委屈又愤怒地瞪了阮伽袖一眼，冷哼了声，悻悻地挪了回去。
……
夏天晴的态度，一点都不客气。
阿鹰盯着夏天晴的脸，目光微闪，嘴角微勾，“在祈福的关键时刻，你却无法点燃神火，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第140章 荒芜地
夏天晴淡声道：“意味着我可以换两块火石。”
秋烨然嘴角抽搐, 莫名奇妙地笑了下，干脆抬手扔了手里的石头，也站起身来。
周围跃动的火堆散发着融融暖光。
夏天晴的面容轮廓在柔光中精巧隽丽, 四肢纤巧修长, 站在哪里，便如同大自然精雕细琢而出的瑰宝。
阿鹰睇着她，接连被呛了两句, 白天时的火爆脾气却半点都升不起来。
他指着夏天晴，看向一旁的族人：“她叫什么？”
“祭师，她是阿晴。”那人谄媚地回应。
“阿晴。”祭师阿鹰说道：“你对天神的敬畏不够虔诚, 所以接收不到神明降下的恩泽，也得不到光明的火种。再这么下去，你将彻底被天神厌弃。到时候, 你就是影响整个部落的罪人。”
他缓慢地踱着步子，绕着夏天晴转了一圈, 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作为部落的祭师，我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在你尚未彻底沾染罪孽的份上，今晚，你随我回住处, 我亲自带你感悟天神恩泽。”
秋烨然双手抱臂, 轻嗤了声。
他就知道！这阿鹰挺没新意的, 又是这套说辞。
不过, 夏天晴若愿意跟着阿鹰走一趟，也不失为一种打入内部的办法。反正作为玩家, 倒也不会真的吃亏。
这种普通npc他们要当场弄死可太容易了, 唯一要顾忌的，是副本核心还没明确, 不能像以往一样，把场子彻底砸烂而已。
秋烨然暗自琢磨着，歪头看着夏天晴，等待她的决定。
夏天晴长睫微抬，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她注视着阿鹰，讥诮道：“你带我感悟天神恩泽？不，你没有这个资格。”
听得这句格外轻蔑的话，阿鹰嘴角一垮，脸色瞬时沉下来。
不等他发作，夏天晴抬手一把拨开阿鹰，环视全场，扬声道：“各位族人，刚刚在点燃神火的时候，我耳边响起了天神的低语——祂，对我传达了两句话。”
周围跪坐的群众们一秒应激，纷纷起身，急切地看着夏天晴。
“什么？天神跟你对话？”
“神明说了什么？”
秋烨然精神一振，站直了身体。
他只想到她可以顺势打入内部，倒是真没想到，她要直接取而代之。
好好好，不愧是夏天晴，走装神弄鬼的路，直接压祭师一头，让这群神棍无路可走是吧？
夏天晴的声音通过通讯道具，悉数传入阮伽袖和湛经智耳中。
阮伽袖对着面前已经熄灭的火堆，霍然抬眼，对上湛经智同样微惊的眼神。
坏了……他们灭火的动作太快了，晴姐根本不打算离开部落，而且她还要夺权篡位！
那他们也得留在部落，不能被驱逐出去！不然，说不定之后还得晴姐去捞他们。
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中，西边的祭师正跳着祭祀舞，进入族人之间游走，再转悠半圈，就要到他们这边了。
原本坐在地上的阮伽袖一骨碌爬起，跪直了上半身，拼命朝湛经智打手势——点火！快！点火！
湛经智召出玩家面板，刚要点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他猛地转头。
旁边，面容憨厚的npc男人坐在火堆旁，满脸不忿地盯着俩人看。
湛经智手下动作一顿，老老实实地拾起旁边的火石，开始砰砰撞击起来。
火花溅起……然而，之前易燃的枯枝都已烧尽，如今他们面前都是手臂粗的干柴，就这点火星子，根本引燃不了。
“哼！”
npc男人直勾勾盯着阮伽袖，默默给自己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又添了把柴。
阮伽袖缓缓揪住头发，张着嘴巴，在心中爆发起尖锐的爆鸣。
通讯道具中，再次清晰地传来夏天晴的声音。
……
“天神对我传达的第一句话是，祂选中我作为新的神使，并在今夜赐予我神火，让火花绽放于部落东方的高空之上！以此，作为祂昭告我身份的盛大仪式！”
夏天晴抬手指着部族东边，笃定道：“族人们，请大家共候今夜的神迹降临！”
部落族人们顿时炸开了锅：
“神火绽放于高空之上？我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那种景象！”
“火在天上烧会是什么模样，我想都想不到。”
“那我们可得好好见证见证！”
阿鹰震惊地看向夏天晴。
她眸光清亮而坚定，火光照耀下，周身仿佛真的渡上了一层神性光辉。
“祭师，那我们是不是该请大祭司过来，一起等待神迹？”有人激动地询问。
阿鹰心头忽然虚了一下。
难道她真能听到了天神的声音？不，应该不能够吧，大祭司虔诚信奉天神这么多年……也从没引发过神迹。
“不急。”阿鹰摆了下手，“倘若真有神迹降临，大祭司不管身在何处，都能看得到。”
部落族人们已自动围到夏天晴身边，出声询问：“阿晴，你刚刚说，天神向你传达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今夜天火将绽放高空，神迹降临；那第二句呢？”
夏天晴不慌不忙道：“第二句，等大家见证神迹降临之后，我自会传达给大家。”
部落族人们好奇心拉满，一个个抓耳挠腮地议论起来。
秋烨然眉梢高高扬起。
聪明。绽放于夜空中的神火……不就是烟花么？十积分一个的低阶道具，用在这时候唬人，可以！很可以！
夏天晴是擅长扯虎皮拉大旗的……说她得不到火种，她就朝天上来多大呲花；说她无法接收神明恩泽，她就给自己造个新神使的身份；这么一来，何愁无法接近大祭司？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如今他们还不能确定，所谓‘天神’是否真的存在。倘若真有其事……那她假冒神使后，要如何收场？
这个念头在秋烨然脑中浮现，但很快被抛到一边。
以夏天晴的行事风格，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必然也对后果做好了评估和预案。
而阮伽袖、湛经智正身处夏天晴所说的部族东边，那俩人运气奇好，早就把火烧起来了，此时定然安安稳稳在那里待着。
这会儿通讯道具开着，他们必定已听到这边的情况了。
接下来，只需要那两人抽空把烟火放了，夏天晴地位立刻水涨船高。
趁着周围人声杂乱，秋烨然轻咳一声，低声向通讯道具另一边确认：“阮伽袖、湛经智，你们明白该怎么配合吧？”
……秋烨然不知道的是，那俩人如今可不太安稳。
阮伽袖看着面前已经凉了的柴堆，以及旁边双目炯炯，一直盯着她和湛经智看，以至于他们无法用道具点火的憨厚npc，侧过身去，果断应答：“收到，我们明白。”
再一转头看向湛经智，他捏着火石的双手，有一丝微抖。
两人对望，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抓狂。
他俩这回，到底捅了个什么大篓子啊。
这死手，刚刚怎么就动作这么快！
阮伽袖眼看着祭师已经绕到了附近，很快就要转头到这边了。
不行，这火必须得烧起来！他们一定得安全留在部落，找机会完成任务才行！
湛经智看着阮伽袖，目光侧移，隐晦地朝她使眼色。
阮伽袖转头，对上旁边那位憨厚npc兴致勃勃的眼神。
阮伽袖秒懂他的意思。
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深吸一口气，先抬手按了下贝壳耳饰，中断了通讯道具……然后转头，朝男npc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大哥，要不，帮忙引燃一下？”
丢人，要脸。
这动静，还是暂时别让那边听到了。
“哟？”
男人直起身子，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刚刚不是说，不让我管闲事吗？”
阮伽袖断然道：“你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想自己试试而已。”
“误会什么？”男人瞥了眼即将靠近过来的祭师，满脸怨气地指向湛经智：“他刚才还说，我帮你就是对天神不敬呢！”
阮伽袖刷地回头，怒视湛经智：“你长了张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还不快跟大哥解释！”
终究逃不过去。
湛经智低头抿唇，清了清嗓子，豁出去般转头：“我的个人行为跟阿袖无关，她是无辜的。”
阮伽袖朝他瞪眼：这叫什么解释？诚恳点！
“阿袖只是被我蒙骗了，她以为我可以，其实我根本就不行。”湛经智言辞恳切：“事实证明，还是得你来……没时间了，帮帮阿袖吧，大哥。”
阮伽袖缩了缩脑袋，咬着嘴唇，脚趾抓地。
……这回倒是真拼了。
难以置信，这时当初那个给自己智商打高分的神经质。
“哈，早就看出来你不行了！”男人看了眼已经转到这边的祭师，飞快从火堆里抽出两根燃烧的柴火，一个旋身跪坐到阮伽袖和湛经智之间，将其放进干柴堆里，麻利地着手引燃。
“阿袖，长点儿心吧，离这种没用的男人远一点！你看，关键时候还得是我来……”
湛经智撑着额头，掩盖着满脸生无可恋。
副本外玩家们应该都忙着迎战，应该没太多人有空关注直播吧。
【亲口说自己不行，哈哈哈神经质，敬你是条汉子。】
【刚忙完打开直播，就看到这一段哈哈哈……】
【噗，你们俩啊，说你们什么好，明明好运加身，这一通折腾，还不如不折腾。】
【嗯，命运给了最好的安排，他们不服，偏要证明自己哈哈哈。】
【看到他们没拖晴姐后腿我就放心了，继续忙去了。】
【我也得去忙活了，大家一起加油啊！】
咚、咚、咚——
沉闷鼓点中，祭师迈着张狂的步子，朝他们靠近。
男npc不再说话，绷着脸摆弄着柴火。
阮伽袖拼命摆动双手，朝火堆扇风，尽力让火焰燃得旺一些。
祭师跳动着，旋至他们身边。
三人都不再动作，坐直了身体，垂眸注视‘神火’。
噼啪作响的火苗跃动间，暖色光晕照亮了三张一本正经的脸。
祭师从他们身旁掠过，继续朝旁去了。
阮伽袖松了口气。
等祭师走远，她真心实意道：“谢谢大哥。”
“叫什么大哥，叫我阿草！”男npc朝阮伽袖咧嘴笑开。
“……好的，阿草。”阮伽袖艰难道。
“哎。”阿草兴高采烈地应了。
湛经智撩起眼皮，瞅了阿草一眼。
这名字倒挺野性，喊得时候还得带点信念感，才能说服自己没有在骂人。
阿草出手相助之后，就这么扎根在他们这儿不走了。
阮伽袖抬手拨了下头发，重新打开通讯道具。
顺利避免被驱逐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虽说是祈福整晚，但并不是所有人动也不动，眼也不眨地熬一整夜。一整夜，总归是有机会的。
祭师绕场一周，舞完了他那跳大神式的祭祀舞后，在中央篝火堆前跪坐下来，歪头晃脑地做祈祷状。
阮伽袖和湛经智耐心等待着。
直到月色高悬，篝火旁的祭师不动了。
他垂头静止了好一会儿后，姿势从跪坐变为趴伏，最后蜷在地上，显然是睡着了。
周围族人们也不再强撑。
不少火堆旁，人们都开始躺下小憩。
“阿袖，你躺会儿吧。”阿草低声道：“我身体好，撑得住，神火我来守着。”
那怎么可能，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大家睡觉呢。
“不了吧，”阮伽袖瞄了湛经智一眼，看到他的手势暗示后，对阿草道：“我看你好像困了。”
说完这句，她立刻屏住呼吸。
“我怎么会困呢？我精神极了……”阿草话音没落，眼神已开始迷离。
下一秒，他眼睛一闭，朝火堆上砸去。
湛经智连忙收了夹在指间催眠香，抬手接住阿草，将他放到旁边。
“我去放。”阮伽袖道：“我碰到人的几率小。”
事到如今，她已正视了自己被幸运偏爱这件事。
既然有这么个技能，那就好好利用。
湛经智点头应了。
阮伽袖俯身穿过一个个火堆，进入黑暗之中。
……
不同于部落东边睡倒一地的族人，夏天晴所处的西部落，所有人都精神抖擞，仰望天空，等待神迹降临。
祭师阿鹰盘腿坐在篝火边上，头上的长翎冠随着他不停望天而上下晃动着。
随着夜色渐深，困意翻涌，他的情绪也逐渐变得暴躁。
“阿晴。”
祭师阿鹰刷地转头，看向夏天晴，“神迹什么时候会出现？再等下去，天都快要亮了。”
夏天晴气定神闲：“阿鹰，你对天神赐予的神迹，竟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吗？你对神明的崇敬之心，足够忠诚吗？”
群众们纷纷看向祭师阿鹰。
阿鹰脸色微沉。
向来是他指责别人信仰不忠，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说到他头上！
神火在天上绽开？根本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根本是她脑子坏掉了，才想出来的鬼话吧？
没必要再等了。
他忽地站起身来，张口就准备呵斥她胡言乱语，再让人将她绑起来，直接带走。
咻——
一道尖锐的声响划过天空。
“啊！快看！那里！”族人们指着头顶，惊声喊叫。
阿鹰下意识回头，便见一颗明亮光点直入云霄。
砰！
刹那间，大片璀璨的花火在空中绽开，铺满了半边天空，盛大而绚烂的亮色，映入所有族人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