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牵手 你想看我慌张或是不再淡定从容的……
忽然间, 陶栀子轻轻咳嗽起来,像是被桂花呛了一下。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听到了江述月的话。
在江述月转头看她之前,她就先直接端起品茗的小茶杯一口喝下。
放下空杯的时候, 江述月重新给她续上了茶汤。
在她内心的升起罪恶感之前,江述月镇定地说道:“吃慢点。”
四块桂花糕下肚, 加上额外喝的茶,还有车上吃的薯片, 她摸了摸并不浑圆的胃部, 不好意思地说道:“有点饱了。”
她说的有点,就是很饱,只不过表达委婉而已。
像是对她这种剩下食物的罪恶感的了解,面前的一盘桂花糕被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撤走。
“吃饱了别硬撑,也不需要有愧疚。”他说出一句结论性的话语, 带着陶栀子从未拥有的果断感。
陶栀子对江述月的处事态度十分羡慕, 他总可以轻描淡写地将那些自己从小被规训出来的习惯一一推翻。
她在进入七号公馆之前,从未觉得自己是被规训的人, 她身上带有太多世人所谓的“正确”,却无形将自己坦荡立于天地的心性给磨没了。
“可是……小时候, 吃饭的时候没吃完, 难道不是所有孩子的禁忌吗?我为此,被训了无数次……”
说话间, 像是掩饰尴尬一样,她临了要补充一些笑声。
她从小被告知, 剩饭是一种浪费, 意味着那些更需要食物的其他孩子无法获得它。
这个观念深深植入她的心里,成为她想法的一部分。
每次吃不完的食物都带来了深深的内疚,因为它无法被“再利用”, 只能进入泔水桶。
哪怕她已经远离了那段资源紧张的岁月,却依然被那份对事物极高的责任感而支配。
一份饭菜抵达她手里的时候,她只能支配自己吞咽进肚子的部分。
后来,她只能死撑,或是提前将饭菜分一部分出去。
这件事,带给她的罪恶感几乎贯穿整个童年,只因……她似乎永远无法预料到自己能吃下多少。
周围陷入了安静,唯有远处的残留在叶片上的流水,在滴答滴答地砸在一旁的石板路上。
眼前茶香袅袅,干桂花的香气残留在空气中和唇齿间。的
本以为这次江述月会给出一个恰当而客观的回答。
但是他的目光落下,看着茶杯中摇晃的茶汤,不露声色地对上了她的目光,问道:“你之前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
那目光的深如古井,是石子坠落后都无法听到回响的幽邃。
语言上,江述月只表露出三分,他好像早已观察出什么,也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尽管她压根没有说出什么。
她在这个目光中感到有些畏惧,下意识喝了一口茶,茶杯久久没有放下,一直抵在唇边,眸光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像是严冬里被白霜覆盖的毛玻璃。
她不想提及这些,因为这些故事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漫长,反而坏了人好心情。
她不想让述说变得伤感,更因为她的情绪不能大弧度波动,那是要命的。
“你看到我所有的思维逻辑,都是我所有往昔的沉淀,我其实知道自己身上携带了大量毛病,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将茶杯从唇边移开,眼神放松下来,不由得开始想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
“我们今晚住哪里?”
尽管老太太刚才似乎已经有所安排,但是她有时无法分辨那是不是礼貌性的磕头。
“后院是有我固定的住所。”
江述月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是还是配合地回答着。
“那我……”她正欲说出自己可以出去找民宿。
江述月曼声说:“住我隔壁房间。”
那些早已在脑海中趋于完善的计划,还有不便打扰老太太的念头,此刻仿佛都简化成一句,“住隔壁”。
她放缓了呼吸,垂眸在沉思应该如何才是最得体而礼貌的反应。
“我们出门需要问问你外婆吗?”她说完才觉得这问题显得有点傻气。
江述月瞥了她一眼,顿了顿,低声提醒道:“栀子,我已经成年很多年了。”
她虽然知道江述月的话不带任何幽默意味,但是她还是有点想笑,也不知道是笑发傻的自己,还是在笑江述月的这句自白。
在她笑完之后,两人将剩下的茶喝完,没有续水。
茶仿佛是文雅之人的特殊计时器,谁都不用提醒对方到了该离开的时刻,只需要等到茶水饮尽,或者茶汤凉透,就恰好是约定俗成的道别时刻。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那就是该起身去后院放行李的时候。
从八角亭下来,陶栀子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到对江述月房间的好奇。
“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对吗?”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关于他的事,她总忍不住有更加充沛的好奇。
“小学期间中途回来上过一年的学,后来又走了,断断续续在住。”
江述月似乎从未对她过多好奇心表现出不耐,几乎都是有问必答。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不涉及心里秘密的部分,没有半句虚言。
他们走过红漆的木质回廊,栏杆处很矮,只抵达膝盖,回廊下是潺潺的流水,沿途种着水生植物。
陶栀子见状,总下意识往里面靠墙的那边走,生怕脚底一滑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在拐过一个弯之后,两个人的位置变成了并肩,江述月淡定地走在外侧。
他对环境极其熟悉,没有半点类似的恐惧。
走上木桥的时候,脚下的木板是镂空的,可以看见脚下游动的鲤鱼。
陶栀子抬眼看着被建在水上的路,不禁有些发晕。
她犹豫了一下,在桥下停住了脚步。
脚下并非深渊,但是木桥的护栏也是极低的,虽然失足落水也淹不死,但是总归是有些不敢冒险。
毕竟她现在身上还有很多新鲜的伤口。
“述月,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追上你。”她晃了晃脑袋,试图从周围找到一条更安全的路,但是寻觅无果。
她大概是可以想象为什么江述月会住在这个方位了,因为这里的路对于老年人来说可能有点风险。
话音落下,她没有听到回答,只是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这里确实有些危险,害怕很正常。”
江述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海浪声类似的细腻质感。
这只手的熟悉程度对于她来说不言自明,被她在无数个无意垂眸中被端详过无数次。
可此时她心中分明震动,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然喜欢归喜欢你,但是绝没有故意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很有原则的。”
她似乎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看做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地下室人。
需要进行额外的画面解释,才肯乖乖把手递过去。
但是她的手并非放在手心,而是有些避嫌地转而轻轻
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好像这样,就不算牵手了,也没有任何狎昵的意思。
江述月似乎也读懂了她,知道她虽然有心思,但是原则性极强。
他看向她,似乎压根没有与她讨论牵手实质的意思,当他看到这有些发凉的小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
像是一个主动求救的人,那份自发的求生意识,力度偏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不论他是否回握,那手都紧紧握住他的指节。
那一刻,他眸光深沉地端详着两人的手重叠的部分,无人能读懂他的想法。
于是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上了桥,陶栀子很安心地跟上他的步伐,那攥着的手,时而紧时而松,后来走出经验后,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水里的游鱼和沿途的植物。
回廊处的清风带着木香,萦散在柔润的空气中,带了点植物特有的疏淡。
陶栀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他背影,像是有着不可被攀越和征服的高远。
但是她仍然可以再次在他的手下,这份隐形的保护下,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狂奔。
快要走完所有的水上的道路之后,她的手略微松了松。
原本于情于理都该松开的手,却在远离了危险的时候,彻底换上了一个全新的姿势,动作很轻带着几分拘谨地牵上江述月的手。
江述月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陶栀子眼中带着点点笑意,浅尝辄止地松开他,并且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结束这个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最后这个才是牵手,出其不意的。”
“这是你刚刚说的原则?”
江述月似乎并没有将这些小动作往心里去,只是故意提及她几分钟之前刚刚说过的话。
陶栀子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于是给自己开辟了另一种逻辑。
“我有原则,但是不一定总是遵循。”
在她有些任性的语气中,她忽然放慢了声音,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
“但是唯有一点我会遵循,我将持续而缓慢地靠近你,如果你不愿意的时候,把我推开就好了,不用不好意思。”
江述月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仿佛从她一系列的举动读懂了另一个层面,用一种温柔耐心的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想看我慌张或是不再淡定从容的样子,是吗?”
陶栀子听清这句话,眼神一松,呼吸一滞。
这一刻,主客颠倒,慌张的人倒瞬间成了她。
第42章 想念 你是否会在某个夏天到来的时候,……
陶栀子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此刻的内心变化, 就像打坐冥想的人仿佛可以感知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
内心一切的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感受之中。
但是她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份紧张心虚的情绪,也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她说不出自己的情感热烈与否, 但是她时而面对眼前这张脸,她却好像无法自我燃烧一样。
那一瞬间的慌乱一闪而过之后, 她的心境重新下沉,沉入一片宁静的北极的, 冰湖里。
她淡而又淡地看着江述月, 嘴角弯了弯,“如果你不提醒我,我还有些意识不到。”
她静默地想了一阵,才敛气思绪说道:“是啊,我挺想看你失态的, 但那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 属于有趣的部分,我最想要的其实是别的……”
陶栀子收回视线, 拢了拢衣摆,一派闲适的模样, 但是她没有将所有的想法都合盘托出, 总觉得不是合适的时候。
如果想要接近矜贵的狮子,应当建立信任和遵从狮子的本能, 一点都不能急。
即便……快没时间了也不能心急。
但是最后这句话仿佛给这场戏剧般的相遇埋下了一个伏笔,尽管陶栀子并不知道江述月是否真的好奇。
江述月的住所是一个被假山和小池塘单独隔离出来的小院子, 有一切独立的设施, 和简易的厨房和一个主卧两个次卧,和一个被改造成茶厅的会客室。
院落和房间通体被打扫维护得很干净,就连很久不用的茶具也被人定期包养。
在这里, 他们听不到其他院落的人声,靠近山峦的另一面,十分安静。
这种绝对的安静对于江述月来说是是一种馈赠,他本就是个喜静的人。
对于陶栀子来说,当她的每一寸脚步都格外清晰可闻的时候,这份寂静就带有一种可以检视人性的森严感。
因为一切的动静都逃不掉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传播。
“这是你的房间。”
陶栀子跟着江述月上了楼,他抬手打开了一扇红色木门,房间面积不大,但是容纳她所有的活动倒是绰绰有余。
“另一面有一个和这里完全对称的卧室,你想睡哪间都可以。”
江述月悉心帮她把行李放在了室内,没有过多逗留,就兀自回到屋外。
就好像这个房间真的有主人一样,不便多在室内停留。
“那你住哪里?”
陶栀子甚至来不及欣赏完房间的全景,心里就有了更加好奇的方面。
江述月幼时住过的房间,就仿佛藏着很多专属于他的回忆。
如果这份专属回忆,她能窥见一角,也好像她在他荒芜的草原上踏足了一步。
陶栀子已经尽量让自己心里的好奇按捺下去,但是江述月只需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的小算盘。
他并没有什么隐藏的意味,带着自己的行李走上台阶。
没有他的应允,陶栀子像是扎根了一样站在房间门口,不好跟上去。
心里只是想到原来不是真正的“隔壁”,而是在楼上。
这样的念头没有在脑海里停留多久,江述月的声音淡淡然传来。
“想参观的话可以过来。”
她飞快抬眼,看见江述月在木质楼梯上略微侧目,看着自己,神情疏淡。
隔着一排栏杆,她瞧见江述月的腿在视觉下愈发修长,身形清瘦但是并没有减弱他周围隐形的气场。
她的视线与他真正的身材隔着一层宽松得恰到好处衬衫布料,却能恰好让他的身形永远停留在那迷惘的遐思之中。
陶栀子定了定神,看着江述月那淡然的神情,她心里默默地权衡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跟上去。虽然心中仍然有些许犹豫,但她的好奇心已经压倒了一切。
踏上楼梯时,她能听到每一声脚步与木头相碰的声音,在实木楼梯下并不清脆,但是在心绪的放大下,却显得异常清晰。
轻轻扶着栏杆,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未知的天地。
终于看到江述月的房间时,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既陌生又合理。
比想象中更加简洁雅致的装饰风格,满墙的书籍,被打扫得反光的书桌如同被上了新漆,上面悬挂着毛笔,桌上还有砚台和镇纸,看上去都不似市面上见过的任何姿态。
房间内的一切都带着强有力的秩序感,室内的空气洁净清新,带着淡淡檀香味。
一切都和他本人一样,沉稳深邃,带着可靠感。
但是陶栀子捕捉不到半点他童年的痕迹,因为这一切的审美,都不像为童年江述月准备的。
走廊处挂着几幅字画,一开始陶栀子只以为是寻常物件,毕竟那些字画十分精美和苍劲,就像是市面上可以见到的古老山水画。
直到……
她凑近落款,想仔细辨认红色印章上的字,却发现是“述月”的篆刻体。
看到这里的时候她还不敢大胆猜想,第一个念头还是搜寻脑海中是否有什么同名的书画大师……
她向江述月小心求证道:“这个字画上的落款是叫‘述月’吧?”
江述月作为这里的主人,反而对墙上的字画没有施加多大的注意力,在陶栀子主动提出的时候,他浑不在意地说。
“小时候的习作。”
陶栀子双眼圆睁,又仔细确认了一遍,大肆赞美道:“你真的不是什么国画天才吗?你这样的天赋去卖画应该比在七号公馆上班强吧。”
她想起很多个天才陨落的案例,颇有惋惜地摇摇头,“七号公馆居然能招来你这样的大佛来管理藏书阁,属实是有点屈才,可能给得真的多吧……”
不然她想不出第二种能让人在那里工作的可能了。
但是之前她的确在自媒体上刷到过一个猎奇栏目,专门采访各大冷门行业的从业者,刘姨作为七号公馆的管家有被采访过。
主持人问了她每天工作的日常,她的职业道路,和最后那句不便透露的年收入。
刘姨低调地说有七位数。
江述月听着她的呢喃,不置可否,转身将房间窗户打开了。
也许她真的不是很了解国画吧
陶栀子走到窗边,眺望着院外的景色。
窗外是长势喜人的香樟树,在无人造访的日子里,静悄悄地将枝干一路延伸到了窗台下。
静谧的气氛中,仿佛每一丝风声、每一片叶子的飘动都变得格外清晰,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房间,带着淡淡的泥土与树叶的气息。
室内的静物,没有半点透露出江述月童年的影子,陶栀子环视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不由得有些遗憾地说道:“可能你以前是个早熟的小孩吧,房间内都没有以前留下来的玩具什么的。”
陶栀子收回视线,回头看向江述月。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字画,那种沉稳的线条与精细的笔触让她心中涌起一丝敬佩。她轻声说道:“这些画,真的是你小时候的习作?”
江述月点了点头,淡然地说道:“那时学着写写画画,说不上兴趣,用来磨炼心性而已。”
“怪不得你情绪这么稳定,原来是磨炼出来的?”
江述月目光低垂,“这倒不是,我从小情绪就没有很大的起伏。”
陶栀子眼中带着些许惊讶和赞叹:“这让我想起有一种职业可能很适合你这样的人。”
在江述月探寻的目光中,她响亮地说道:“给人做手术的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需要敏捷的头脑,果断的判断,还有精确熟练的手术技巧。
大概是经常接触医生的缘故,陶栀子总觉得印象里很厉害的医生都是情绪极为稳定的人,因为一个优秀的医生这一生面临太多审视,病人的求生,病人家属的赞美和谴责。
要想完成一生的医疗事业,需要非常能够抵御外界压力的内心。
江述月眸色深了深,眼中没有笑容,平静地回应:“我并不适合当医生。”
陶栀子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可能吧,毕竟一个医生成长起来需要很多年,你的年龄确实不大适合。”
她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老的意思。”
江述月轻轻摇头,周身染上了很淡的阴霾,眼中的波动不易被人察觉。
他低声道:“我知道。”
陶栀子默默看着他,心里有些复杂,但更多是一种疑惑,疑惑那眸色下情绪,是否也和她的一样复杂。
她甚至会猜想,会不会江述月心里的秘密也是什么无力医治的绝症。
潜意识里,他们两个人如果都是病友那还能多点惺惺相惜。
但是她私心是不希望这件事成真,而且绝症一般隐瞒不了,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健康。
“述月,明年夏天,或者后年夏天,以及你人生中往后的无数个夏天……”
“你是否会在某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想起我?”
她每次说起这些有些煽情的话,总会忍不住无尽地补充着前提。
“我是说普通的想起,不是想念,也未必是对朋友的想念,也许就像是脑海里某一瞬间会回想起的曾经说过话的人……”
她如此极力地补全这些前提,将想念的条件尽可能放宽。
甚至无法自信到,将这份想念定义为“对朋友的想念”。
“会。”江述月沉沉道。
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略显卑地放宽前提。
“真的?”陶栀子很信任他的回答,但是条件反射地反问。
因为她心里很在意这件事。
“我的记忆力,还不错的。”他略微颔首,谦和地笃定道。
“那就好……”
陶栀子对这一点是相信的,江述月从不喜欢标榜自己,往往只表露三分。
她当然相信他的记忆力好到不会忘记自己。
大概对于逝者来说,他们不需要生者为自己而茶饭不思悲痛欲绝,但是如果在漫长的一生中,能短暂地想起自己,那就不错了。
《寻梦环游记》的电影中,逝者的灵魂只有在被活着的人记住时,才能在亡灵世界中继续存在。
从未拥有家人的人,在独自死去的时候,最恐惧的事情大概是没有人去记住自己。
如今倒好了,述月他记忆力很好。
第43章 点翠 不信你让你男朋友帮你瞧瞧。
午饭是在江述月的院子里吃的, 陶栀子对户外的景色充满好奇,原本应该在室内用餐的,就帮她挪到了户外——院子的池塘对面的小亭子。
亭子的石桌很小, 只能容纳人喝茶,却生生挤上了两人的饭菜。
陶栀子其实挺喜欢小桌子。
小桌子好啊, 小桌子两个人即便面对面坐,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比平时近多了。
石桌的直径, 恰好是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 如果吃饭的时候微微低头,那就更近了。
陶栀子乐此不疲地丈量着两人的距离。
“我之前还有点小担心,如果和你外婆一起用餐的话不知道用什么礼仪比较好。”
江述月正在给两人盛汤,汤底比较薄,带着淡淡乳白色, 里面放了些咸肉还有嫩笋, 是带有当地特色和厨师想法的一个汤,正好今天天气发凉, 趁热喝着正好。
“她比较随性的,不会要求客人有太多规矩。”
江述月将盛汤的时候, 陶栀子的眼神完全无法从他的手上移开。
手背上的筋骨随着他动作而突显, 被秀质光滑的皮肤包裹,毫无半点粗犷, 像是带着几分艺术性的韵致,却又饱含一些收放自如的精准力度, 使得他手上的每个动作都几乎没有摇晃。
江述月的手, 很精准,像是攸关生死的那样精准。
瓷碗从这手中递过,陶栀子立刻接过, 并低声道谢。
她埋头认真用勺子喝了起来,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这样,她的视线范围,才刚好是这一方石桌,而不会不可控地落到和江述月紧密相关的地方。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天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小雨轻洒,水面因雨而泛起涟漪,惊得池塘里的鲤鱼藏了起来,远处的竹林又隐隐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白墙黛瓦隐匿在烟雾之中。
陶栀子被屋檐下余生吸引了注意,从饭桌上抬头,出神地观望着屋檐。
她不怒不喜的平静神情,双眼如一面西洋镜,将雨中景致在她眼中是不断流转的,容易让人以为她心里带着忧虑。
“最近几天好像都会下雨……”江述月在一旁蓦然开口,带着几分遗憾感。
他们刚在林城经历了连绵的雨天,现在换一个城市又要经历一次。
陶栀子回过神来,眼中露出了期许的笑意,“我其实挺喜欢下雨的。”
她又主动向江述月补充上心里的理由:“因为这好像是世界对人的回应。”
“大自然对人类的回答其实很多,比如雪崩、地震、海啸、 火山喷发、 沙尘暴……雨雪也算,但是它们可比其他的温和多了。”
她也在想,会不会是有时候大自然过于兴奋或是生气,都能引发震天动地的灾难。
高亢的情绪是双向的,只不过被表达出来时候,在渺小的人类面前,总是显得鲁莽。
“你觉得雨天是你和世界的对话吗?”江述月没有进行太多思考,便问出了这句。
但是他说对了,陶栀子略带惊喜地看看他,用力点头。
“我不认为下雨会影响我的心情和出行,只要是撑伞可以出门
的程度就行。”
于是正如陶栀子所说,他们用餐完毕后,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雨水将古老的青石板路冲刷得湿润发亮。
细雨如丝中,陶栀子和江述月各自撑着一把伞,乘车下了山,进入城市,的走入朦胧的巷弄。
即使是雨天,江城的市井生活也依然如常。
街边的小摊和老茶馆在雨中继续营业,伞下行人交谈,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雨水顺着青瓦屋檐流下,流进湍急的河流中。
在慕夏的雨天里,小桥静美。桥下的河流轻拍桥墩,游客换上了时下流行的古衣簪花,撑伞走在桥上,姿态轻盈地拍照。
陶栀子路过石桥的时候,不住多看了几眼,江述月问她需要拍照吗,她默默摇头。
她觉得自己虽然和桥上的女孩子们年龄相仿,但是她失了很多这个年龄应有朝气和无忧无虑。
她还未老去,身体里却好像提前住进来一个驼背老太太。
江述月也和行人是格格不入,他没有体验过全面的国内传统教育,有着截然不同的校园生活,不关注任何娱乐热点,对时下流行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陶栀子。
但是他的到来吸引了太多路人的目光,有街拍摄影师上前邀约,都被婉拒了,有些没有界限感的小姑娘偷偷掏出手机拍下他的身影。
他似乎也鲜少踏足人流量如此巨大的景区,并不了解这里生态,但是从他逐渐发冷的眼神中,陶栀子可以看出他不喜欢被人偷拍。
江述月给她的伞偏重,她走到了一半便将伞柄支在了肩上,以此省力。
这一次她的行程没有那么急迫,遇到美食也失去排队的兴趣,只因江述月外婆家中的厨师做得比店铺不是好一点两点。
经过某个无人的巷弄的时候,陶栀子突然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入了他们鲜有游客的背街。
“刚才那里我上次已经去过了,来探索下新的地方,我喜欢景色,但是不喜欢对着你拍的路人。”
陶栀子对那些人的行为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以江述月的涵养,没有直接证据是不可能用粗鲁的方式阻止他人,更不会当街发怒。
很多人,不过是仗着别人无法同样用蛮不讲理的流氓姿态对待他们罢了。
江述月目光低垂,看了一眼这个又重新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眼中晦暗不明。
良久,他不置可否,缓缓说了一句:“这样。”
一路上,陶栀子需要走走停停,她总是体力不支,只不过在身体发出危险的声响之前,她就已经假意被路边的商铺吸引目光,停下来挑挑看看,算作休息。
每次她都不由分说地直接拽住江述月的手腕跨步走了进去。
两个各自打伞的人,看着像有距离感的朋友,却偶尔带着古怪的近距离。
陶栀子进了店,就立刻松开江述月的手,自己旁若无人地在亮灯的展示柜之前慢慢端详起来。
她从丝绒盒子中用直觉拿起一根簪子,上面做了仿古点翠,像雀鸟的亮蓝色尾巴。
一抬眼,便瞧见展示柜后面的工作台,三五个女匠人正在强光下亲手给首饰做点翠。
她忽然知道自己手里的簪子是怎么来的了,也从这份人工成本可以猜测出大概是自己难以接受的价格。
老板是个画着淡妆很有古韵的年轻姐姐,三十出头的年轻,头发被精致地盘起。
“小姑娘有眼光的,这是我们店的小李师傅最新手作的,我还没拍照上架,每次小李师傅的作品都是在网上被秒拍的,搭旗袍汉服都好看的。”
老板用带有林城口音的普通话介绍着,一连串行云流水动作和连珠一样的语言让陶栀子的脑子短暂发懵。
“来,我给你试戴一下就知道了。”
在她愣神之际,年轻女子已经将她手中的簪子取下,陶栀子在她的引导下,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这一转身,恰好与身后不远处的江述月对视上。
陶栀子的头不敢乱动,以至于这样一个略显滑稽的场景落入江述月眼中,她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被人摆弄,让她心里有些躁动。
年轻女子手法娴熟精妙,三两下就为她盘了个发髻,稳稳插了上了簪子,拿出一面镜子给她看。
“小姑娘头发没有经过任何烫染,发质很好,平时适合戴点中式装饰,瞧瞧,是不是和平时不大一样,看起来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中式很衬你的……”
陶栀子被她妙语连珠的赞美弄得有些丧失自己客观的判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镜子中真的洞见一个全新的自己。
脸上的颓然一扫而空,全发盘头能恰好露出她鲜少注意到的发髻线,鬓角的碎发倒多了几分不同寻常清婉感。
陶栀子的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视觉的错觉,好像是经过老板的话语包装,连心境都变了。
“不信你让你男朋友帮你瞧瞧。”
年轻老板想也不想就一轱辘将话就这么直寥寥地说出来了,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
陶栀子连忙更正:“不是男朋友。”
“那就是未来的男朋友咯?我都看见你们牵手来着,要是哥哥和妹妹,那就当我没说。”
年轻女子随手打开了一把扇子,环抱着手在胸前轻扇,身上香水味带着风钻进了陶栀子的鼻子,有点发甜的味道。
不难闻,但是闻过这么多不同人身上的香水味,她依旧还是主观觉得江述月身上的最符合她的嗅觉审美。
她斜眼观察了一下江述月,发现他正低头整理自己袖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像是听到老板玩笑话的模样。
趁着江述月低头之际,她飞快转头,用最小的声音说着最坚定的话,“其实是我单恋而已。”
老板美丽的脸蛋上没有露出半点同情的神色,而是用略微老辣的目光看向陶栀子,收了折扇,掩在红唇边上悄声说:
“你可能已经成功大半了,相信我这过来人的直觉。”
陶栀子瞧了瞧那妆容下的脸庞和被服装修饰的身段,也开始对老板的魅力深信不疑。
虽然她理智上还是能分清,老板为了卖货刻意说些取悦她的话,但是她却觉得这簪子好像非卖不可了。
老板愉快地展示了价格,陶栀子从未给自己买过这样的饰品,但是一想到生命短暂,索性咬咬牙,付了款,四位数,足以让她心疼很久。
陶栀子正欲带着纸袋,来到江述月跟前,正欲离开之际,老板又叫住了她。
她和江述月同时回了头。
“小姑娘啊,我看你也是个识货的,我这里有一柄晚清的点翠簪子,是真正的点翠,镶嵌的是翠鸟羽毛,现在市面上已经禁止用真羽制作了,点翠大师当年是专门给西太后打首饰的,很有收藏价值。”
说是给她推荐古董簪子,实际上目光更多是看向江述月,好像老板自己可以判断出,江述月才是最有可能买下古董簪子的人。
陶栀子对古董簪子没兴趣,但是她担心江述月被坑,正欲拉着他走掉。
手刚到江述月跟前,就被他看也不看就浅浅用手握住,像是让她稍安勿躁的意味。
陶栀子看着自己的手竟然可以被江述月整个握住,心脏开始突突地跳,再也不敢动弹。
江述月站在原地耐心听她说完,眼波未动,只是留下了一句。
“多谢老板,但是这柄簪子两年前在香港苏富比拍卖行出现过
,虽然买家不可查,但是可以稍微去看看成交价,确认下是否信息有误。”
高端艺术品、珠宝和古董拍卖中为了保护买家的隐私,拍卖行通常只会公布拍品的成交价格,而不会透露买家的个人信息。
所以只需要稍加对比拍品价格和成交日期,大概就能推测出是否为赝品。
但是陶栀子听出江述月表述中的委婉,毕竟如果一针见血指出,可能对于对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老板脸色微变,笑容僵了僵,再看向这簪子的时候,已经很难辨认出她的情绪了。
如果真的是赝品当真品买下,那可亏上好几栋楼了。
趁着这个空挡,江述月就着刚才握住陶栀子手的姿势,带着她走出了这家店。
陶栀子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但是那个老板她的意思应该是说,那簪子和西太后的匠人是同一个,说不定是匠人退休离宫之后另外做的?”
江述月目光微沉,松开了她的手,说道:“那他敢做一柄和西太后一模一样的簪子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陶栀子瞬间明白了,“所以那柄簪子其实是和西太后的那柄一模一样,而且出现在拍卖行过,有迹可循,所以老板这柄大概率……额,或者几乎可以断定是假的了。”
虽然心里很同情老板,但是陶栀子却发现了一些江述月身上的华彩。
“你居然连两年前的拍品都能记得住,这记忆力果然很强。”
她,好像非常在意记忆力这件事,险些写在了脸上。
江述月吸了冷风,干咳了两声。
当年老太太喜欢点翠,为了给她祝寿专门飞了一趟香港拍下的。
结果被当宝贝放在保险柜里藏着,一次都没戴过。
第44章 外伤 把腿放上来。
走出店门不久, 户外的雨势变小了,云层短暂散开,刺眼的天光从灰色云雾的缝隙处漏出, 像是指缝中洒下的金粉一样。
陶栀子微微抬眼,一缕阳光恰好落她的脸上, 混杂着雨水。
她是那不惧怕直视阳光的人,于是也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彩虹的人。
太阳雨, 最容易出现彩虹的气候现象。
“有彩虹, 还是两道!”
她惊呼一声,抬手指着天花,脸庞被细雨淋湿,一柄黑伞直接将她扬起的脸庞淋湿,在白净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江述月像是配合地抬眼, 但是他并非是看见彩虹就能激动的人。
但是这世上总有人像陶栀子一样, 在自然现象前激动得奔走相告的人。
路人在听到陶栀子提醒之后,纷纷往天上看, 拿出手机对准彩虹拍照,好像连今晚朋友圈的文案都已经想好了。
陶栀子赶紧将自己的伞收起来, 躲到了江述月的伞下。
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之人脚步慢了慢
从江述月的身高下低头一看的景象应当是这样, 突如其来伞下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头颅,脸上和身上沾着雨水, 周身带着外界吸收而来的寒意,但是皮囊下的灵魂却在火热地跳舞。
略微垂目, 他亲眼看见陶栀子拿出了手机, 跟路人一样抓拍天上的彩虹。
好像……为了腾出手抓拍是一个很合理的进入他伞下的理由。
陶栀子并没有无休止地拍照,她找好角度最多拍上三张就见好就收,因为老款智能机内存比较小的缘故。
她收好手机, 跟着他并肩走,丝毫没有要走出伞的意思。
“你会感到奇怪吗?其实我不是为了要拍照,只是想和你一起打伞而已,挨得近,暖和。”
前面一句话倒是没有让江述月有太多波澜,但是最后几个字,倒像是突然降落到眼前的小石子,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
世上怎么会有人在夏天说,挨得近,暖和。
“如果是你,好像就不奇怪。”
他语气很淡地搭腔,如果是旁观者,也许觉得他态度清冷,但是陶栀子看到的却是,他的伞面向自己倾斜了几分。
别去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陶栀子这是才图穷匕见,在他身旁说:“等到秋天的时候,抱着你取暖应该就像抱着大猫一样。”
江述月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颇有严肃地说了句:“栀子……”
“好,我不说了,多说无益,我属于行动派。”
她大着胆子去仰头观察江述月的脸,想看看他究竟是脸红了还是没脸红。
他的皮肤好像跟泛红没有半点关系,据说是皮肤越脆弱越容易看出来红晕,但是她从未看出他脸上,甚至耳根也没有红。
像是激起了她某种内心的胜负欲,她很想知道江述月的耳根子,究竟是红了看不出来,还是说压根没红。
外出玩到了傍晚,两人回家的时候,身上都是潮湿,两人都有先洗一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的打算。
“淋浴间有个竹筐,需要洗的衣服可以直接放进去,浴袍是新的,已经洗过了,你需要的话直接穿就行。”
这时陶栀子才意识到他们的淋浴间其实是分开的,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这样就可以两人互不干扰地洗澡和使用卫生间了。
陶栀子近期因为伤口的问题都是擦洗,但是现在所有的新鲜伤口已经隐隐结疤,比较深的伤口在下巴,是肯定不能碰水的,其他伤口是擦伤,倒也没有很严重。
也许她该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洗澡,但是她没有,像是一种对轻度疼痛的麻木一样。
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各种疤痕,尤其以左肩处的最为丑陋。
这样以来,那些擦伤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擦伤发生在伤痕的表面,于是就显得不那么严重了,再严重也抵不上胸腔里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
楼下的浴室门被打开之时,饱和的热气从淋浴间奔腾而出,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氛味。
陶栀子穿着浴袍,绕过木质楼梯,用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江述月正在茶室里坐着,周身已经换了一套,头发已经吹干,但是他似乎没有穿浴袍的习惯,哪怕沐浴过后,也是随时可以出门的状态。
“我需要,换一身和你对应的装束吗?”
陶栀子穿着拖鞋过来的,身上没有滴水,装束不算暴露,但是看到江述月的衬衫西裤,她就有些惭愧起来。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不要求别人和我一样。”
陶栀子在脑海里仔细分析了一番,便如蒙大赦一般,在茶室里侧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像是从藏书阁中带出的习惯,当她坐下的时候,面前就自动被递上一杯茶。
有时候她口渴的话会一口喝掉,暂时不想喝的时候,就将茶杯捧在手心暖手。
室内的光线没有很强,茶室里中响彻院落里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经历了一场淋浴,陶栀子似乎又从外放变得内敛起来。
她的性格如同天气,下雨和出太阳,总在瞬息之间,但是总体,她的心情天气总是晴朗的。
不会给人带去任何麻烦的晴朗。
她正捧着茶杯,迟迟不喝,说明她正在暖手。
“冷吗?”江述月的声音幽幽传来,没有掺杂很多关心的成分,但是还是无形地撞击了一下陶栀子的内心。
她下意识摇摇头,动作是先于脑子的,但是小腿却不住回收了收。
她这次没来得及表达真实感受,尽管她只是条件反射而已,但是这似乎是违背了她刚从江述月那里学的一些东西。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她又重新点点头,为了加强语气,说了一句:“有点。”
于是江述月起身去帮她把窗户都关上了,治愈的雨声杯阻隔在外,听起来已经不再清晰。
他在室内走动的脚步声低沉地落入耳中,带动了身上清雅的白茶香,若有似无,让她有些心痒。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她一度想好奇地随着身影走动
,去捕捉这份很淡的味道。
“你……换香水了吗?”陶栀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再正常些,将浓厚的好奇心表达得再单纯些。
“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现在没用香水。”
江述月似乎也没觉得这问题奇怪,平铺直叙地回答道。
“哦……”她一时无言,有一些滑稽话,到了嘴边,但是引起气氛不是很活跃,她又咽了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尽管她用桌子挡住了小腿,但是江述月关窗返回的时候,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什么。
“纱布掉了?”他沉声问道。
“我洗澡的时候沾了水,直接扯掉了,结果……”
结果可想而知,但是她不想把自己愚蠢行径彻底说出,明明已经结痂的小腿,被她暴力地一扯,又造就了一个新的伤口。
这是她身上目前最严重的伤口,上次去看音乐剧后摔的。
“过来,我给你看看。”
那一刻,陶栀子却忽然笑逐颜开,总觉得这句话是江述月口中最能取悦她的话。
用一种最严肃深沉的语气说,“过来”。
有种家长的错觉,但是他看起来又年轻得不像长辈。
由于从小家庭成员在陶栀子的生活里是缺失的,于是她在江述月这里,总感觉他在扮演着所有她未曾见过角色。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江述月是男女之情,但是有时候觉得他像兄长,像家人。
每当觉得他像兄长的时候,陶栀子对这个念头总是本能地排斥。
因为兄长的好处是一切善意和关爱都将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但是……
好像永远不能钻进兄长的怀里,辗转在他的胸口和肩头,更不能轻易狎昵,用“喜欢你”三个字来开玩笑。
陶栀子起身,挪到了江述月身边,屁股刚坐下,江述月就恰好起身去寻医药箱。
他的医药箱总是齐全又专业,专业得不像一个业余者。
上次给她看小腿是坐在副驾驶里,座位比较高,江述月只需微微屈膝就可以灵巧地处理一切。
今天他们实现不了那种姿势,但是她又连忙甩开脑海里本能出现的念头。
她不想利用伤势去占江述月的便宜,这样胜之不武。
直到江述月在她身边重新坐下,吩咐道:“把腿放上来。”
陶栀子听到这里,彻底震惊,这就是她刚才第一时间否认过的念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江述月又很绅士地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我会介意吗?”她多了些开玩笑的心思,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澈地问道。
对江述月调笑,仿佛是一种让她快速心理放松的魔法,让她说话间,便放松下来。
陶栀子其实并不愿意被端详小腿,不是因为那是身体的一个部分,而是她的皮肤总有些丑陋,带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经年累月之后,像是用浅棕色油彩在身体上作画一样。
她果断地抬起右腿,利落地抵达江述月的面前,最后又犹犹豫豫地放下。
直到小腿肚触及他的西裤料子,如同降落伞落地。
她终于,着陆了。
这一次几乎没有疼痛,加上她对于疼痛的迟钝,整个过程反而觉得有些闲适。
她半仰着,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甚至右腿,耐心地等待伤口处理,神似却已经流连在这个带有江述月童年气息的茶室内。
她的状态,不像是上药,而像是一场午夜惬意的痛饮,吞吐着专属于两人的静谧。
伤势很快处理完毕,江述月说了声:“好了。”
他开始收拾药箱,却发现面前的腿微微有挪开的迹象。
一转头,陶栀子有些失望地叹着气,像是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一样。
她连忙坐起身,拼命寻找,终于找到了几处已经结痂的擦伤。
“还有这里,这里……全是伤,都需要你的处理。”
她没有将那些无关紧要的部位可怜兮兮地给他看,但是需要宽衣解带的部分就掠过了。
“栀子,这些地方已经结痂了,而且恢复得不错。”江述月顿了顿,有些冷清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像是想嘱咐她不要这么幼稚。
陶栀子见状,意识到自己左手臂上的擦伤才比较严重,但是那里藏着她的秘密。
在江述月拎着药箱起身之前,她飞快做了决定。
捞起左手臂的袖子,抬手握住手腕,顺便用掌面挡住了免救手环。
“这里,总需要处理吧?”
人生中第一次,她希望自己能再多一些外伤。
第45章 温柔 为了这份温柔,我将会无数次扑向……
江述月停下动作, 侧目,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彼时陶栀子已经跪坐在他身旁,直接将刚给她包好的伤口压在底下, 全然没有刚才展示伤口的凄惨。
江述月垂眸,扫了一眼她手臂上的伤口, 周遭有些泛红,是由于当时她清理不干净的缘故。
泛红的皮肤上, 是一些干涸的血迹, 应该是一次次重复洗澡被热水和沐浴露刺激后导致的。
有点小发炎,并不严重,但是恰好是可以留住江述月的程度。
当陶栀子亲眼看到江述月打开药箱的时候,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劫难。
江述月比较沉默, 气氛安静下, 将陶栀子这声轻叹尽数在空气中放大。
微凉的空气被茶案上的倒流香缓缓加热得温润,像是从怀中刚取下的贴身玉佩, 带着很淡的体温。
“手拿过来。”
江述月淡淡地说道,手中已经多出了消毒用品。
手臂递上的时候, 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腕, 心知有些别扭,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这么如同递交作业一样放到他面前。
他扫了一眼她被挡住的手腕, 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帮她也包好了伤口。
“你握着手腕做什么?”江述月的注意力被她反常的举动吸引过去, 声音渐沉, 听语气不像是真的在表达好奇。
陶栀子悻悻收回手,来不及欣赏被他包得好看的地方,就立刻将袖子放下, 长达手腕。
她如此对那地方遮遮掩掩,好像那里才是真正受重伤的地方。
“是一个丑陋的胎记。”她脸部红心不跳地低声说道。
江述月拎着药箱重新站起身,凉薄地扔下了一句:“说谎。”
“我的谎言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句。”
陶栀子并没有理直气壮,抬眼用目光,室内追随着江述月的身影。
凭借身高优势,他将药箱在不上台阶的前提下,就能刚好放入楼梯边上悬架上。
那里也许是个对每个人都很方便拿取的位置,他所有的住所,包括车后座,都常备药箱,好像随时都可以救人一样。
陶栀子还曾经注意到,他的车内有心脏除颤器。
除非是家中有高危心脏病病人,否则一般人是不会随意配备的。
陶栀子对此不理解,但是这世上怪人本就很多,她也算一个,所以也没有过于在意。
江述月放完药箱,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神情冷沉了几分,但是他总是这个状态,笑容这件事好像与他无关。
昏暗的灯光下,江述月坐下,与陶栀子之间有一臂的距离。
她看不真切江述月的眼神了。
“那些也是谎言吗?”他声音发沉,却又承载在慵懒的声线上。
“哪些?”陶栀子说过的话太多,她一头雾水地问道。
“……”江述月似乎已经不打算细说了,抬手将凉掉的茶倒掉,续上了新的。
陶栀子不懂他关心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她脑海里却有一些非解释不可的部分,于是她真的开口解释了。
“如果是我说喜欢你的那些,都是真的,但是也许那些喜欢和大众理解的还不一样,诚实地说,我的这份喜欢,是有保质期的,会持续到我离开七号公馆的那天。”
也有可能提前,这取决于她身上的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引爆。
她
眼神真切,语气诚恳,好像从表现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江述月眼神未变,只是周围的氛围不知不觉有些发冷。
他没有多问什么,倒茶的时候茶汤从杯中溢出。
陶栀子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因为她对江述月的手,向来是精准的。
此刻这种莫名其妙逐渐变得冷沉的空气让她有些不自然,像是身体本能的趋利避害一样,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缓缓挪到了座位最边上。
她寻了个安全距离,有些谨慎地问道:“述月,你会生气吗?”
应该不会吧,他向来外冷内热。
“不会。”他的语气很是平稳,如同白开水一样,事不关己,好像刚才那份下沉的空气是一场奇异的错觉。
“真的?”她将头凑近了几分,仔细观察着他清隽的侧颜。
同样的回答,他一般不会重复两次,陶栀子好像也有些习惯了他的沉默,只能自己起身在房内转悠找点乐子。
就像在藏书阁内一样,江述月不可能跟她说上一整天的话,更多的时候都是在看书。
他好像将看书当做一种习惯性动作,非常多复杂的书,古今中外,有唐宋影印本,或是一些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来的欧美古书。
但是这就似乎解释了他为什么这么睿智,为什么分明一言不发,而且不露锋芒,但是却偏偏让人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的。
她还知道江述月笔头上的功夫十分聊到,书法和山水画,琴棋书画当中瞬间占了一半。
琴棋书画……
她下意识在室内寻找着其他的蛛丝马迹,江述月对于她的好奇心像是早已习惯了,任由她在室内好奇地探索。
直到她最终是发现了角落处的琴桌,以及被盖上了防尘袋的古琴。
仲尼形制,光是看到琴体上端的岳山处,便能窥见木材之优质和罕见。
“述月!你居然有古琴,这是古琴吧?”
她激动地站起身,好像之前那些沉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原本江述月并没有很大兴致,就让她自己随意抚弄,但是她不懂那些规则,不敢乱动。
“述月,我从来没有听过真的古琴,有些好奇……”
在陶栀子软磨硬泡之下,江述月才沉默地走了过去,将琴重新调音。
会抚琴的人,手指落到琴弦上的瞬间,便是带着一些肌肉记忆而来的手势的,好像他的双手又呈现了一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可能。
调音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琴比较昂贵的原因,每一个音都古韵悠长。
她乖乖地坐在他的对面,从不同的角度欣赏他的手。
“要听点什么?”
江述月好像真的有满足她好奇心的打算。
“你随意吧,我对古琴曲也不熟悉。”
“我很久没碰了,应该不会尽如人意。”
江述月的自我要求让陶栀子有时候觉得有高了。
她笑了一声,诙谐地说道:“没事,我就听个响。”
没有琴谱,没有任何前置练习,他在调音完成之后,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自己应该弹什么。
手指拨动第一根琴弦的时候,陶栀子敏锐地知道,他已经开始了。
陶栀子放缓了呼吸,认真从旁看着他的手与每一根琴弦的互动。
她知道这种娴熟度只能用肌肉记忆来解释,琴音即心境,每个音都稳稳落下,如果潇潇暮雨,萦绕在木香飘散的环境中。
琴音流泄,如山间清泉,或湍急,或奔腾,或静如石,带着一股子沉静模样,将人不由分说拉进那幅山水中,成为画中人。
他将一曲《流水》弹得流畅,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时,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琴音的余韵。
仿佛血管中血脉也被琴弦的震动注入了很含蓄的能量,直到琴音散去很久,她从缓缓回过神。
再多的语言上的赞美似乎他一点也不缺,她也不知道该对他表达些什么,或者索取些什么。
在江述月的左手从琴弦上收回之际,凌空多出了一只柔软无力的手,托住他的左手。
她略带好奇又有些得意,软而温热的手,在他的无名指处轻轻摩挲,像是欣赏又像是把玩。
“我刚才注意到你的指侧需要一直按弦和滑动,还以为你的手会像我猜测中那么细腻,但是我能摸出有薄薄的茧,比如这里。”
像是一番用来证明内心猜想的动作,毫不刻意,是由衷的一种强烈好奇。
琴桌是比较狭窄的,但是足以放下一台琴,并且还容她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一样趴在上面。
她引导着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感觉这是鲜活的吗?”
江述月原本下意识顿住,甚至本能地想抽回手,却看见她动容的双眼,像是半透明的鱼鳞在日光下的模样,带着一种未被言明的易逝感。
“你一定要记住我现在的模样好不好?”
这可能是她能展示出的最鲜活的状态,尽管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总比正常人苍白一些,但是好歹还没有发青。
据说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周身是散发死气的,所谓的死气,就是苍白中发青的脸色,任何人大眼一看,都知大限将至。
江述月看她的眼神虽沉静如水,但却像是在衡量、思索,又像是在强抑内心的某些情感波动。
终究是将沉默作为最深沉回应的人。
他眸光微敛,手上多了力量,不再是陶栀子指引他,而是在陶栀子的手离开的时候,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这脸庞。
他那种带着几分悲悯的眼神在闪烁,陶栀子看得有些奇怪。
手下的动作不像陶栀子引导的那样胡乱,而是真正如她所愿那样。
充满怜惜地、温柔地、辗转在她的侧脸,避开她受伤的下巴。
清凉的指尖落在她鼻梁处的时候,她略显陌生地轻颤一下,然后瞳孔扩了扩,静静地闭上双眼。
他的手流连半晌,轻飘飘地离开了。
陶栀子重新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有半点脆弱。
她总能轻描淡写地,笑着,用看似开玩笑实则严肃无比的语气说着: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死在你的目光里。”
“因为你的目光里总藏着温柔,为了这份温柔,我将会无数次扑向烈火。”
第46章 占有欲 好好抓住我。
隔了仿佛很久, 陶栀子亲眼看到江述月嘴角浅牵,露出了一抹类似笑意的神情。
她有些无法确定,由凝神看了许久。
不由得发现他身后的窗外, 大雨已经转为朦胧细雨,仿佛给皎洁月色拢上了一层纱。
月亮被细雨遮挡, 眼前最皎洁的月光逃入了江述月的眼。
述月终是笑了,笑得有些莫名, 好像在笑她的孩子气, 笑她未经世事的天真稚气。
他的笑藏着太多种可能,是陶栀子一时半会无法了解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终是笑了,相识至今这并非唯一的笑。
江述月之前也偶有笑容,与其说是笑容, 不如说只是嘴角扬起的简单动作, 让人无法辨明究竟有几分真实的笑。
不过这一次,好像是一种美妙的错觉, 他似乎因自己而笑——前所未有。
“你在笑我天真?”陶栀子没有半点愠怒,只是在他的眼神中微微偏头, 像是破罐破摔一样将头枕在琴桌上。
耳朵贴着木质琴桌, 眼睛却圆睁着,像夜里警惕又可爱的猫头鹰。
“没有。”江述月止住了笑意, 镇定否认道。
他似乎总不想为人师,并且不认为这世上存在真正的唯一的答案。
最终, 他用极为中立的立场说道:
“真正值得你扑向烈火的人, 绝不会让你扑向烈火的。”
“如果眼底的温柔需要你的自我牺牲才能得到,那这份温
柔,不要也罢。”
“无论你今后遇到的是我, 还是别人,这个结论都适用。”
听到前两句话的时候,陶栀子还很开心地晃了晃脑袋,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她在没有实践过的时候,很难去信服这些话,但是由于它们从江述月口中说出,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可信度。
她可能之前走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很多人和她一样,固执地以自我牺牲作为换取关爱的筹码,到头来得到的最高回馈无非只是感动或同情而已。
当听到第三句话的时候,陶栀子眼神卡住了一样,像猫头鹰一样察觉到了什么,瑟缩了一下脖子,微微直起身。
她觉得最后一句话,听着有些奇怪,便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不会觉得我除了你还能喜欢别人吧?”
以后,多遥远的以后。
可她的“以后”分明是断层的。
她瞳眸下的暗潮在静静翻涌,好奇中又带着困惑。
在她无比认真的询问下,反而倒像是超乎了江述月的预料,他好像在斟酌如何委婉又精准地表达。
“其实,我根本没想那么远,而且我的爱远没有那么伟大,无私之爱,应该不像我这样,有时效性。”
“所以述月,我只讨论当下,我不喜欢想‘以后’,即便‘以后’真的到来,难道你觉得谁还能比你对我更好吗?”
她滔滔不绝,展示出她偶尔会出现在眼中的早熟,只需要看江述月一眼,就好像明白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紧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想说我现在还年轻,往后会遇到更多精彩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过往的人生如同一滩烂泥,遇到你几乎等于我伸出手哪怕再跳一跳就能触及的最高点。”
“尽管……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末了,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泛着光的眼眸注视着江述月,梨涡被点缀在笑容上,面容近在眼前,又有些遥远。
深夜,陶栀子爬上床,规规矩矩给自己盖上被子。
她没有吃助眠药物,因为在一个带有江述月身影的楼里,他身上的安眠磁场好像也能奏效。
江述月抬手在门边准备给她关灯,却被她突然叫停。
“今天不用讲睡前故事……”
江述月似乎很了解她,静等着她说剩下半句。
“你给我一个晚安吻怎么样?”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半开玩笑半认真。
“不行。”江述月虽然多数情况下都会接受她的请求,但是他对于太大的请求,反而会断然拒绝。
尽管拒绝得也并没有显得很无情,因为语气十分缓和。
“那给我一个晚安拥抱。”她进行了一定的让步,声音在木质的房子里,在静谧的午夜里,脆生生,像是咬下一根嫩甘蔗能发出的声音。
“……也不行。”江述月拒绝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轻缓一些。
陶栀子终于轻挑眉梢,“那让我拉拉你的手,象征友谊的晚安拉手,总可以吧?”
这次他沉默了,这就是默认的意思,磁性的声带发出一声很轻“嗯”。
他的反应总像是害羞,但是他总能让人察觉不到害羞,因为他的神情一如往常。
“你站过来啊,这么远我只能下床了。”
“快来快来。”她从被子里伸出双臂,可可爱爱地躺着催促他,倒真相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江述月靸着拖鞋往前走了两步,如他平时严谨又从容的步子。
伸出右手。
陶栀子握了握,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碰他的手,但是还是难掩眼中的激动和愉快。
“另一只也要。”
她松开了右手之后, 没等江述月做出反应,整个人直接坐起来,握了握他的另一只手。
如果说对他的两只手有偏爱的话,她更爱左手,因为左手是他弹古琴时按弦的手,虽然指侧有薄茧,但是按弦的时候她觉得左手更为优美。
江述月的手,绝非粗粝的,尽管他的骨骼偏大,但是皮肤细腻,让人会觉得有些养尊处优,只不过他本人的性格倒是比手更亲和。
拉完手,她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江述月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瞬间看穿了她的把戏。
门槛效应,一种心理学中的说服策略。
其原理是,先提出一个非常大的、极不合理的请求,当对方拒绝后,再提出一个相对较小且合理的请求,这样对方更可能接受第二个请求。
而她,将真正的请求放到了第三个。
真是……一点都不贪心。
江述月离开前,顺手帮她把被子重新盖上,最后帮她关灯。
黑暗中,陶栀子默默睁着眼,直到那室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原以为江述月的外婆家规矩周全,陶栀子还有些忐忑,但是外婆好像性情比他们还野。
三个人一起在早上用早点,一起喝茶聊天,老太太就会去休息,午后几乎不见人影,据说每日都有她的小姐妹拜访。
虽说是小姐妹,但是年龄跨度很大,下到三十出头上到百岁老人,都统称“小姐妹”。
早餐过后,他们就一起出门走走看看。
陶栀子不再喜欢商业意味过重的经典,和江述月一起尝了几份网红甜品之后,她默默将面前的盘子推开,然后给出自己的评价
“样子很好看,但是齁甜。”
江述月和她去甜品店,从不对任何甜品感兴趣,他真的在将不喜甜这件事贯彻到底。
“永远都能拒绝不喜欢的东西。”
对于陶栀子直白的排斥,江述月会露出赞赏的神情,于是立刻结账,直接带着她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她不喜欢的甜皮,他会毫不犹豫地买单,甚至这动作有些激进,像是在给她做出正确决定的反馈。
哪怕桌上剩下了一些甜品,但是她学会拒绝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并且得到了江述月的支持。
渐渐地,说“不”字习惯了之后,每次将不喜欢的态度表达出来的瞬间,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利。
走在街上,有几个穿汉服的女声见他们并肩行走,商量着想上前合影。
“小姐姐,你介意我们和这个帅气小哥哥合个影吗?”
陶栀子第一个念头是觉得有些奇怪,狐疑地看了看江述月。
因为即便有合影请求,难道不是直接问江述月本人更直接吗?
如果是以前,她虽然心有不愿,但是肯定会腼腆地强迫自己点头。
但是如今,她友好而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柔声说:“介意。”
那几个姑娘脸色微变,立刻换了副面孔,白了她一眼,然后扭头走掉。
事后,陶栀子内心还有些不确定,她捏了捏江述月的左手,提醒他看向自己。
“我刚刚,做得算对吗?也许她们只想合影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不是拒绝得太干脆了。”
她很少拒绝人,因为她知道被拒绝的人有时会不高兴。
“如果她问了你,说明将决定权放到你的手上,你有权力接受或是反对。”
“哪怕她们的请求其实很小?”
“跟大小无关,跟你主观意愿有关。”
陶栀子笑了起来,她已经宽和了很多年,她好像一步步被训练成一个令所有人都开心的人,却在成年之后,再一步步脱离那些旧观点。
“我的主观意愿……那就是不,我不乐意!”
她从小对很多东西表现出过占有欲,比如未看完的书籍,她不想撒手。
然而在规则面前,书籍是共有的,在每个人手里的时间应该是均等。
类似书籍,她从小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能表明占有欲的机会也很少,几乎没有。
“不乐意,那就果断拒绝。”江述月用最淡的语气给足了她底气。
“没错,狠狠拒绝!”她语气坚决地附和道。
江述月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意,低声评价道:“没想到占有欲还挺强。”
在熙熙攘攘的古巷中,她不小心蹭到了卖糖葫芦的小摊,连忙给店主道歉。
道歉
完,她立刻回过头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我没听清。”
“没什么。”江述月抬腿走入人群中。
一个大型旅游团迎面走来,让并不宽敞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没多时她就看到江述月的背影要被人群挡去。
她一鼓作气,小心地拨开人群,在人海中捉住江述月的手腕。
“好好抓住我。”
她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好像连自己都没去细想这后面的含义。
在吵嚷的环境中,她不确定江述月的耳力有没有真的那么好。
但是她的手被重新握住,是宽大的手掌,她觉得最好看的那只按弦的左手。
这一次,她终于不是握着江述月的手腕拽他。
而是被他牵着,一种极有安全感的被动,让她耳边的声音短暂消失了一瞬,听到她有些恍惚的呼吸声,和那如同古老钟表秒针的呼吸声。
她的请求又一次奏效了。
第47章 爱意 这让我怎么不爱你。
陶栀子和江述月, 虽是年轻人,但是一点都不喜欢凑热闹。
见到人群开始拥挤起来,便立刻前往背街。
商业化的小店实在太多, 很多小店在网上被炒得很火,实际上在当地并不算什么好口味, 茶馆也是。
他们在人少的背街走了良久,才仿佛刚开始逃离喧嚣。
沿岸只有一家不起眼的茶室, 推开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
陶栀子很怕在游船众多的河边喝茶, 游船上无数的旅行者沿途拍过去,连在岸上喝茶的他们也成了景色中的一员。
但是他们并不想就此扮演别人风景中的NPC,于是对网红店的选择慎之又慎。
要说任何一家茶馆其实景色都比不上江述月那依山傍水的院子,就是两人在那里喝茶,未免有些冷清, 甚至要兴师动众。
老板引他们上了楼, 打开了木头窗户,窗下是宁静的河水。
“小店这边的河道没有游船, 可安静了,二位还满意吗?”
他们坐到了户外的, 一处被架高的阳台, 喝碧色河水就隔着一截栏杆,好在耳根子清净。
最近江城多雨, 老板为他们点上了炭火,将两壶茶放在炭火架子上细细煨着。
听说是老板家里自制的茉莉青提风味的, 小小的茶杯中一人放了一颗被细心剥好皮的青提, 茉莉花一冲,就成了茉莉青提。
陶栀子明白了这个含义之后朗朗一笑,像是发现什么滑稽之处一样, 在第一道茶的时候,就将青提一口吃掉。
按理说这颗青提应该是最后吃才对,但是她无所谓,就像棉花糖一样,她对第二颗棉花糖没有信心,对最后的青提的滋味也没有信心。
经过这么多次冲泡,再多汁清甜的青提还能是原来的样子吗?
只怕现在不吃,青提最终变得寡淡发酸。
还不如青提是青提,茉莉是茉莉。
她一想到棉花糖的典故,不由得抬眼看向江述月,好像潜意识里将他和棉花糖画上了等号。
但是她很难以在这张轮廓分明又眉眼深邃的脸上,想象出棉花糖白白胖胖又柔软的样子。
放松的午后,阵雨初歇,他们在城市的这个角落,一起度过下午时光。
没有任何的Deadline,没有学业,没有工作。
晚上回去的时候,老太太托一个叫阿岁的小姑娘来江述月的院子里带了个信,邀请他们明天一起去采荷。
陶栀子虽然是南方人,但是采荷不算是她认知内的活动。
她在一旁听着,有些期待地看着阿岁,连连点头。
但是江述月却看起来不怎么热衷。
“听起来很好玩,”陶栀子有些摩拳擦掌,随后又说出了自己真实意图,“新鲜的莲子可好吃了。”
果然是为了吃的。
江述月听到后半句话,嘴角抽动了几分。
等阿岁走了之后,他看向陶栀子,低声问道:
“你知道怎么采?”
陶栀子茫然地如实说道:“不知道啊,但是肯定不算很难吧?”
“要划船过去,甚至蹚进荷花池的淤泥里。”
“这听起来确实不难。”她浑不在意地耸耸肩。
从小都在不停干杂活,这事儿比在福利院天天打扫卫生轮班简单多了。
那可不是一个人的居住面积,而是整整九十七个孩子——现在增加到多少孩子她就不清楚了。
福利院虽然是爱心组织,但是也不养闲人,干活干得好的,会被优先推荐给有领养医院的家庭,大家都争先恐后。
陶栀子以前也争先恐后,遇到陈友维之后,她依旧会勤劳干活,但是她再也不期待被领养。
“是不难,但是你不是生理期吗?”
江述月眼皮微抬,斜垂下目光,扫了眼身侧的她,波澜不惊地说道。
陶栀子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因江述月说什么都过于平淡,这句话显得更像是今天午后出门一样稀松平常。
她多年来如很多女孩子一样,对生理期的谈论很是避讳,但是她最狼狈的一面都被他见过了,于是脸皮也愈发厚起来。
脑子飞快运转,她眼睛半眯,像一只假装成狐狸的小梅花鹿。
“原来,是在暗戳戳关心我。”
她自认为自己很狡猾,但其实一双灵动的眼睛永远更像装坏人的迷途小鹿。
江述月眼神微敛,身形一动不动,有些冷硬地说道:“肚子疼了可别找我。”
陶栀子眼神恢复正常,有些惊喜地感叹道:“对哦,你要是不提醒我,我之前都没想到。”
之前都是外伤的时候想到她,没想到内伤也可以。
“那我更要去踩水了,越凉越好,这样的话……下个月就拜托述月你了。”
说这话,她笑容可掬地略微颔首,愉快又熟络地看着他。
江述月没回答她,转身进了茶室。
第二天一早,在闹钟响起之前,陶栀子就先一步被腹痛弄醒了。
她连忙跳下床去上厕所,再无精打采地扶墙出来。
有时候这世界就这么神奇,她没想到真的有造口业一说。
昨天刚说完,结果一语成谶,今早真的肚子疼了。
她跑了几遍厕所之后,铁青着脸,肚子早已空空。
可能是昨天吃坏了什么,她隐隐觉得是那颗青提的原因,或者是那几份齁甜的网红甜品的缘故。
“怎么了?”
江述月恰好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恰好看见陶栀子蜷着身子半躺在沙发上,像一只小小的海马。
她坐的位置,正是离厕所最近的地方。
她还有功夫冲他眨眨眼,笑了笑,自嘲地说道。
“我昨天乌鸦嘴,今天肚子就疼了。”
江述月看着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倒也没有直接武断地判断她没事,来到她跟前,低声询问道:“去了几趟厕所了?”
陶栀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冲他比划了一个“三”。
其实上她并不担心,因为毕竟腹泻不是要命的,只要不是要命的,她都能笑出来。
哦不,要命的也能笑出来。
江述月似乎换了口气,继续询问道:“现在肚子还痛吗?”
她下意识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想了想,说道:“客观上不痛了。”
这难道还有主观上?
在江述月疑惑的目光下,她又接了句:“主观上,还是痛点好,我就可以仗着有病,赖在你身边了。”
江述月一时无言以对,见她能接二连三开玩笑,而且肚子也不痛了,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不一会儿,江述月从某个房间内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杯温水和一些药。
“保险起见,先把药吃了。”
陶栀子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状况,其实只是简单的肠胃不适,她之前一天就差不多康复了,但是看到江述月拿给自己又是拿药又是接水的,她反而有些惭愧了。
接过药,也不多问,默不作声地用水送服了。
“你不用问是什么药?”江述月对于她的干脆感到很意外。
“
没事,反正吃不死。”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把剩下的温水仰头喝了干净。
江述月陪她坐了一会儿,陶栀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一抬头,发现时钟差不多到点了。
“我们……还去采莲子吃吗?”
她犹豫着问道,心里还惦记着新鲜莲子。
“这个季节有莲子?她们是去采荷花的。”
江述月平淡地反问了一句,又稍作解释。
“哦……”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目光。
大概只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她虽然有开玩笑的心思,但是话却少了很多。
说到是采荷花的,她的兴致就没有很浓厚了,因为她向来是实用派,如果今天不肚子疼,她大概还能去凑凑热闹。
现如今,倒是如江述月所想的那样。
过了一阵,阿岁来了,准备接他们去荷花池来着,手里还带了个大竹筐,身上下水的装备穿了一般。
陶栀子掀了掀眼皮,准备起身,却被江述月无声按住。
于是成了江述月起身去回绝了阿岁,两人在院子里的对话陶栀子听得断断续续,但是内容也差不多猜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江述月交待的那句话,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有早熟的莲蓬,麻烦帮我带一些。”江述月语气平平。
阿岁微讶,略微思考一下:“莲蓬是没问题的,但是估计莲子还没有太饱满。”
“没关系,总会有一些。”
陶栀子听到这里的时候,凝住了呼吸,换了个平躺的姿势,一时间忘记了捂肚子,满脑子的都是莲蓬的事情。
江述月挥别阿岁之后,重新走进了室内。
刚一抬眼,便看见木质躺椅的靠背后,露出了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正趴着看他。
“我听到了,你让阿岁给我带莲蓬!”
陶栀子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激动。
虽然她没有听到是给她带的,但是这里只有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念叨着莲子。
江述月从她面前淡然地经过,从容地坐下,不动声色地说:“莲子止泻,你吃点也好。”
“述月,你对我这么好,这让我怎么不爱你。”
她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着,嬉笑着侧目看着他。
就这样轻轻松松、轻而易举地说着爱他。
江述月似乎觉得这句话极为陌生,动作一顿,看向她,目光带着的几分探寻。
“你的爱,可是有期限的。”
话音刚落,陶栀子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着这样一张沉稳的脸,她读不懂这其中的奥义。
她呼吸稍缓,吞咽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交叠放在肚子上。
好像,躺在殡仪馆的人就是这个姿势的。
双眼眨巴了两下,看着天花板,终于品出了话里的深意。
她的声音无比平静,带着淡淡的委屈:“可是,在期限内的每一天,我都会爱你的,可能……远比你想象中的爱意浓烈多了。”
第48章 揉肚子 腹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顺时……
江述月闻声, 侧目看向陶栀子。
那一抹罕见的委屈早已消逝,她半躺在摇椅上,惬意地半闭着眼睛,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副样子的人,刚才还在轻轻表白来着。
他微微启唇, 但是见陶栀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反而不想惊扰她, 径直坐下, 在陶栀子的不远处。
两人共处的时候,互不打扰。
印象里陶栀子多数时间在睡觉,江述月多数时间在安静地看各种书籍。
他翻页的声音是最好的催眠的白噪音,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书墨的气味,若有似无, 夹带着江述月手腕上的沉香木的味道。
如今沉香木到了陶栀子的手上, 气味就比之前更足了。
自从戴上这串手串,晚上伴随着这奇异古老的木香, 就没那么多烦恼,睡得也更安稳。
但其实, 她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安稳……
陶栀子想到这里, 陡然睁开眼,看向江述月, 原本平淡的眼神中燃起小小的火苗。
她似乎又有了什么主意,连自己都不确定, 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些江述月的神情, 用直觉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假话。
“述月,我肚子疼。”
她说话这句话之后,内心想过很多种可能, 更多是江述月放任她。
凝神听着一阵,发现一旁的江述月竟然起身走了过来。
他来到摇椅前,站定,面无表情地垂下目光,声音说不出是柔软还是冷硬,带着几分关切的温柔,“怎么个疼法?”
“嗯……就是有点点疼。”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稍微比划了一下,手指尖只有很小的缝隙,试图量化疼痛。
其实上完厕所加吃药之后压根不疼了,但是确实比起平时,肚子多了几分异样。
江述月有些狐疑地略微倾身,凝神观察了下她的状态,想进一步确认,放缓了语调,低声问道:“我能碰吗?”
似乎是正中下怀,但是这感觉对于陶栀子来说也有些陌生。
如果是面对穿白大褂的医生,她也许还能表现得自然一些,但是她面前是衣着正经的江述月,总有种说不出的害羞感,一方面又有些细微的期待。
“能啊。”
她抿了抿双唇,松开放在肚子上的手,语气倒是坦坦荡荡,就是心里还是有种奇异的忐忑。
熟悉的手,隔着有些单薄的睡衣,就这样慢慢抵达她的肚子。
在这种触感下,心里最后的一份侥幸的旖旎也消失了。
因为她举目一看,正好看见江述月微垂的眼睫,将他的眼型勾勒得刚刚好,睫毛在背光处在眼睑处投下暗影,遮蔽了他认真而专业的神情。
随着他轻微的指下按压,脸上的影子却如流光一样若隐若现,让人看得不真切。
“这里疼吗?”他低声问道。
陶栀子愣愣地看着他明暗交错的脸庞,微微摇头。
他随后摸索到另一处,再次问道:“这里呢?”
陶栀子还是说:“不疼。”
见他试了几处之后,陶栀子恍惚间好像找回了起初的念头,在他的手彻底离开自己之前,忽然说道:“这里有点疼,像是胀气。”
彼时他的手恰好停留在下腹。
下腹轻微疼痛,有些胀气,说明并非急性腹泻,是可以通过轻柔按摩而缓解不适的。
但是他确保无碍之后,便将手拿离,直起身,眼神微动,像是后知后觉地判断出陶栀子的把戏。
只不过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江述月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肚子上的触感逐渐消失,连同他残留的温度也一并带走了。
“述月……”她又弱弱地唤了一声,侧躺着看着他。
平时她挺想让自己用脆弱的一面换取一些关注来着,但是没有什么信念感。
好不容易拉肚子了,虽然一点都不严重,但是却能让她变得比平时更缠人。
“喝点温热的。”一个小茶杯被他递了过来。
今天江述月递到她面前的茶杯里面装的不是茶汤,而是温水。
他虽然冷着一张脸,但也没有全然不管她,还有有做出一部分行动。
只不过今天她暂时是不能喝茶了。
陶栀子从摇椅上起身,接过茶杯,低头喝了起来。
反正心里乖不乖巧不知道,面上倒是很乖巧,像个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孩子。
她低头喝水的样子分外安静,但是眼珠子转动的时候又好像在默默酝酿着什么。
“述月……”她的声带受到了温水滋润后,变得比平时清润软糯,连这声低唤都感觉不一样,娇憨中带点率真的可爱。
闻声,江述月看向她,等着她的后文。
“帮我……摁摁肚子?”她似乎想故技重施,用台阶效应。
“不行。”一句无情但是却没有半点杀伤力的拒绝,
从江述月悦耳的嗓子里发出。
这句拒绝半点没有打消她的念头。
原本想提一个拉拉手的建议,但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改了主意。
喃喃自语,却意有所指:“唉,人生总是这样起起落落,充满坎坷,怎么能什么都顺心了,失望总是贯穿人生始终……”
这一套套的话,是她网上冲浪学来的,配上故作哀伤的语调,是有那么几分悲情的意味。
听到了这里,江述月放下点檀香的金属打火机,转过视线看她,说道:
“腹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顺时针轻轻按压。”
陶栀子极力忍住嘴角的笑意,放下茶杯,瘫倒在要以上,低呼道:“我按压没用,你来才有用。”
在瞧见江述月别开视线的瞬间,她重新坐直了,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要你按。”
这次江述月没有开口拒绝,但是收回视线将檀香调整了下角度,摆弄了一下茶宠。
每天晚上被迫和她拉手已经成了日常项目,现在……
室内极为寂静,但是陶栀子仿佛让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多了几分活力。
她气呼呼重新坐起声,双手环抱,愤愤道:“胀死我算了。”
这句话并非出自真心,完全是她软硬兼施的把戏。
只需要在以往的套路上稍作调整,江述月又就范了。
江述月慵懒地抬眼,一双眼睛虽然没有笑意,却黑白分明,像是一泓清泉沉在了眼底。
“行,过来。”
陶栀子为了体现自己反抗的决心,没有看他,步子像是极不情愿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躺下。”
他站起身,给她让出了位置,低声吐出两个字。
陶栀子这才开始露出了笑容,笑容很大,明里暗里都是开心。
她乖乖躺下,后背枕着个靠枕,江述月在她身边坐下,刚在在她推测,这样只需要略微侧身,就能帮她揉肚子。
微凉的手伸过,将她的衣服微微下拉,挡住了全部的肚子。
陶栀子忽然有些紧张了,没注意自己躺下的瞬间,睡衣往上攒了一些。
她猛地低头一看,发现衣服已经瞬间被他整理好了。
莫名地,之前还死皮赖脸的人,脸颊有点烧。
江述月的手掌带着一定的温度,按照一定的方向为她轻轻按压。
柔软的肚子在轻微的按压下凹陷了很小的弧度。
她亲眼看着这个极为缓慢的动作,有一瞬间,有种手术刀落下的错觉。
只不过病人永远看不见手术刀落下的瞬间。
接下来,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感觉像丝绸一样轻柔,带着一些重量,全然不像在疗愈她,更像是放松心情的按摩。
这个午后,仿佛过得比任何一个午后都让人觉得惬意。
在足够放松之后,她忘记了什么。
直到感觉到身体的一湍暖流划过,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坏了。”
然后直接跳下木质长椅,慌忙地穿上拖鞋,向厕所奔去。
生理期的女生,尤其是躺下的时候,一般都会每个细胞都是紧张的,但是刚才那些诡计得逞冲坏了她的头脑,让她一时间没有特别注意。
检查好了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时,还有救。
缓缓往回走的时候,她没有继续装了,而是一脸淡定地躺回到摇椅上,闭上眼睛,摇啊摇啊,像个惬意的老太太。
傍晚降临之前,阿岁带了一整个竹筐的莲蓬过来,还有一束半开的荷花。
荷花被江述月将根部修建后放入花瓶中,使得荷花莲蓬和荷叶错落有致。
他修建的姿势娴熟,毫不拖泥带水,从插花的完成度和审美来看,倒不像是无意识的,而是大致在心里构思过。
是什么神奇的男人,连插花都会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述月拎着莲蓬走进了常年不用的小厨房,在工作台前挑选着比较饱满的莲蓬,再打开。
阿岁送来的莲蓬显然远远超过预期,这让人得以挑选出颗粒最饱满的莲子。
陶栀子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江述月进了厨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江述月将手洗干净之后,从水中捞起泡发的银耳。
她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印象里江述月今天一直都没有进过厨房,竟然做足了准备。
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从没见过江述月下厨的陶栀子好奇心爆棚,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莲心不好吃,快去掉。”
由于观察得十分仔细,她敏锐地发现了江述月没有去莲子心,立刻出声说道。
“莲心清热止泻。”
江述月没有半点听她的,将手里全部没有去芯的莲子扔进砂锅中。
第49章 偷吻 她厚着脸皮鸠占鹊巢,栖息在这冰……
本以为江述月不会下厨, 陶栀子静静地在一旁观察他的动作,想着等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去帮他一把。
谁知江述月的操作熟练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我很少看到有你这么熟练使用厨房的同龄人。”陶栀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住感叹道。
额……相差九岁应该也勉强算同龄人吧, 至少一个辈分的。
她发现自己下意识把他当做同龄人,好像这是一种缩短双方距离的方法。
尽管她觉得比自己大很多的江述月其实挺好的, 大家也没有代沟,而且他身上带着在她接触的同龄人身上没有的成熟和稳重。
“我用厨房的次数不算少。”江述月在一丝不苟地处理银耳, 并且给红枣去核。
“诶?”陶栀子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 条件反射地表明了疑问。
原以为江述月大概没注意到她很轻微的疑惑,下一秒他的声音就细细密密地传来,如同连绵的细雨。
“上大学期间基本都是自己做饭,学校的食堂一般只提供午餐。”
大学……
这对于陶栀子来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领域,心中早已死掉的憧憬又在撞击着她了。
像她这样的人, 本应该一开始就不要燃起希望的, 否则就不会每一次提及都像将伤口敞开一样带着苦楚。
“哦,这样啊……”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种失落的情绪没有蔓延多久,她手里多出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 是一个完好的莲蓬。
“允许你可以生吃一个,剩下的煮熟再吃。”
与自己并肩站着的江述月, 像是雪中送炭一样给她手里塞了新鲜莲蓬,稳住了她不断下降的情绪。
她盯着这莲蓬反复观看了很久, 拿起、放下、对着光、背着光, 多方位端详,直到看够了才肯剥开它,可心疼了, 生怕弄坏它可爱的造型。
她剥开莲子,又进一步用手指一分为二地掰开,将里面的绿色莲心去掉,这才肯放心大胆地塞进嘴里。
分明是带着些清甜的淡雅口感,却在她咀嚼的时候,觉得异常不舍。
厨房的窗户有一扇正好对着西边的落日,天气在黄昏十分彻底放晴,暖暖地从窗外打了进来,照在她的下巴处。
她在吃莲子,身旁的江述月正在处理食材。
她见江述月的手没空,便将自己手中去心的莲子递到他嘴边。
在江述月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本能性地对周围的环境有所防御,于是略微往后避了避。
“给你剥好了,尝一颗吧,我洗过手的。”
她想了很多种江述月不愿意吃的可能,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解释的原因。
他有些生疏又配合地半张着口,陶栀子将莲子喂给他,角度掌握得恰到好处,连他的双唇都没碰到半分。
陶栀子笑意盎然,好像比自己吃到新鲜莲子还开心些。
她回过头,对着远处阳光静默地想着,幽长地的问:
“述月,你是很会感知别人的情绪吗?”
总感觉有些巧合之处,在她的心情下跌的瞬间,他总能轻轻巧巧地伸手接住。
像是随意的行为,可是真的接住了,她那如下落的雨一样的心思,她的一个灵魂碎片。
“我没有太多和人相处的经验。”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算是回答陶栀子的问题。
也许这个问题本身,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就像小时候有家长问你,在学校里成绩好不好一样——无人能给一个具体又客观的回答。
情绪,如同不断在蒸锅里翻腾的水蒸气,不断积蓄,不断酝酿。
她呼吸着带有白开水味道的空气,如同吹开阴霾一样,低声地呢喃道:
“但你好像能感知到我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猜错了。”
彼时的夕阳已经处于低空,像剥了皮的血橙,一点点坠入那远方的薄雾,如同被放入加满冰块冒着冷气的玻璃杯中。
夏天的微风像烈酒一样,吹染着窗外的古树。
江述月手中的动作未停,问道:“你要喝甜的还是淡的?”
陶栀子猛然回过神,余光注意到他刚才微抿的双唇,殷红又凉薄的,却无意间暴露了温情。
“甜一点的吧……”这是陶栀子思索之后的答案。
她其实常吃淡口,多年来都是,而且淡口对身体更好,但是今天,她莫名想要甜一点的。
也许她也好奇,沉敛的江述月究竟能把这道中式美食做得多甜。
时间,如同调味品,被加入砂锅中,咕咚咕咚,冒着小小的气泡,银耳在咕咚中出了胶,被泡发的桃胶也变成了锅中的风月,与枸杞和红枣,在热气中翩然旋转。
出锅前的一小把□□糖加入,用精致的小碗盛出,放到了陶栀子面前。
她低头看着小小的一碗,却囊括了所有的食材。
第一口舀起莲子,在瓷勺中浸泡于出胶的银耳中,还有一枚误入的枸杞。
入口是的确是甜的,恰到好处的甜,甜而不齁。
咬破莲子的时候,清香四溢,唯独莲心,依旧苦涩。
她静想了一阵,趁着江述月不注意的功夫,试图将它偷偷吐了出来。
可就在前一秒,江述月恰好看向她,眼神寡淡如水,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径直在她身旁的并肩坐下。
并没有任何监督的意思,可偏偏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不喜欢吃莲心……”她咀嚼着,口腔里多了些清苦,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我帮你额外加了些糖。”江述月给出的是解决方案,但是这都不是陶栀子的解决方案。
此时陶栀子看着他的侧脸,将莲心咽了下去,却忽然感到两人这样的距离像是一种对她的奖励。
有些人,如果童年缺失,那她这一生不管年纪上多么成熟,都会始终活在童年的逻辑里,并且见缝插针地去重演那些遗憾。
冒着热气的甜汤将空气加热到温热的程度,与她的气息,反复碰撞。
“不奏效,还是苦涩,和生活一样苦。”
她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双眼却始终在江述月的脸上,喉间突然有些发不出声音,她脑海中闪过一些不缺定的被乳白色的大海遮挡的画面。
“要怎么样才奏效?”江述月是带着认真的态度问的。
“我告诉你……”陶栀子声音放得轻缓,凑上前去,像是要跟他耳语。
江述月看懂了她的意思,也略微附耳。
等待他的并非耳语,而是一个温润的带有热气的触感,在脸颊处转瞬即逝。
如同一个印章,残留的气息在皮肤上萦绕良久,持久地停留,让人意外。
这一次,陶栀子没有笑意夸张,而是面容恬淡,平静地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这个触感,对于江述月来说也是极为陌生的,让人辨不明有多少种情愫混杂其中。
这样的距离,陶栀子亲眼观察到江述月的瞳孔骤缩了一瞬,说明他也许只是面上平静。
“陶栀子。”他连名带姓,不辨情愫地低唤她的全名。
那张近在眼前的脸没有丝毫愧意,反而响亮地答道:“我在!”
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始在国旗下宣誓一样。
她的反应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江述月似乎也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和神情过于严肃,但是还是带有惩戒性地反问道:
“竟然学会强吻了是吧?”
“不是强吻,是偷偷吻。”陶栀子面无愧色,直白地回答道。
无情无欲的一张脸,像是有些绷不住,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在试图解构那个吻,或者将一些失控的情绪重新修正。
“我就当,是友谊之吻了。”
他看到她这副模样,一时间好像也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
陶栀子满意地用大拇指轻轻抹了下唇,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好像真的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
“亲脸颊,当然是友谊之吻,至于嘴巴……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女朋友吧,我绝不会动那里。”
也不知道她如何无师自通,会这么多理直气壮的逻辑,学会将自己偷吻脸颊的事情合理化,算准了他的脾气,在他的限度内疯狂蹦跶。
江述月闻言,像是精神被她三言两语折磨得极为疲惫,最终也找不出责怪她的话,只能作罢了。
值得欣慰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陶栀子乖乖把莲子带莲心都一一吃掉。
她其实从未跟江述月说过,她一点都不挑食,这是她从小被迫养成的习惯。
正如生活一样,食物留给她的选择并不多,她没有挑食的权利和前提。
而此刻,江述月在赋予她不再当那个恪守规矩的孩子,让她有勇气一步步跨出去。
她深知自己刚才可能做得过分了些,但是他下次可能也没机会责怪她了。
在这天地间,她如同一只笨重的鸟,时而想要起飞,却永远只能飞离地面几米,永远飞不过洋流,无法去温暖之地度过隆冬。
但是有一天,她看见了爱斯基摩人留下冰屋,她惊喜地发现,原来冰做的屋子,反而能遮风避雨,帮她度过这难熬的严冬。
于是,她厚着脸皮鸠占鹊巢,栖息在这冰屋当中。
第50章 相拥 你怕打雷吗
夜幕时分, 预示着又一夜即将过去。
陶栀子的腹泻早已好过,再也没跑过厕所,还剩下烦人的生理期, 但是按照经验也大概还剩下一周的时间。
虽然有一个偷吻的小插曲,但是她和江述月之间, 好像并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的两人目光相撞时候的尴尬和羞赧,两人保持着以前的最寻常的相处方式。
这好像不是件坏事, 说明江述月并没有往心里去, 没有刻意将她疏远。
但同时也不是件好事,因为这证明“友谊之吻”的定义奏效了,所以才能如此坦荡。
再结合江述月多年的国外经历,似乎他的内心会更容易将这些接触“去暧昧化”。
即便她以后拥有更多亲吻脸颊的特权,但是都停留在“友谊之吻”的阶段, 这好像让人难以接受。
说不出哪里难受, 如果可以以友谊的名义接近江述月,甚至与他肢体接触, 但是本质上灵魂是被隔绝在外的。
这种内心上的隔绝仿佛比肢体上的隔绝更可怕。
夜色渐深,陶栀子晚上吃完两碗莲子羹之后早已撑得不行, 躺在摇椅上故作悠闲, 实际上思绪极为复杂。
阿岁在一个很恰当的时候来院子里收竹筐,并且顺便带了个信。
老太太提醒他们后山的温泉近日刚请人清理好, 最近天天下雨湿气重,让他们去后山泡温泉驱驱寒。
陶栀子原本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是有些激动的, 连忙像诈尸一样坐了起来, 立着耳朵有些兴奋地坐在原处。
江述月的回答被屋内的水烧开的掩盖过去,她没能听清。
待送走阿岁,江述月重新进了的屋, 抬眼一看,那双难掩好奇的双眼正紧紧追随着自己。
“你外婆家也太酷了吧,依山傍水冬暖夏凉,后山还有天然温泉。”陶栀子毫不掩饰自己对天然温泉的好奇,而且还是私人温泉。
虽说她早有温泉的概念,可她连集体温泉都没去过,更别说是天然温
泉。
“想去倒是可以去,但是,你能去吗?”
江述月看向她,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淡声道。
真是关键的灵魂一击,在摸到温水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虽说是温泉,但是生理期她也没法去,还有身上有一些伤,大概也不适合长时间泡汤。
但是算了算日子,生理期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到:“要是这世上有可以让人生理期泡温泉的发明就好了。”
窗外寂静了下来,从草地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
江述月原本在啜饮清酒,陶栀子也不指望他能听见,可声音却如同荒原上的风细细密密地传来。
“有。”他鲜少用什么笃定的语气,包括此刻,语气也是不急不缓。
这是一份极为宝贵的淡定,只因,江述月可能从未需要急于向旁人证明什么。
这世界,每个人都能发出声音,第一人称看待这天地。
每一种声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合唱团,大家争先恐后地发声,希望被关注,成为不凡之人。
但是彼此的歌声相互遮盖,做同样的动作,走类似的路,最后相互遮蔽。
江述月就是并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是否被遮蔽的人,但他的每一缕声音都足以被她听见。
但是,陶栀子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渺小而孤独,她不想让自己的声音被遮蔽,如果她不竭力呐喊,还有谁能注意到她。
在她略微好奇的目光中,他说出了答案,一种叫卫生棉条的物品,上世纪初被发明出来,属于置入性卫生用品,但是亚洲女性用得相对较少。
这就是可以克服经期不能泡温泉的发明,对于陶栀子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概念。
说不上新的概念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这就像客观地大脑注入不同类型的能量一样。
从以前只有一种选择,到现在存在多种选择。
如果生命长一点,再长一点,她也想做更多不同的尝试,去感受不同的城市,去认识不同的人,去其他公园看看有没有不同于先知性格的猫,从世界各地不同角度看日出日落,看南半球和北半球不同的极光,经历截然不同的天气,还包括使用不同的经期用品。
这天晚上,睡前的陶栀子像往常一样想跟江述月握握手,却发现他好像比平时沉滞了一些,并没有那么干脆地来到床前。
但是最终她握到这骨节分明的手时,又再次如愿以偿。
她说对江述月提到——江南这个地方,是她旅途的首选,因为它在她的童年印象里过于迷人,迷住了她的心,让她意志涣散。
下一句是:“你和江南一样。”
也许对一个地方产生好感就是这样简单,只需要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可以。
反过来也成立。
不知在江城的第几个夜晚,夜里一声惊雷,下起了暴雨。
陶栀子在黑暗中被窗外的闪电照亮,猛然被雷声吵醒,接下来就是倾盆大雨,如上天在宣泄着情绪一样。
她平静地睁开双眼,无动于衷地看着屋外的电闪雷鸣,不止一次地喜欢雷雨天。
前提是这场雷雨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伤害。
雷雨的夜晚对于陶栀子来说挺热闹的,像是天上的神仙在吵架一样。
雷雨天在盛夏,带来一整个夜晚的凉爽天气。
除了吵得睡不着觉,没什么不好的。
在惊雷停歇的间隙中,她从卧室的门缝发现走廊上的灯亮起。
凝神细听,她瞧见人影摇晃,紧接着是窗户关闭的声音。
她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惊慌,哪怕好几声惊雷都没吓到她,因为她能用耳朵辨认江述月的脚步声,那绝对是一种他人演绎不出来的脚步声。
江述月应当是下楼把窗户关上,免得雨水进来。
陶栀子扫了一眼自己的窗户,本就是关好的——可惜。
既然她知道江述月就在门外,她原本想轻手轻脚来到门边,趁着雷雨天突然打开门给他一个惊吓的。
她果真这么做了,赤着脚,在木质地板上走起来静悄悄的。
先是将耳朵轻轻贴在门边,观察着门外的响动,就等着江述月重新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
她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好奇,印象里江述月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都穿戴整齐,今晚是临时出来关窗的,应该穿着睡衣,总之应该是和平时不一样的装束。
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出现在二楼走廊。
她屏气凝神,瞅准时机,将手慢慢搭在门把手上。
就是现在!
“述月!”
“轰隆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她飞快打开门锁,却在这个瞬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江述月的身影,走廊上的灯陡然熄灭,与此同时天空在一瞬亮到几乎让人失明的闪电之后,爆发出今晚最大的惊雷。
那闪电从她身后的窗户传来,将她站在门口的身影勾勒出来,将她衬得单薄得如同一团纸片。
那雷声过大,响起的瞬间还是让她被狠狠吓了一跳。
真正让她不适的,不是恐惧,而是她心脏在惊吓后狠狠抽痛了一下,不是阵痛,但是足以让她一口气没缓上来,加之双眼一时没法适应黑暗。
两眼一抹黑,她扶着门框的手用来护住心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她根本不知道江述月在哪个角落,更没有故意往他身上撞。
可偏生这电光火石间,却坠入一个温暖又略显陌生的怀抱,从呼吸间那一抹空气中的薄荷雪松香,她太容易能辨别出自己面前的是谁。
比起接触江述月更让她失神的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她笑不出来,沉默着用手捂住心口,黑暗中眼神肃穆,仿佛在迎接接下来心脏带给她的铺天盖地的惩罚。
稍不留神就要要她命的惩罚。
“你怕打雷吗?”
隔着厚重的黑暗,她辨不明江述月的神情,但是像是在雨天哗啦啦雨声里,将他的嗓音染得发白,和气泡水类似的质感,有些细腻,有些发凉。
但也同样像气泡水一样治愈人心,让她欲罢不能。
她在心脏的异样下沉沉闭上双眼,收敛着笑容,不言不语,用极为有尊严的方式迎接着什么。
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她感到一种透彻的寒凉……如同地面对她灵魂的互换。
这份难得出现的陶栀子身上的严肃的沉默,好像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惊恐。
那双有力的手臂,从一开始支着她的双肩,到后来充满着不忍,缓缓收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收入怀中。
耳边响起那他人的陌生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时,她的心脏好像也如同得救一样,保持着和对方心脏一致的步调。
心脏那抹钝痛消失了,她有些失神地张开双眼,松开胸口处攥紧的拳头,整个人如重获新生般放松下来。
她怎么又这么幸运,好像又一次逃离了死亡,劫后余生般热泪盈眶。
抬起双臂,穿过江述月的身侧,缓缓用力,尽量将他也带入自己的面前。
她不知自己是因为感动还是什么,好像有几分泪失禁的意味,眼前泪光闪烁得越来越多。
尽量想把那莫名的泪水咽回肚子,可还是从眼眶中坠下,消失在对方胸前的衣襟中。
一时间,江述月以为她害怕到极点,不住用并不熟练的肢体动作安慰她,在她后背的肩胛骨处轻轻拍着。
可陶栀子这里,却已经与死神交错。
不想骗人,但是又不舍这意外而来怀抱。
她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过的怀抱,真实情况其实比她想象中更好更有力量。
江述月仿佛真的是良药,既是良药又是毒物。
让人倍受治愈,又深感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