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空白 我已经,不算医生了。
陶栀子苏醒后的急性期刚过, 她就去看望位于同一医院的拾荒老人了。
她从未知晓老人的名字,以前知道老人爱美,所以叫他姐, 但是那天之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尽管, 她仍然认为拾荒老人还是想当“姐”,这是他最爱的称呼。
后来陶栀子才知道, 根本不是像传言中那样, 他被家人接走过好日子去了,而是那几天彻底流落了街头,也没有得到任何救助。
老人没有任何亲人和熟人,江述月为他请了专业的护工,将老人的生活照料得极好。
陶栀子隔着病房门能从缝隙中窥见老人的面色不错, 手臂上打上石膏, 脸上的妆被卸下,头上的银白色长发被人梳理整齐, 但是能从面貌上看出的男相。
他的右手被打上了石膏,脸侧有些擦伤, 但是做完了全面检查后倒是没有大碍。
只是……陶栀子分明感觉他有些闷闷不乐。
哪怕此刻没有风餐露宿, 更没有被人打扰,可他反而不快乐了。
他最快乐的时光大概是那些拾荒的日子, 穿上那件在旁人看来有些艳俗的玫红色的大衣,脚踩脱皮高跟鞋, 去体面地又不顾他人眼光地做自己, 做一个被城市以往的哑巴。
等护工出来之后,陶栀子才无声地示意江述月在门口等她,自己操纵着自动轮椅悄然在病房敲了几声。
虽然急性期已经过去, 但是不进行大量行走才是比较保险的。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看她,似乎也觉得惭愧,翕动了嘴唇,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最后说了声“请进”。
陶栀子坐着轮椅进去了,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见过对方这么落魄的模样。
“你恢复得怎么样?教授。”陶栀子面带和善的微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你怎么……”老人开口,便是男声,他似乎极讨厌自己的声音,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但是将心中的惊讶倒是表达得准确。
陶栀子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她更没有决定聪明,能凭一己之力识别出全网都在寻找的人,但是她的判断有十足的依据。
“我是唯一可以经常见你字迹的人,网上有一份你当年的日记,我发现字迹有些相似,直到最近才想清楚前因后果。”
她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但是老人始终低垂着目光。
李爱华,这分明是一个最为体面的名字,可是他似乎有些
避讳。
“我不当李爱华很久了……”
他提及李爱华的瞬间,李爱华的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那个久远的极有才学的灵魂。
“成为李爱华,有关爱你的家人,而且衣食无忧,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桃李满天下……”
陶栀子现有的想象力完全都想不出那样的场面,似乎想象出来的场景也是发干的,说着说着,她停住了,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这和贫民想象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道理类似。
她也逃离不了自己固有认知。
李爱华颇有耐心地注视着她,听她如何想象“李爱华”的真实生活的。
隔了半晌,李爱华才慢慢说道:
“是啊,但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把这些看成生命中最重的。”
陶栀子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姿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神情洒脱的老人——或者说,李爱华。
“我……不是很明白,也想不出来原因,或许只因为我在意这些吧。”她的声音低缓,像是怕惊动什么脆弱的情绪,不想触及到对方抵触的部分。
李爱华的目光依旧低垂着,发皱发黄的手指在被子外面飞快地划着什么,像是没适应自己会说话的事实,还是在下意识想写些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似乎在酝酿什么。
良久,他忽然看向陶栀子,低声问道:“李爱华……你说人们是更在意李爱华的成就和光环,还是更在意李爱华本人。”
陶栀子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
“我过去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很多人仰望、期待,但也没有人真正看到我想要什么。”
李爱华抬起头,眸色带着灰棕色,但是最中心的黑色部分总在光下显得极为有神,唯独藏着复杂的情绪,夹杂着痛苦与困惑。
“后来,我只能选择离开,撕碎了所有曾经的证明,放弃了所谓的光环,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成为自己。”
“我无法和整个舆论环境抗争,所以我认输,并逃离。”
陶栀子点了点头,虽然她知道李爱华的这份表达还是偏含蓄,但是她还是洞悉出很多信息,并试着去理解他:
“所以哪怕拾荒度日、生活清贫,穿着玫红色的大衣,踩着高跟鞋。即便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也比那个玻璃罩里的李爱华更加真实。”
李爱华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苦涩的自嘲,也是一种淡然的承认:“你第一次见的我,就是真实的我。”
所以他不能回归,哪怕流落街头也不能回归。
因为大家只愿意接受体面和符合大众认知的李爱华,而不是拾荒的李爱华。
“那现在呢?”陶栀子追问,目光清澈且毫不躲闪,“现在的你,躺在病房里,换上了整洁的衣服,被照料得无微不至……您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吗?”
李爱华的手微微攥紧了,又松开,沉默了许久,给了让陶栀子有些失望的结论:“我现在好像谁也不是。”
这天从病房里离开的时候,陶栀子脑海中多了一个新的概念——跨性别。
跨性别者的性别认同可能与他们出生时根据生理特征被分配的性别不同。
在那个极为保守的年代,这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
……
不久,当寻找李爱华的行动渐渐沉寂了之后,一张炸裂的照片被传上了网络,瞬间掀翻了网络舆论。
一张多年前,一个打扮怪异的老人正穿着高跟鞋翻找垃圾箱。
“油彩老太”的名称在多年前的贴吧里已经火过一次,但是也不过是一阵短暂的风浪,没有掀起轩然大波,更多网友都是吃瓜和嘲讽的心态。
但是如今,这些旧照被人上传,眼尖的网友对比出了和李爱华当年的证件照面部相似的特征,一石激起千层浪,“油彩老太”所有照片都被翻了出来,伴随无数的讥讽,甚至有人直言,这样的人竟然是国内上世纪的科学家简直是件恶心事。
【“他是不是疯了?一个科学家居然会这样?”】
【“可笑又恶心,这种人以前能为国家做贡献?”】
【“不就是一个不想正常活的人么?活该这样下场。”】
但也有少数声音在夹缝中为李爱华辩解:
【“他只是想成为自己,这有错吗?”】
【“有谁真正理解过他的痛苦?你们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头论足。”】
【“哪怕他是这样的人,他的成就都不该被抹杀。”】
一夜之间,李爱华是个拾荒的疯女人的故事热度直线走高,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陶栀子看着网上激烈的讨论,拿着手机的手越来越颤抖。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还是说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直到今天才被她意识到的。
她立刻跳下病床,去病房里找李爱华。
护工说老人已经休息了,她再三确认李爱华是否注意到新闻报道,护工说老人不喜欢接触多媒体。
她这才安心回去。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带着早餐再去找李爱华的时候,病房彻底空了。
这一次,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封信。
……
真正将李爱华的热度压下去的另一条重磅新闻是,陈友维的案件也被重新放到纸面上。
但是他真正要被审判的罪行并非杀人,而是因为这些年在教会有非法收入,涉及到的人员众多,属于一个经济纠纷的案子。
他的伪善面目被揭开,甚至牵扯出多年前安州的绑架案。
无数人也怀疑近来的儿童失踪案和他有关,但是没有掌握实际证据。
那张挂毯上检测出了四个人DNA,但是在数据库中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尽管外界对陈友维有诸多猜测,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一样和杀人相关的有效证据。
陶栀子是凶杀案唯一的人证,但是没有物证,并且认为当年年仅十岁的陶栀子极有可能在惊吓中记忆错乱。
当挂毯上的DNA被检测出来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网民认为陶栀子十二年前的证词为案件重新调查提供了契机。
……
最危险的时期过去了,陶栀子暂时先回到七号公馆修养,每天好吃好喝地照顾着。
这一次江述月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切私人医生的任务都被他接过,冉飞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仿佛成了面会呼吸的壁纸。
“江医生,你还是当医生的时候最好看。”
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江述月身形微僵,继续动作行云流水地收拾着检测设备。
“我已经,不算医生了。”
他回过神,走到她跟前,语气平静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平静地说出一个事实。
沉默了一阵,陶栀子才有些理解地点点头,模样很是乖巧,望着他的目光很清透:“嗯……我看过你的资料,20xx年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第102章 遗书 因为,她是幸存者……
江述月闻言,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将检测设备收好,抬头看了陶栀子一眼, 眸色宁静,却隐隐透着意外之色。
“你早就知道我的信息了?”他的声线听上去像是
随口问的一句, 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惊讶,只是有很短暂的一瞬沉思, 像是忆起往昔。
“也没多久, 我去找陈友维的头一天晚上才知道的,因为……”
陶栀子深切地看向他,仿佛明眸中早已雨过天晴,续道:
“我不想带着关于你的谜团死去。”
江述月正转身将测量仪器递给旁边的冉飞,记录数据的笔尖停了一瞬, 然后将手中的一切放下, 重新走到窗前,倾身看向她的眼睛, 问道:“为什么不向我求助,要一个人行动。”
陶栀子感受到那眸光中的一丝严肃, 瞬间也正了神色, 认真地说道:“不想连累任何人,而且……这是我的心结, 也许更像一种仪式,哪怕就此病发而亡, 我至少做出过最大的努力了, 了无遗憾。”
“最坏的结果难道就是病发而亡吗?你没有想过更严重的后果?”江述月的声音又清沉了几分,但是他绝不是秋后算账的人,因为他完全明白她的行为逻辑。
陶栀子坦荡地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格外安心的笑,藏着绝对的信任:“因为我安排你进入小木屋,述月你这么聪明,你一定会知道我想做什么的,你看,警察来得那么及时……”
她的乐观并没有缓解江述月此刻周围的气压,反而带出了另外的一个事实:“我那天提前进入了小木屋,没有等待五点之后。”
……
陶栀子大概在下午四点从七号公馆出发的,公馆外摄像头,可以看到她那日沉重的步伐,还有她在公馆门口驻留的怅然模样。
从她突然说晚上想吃腌笃鲜开始,江述月心中就升起不好的预感。
因为她几乎从未主动对自己提出如此具体的要求,而且精准到时间点,就好像一个刻意放置的障眼法。
他看到陶栀子出门场景后,便立刻起身前往小木屋,提前打开了那扇承载着她所有秘密的地方。
她胸前的监控设备将实时影像传输到屏幕上,并且很有先见之明地使用了自动的云端保存,确保每一段录像都会被完整保存。
她总说自己在受教育的路上走了很多弯路,但是她却比很多人都要缜密。
在屏幕下方有一个半开的抽屉,像是离开匆忙忘记关上的,里面静静躺着几张纸,上面是陶栀子用墨蓝色钢笔一笔一划写下的信。
充当着遗书的作用。
开头第一句话是一句英文:「Take her to sea, Mr. Bodine. Lets stretch her legs.(带她下海,博丁先生,让她活动活动筋骨。)」
这是电影《泰坦尼克号》开篇台词,探险家布罗克·洛维特在深海探测器探索泰坦尼克号沉船残骸时的旁白。
江述月几乎是立刻识别出来,紧接着看下一句:
「"Its been 84 years"(“已经过去84年了……”)
"And I can still smell the fresh paint. The china had never been used. The sheets had never been slept in."
(“我仍然能闻到那新鲜的油漆味。瓷器从未被使用过,床单也从未有人睡过。”)
"Titanic was called the Ship of Dreams, and it was. It really was."
(“泰坦尼克号被称为‘梦想之船’,它确实是,真的。”)」
陶栀子写下这么几句台词,才开始她的遗书开篇。
「我叫陶栀子,不要试图在我死后寻找我的家人,因为,我是孤儿。」
「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开篇,Rose的自述,因为,她是幸存者……」
「我不是一个幸存者,但是我仍然想成为幸存者。乌托邦不存在,但是仍然值得向往。尽管我放弃治疗,也不妨碍我从始至终,都心怀希望。」
「这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起,诸位,这将是一个贫瘠到极点的小人物的故事,如果您并没有耐心看下去,烦请直接跳到结尾处,以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江述月看到这有些陌生的口吻,怔了怔,发现这语气才是陶栀子最深沉的弥留之言。
「我是一个小人物,死后也不会被记住,这封信,将是我能在世界上除了一抔骨灰以外留下的唯一痕迹。」
「海边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经过生理学父母的跋山涉水,被“幸运地”送到了安州的游乐园里,后来辗转被安州的“儿童之家”接收,那是安州最早的制度健全的福利院,我是哪里最早的一批儿童。」
「我们都因类似的理由被生父母抛弃,在这里相聚,孤儿院绝不是温馨之地,但那是我生活最早的庇护所。我们很少忍受真正的生命垂危的饥饿,但是我们每天都知道饥饿的滋味。」
「我身处其中,不断让自己成为一个“乖小孩”,得到养父母的垂怜,能给我一个家。」
「但事实上我最终也没有拥有家,尽管我曾经被收养过两次。」
「第一次我遇到了陈友维夫妇,他们那日笑容和煦,将我从众多孩子中选出并收养,因为他们家在安州产业做得很大,我一时间仿佛成为孤儿院里最幸运的孩子,来到陈友维家中的第一天,他们为我过了十岁生日,为我穿上公主裙,准备了三层白脱蛋糕。我小心翼翼地接受着这场梦幻般的旅程,丝毫不知这场噩梦将伴随我的全部余生。」
陶栀子将被陈友维夫妇从收养,到进入“乐园”,目睹小鱼被杀,再到引发瓦斯爆炸,并翻窗逃出的过程完整记录下来。
这里江述月几乎是红着眼睛看完的,这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让眼角染上色彩的经历,仿佛他在某一刻也能看到陶栀子出逃那日,黄昏下血红的枫叶林,被风吹得如燃烧的层云。
「第二次我被聂星辉夫妇收养,那年我十四岁,属于年纪偏大的儿童,并且被医生诊断出心理障碍,聂星辉夫妇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生活上算是普通水平,但是他们不介意我的心脏有可能会掏空他们的家底,而冒着风险收留我。」
「他们家中有一只橘猫,是我唯一的玩伴,我从踏足聂家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家门,他们仿佛将我当做关在屋子里的橘猫一样抚养。」
「三个月后一天,在午睡的时候,养父悄悄走进了我的房间,将手伸进了被子,我被惊醒后四处逃窜并反抗,养母在门口将门从外面堵住,我拼死抵抗,并撞破屋门重新出逃。」
「这是我第二次出逃,也是我最后一次出逃,因为从那次之后,我再也不会寄希望于收养。也许因为我太渴望一个家,所以我总是一次次放下戒备又承受伤害。」
「那天之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孤儿院,恢复了我以前的名字,此时孤儿院只剩下我和絮语是年纪最大的孩子,我们从此拒绝所有的收养,而是在孤儿院待到可以独自面对社会的一天。」
「絮语一曲成名,签约了经纪公司,我成了孤儿院年纪最大的孩子,也紧跟着踏入社会。」
「我当时没有选择读大学,因为我没有任何一笔资金支撑我完成学业。进入社会初期,从发传单和服务生做起,从一天七十干到一天一百一,有时候是淘汰制,同为服务员的同事告知经理我有先天性心脏病,经理不想惹麻烦,寻了个理由将我辞退。」
「在社会上漂泊的那几年,我学会了很多技能,从服装厂女工到主持人和平面模特,都是我用来谋生的职业。」
「后来卡上的钱多了
,我的身体也垮了,我不再为三餐发愁,却在一次并发后从医院醒来,才开始我的“医院监狱”之旅。」
「是的,我将医院看作监狱,从此不仅禁锢我的身体,也禁锢我的灵魂,我好像于病床同生同死,如被带着无数触角的藤蔓紧紧束缚在病床上。」
「我拥有了十万块,但是翡冷翠的梦就此破灭,意大利与我中间隔着跨不过的天堑。」
「于是我决定放弃治疗,戴上免救手环,去那些我幼时向往的地方旅行。」
后面的内容不再连贯,而是一点点被补充上去的。
「20XX年5月:好消息,我被七号公馆抽中了,可以用两千块三个月的价格入住七号公馆的私人木屋!尽管这笔钱还是有点贵,但是在林城这个城市,这一定是性价比极高的。」
「我抵达七号公馆,遇到了刘姨,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干练,给我安排了很轻松的活,这比起我过往的工作一点都算不上劳累,但是我偶尔觉得心脏有些力不从心了。」
「20XX年7月:我偷偷看图书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很冷淡,但是却有一张让人无法讨厌的脸,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看向我的时候总下意识想回避,他从来不笑,眉宇间有些乌云,这张脸的话……笑起来很好看吧。」
「他给我讲了柏拉图的《斐多篇》,还送我书,这是我从小到大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得想个办法回报他,那家贵得要死的古树咖啡馆的咖啡很香,我愿意每天早点出门去给他买咖啡。」
「他身上的香味总是……让人有些沉迷,可能这样形容并不好,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形容。」
「他叫述月,很有诗意和书卷气的名字,偏生还恰好带着点清冷感,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比陶栀子好听太多。」
「我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他的名字,述月述月述月……如同咒语一样挥之不去。 」
第103章 天才 陶小姐,不是外人。
接下来的几行字都写得有些凌乱, 思绪飘忽。
「他送我书籍,我为他跳下泳池捡手串是应该的,那可是他母亲给他的遗物, 要是遗失将是莫大的遗憾吧,但是他对我露出严肃的神情, 我当时害怕得不敢说话,不是因为我理亏, 而是我担心明天不能再见到他。」
「为什么述月眼中总是像有积雪, 他与书本为伍,应该人生会很开心才对,是因为母亲吗? 」
「我总忍不住看他的手,觉得他每个动作都精致得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样的关注有种不见光的偷窥感, 像是房梁上的老鼠, 但是我忍不住,上天会原谅我的吧, 毕竟我快死了。」
「我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述月是我的良药, 但是见到他又觉得心中动荡, 尤其是触及他视线的时候,像是一壶烧开的水在里面晃荡, 仿佛愈发病入膏肓。」
「我快死了,我脑子里都是他的侧影。」
写到这里, 一页纸被她碎碎念地写完了, 最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糟糕,原本想写一封简洁的遗书,显得自己似乎深沉一些, 但是这些日子改变了太多,纸又不够了,需要加纸。」
翻到下一页,她记叙了两人之间的一些小事。
「述月带我去咖啡厅,给我吃迷迭香饼干,我觉得文字是如此乏力,描述不出我心中全部的波动。」
「他送我衣服和鞋子,带我去看德语版的音乐剧《莫扎特》,里面的话让我印象深刻:人将逃离影子、拒绝宿命、看清自己。可我好像没有一刻看清过自己,浑浑噩噩地出生,不知所措地长大。」
「我希望述月未来能拥有自己的另一半,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他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这样的人是我的家庭成员,无论是兄长还是父亲,这一路走来应该不会那么痛苦。」
这句话里面,“兄长”“父亲”后面还有一个“恋人”,但是被她立刻一笔划掉了。
江述月看到这个细节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她当时写下这句话的小心翼翼。
「述月不缺任何人的喜欢,他会成为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包括我的。」
「我发现越是按捺心中的魔鬼,魔鬼越会肆无忌惮,我对他说了喜欢,尽管这句喜欢像是小孩子许诺给父母买大房子一样,只是许诺,而不知道如何实现,我给不了什么,连感情都显得单薄。从没有被赋予很多爱的人,真的懂得什么叫喜欢吗?是不是太大言不惭了。」
「他赋予我生命中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让我有种被家长陪同的错觉,小时候上学所有的孩子都有人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唯独我没有人接,一个人走过被黄昏然后的建筑工地,一次次踏上那些沙石垒成的小坡,又从上面快速冲下来,这样能让我的独自回孤儿院的行程显得没那么孤独,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陪同是这样的感觉,恨不得昭告天下——我陶栀子,也有后盾了。第一次有人带我出去旅行,第一次吃到新出炉的桂花糕,第一次和人走街串巷……他,是我最喜欢的述月啊。」
「我们之间相差九岁,也许对于他来说是减分项,对于我来说反而是加分项,我难以抗拒那份成熟与从容,时光赋予他最好的痕迹。」
……
「原来……述月姓江,我不由得想起那个众人口中脾气古怪的江先生,会不会只是同一个姓氏,或者是江先生的远房亲戚,但是七号公馆怎么可能有太多的江先生,就是他啊。」
「江述月,原来他的姓氏是这么适配他的名字,不凡的名字……」
「我有点后悔了,我应该要把爱意永远埋藏在心里,接下来我将用我的方式采取兴趣,怕拖累任何人。」
「今天偷偷在网上搜了述月的全名,原来他是医生,还是那么厉害的医生,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的那种卓越的医生,有实操经验,也有卓越的科研成果……」
「比如江先生这个称呼,我更喜欢偷偷叫他“江医生”,明天之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叫出口了吧。」
她的日常记录戛然而止,江述月从遗书上抬起头,看向大屏幕上晃荡的镜头,正在乘坐地铁,往剧院的方向去。
她准备好了孤注一掷,用生命为饵,去撕开真相。
——这是她计划好的结局,也是她未曾言说的诀别。
江述月深知,她根本没有为自己预留退路。从她在遗书中对未来的绝望描述,到字里行间透出的隐秘情感,他再清楚不过——陶栀子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揭开这一切的真相,而他,必须在她坠落之前将她拉回来。
江述月的视线本不应焦灼,因为一切都还没有脱离掌控,几乎是同时,他在陶栀子每日外出监视陈友维的时候,自己也在另一边布局。
如今,是时候了。
他盯着屏幕上地铁上的实况录像,冷静地打了一个电话,低声说:“可以行动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仿佛整盘棋局被推到了决定性的一步。
……
陈友维,这个将伪装演绎到极致的男人,在其他罪行上滴水不漏,几乎让每一条线索都断裂在追查的尽头。江述月的调查一度陷入僵局,直到他将目光转向教堂的账目,才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破绽——隐匿的非法资金流动。
深入审计后,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数笔巨额款项下落不明,捐赠记录与实际账目存在显著偏差。江述月循着这条线展开追踪,最终锁定了陈友维涉嫌非法敛财的确凿证据。在金额巨大且涉及多人利益的情况下,警方得以迅速将其拘捕,以经济犯罪名义将他暂时关押。
然而,江述月和陶栀子都心知肚明,这远远不足以终结一切。
经济犯罪只是暂时的牢笼,陈友维真正的罪恶——那些藏匿在光鲜表象下的血腥真相,才是必须揭开的谜团。
陶栀子目睹的凶案,以及疑似与失踪儿童相关的线索,像沉在暗流中的碎片,始终缺乏足够的证据将其拼凑完整。DNA检测揭露出的线索只是片鳞半爪,而失踪儿童的下落依然成谜。
陶栀子明白,要让陈友维为那些无辜的死者偿还罪孽,仅凭账目的污点远远不够,他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将这位披
着圣徒外衣的恶魔彻底钉在审判席上。
在这节骨眼上,一份报纸十二年前的安州晚报的头版被重新被记者报道,那是绑架案被侦破后的总结报道,里面着重用了的一些“天才女童”的字眼,去详细描述了,年仅十岁的陶栀子如何伤痕累累地逃跑,并报警。
但是安州地形复杂,是个多山多悬崖瀑布的地区,远郊有很广阔的土地都是无人区,警方搜索了整整三天都才找到“乐园”所在的位置,成功救出四名被绑架的儿童,并且将陈友维拘捕。
而之所以能找到“乐园”,关键之处在于陶栀子。
当年她坐在陈友维的车里,在路上被蒙上双眼,为了防止她记住道路特征,谁知陶栀子在受过极度的惊吓之后仍然能通过声音和路况记住了的路线。
她后来坐在警车里一样蒙上了眼睛,浑身都因外伤而被打上绷带的情况下,在大脑中奇迹般重现出当年去往“乐园”的地图,帮助警方重新找到位于深山里的“乐园”。
陈友维将作案现场建在了远郊,原本滴水不漏却最终还是输在了他小看了这个来自孤儿院的十岁孩子。
当时陶栀子一度成为安州当地的天才儿童,并受到了当地政府的表彰,这也许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只可惜多年后,无人再关心这个记忆力和感知力超群的儿童,是否上了大学,是否处境窘迫,陶栀子还是彻底被遗忘了。
当这则十二年前的报道一出的时候,很多人高呼她的勇敢与智慧的同时,也有人遗憾唏嘘,因为当年的天才儿童最终没有走上光辉之路,而是重复着她原本的命运,在成年后离开孤儿院,被先天疾病和贫穷孤苦折磨着,成为边缘化的小人物。
陶栀子对这些唏嘘声不以为意,人生再来一次,她依旧不可能去上大学,而是要去打工。
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无论命运重复多少次,她都没得选。
与此同时,絮语的工作室也对网上关于絮语性取向的猜测发表了生命,换大众一个更真实的絮语。
絮语和陶栀子的这段友谊也被人找了出来,一时间网络上对于陶栀子的讨论愈发激烈。
甚至有很多好心人自发帮助她寻找亲生父母,但是陶栀子婉拒了。
在讨论度不断上升的情况下,有多家媒体对她发出采访邀请,想知道当年案件的更多细节。
舆论一旦兴起,这将会在陈友维审判的时候有一定作用,而且发动大众的力量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案件的疑点,也更有可能找到有力证据。
抱以这样的目的,陶栀子选择了一家观点中立的媒体接受了采访。
她在屏幕中自述当时她目睹的凶杀过程,以及她脑海中残留的细节。
有一批看完采访的网友并不信她的这套说辞,并且找到了陶栀子当年被医生诊断出精神障碍的记录,认为她是媒体面前的跳梁小丑,戏耍公众。
舆论一时间被分流成了两批,一批人相信小鱼存在,相信陶栀子的目击过程,另一批人认为陶栀子当年受到惊吓后臆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小鱼。
双方各执一词,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
陶栀子后来理智起见,不再去关心网络上关于自己的讨论了,而是决定好好保护心脏。
这期间,有好几对来自沿海城市的夫妻自称是她的生父生母的人联系她,都被她礼貌地挂断了。
“你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江述月帮她把手机放好,问道。
陶栀子有些怅然地咬咬嘴唇,叹了口气说道:“不重要了,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了,当他们扔掉我的那天起,我们亲情已经断绝了……”
“如果你不想,没人能要求你原谅。”江述月在一旁给足了她底气和信心。
陶栀子正欲点头,听到他轻声说:“反正,我会把你养得很好的。”
她一瞬间绽放出笑容。
她偶尔会说:“我本就配不上你的,方方面面。”
“你可是博士,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认识真的博士,我连大学都没读过……”
江述月朗声问道:“你认为我们之间有代沟吗?”
她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好像没有,可能是你向下兼容了。”
头顶传来了重量,江述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很爱轻轻抚摸她的头,沉声说道:
“你想多了,在我看来你的智慧不低于任何一个大学生,那一纸文凭代表不了你,也代表不了我,更不是我们之间的鸿沟。”
她疑惑地问道:“那我们的鸿沟是什么?”
“只有生与死。”
……
陶栀子在七号公馆内被赋予了自由,尽管她多数视线内都在静息修养。
平时运动量比较大的活动就是去水母楼喂喂水母,哪里的环境很安静,黑暗的环境中可以将亮光的水母看得非常清晰,包裹触角的细节。
一天和水母相处下来,心跳十分平稳。
有什么想吃的都是直接点外卖送来,再由工作人员送到门口。
随着天气转冷,陶栀子更不愿意出门了,因为她很怕林城的湿冷,冻得彻骨。
他们会在温暖的室内一起盖着毯子,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经典电影,彼时正是吃橙子季节,清甜多汁的橙子是她用来代替薯片的健康零食,搭配电影很不错。
有一次她回到小木屋查看自己种在阳台上的绿植,在阳台处看到公馆内来了没见过的客人。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一袭长款的深棕色大衣,手臂上挎着新款的包,头上戴着精致的帽子,身侧放着一个银色行李箱。
看上去是个很有气质的美丽女人,连同她周围的空气都无法被人忽视。
女人注意到位于阳台的她,美目流转,辨不清善意还是敌意,便侧头跟刘姨说:“既然今天述月不在,就麻烦刘姨将礼物转交吧,就说这是老师托我给的。”
刘姨对女人的态度很是客气,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她,毕恭毕敬地说:“许小姐放心,我会转交给江先生的。”
女人余光瞥了一眼正在浇花的陶栀子,不忘对刘姨叮嘱道:“哦对了,就说我和老师都很想念他,盼他能早日克服心魔,重回医学界。”
“毕竟……述月的离开是心胸外科的一大损失。”
刘姨点了点头,许檀状似在看刘姨,实则无数次看向小木屋阳台上的身影,临走之前,又回过头对刘姨叮嘱道:
“对了刘姨,入住小木屋的租客一定要经过严格筛选,别什么人都往里面引,到时候打扰了述月。”
原本陶栀子对她的阴阳怪气一点都不走心,但是直到听到这里,她耳膜一动,支起身放下了花洒,毫不避讳地看向了远处的许檀。
许檀见状,脸上露出了客套的笑容,踩着长靴走到了阳台边上,率先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许檀,是述月的直系学妹。”
陶栀子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浇水水壶,擦干了手,伸了过去,“陶栀子。”
许檀虚握了一下,状似礼数周全笑容和煦,但是却隐隐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同情和傲慢。
“你是新来的房客吧,不好意思刚刚说话比较直白,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之前的女租客们没几个老实的,你别见怪,我父亲和江家交好,我难免也会多关心他一些。”
陶栀子镇定自若地听着她的这番叙述,宽和地露出一抹笑,“不碍事。”
刘姨在一旁看到事情有些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对了,这是我路过机场顺手买的口红,送你一支吧。”
许檀立刻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了一支黑色的口红准备塞给陶栀子。
陶栀子立刻回神拿起身后的浇水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谢谢许小姐的好意,我不能收。”
“你进了七号公馆,好好照料你是应该的,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刘姨说,我虽然回林城的次数也不多,但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
许檀很友好地说出了这番话,声音和语气都没有任何
问题,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陶栀子知道每一句话都不可能被实现,但是她仍然要表达感谢。
“谢谢许小姐。”
这时,许檀才话锋一转,之前的客套是为了让人放松戒备的,看向陶栀子,有些警惕地问道:“你已经认识述月了?”
陶栀子诚实地点点头。
许檀完全背过刘姨,压低声音,作警告状,“那就把握好分寸。”
陶栀子笑容不减,像是满不在乎这句话,用正常的音量说道:“不。”
许檀脸色微变,像是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拒绝弄得不知如何反应。
“你说什么?”
许檀分明是一个陌生人,却好像是七号公馆的主人一般。
陶栀子连陈友维都不怕的时候,更不怕这些魑魅魍魉。
“我说不,我不会和他把握分寸的。”陶栀子笑着看她。
说出不字的瞬间,天气都变得明媚了,天地充满着畅快的空气。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什么立场?”许檀彻底寒下脸来。
“字面意思,且比你有立场。”
许檀正欲发作,刘姨及时开口打断:“许小姐。”
许檀立刻恢复了笑容,转身肃着眼色看向刘姨:“刘姨,这是怎么回事?”
刘姨很是得体地解释道:“陶小姐,不是外人。”
第104章 ptsd 那你可以看到我的心脏了。……
那天许檀离开公馆的时候神情有些僵硬, 陶栀子远远看了她背影一眼,哼着小曲把花浇好,走出小木屋锁好门。
这件事如同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 她回去之后按时服药,顺便倒了杯温开水去落地窗前, 一边在腿上翻着一本二战小说,一边缓慢地喝水。
远远听到楼下花厅的门锁电流声, 她立刻穿上拖鞋去门口等着, 听着台阶上的脚步声,在江述月准备按响门铃的时候,霍然开门,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这是她常有的把戏。
江述月在她面前站定,刚从户外回来, 身上带着几分清寒, 只觉迎面便是一缕来自外界的空气。
陶栀子弯了弯眼角,疑惑地问道:“怎么还提前回来了。”
江述月反复确认了她的面容, 跟没事人似的,但是想到她偶尔有些别扭的性格, 眼中还是露出了忧虑之色。
“听说许檀来了。”
他这句话似乎没有说完, 但是也没有说完的意思,这个两个字的名字在他的口中彼时却成了婉转关怀的载体。
“嗯, 她跟我自我介绍过。”陶栀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
“最近我联系了医学院的师兄, 想请他帮你做手术, 许檀应该是从教授那里找了由头才过来的。”
江述月竟然破天荒地开始解释着什么,这出乎了陶栀子意料。
她认真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说:“述月, 这一点都不像你。”
“什么样才像我。”他将目光下撤,凝视着她问,仿佛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了。
陶栀子仔细想了想,才缓缓说出一个比喻:“你应该是花墙里孤僻神秘的公馆主人,那种悬疑片里面始终不露面的大Boss,藏着小说里最大的谜团,哪怕出场也是一半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
说完她还肯定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错。
对面的江述月双眼染上了暖意,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陶栀子心里愈发疑惑了,总觉得这句话不是他该问出来的,江述月这一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你这样的,不偏不倚,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你,平时不过分热情,但是就让人偏偏觉得安心。”
她是手腕一热,被他握在手心,那种徐徐的热量像是人体的心脏一样,凭一己之力带动了全身的运转。
他问:“我一开始没有说全名,你会怪我吗?”
陶栀子:“没什么,我们都藏着秘密,而且显然我的秘密更多。”
犹豫了一瞬,她说:“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江述月抬眼看向她,在这目光中,她保持着理智的口吻说道:“大概因为,能让最初的交流,变得平等。”
过早知道,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藏书阁,再不会直白地表达内心的好奇,更不会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一切的故事将没有开端。
“栀子,你一路走来变了很多。”
“你好像也变了。”
都是朝好方向在变。
话音刚落,在江述月重新注视向自己的目光中,她试图解构出更多的东西,可是却解读无果。
江述月的目光微微收敛,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温度透过肌肤传递着某种安抚。
随后,手腕上的力度微微收紧,令陶栀子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进入了警戒线,但是这警戒线又是无形的。
有时候陶栀子躺在江述月身边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问道:“述月,你什么时候吻我。”
一只大手会出现在她的胸前,她的心脏一下子不争气地加快了。
“你看,现在就心跳加速了,吻你的话怎么受得了。”
兴许是为了加深她对手术的信心,“手术之后,什么都可以。”
“手术之后,我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她信誓旦旦地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状似邪恶的笑容,实际上呈现的效果却是有些搞笑的。
江述月说:“悉听尊便。”
可如今,陶栀子脑海里闪过那些睡前的对话,正在思索好像有什么说法即将被打破了一样。
下一秒,眼前的脸略微让大,如清风一样留下一个轻吻,很轻,轻到像是蒲公英的絮落在唇间。
她愣了愣,有些呆滞地问道:“你不是说现在不可以吗……”
“所以才需要预演,让你先适应,然后……”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如同刚开封的佳酿,光是闻一闻脑子就已经开始不清楚了。
只觉腰上一紧,她整个人被江述月单手托住,一个略有用力的吻重新压了上来。
同时胸口处覆上了他的手,能感知到胸腔中的每一次跳动。
她瞳孔放大,从未想过江述月的吻竟然是这样的风格,不是一味的温柔,带有几分掠夺感,就好像岩石缝隙里开出的花。
本不该出现的璀璨,却出现了。
江述月带着一贯的深沉与克制,低头如同描摹一件精致的雕塑,渐渐地,又变得过分温柔。
她第一个反应其实不是心跳加速,而是双腿乏力,可是却被有力地支撑,后来她的后背抵住了门框,似乎才重新有了支点。
但是她的心脏不会如此整齐,在欲念上升之前,她的心跳刚好加速到一个临界值。
江述月在临界值到达的瞬间,缓缓放开了她。
她站在原地脸颊发热地喘着气,像是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只不过内心更多是悸动。
她总说,心动的那一刻,并不是想象中如粉色糖果一样甜腻的,而是有些发疼的,不是钝痛不是刺痛,是一种甜过头,细胞失水的痛。
……
当晚,晚餐时间,江述月亲自下厨,他在厨房里的摸样并没有半点慌乱和忙碌,一切都运筹帷幄。
陶栀子总喜欢在厨房里的场景,他双手忙碌,无暇顾及其他。
她可以趁机从身后轻轻保住他,环住他精壮结实的腰,把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衣料感受着后背脊梁的轮廓和肌肉线条。
只有触碰到他的人知道,江述月身材高大举止儒雅,但是绝非柔弱型,同时练得绝不夸张,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
面前的汤锅咕咚咕咚冒着跑,雪白的鱼汤香味飘散,抵达室内的任何一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生活中美好的样子。
一开始江述月会出声提醒她别被烫到,但是她还是每次都锲而不舍地从后面抱他。
次数多了,他也就能随时盖上锅盖,将火力调小,转身回应她。
陶栀子问出憋在心里很久的疑问:“述月,为什么不当医生了?你曾经那么厉害……”
江述月指尖一顿,双臂在半空中停了一
下,转而轻轻将她抱住。
他沉默的时间里,仿佛思索着如何无痛地表达。
“有点心理障碍,但是外科手术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我已经两年没上过手术台了。”
“为什么”
江述月眼中情绪莫名,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因为我曾经亲手给我母亲做过一场手术。”
陶栀子怔住,像是瞬间被按下暂停键,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母亲?”
他轻轻点头,眉宇间压抑着些许沉重:“她和你一样,患的是法洛四联症。”
空气凝固了一瞬,陶栀子心脏骤然收紧了一下,抱着他的双臂松了几分。
“可是……法洛四联症的手术对于你来说……”她试探着开口。
“不能由直系亲属主刀。”江述月的语气平稳,像是在复述某条无可辩驳的医学规范,“但当时情况特殊,母亲病情突然恶化,出现急性紫绀发作,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他的眼神深邃而晦暗,像是在回忆那个紧迫的夜晚:“负责母亲手术的医生临时突发脑出血倒下了,手术室里乱成一团,没有人有时间调来其他医生,即便能有新的医生接手,也不够了解病情。我站在无菌室外,看着时间一点点流失……”
陶栀子仿佛能感受到他当时的紧张和绝望,胸口也隐隐作痛:“然后呢?”
“我别无选择,只能披上手术衣走进去。”江述月抬起头,语气低缓,但指尖轻微地颤抖出卖了他的情绪,“心脏直视手术每一秒都要精准到毫米,哪怕是最细微的失误,也可能导致大出血。”*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理清心绪:“我努力在手术上忘记面前的人是谁,保持冷静和专业,手术过程很顺利,没有失误,也没有意外……但是术后第七天,她心力衰竭复发,最终还是走了。”
“不是你的错。”陶栀子脱口而出,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急切,“术后心衰有很多种诱因,术中没有问题,你已经尽力了。”
“我不敢保证给她做手术的时候心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重来一次我也别无选择。”江述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像是自嘲,也像是释然,“我也知道术后死亡率的数据,也知道她的身体条件原本就不好。但知道归知道,我终究无法再精准冷静毫无杂念地握起手术刀。”
“离开了临床也好,不用再目睹那些生老病死。”江述月继续说道,似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以往一样平静。
陶栀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丝毫体会不出他说的好,究竟好在哪里。
如果已经将以往人生中全部的经历都用来做一件事,放弃这段事业,真的是好吗?她不知道。
“所以……”陶栀子缓缓开口,“你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离开医院?”
他点头:“是的。”
“还想回来吗?”
他声音笃定,直视着她的眼睛:“想。”
陶栀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锐利而认真,“是因为我?”
江述月沉默了一瞬,随即轻轻点头:“是。”
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眼神中再度露出不安:“至少我不是主刀,也能在旁边看着,心脏手术有太多无法预料的紧急情况。”
陶栀子鼻头微微发酸,笑着说:“你都两年没上手术台了,还能进去看吗。”
江述月也笑了:“除了主刀之外,还有一些可以进行观摩,不用承担手术决策的角色,比如当顾问,或者助手,或者监控师……”
他缓缓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转身走向办公室一侧的柜子,拉开最下方的抽屉,取出一个银色的便携式手术工具箱。
“我没有完全没想过重回医院,每周两次,我都会拆开它们进行练习。”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在展示某种仪式感,“手术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没有容错率,我的手一只保持敏锐,只不过当我面前的不是真人的时候。”
陶栀子看着他指尖飞快地组装器械的动作,像在欣赏某种艺术品,那些精密的金属器具在他掌心翻转,最终恢复原样,摆在桌面上熠熠生辉。
她的心脏像被人轻轻握了一把,鼻尖发酸,却只能佯装玩笑地说:“看着像电影里的科学怪人。”
笑意收敛后,陶栀子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如果你进了手术室,看到我躺在手术台上,你会不会又会增加心理阴影……”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述月已经明白了她的担忧。他慢慢扣上手术箱的盖子,语气平静而有力:“不会我已经让师兄全程主刀,我只是在旁边辅助,师兄年纪不大,也没有基础疾病,绝对不可能再出现类似上次的问题。”
“那你可以看到我的心脏了。”陶栀子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
“是的。”江述月静静地答道。
“那你应该可以看到……里面都是对你的爱。”
她很不擅长说这种话,但偏偏此刻,她却相信这是真的,就像成年人重新相信圣诞老人一样。
“我每天都能感受到。”江述月看向她说道。
第105章 死亡搁浅 不妨在游戏里当一次山姆。……
随着网络舆论的迅速发酵, 十二年前的案件再度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曾经被草草结案的绑架案和虐待儿童案,如今在媒体与公众的推波助澜下,被怀疑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加骇人听闻的凶杀事实。
陶栀子站在风口浪尖, 接受采访时坚定地称自己是案件的目击者。然而,伴随讨论逐渐深入, 质疑声也越来越多。
没有物证,没有尸体, 甚至连名叫“小鱼”的孩子在户籍和任何公共记录中都查无此人。
一个在法律体系中根本不存在的受害者, 一个连真实姓名都缺乏的孩子,有几个人会相信她真的存在过?
指望十二年前那个年仅十岁的陶栀子口供?还是指望陈友维在录像中支离破碎、模棱两可的言辞?
证词不足,疑点重重,警方无法重新立案,更遑论指控谋杀。
最终, 十二年前的案件在法律层面仍然维持了“结案”的状态。警方称, 在没有新证据或关键发现的情况下,他们无法突破当年的调查结论。
当这一结果公布时, 舆论迅速分化。有人表示遗憾,认为司法缺乏公平;也有人批评案件炒作过度, 质疑陶栀子在利用舆论博取关注。
新闻评论区一片混乱, 而站在新闻背后的陶栀子,早已如坠冰窟。
江述月说:“十二年前的案件如果缺乏实质性证据, 尤其是没有找到受害者尸体或确凿的物证,重新定罪将面临极高的难度。”
陶栀子蜷缩在公馆的落地窗前, 透过玻璃盯着窗外那片庭院的一角, 恍惚地看向江述月,诚恳发问:
“述月,十二年前的事情, 是不是只能就此翻篇了?哪怕拿到了挂毯上的DNA,也无法推动案件的重新立案对吗?”
她很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这些年那些被她天天铭记的画面,就此褪色发白。
从凶杀案到路线,到小鱼的相貌特征,虽然每想起一次都无异于重新经历一次,可那些恐怖的回忆也许藏着真相,她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想当年的细节,为的就是当真相重新找上她的时候,她可以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从而抓住真相。
江述月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边蹲下,抬头看着她的脸,轻轻握住她的说,沉着地说道:
“挂毯上的DNA的确被提取出来了,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足够的线索串联起来,找到小鱼的尸体是案情的关键,如果找到的尸体,上面的痕迹会揭露全部的真相。”
陶栀子抬起眼,眼中一片迷茫:“可他们说,DNA没有匹配,数据库里没有相关记录……”
江述月摇头,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数据库没有记录,不代表人不存在。尤其是像小鱼这样的孩子,户籍缺失的情况太常见了。她可能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登记——这恰
恰说明,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多的问题。”
陶栀子咬着嘴唇,一筹莫展。
这不是一个新鲜的案子,而是陈年旧案,如果当年都没有找到小鱼的痕迹,十二年过去之后,希望将更加渺茫。
……
手术的日子被安排在了两个月后,这期间,陶栀子会对身体进行全面调理,以达到最优的状态迎接手术。
她进行了详细的心脏功能测试,还有其他生化指标分析等一系列检查,甚至安排了心理医生帮助她调理心态。
日常伴随一些低强度的耐力训练,并有营养师制定了术前的健康饮食。
每天她的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也从未想过人生有一刻有可能看到曙光。
但是手术永远有风险存在,活下来,也许就能长久,活不下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网络上的舆论已经白热化,陈友维案件似乎已经板上钉钉,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他就只能因经济罪而被审判。
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杀人凶手来说,不痛不痒。
陶栀子得知这个消息后,更加彻夜难眠。
尽管她当时亲手将陈友维打得头破血流,但这都无法解心头之恨,陈友维在轮番审讯中没有提出任何有力口供。
据说他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而且也熟悉审判程序。
一段审讯室内的视频被发布到网上。
审讯室里,陈友维始终表现得从容不迫。
他脸上缠着绷带,挂着近乎礼貌的微笑,每一句回答都滴水不漏,仿佛审讯的过程不过是一场过于冗长的社交谈话。
“我只是在教堂管理财务,账目上的问题我愿意配合解释。”他面对审讯员如此说道,语调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那个叫小鱼的女孩,我根本不认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纠缠在这件事情上,但我可以理解——失踪儿童的案件总是令人痛心。”
当审讯员试图用心理战术施压时,他却始终保持镇定:“我很理解你们的职责,我也希望真相能够水落石出。”
这样的反应不仅没有破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无辜者”的姿态。他甚至主动配合警方进行指纹和DNA采样,表现出一副坦荡的样子。
陈友维的表现在网络舆论中也引发了极大的争议。
支持陈友维的人:
【“连警方都拿他没办法,这真的说明他有罪吗?”】
【“有人会陷害他吗?经济犯罪和杀人犯之间有很大差距吧。”】
【“陶栀子是不是记错了?她那时候才十岁,证词真的可靠?”】
质疑陈友维的人:
【“他太镇定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清白的人。”】
【“如果真的没有杀人,为什么有人等了十二年也要指证他,还有挂毯上的DNA怎么解释?”】
【“这种心理素质就是训练过的,懂法律又知道怎么利用漏洞。”】
陶栀子站在阳台上,那天有秋日里罕见的阳光,但是再烈的太阳都仿佛照不进死人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凉得像个死人。
“小鱼的尸体,是破局的关键。”
江述月的话在她脑海中久久回荡,她看着眼前的庭院都尚且寻不到边际,更何况是当年囚禁他们乐园,藏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
手术的到来,在此刻变成了一场博弈——她必须活下去,才能继续寻找小鱼的真相,才能真正将陈友维定罪。
但是,如果手术失败……她又该何去何从。
……
察觉到陶栀子最近精神不振,江述月开始为她买来很多新奇的物件试图帮助她转移注意力。
她无意中说自己从没有用手柄打过游戏,于是江述月便陪她一起研究那些主机游戏,试图让她短暂从焦虑中解脱出来。
可惜她早已过了对游戏痴迷的年纪,直到一个叫《死亡搁浅》的游戏出现。
一开始只是被游戏的名字吸引,江述月为她介绍了游戏里的世界观:
在一个后末日时代,人类社会因神秘灾难——“死亡搁浅”事件而崩溃,导致生与死的界限被打破,现实世界和“亡界”发生交叠。
一种来自“彼岸世界”的幽灵生物,它们无法投胎转世,滞留在现世并对活人造成威胁,被幽灵生物吞噬或接触会导致人类身体爆炸,形成巨大的陨石坑,进一步加剧世界的破碎。
时间雨一种从天空降下的超自然雨水,会加速物质的老化和腐朽,接触皮肤会让皮肤迅速衰老。
人类失去了城市间的交通和联系,每个生存点都变成了孤立的堡垒,人们通过地下避难所苟延残喘,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打破,社会变得分裂和孤立。
主角山姆·波特·布里吉斯是一名快递员,他的任务是运输物资并重建“合众国网络”,重新连接孤立的人类社区,通过通讯技术和物理运输,逐步恢复断裂的人类社会。
随身携带的胎儿装置,被称为BB(Bridge Baby)“桥婴儿”,BB是通过剖腹手术从“脑死母亲”的子宫中取出的胎儿,这种来自从死去的母亲腹中取出的婴儿,是介于生死边界的存在,能够感知亡界生物的存在。
陶栀子听到这个设定的时候大为震撼:“这是什么天才才能想出的设定,BB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婴儿。”
江述月解释道:“这是《死亡搁浅》的象征元素之一,主人公山姆作为快递员连接着人类世界,BB连接的是生与死,他们都有着连接的功能。”
陶栀子莫名觉得自己被这个设定打动,明明很脱离现实的设定,却好像无形间与她的灵魂通电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世界观很吸引我。”
只要她发出困惑,江述月就会尽量为她提供解释:
“也许因为——你也是从生死边缘活下来的人,一路挣扎着寻找答案,心怀希望。”
陶栀子眼眶微微发热:“可希望最近刚被现实粉碎。”
她指的是小鱼的事情。
江述月倒是没有急于就陈友维的案件来安慰她,反而让话锋回到了游戏上:
“山姆背负着BB走遍荒原,他从未放弃复原人类的联系。而你背负着小鱼的记忆,走过十二年混沌时光。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比任何人更接近真相。”
陶栀子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一点。
她黯淡的双眼充满茫然:“可我分析下来,也觉得真相仍然渺茫……”
“不妨在游戏里当一次山姆。”江述月为她载入了游戏。
山姆背着BB,成为连接人类社会最后的桥梁。
陶栀子背着小鱼,案件唯一的目击者,寻找唯一的真相。
屏幕上缓缓浮现出《死亡搁浅》的开场画面,昏暗的色调和破碎的世界观映入眼帘。
陶栀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柄,目光紧盯屏幕,仿佛被吸引进了那个末世废墟般的虚拟世界。
屏幕中,山姆背着沉重的包裹,在荒芜的大地上缓慢行走,脚步深陷泥泞,周围的风声呼啸,令人窒息。
陶栀子握紧手柄,感受到角色负重的沉重感。
她从未被任何一款游戏吸引过,但是这场寻路之旅,仿佛是她茫然状态下的一场降临。
她对手柄的使用很不熟练,江述月从旁指导。
陶栀子嗤笑一声:“你看起来不像一个网瘾少年,但是却好像轻车熟路。”
江述月抬手给她垫了一个腰靠,能让她更加轻松地玩耍,减轻腰部的压力。
“在医学院的时光没有一天空闲,但是小时候玩过手柄游戏,基本的操作和玩法都还记得。”
第106章 记忆复活 别人看不清你,我能看清你……
游戏开篇, 房间内的光线被调暗,巨大的屏幕面前,陶栀子紧张又地操作着。
主角山姆·波特·布里吉斯独自走在荒凉的旷野中, 游戏内的场景也是偏晦暗的,是个萧条的末日景象, 所见之处只有自己。
山姆背着沉重的货物包裹,穿越断裂的山脉和泥泞的小路, 耳边回荡着寂静与风
声。
天空阴沉, 细雨飘落。这种超自然的“时间雨”会加速物体和生物的老化腐蚀。雨水落在皮肤上,皮肤迅速老化,落在植物上,它们迅速枯萎又生长,诡异地呈现出时间流逝的痕迹。
玩家的首个任务是躲避时间雨的侵蚀, 并尽快寻找避难所。在途中, 他遇到了一位快递员弗拉吉尔,一名神秘女性, 得知有关“时间雨”和“BT”(幽灵生物)的信息。
不久后,山姆在穿越峡谷时, 遭遇幽灵生物的袭击。这些看不见但危险的生物潜伏在亡界和现实之间的缝隙中, 会将人拖入“虚爆”事件,导致大规模爆炸和毁灭。
借助BB“桥婴儿”, 山姆可以感知幽灵生物的存在。
陶栀子屏住呼吸,通过慢速移动和借助BB的提示来躲避幽灵生物, 同时学习使用工具如血袋和武器来对抗这些生物。
她上手很快, 而且是超乎常人的。
江述月说她有很强的学习能力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然。
因为她多年来早已接受自己平庸的事实。
江述月在她身旁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会以为任何一个十岁儿童都可以在蒙眼的前提下一次性记住地形吧?”
陶栀子操纵下的山姆停了下来, 双眼中是一种真实的茫然,想了一瞬,“可能当时有一点不一样,不过现在,泯然众人。”
江述月抬手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似乎是不想用语言去为她呈现事实。
天赋隔了多年,要想被自己感知到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陶栀子的指尖在手柄上飞快地移动,屏幕上的山姆背着沉重的货物,在泥泞的山坡上艰难前行。
屏幕里,天空压抑得像要塌下来,时间雨从乌云中缓缓落下,滴落在枯草上,使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再生、再枯萎。
她心跳微微加速,耳边的风声和呼啸的雨滴仿佛穿透屏幕,渗进了她的意识,让她的感官高度集中。
山姆的步伐被她控制得非常精准。
江述月没有提醒她任何技巧,只是默默旁观,屏幕中的山姆避开了一个暗藏的泥坑,安全地跨过了险地。
陶栀子盯着屏幕,看着角色穿过起伏不平的山道,绕过了一块隐蔽的巨石,那是一块几乎被泥土覆盖的倒塌巨石,如果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导致货物散落一地。
江述月似乎早已发现了端倪,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巨石的?”
陶栀子操控角色调整步伐,头也没抬地答道:“影子。”
“影子?”
“那块石头的影子有些不自然,跟周围地势投下的方向不一样,应该是下陷的边缘导致的错位。”
江述月微微一愣,片刻后嘴角轻轻上扬,笑意有些深邃,似乎和她的反应和敏锐度和自己一开始判断的有重合的地方。
陶栀子对待游戏的态度每场认真,严肃得好像真的在现实世界中执行生死攸关的任务。
BB(桥婴儿)发出微弱的啼哭声,摇臂探测器开始剧烈抖动,表明前方存在幽灵生物。
陶栀子慢了下来,让山姆的脚步极度缓慢,周围是肉眼不可见的幽灵生物,稍有声响,就可能被捕捉。
这一段旅程的路线没有明确标记,玩家需要自行判断前行的最佳路径。
陶栀子选择右前方,选择很谨慎,但是一旦选定就毫不迟疑。
“为什么这么选?”江述月起身倒了茶,并且就着自己的手,将温热的茶汤直接喂到她的嘴边,不经意地问道,声音清润。
陶栀子微微一愣,先低头喝了一口,茶汤微苦,润泽地滑入口腔。
她似乎也没有细想过缘由,重新看向屏幕的时候才缓缓分析道:“之前过河的时候,水流方向冲刷得不均匀,说明河岸左侧坡度更陡,塌方概率更高。而右侧地面看起来更干燥,没有被时间雨完全渗透,说明土质更稳。”
说完之后,她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更多是凭直觉,瞎想的。”
江述月收回茶杯,在她嘴边塞了一颗饱满欲滴的青提。
紧张的游戏画面没有让她心跳过速,反而这个动作让她心绪飘忽了。
她放慢了山姆的脚步,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人。
山姆的身形开始晃动,像是重心不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别看我,专心。”
江述月察觉得极快,侧目看她,嘴角微微上扬,略有严肃地说了一声。
陶栀子心想自己明明只是用余光,是怎么被识破的。
待山姆走到平稳地带,陶栀子才开始放松下来一边玩游戏一边聊天。
“我之前在想,会不会我看你的脸足够久,再看就没有颜值的加成了。”
“但是我发现,好像每次不经意地看到你的侧脸心脏就不争气地开始激动,也不知道这个症状是不是因为我心脏有问题。”
江述月指尖一顿,脸上露出了薄薄的笑容,这种笑容像是一种美学点缀一样,让他的五官深邃中多了些柔和,如同光影增添画面的质感。
“等你康复了,不就能验证了。”
陶栀子突然用力地点头,盯着屏幕很有斗志地说了一句:“嗯,‘生吞活剥’。”
说完她自己都被逗笑了,她的笑点总带着些奇怪,而且有时候看起来笑点很低。
这样她就变得很容易满足,也能寻到快乐。
但是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很多如同陶栀子这样性格的人,看似无忧无虑,实际上身负沉痛记忆,也顶着伤病。
也不枉她偶尔感叹:
“述月,我虽然很容易开心,但是很多人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内在能量很足,所以以为我不需要关怀……但实际上我很需要,我也希望有一个人在分糖果的时候能想起我喜欢什么口味,在我消失的时候会担心我的安全,简简单单地牵挂着我……”
那天,江述月看向她说道:“别人看不清你,我能看清你,牵挂你,以你优先,给你偏爱。”
思绪再度闪回,屏幕上的游戏提示吸引了她的注意:
当前区域无信号覆盖,请依靠地图和路径标记前进。
地图上标记的路径模糊不清,依靠工具无法进一步扫描地形变化。
“这种环境很容易迷路。”江述月轻声提醒道。
屏幕中的山姆背负物资穿过危险区域,背后传来幽灵模糊的低语声,逼仄的空间让气氛更加压抑。
她一路走来得心应手,走错的路几乎不会重复出错,因为她的脑海能深刻地记住这些画面。
原本即将要穿过危险区域了,陶栀子突然停下操作,盯着画面里的场景,脸色苍白了几分。
“怎么了?”江述月注意到她的异样,整个人已经准备起身去拿医疗设备了。
他最近整个人都好像随时都是备战状态的,尽管实际情况远没有那么糟糕。
陶栀子连忙拉住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视线紧锁着屏幕上那片森林,像是穿透了画面,进入了更遥远的回忆。
脑海中——
十岁那年,车窗外的风声和车轮碾压碎石的声响回荡在耳边。车身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她蒙着双眼,心跳沉重地与晃动的节奏重合。
耳朵里充斥着不安的声音——
铁链碰撞的脆响、鸽子的咕咕声、车轮打滑的刺耳摩擦,还有流水从桥下激荡的回声。
她闭上眼,努力捕捉这些声音形成的空间轮廓——
“我只是……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是一模一样的地形,只是崎岖的路有一段能让她感受到一些熟悉感。
她额头微微冒汗,瞬间从游戏世界被拉回到了十二年前的记忆里。
那大片的火红的枫
叶林,和鲜血混合在眼眶里,天边的层云也被夕阳染红,她眼前的世界都是红颜料绘制出来的。
眼前浮现出小时候被蒙住眼睛、关在车里的片段——车辆在颠簸的山路上缓慢前行,她凭借听觉和空间感记住了道路的转折与停留的时间。
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车轮碾过石子的细响都成了她分辨方向的依据。
她记得路过一座桥时,流水声在车厢里回荡,像是催眠一样打着节拍。
她记得车子经过一段蜿蜒山路,轮胎偶尔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且弯道很大,速度稍快就会晃得人胃里翻腾。
她记得他们曾经停下过一次,外面有人低声说话,有金属锁链的碰撞声,还有鸽子的咕咕声,成群鸽子。
她记得车子开过很长时间的路段,都是没有人声的,狭窄的山路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车辙碾过会有强烈的下陷感,伴随着水声,说明海拔可能很高,导致山上山下的天气出现了区别……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灵感之门被打开了一样,她脑海里的记忆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依据。
她渐渐发现,那些零散的线索,在这瞬间突然连成了一幅完整的三维地。
而在游戏地形的刺激之下,她脑海里将当年的一些细节也自动补充完整。
在江述月凝视的目光下,她脑海中的景象逐渐清晰,她的心脏也随之加快,就像是真相一寸寸从记忆之湖中冒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述月,我想到了……”
江述月立刻问道:“想到什么?”
“十二年前的路线,从未忘记过,只不过今天记得更清晰了。”她眼中闪烁着微光,像是沉睡的希望忽然被点亮。
她立刻放下游戏手柄,飞奔到书房找到纸和笔,在这些稍纵即逝的记忆之湖中,将地形一点点描绘出来。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停顿过一次,当时外面有人说话,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应该是铁链。”她喘着气,说得断断续续。
“再往后,车子经过了一个桥,下面有流水声回荡,很空旷的回音,像是高架桥下的隧道。”
她小时候误以为是从桥上经过,如今得到了声音的启发,意识到那应该是桥洞,而不是桥上,这也的意味着她之前的记忆出现了一定的偏差。
虽然还是找到了案发地,但是这是她的大脑为她提供的线索,她还需要再复原一遍。
当年警方用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了“乐园”,现场被清理干净,而且有另外四个孩子的口供,说明陈友维在每天都回到“乐园”的前提下,在当天往返的时间段里,没有机会将尸体转移太远。
至少是人力尚且可以进行搜索的范围内。
“最后一次听到人声伴随着很多鸽子的叫声,还有金属拖行声,说明那些鸽子被塞在笼子里,人工饲养。”
她看到了曙光,闭上眼睛继续回忆:“然后是很陡的盘山路,车轮有几次打滑,应该是雨后泥泞的山路……但又不像泥地,是石子混泥,轮胎碾过去会滑但不会陷进去。”
江述月默默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回忆。
她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急促:
“盘山路过后经过了一段废墟,因为风声尖锐发空,没有半点人声,也没有植物的沙沙声,后来上了森林小路,外面在下雨,路上泥泞,泥土软沓,车身下陷感明显,说明不是常走的路,当时我的耳朵内出现堵塞,说明气压在变化,海拔高,而且非常高。”
陶栀子大脑运转,飞快动笔,唯恐下一秒这些画面都会消失不见。
手下的铅笔一点点复原出她全部的记忆,还标注上细节,她手下的笔尖唰唰,一幅路线图一气呵成。
江述月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张纸上的地图逐渐成型,线条交错,山脉起伏,像是一条引向真相的血脉,蜿蜒在纸面上。
停笔的瞬间,她盯着眼前的画面喘着粗气,抬头看向江述月,目光坚定得有些近乎疯狂:
“述月,术前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从来……从来没有亲自去寻找过小鱼,但是我的脑海中仍然能重现当年的一些画面。”
“我知道我的情况随时会有危险,但是手术哪怕再高明的医生来,也仍然无法保证能百分百成功,趁着我现在还能行动,能不能再让我努力一次!”
江述月沉默了几秒,指尖顺着路线轻轻划过,眉头微微皱起:“你能确定这些细节?”
“我不能确定。”陶栀子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但这是我脑海里唯一留下的线索,我必须去确认。”
江述月看着她,目光深沉。
他知道,她不是冲动,也不是莽撞,她是真的记得。而这些记忆,不是凭空捏造,而是被某个强烈的刺激重新唤醒。
幼时的她只有记忆,十二年后的她,加入了逻辑和推理,将整个路线隐藏的信息一一挖掘出来。
她的记忆也在某种的催化下彻底复活了!
“述月……”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怕被现实碾碎,“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十二年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十二年后,我终于可以行动了。”
江述月低头,眼底是不明的情绪。
他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温热的掌心一点点包裹住她的慌乱和倔强。
“述月,如果我死在追查真相的路上,也无怨无悔……”
“谁说会死了?”江述月淡定地打断了她。
在陶栀子错愕而期待目光中,他抬眼问说:“一个月的时间够吗?”
她连忙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内,无论是否找到真相,都要和我回来准备手术,可以吗?”
她斩钉截铁地说:“一个月之内哪怕不成功,也足够能说服我接受事实了。”
“好,我陪你去。”江述月的声音也同样掷地有声。
那一刻,巨石终于坠入冰湖,她脑海里久久轰隆作响。
第107章 白色房子 你将改变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
陶栀子在林城的头一天去买了个手工烟斗, 做得非常精细。
烟嘴是深色的乌木,光泽沉稳温润内敛,斗钵采用桃花心木雕刻而成, 木纹细腻流畅,被时间打磨得光滑。
斗身表面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花纹, 线条精致留有手工痕迹,银质镶边绕着斗钵口, 低调而闪烁着细腻的光芒, 为整个烟斗增添了一抹低沉的谦和感。
拿在手里,烟斗的重量恰到好处,木质传递特有的着令人安心的触感,带着时光赋予的温度。
江述月接过烟斗,轻轻抚过斗钵的边缘, 指尖掠过雕刻的细节, 问道:“这么特别的礼物,是要送给长辈吗?”
陶栀子低头嗅了嗅斗钵内部, 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木料与烟草交融后留下的淡淡气息。
她点点头:“要送给王警官,我过去每年都会去看看他。”
“王警官?没听你提起过。”江述月将烟斗放回礼盒内。
“他叫王仲秋, 当年负责陈友维案件的人, 安州市刑侦大队的老警官,了解整个案子的始末, 我这次去拜访下他,肯定能有案件的收获的。”
虽然, 她过去十二年里一直都和王仲秋心照不宣, 大家都不想提那场惊动整个省份的绑架案。
江述月迅速捕捉到一些关键词,问道:“他的年纪……还有可能带我们重回现场吗?”
毕竟“乐园”是一个极为偏僻位于山里的地点。
“没事儿,他身体可硬朗了, 在山路上我俩都不一定有他利索。”陶栀子笑着摆手,发出打趣的声音。
陶栀子后来还去了医疗用品店买了几对老人用的护膝。
“他住的地方太潮湿,平时膝盖不好。”去结账之前,陶栀子对江述月简短解释道。
江述月接过护膝,自然而然地帮她拿着。、
陶栀子脑海里对王仲秋最深刻的印象是,随着年纪增长,他会习惯性揉揉膝盖再站起来继续工作。
两天后,从林城前往安州的飞机上,陶栀子为江
述月补充了王仲秋的故事。
一个偏远地区的普通老警察的故事。
他的年龄在警察队伍里算是很大的,一生没有破获很多大案子,但是破获过的无数“小案子”。
追查失窃的三轮车,寻找走失的孩子,深夜蹲守街头抓小偷,为了一位老人失踪的线索翻遍监控,为了查明真相乔装混入黑工厂……
上过一些小报纸,在当地小有名气。
“他这一生破的最大的案子就是陈友维案,被授予个人二等功,但是这个案子遗憾只破了一半,虽然他当年相信我的口供是真实的,但是久久找不出关键证据,最后只能潦草收场。”
待飞机进入平流层后,陶栀子才开始讲述这些故事。
她第一次坐飞机,适应得很快,除了耳朵因为气压变化而有些发堵以外,其他都一切者能正常。
商务舱人声少,但是还是有飞机噪音,使得陶栀子不得不凑近江述月的耳朵一些。
江述月回答她也是耳语,这种交流带给她一些隐秘的触动。
陶栀子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弱了下去,双眼看着江述月的耳朵,脸颊有些发热,心神不宁的。
江述月以为她说完了,正欲直起身的时候,耳廓恰好擦过她的双唇。
身体里那些代表喜好的基因瞬间被唤醒,两人都愣了一瞬。
尽管每天都睡一起,但是这种不经意的接触仍能让人心神荡漾。
下一秒,江述月的耳朵一热,她柔润的双唇已经轻轻捻住他精致的耳朵。
陶栀子还很贴心地伸手挡了挡,让人以为他们在耳语。
经过一翻暧昧的厮磨后,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江述月,不知餍足地在他白皙的脖子侧方亲了一口,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香味的中调。
他神色依旧淡定,抬眼看她,目光温凉,如雪后湖面映着一抹薄光,弯了弯嘴角,说了一句:
“平时还没有亲够吗?”
陶栀子浑不在意地做好,挑眉,故意狡黠地说道:“哪有够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多可口,而且……”
她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感觉大庭广众更刺激。”
一般来说,江述月会笑一笑,不多说什么,今天他却准备说些什么。
陶栀子赶紧好奇地把耳朵递过去。
耳垂被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又慵懒。
“原来,你喜欢大庭广众的啊,明白了。”
登时,陶栀子彻底脸红了,幸好心脏没有过速。
“明……明白什么?”她红着脸都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江述月漫不经心地坐着,从空乘递上来的餐盘上取下一杯水,优雅从容地递到她面前,再次靠近,说道:
“平时张牙舞爪的,现在就怂了?”
陶栀子选择不回答,接过水杯慢吞吞喝了起来,以此来掩饰此时的手足无措。
喝完了水,困意来了,她自动往身边一靠,头落到江述月的肩膀上。
他的衬衫熨帖,一丝不苟,却似乎总宽容地为她保留一份位置,任她折腾。
她犹豫着要不要睡,直到听到头顶传来平静的声音。
如教堂的钟声,如明灭的远山……
“安心睡吧,睁眼的时候,安州就到了。”
……
安州的气候比林城好很多,下飞机之后身上加上一件风衣,基本感受不到明显的寒意,主要是很少有大风。
陶栀子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城市街景,总觉得一切都没变。
但是小时候被孤儿院的围墙阻拦,长大后被生活裹挟,她似乎很少有机会像今日这样,没有杂念地为了欣赏而欣赏。
她始终缺一份心境。
待车子开出很远,陶栀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住的地方,稍微休整一下。”同坐在车后座的江述月淡声说到,语气带着柔和。
一下飞机就发现有司机开车来机场接人,陶栀子懵然间跟着上了车,却没有细想过江述月是否和安州存在渊源。
“我们住哪,要不我带你去参观下我之前在市中心打零工时候租的房子吧,一个在楼梯底下的的小隔间,被我布置得很温馨,房东嫌麻烦也短期内不出租。”
陶栀子似乎一时间还不习惯江述月是江先生的事实,有时候头脑一热就会用以前两人惯用的交流方式来交流。
“跟我出门哪需要你来找住处,你负责思索下线索就行。”
江述月对她充满生活气息的话十分能接纳,说完后才续道:“很愿意参观你的屋子,你来决定什么时候去。”
陶栀子眼睛亮了亮,又意识到车厢内有些安静,按捺出惊喜的声音,转而莞尔一笑。
……
车子抵达的时候,径直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陶栀子在路上得知这套房子的来历,是多年前江述月父亲的老朋友作为债务抵押转移到名下的。
那位朋友的名字对于安州当地人如雷贯耳,连陶栀子都有所耳闻,一度凭借房地产成为当地首富,后来投资失败资金链断裂破产,门下的资产都用来清算还债。
从停车场乘电梯入户,陶栀子走到的窗前,一眼便识别出前方湿地的尽头就是孤儿院的红色围墙。
从方位来看,她觉得这处房产有些眼熟。
于是马不停蹄地下楼,找到了前厅花园,她一路走到了围栏处才看到这栋别墅的全貌。
她看到这栋熟悉的建筑的那一刻,仿佛顷刻间感受到跨越时空的巧合。
江述月从衣帽间走出来,准备在室内寻她,却发现陶栀子已经站在花园里了,冲他用力挥手。
他走到窗边,微微倾身,眼尾的一点薄笑像月光落入深井,撑着手肘从二楼的窗户看她。
“述月,你知道这事情有多巧合吗?这里竟然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白色房子。”
陶栀子的惊喜感还没有被消磨,激动地跟他诉说着命运的另外一面。
他目光清淡,含着笑,问她:“你喜欢这个白色房子吗?”
陶栀子站定,脸上挂着笑,声音随风声而停歇下来,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喜欢。”
白色房子和孤儿院中间隔着一片湿地森林,她知道爬上哪一面围墙能刚好看见白色房子。
那是孤儿院四个角中,能看见的最美好最遥远的风景。
大家会有无数次想象这样美丽的坐落在花园里的房子属于谁,但是从未看到房子的主人出现,倒是花园每天都有人打理。
后来她晚上闲逛的时候才真正穿越湿地森林去看这房子,才发现原来房子内一直都没有人长期生活,所谓的孩子们想象中的美丽的女主人压根不存在。
而如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房子已经被用来抵押了,真正的主人,远在林城,拥有一整个见证过历史的公馆。
晚上,陶栀子不禁问道:“你来过安州吗?”
江述月从后方搂住她,说:“这是第一次。”
她笑了笑,看着坠入夜空的森林,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来了,我就能看见美丽的男主人了。”
……
翌日清晨,陶栀子一早就和江述月先去孤儿院拜访方院长。
他们几个月前刚见过,方院长来医院看望她。
陶栀子静悄悄地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方院长鼻头处架着老花镜在费力地操作着电脑,忙碌着。
她轻声将门扣响,“我来看您了。”
方院长辨别出门口光影中的人,立刻笑了出来,连忙将鼻子上的眼睛摘了下来,起身迎上:
“是我们的小陶旅行回来了啊,林城够好玩吧。”
两人寒暄了几句,说话方式一如往常。
陶栀子想到前不久慈善拍卖的事情,关切地问道:
“今年的慈善拍卖成果还算理想吗?”
她没有提及自己嘱托江述月花六万买拍品的事情。
方院长一提到慈善拍卖的成果,便忍不
住激动起来,抬手拍了拍脑门,语气中难掩喜悦:“说到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
她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翻到某页后指了指上面的数字:“你知道吗?往年我们的筹款目标是五十万,这笔钱刚好够全部孩子和员工一年的口粮开销,还有一些必要的日常支出。”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地补充道:“医疗费用部分一直是最头疼的事,过去只能依靠临时的慈善捐助。偶尔幸运的话,有个别孩子能接受手术,但大部分孩子的治疗都要拖延或者简化处理。”
说到这里,她目光透着些许激动,抬头望着陶栀子:“但是今年的拍卖会,彻底改变了这个情况!那个慷慨的赞助方——一个姓江的先生,不仅一口气承诺每年资助孤儿院的全部必要开支,还额外追加了三百万用于修缮设施,并在后续提供长期资助。”
陶栀子听得微怔,握着包带的手微微一紧,下意识看向站在窗边,这个角度看不见江述月,但是能清楚他所在的方向。
方院长继续说道:“这可是这些年来我们遇到的最大奇迹!以后再也不用年年为运营资金发愁了,孩子们的生活和医疗保障都会越来越好。更难得的是,这笔钱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对方甚至说不需要署名捐赠。”
陶栀子低头轻抿了一口水,掩饰住心头复杂的情绪。
她假装随口问道:“那……这个江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您和他见过吗?”
“有打过电话!”方院长一边点头,一边回忆着,“声音年轻得很,谈吐很有修养。我那天还想着,怎么会有人专门来资助我们这种偏远的地方,还资助得这么大方。”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不过后来听他说话,感觉他和安州其实不太熟,是林城那边的人。”
“这真是好事一桩。”
陶栀子轻轻说一声,不再多问,又忍不住转头朝江述月的方向瞥了一眼。
出来的时候,陶栀子抬起头正好对上江述月淡然的目光。
她抿了抿嘴,心里却酸甜交杂。
她悄悄握住江述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按了按。
隔了良久,才轻轻说道:“述月,谢谢你。”
而江述月也没有解释,只是用指腹轻轻回扣了一下她的手心,表示回应。
“能帮到就好。”
吸气间,她不觉红了眼眶:“你将改变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的命运。”
第108章 铁皮屋 原本渺茫的真相将变得更加难以……
拜访过方院长之后, 陶栀子走出“儿童之家”的时候忽然闻到了路边香浓的羊肉汤的味道,便主动安排了两人的午餐。
苍蝇小馆,开在了中学附近, 来往的都是学生,物美价廉。
两人面对面坐下的时候, 陶栀子看着江述月和他身后的装潢,脑子里瞬间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就像一张人物卡一样, 玩乙女游戏的时候攻略男主角, 然后去抽卡,随着剧情的推进能获得一些不同场景的卡片和故事线解锁。
陶栀子和江述月走过三个城市,他的身影融入过不同的景色。
从她认为林城将是自己的埋骨之地,再到重获治疗希望探访安州,她目睹了江述月出现在自己面前, 出现在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空间下……
随着店主的吆喝, 两碗羊肉汤粉上了桌,放上店家自制的油辣椒颗粒, 辣椒内部被芝麻花生和香料填满,直接吃也是不错的零食。
配着羊肉汤粉, 一绝。
“你似乎不是很能吃辣。”
陶栀子说了一句之后, 直接给他把辣椒减半。
“练习久了,就能了。”江述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羊肉汤, 上面漂浮着香菜和一些很薄的油花。
陶栀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一声。
之前江述月是一点都不能吃辣的, 但是和自己待久了, 一点点实现突破,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中辣。
“吃辣就像健身,打断又重组, 不断实现突破。”
她莫名联想到这个相似点。
江述月过了很长时间的独居日子,从无法忍受噪音到一点点适应着她的存在,适应着她的口味。
他们都在学习如何与对方更好地相处,让生活变成两人叙事。
陶栀子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心满意足露出激动的笑容。
对于一个漂泊的人来说,能拥有“家乡”的概念是很难的,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归乡。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渐渐回到了这次来的正题上。
“下午我们直接去王警官家里吧,时间上差不多,顺便把礼物给他。”
陶栀子低头看了眼时间,稍微预估了一下去王仲秋家的距离,感觉时间上刚好凑巧。
下午正是拜访王仲秋的好时间。
上次和王仲秋通话的时候,他说自己还有一年就退休了,正好女儿已经从警校毕业,可以回到安州延续警察事业。
后来又通过朋友圈得知王仲秋在郊外买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准备装修好后作为养老的地方。
朋友圈里时不时会更新几张装修进度的照片,附上一两句轻描淡写的描述:“换了新的木地板,晚上喝茶舒服多了。”或者“院子里的橘子树开始开花了,明年应该能结不少果子。”
每当不经意刷到老警察的朋友圈动态,陶栀子都羡慕一段这样的人生。
尽管他总说自己从未破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而且始终没有忘记陈友维案子中的疑点,就这么退休有些遗憾。
当年的侦破过程过于艰辛曲折,还有关键证据的缺失,陶栀子认为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只是凶手过于狡猾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证据链越来越薄弱,但是他相信陶栀子的证言。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也默默整理着案件的蛛丝马迹,希望有朝一日能补上这缺失的一环。
车子往王仲秋的老房子行驶,是一个老式职工大楼,车子到了大路旁就进不去了,于是他们下车前往。
老式居民楼设计的时候有采光缺陷,哪怕在白天有很多地方照不见光,影响寻路。
陶栀子却轻车熟路,早已研究出一条最优的路径。
这里多年来都一直保原样,以前排水系统不大好,路面上总有生活污水的痕迹,湿漉漉的。
后来修了新的排水管道,又填补了不平的地方,环境倒是一点点在改善了。
楼下的大院里能偶尔听到老人的咳嗽声,还有旧电视发出的失真的新闻播报。
这些白噪音加在一起,凝固成了安州最有生活气息的部分。
走到一面生锈的铁门外,陶栀子愣了一下。
很多老住宅流行的双层门,里面一扇木门,外面一道铁门,在治安不好的时候可以防盗。
一般里面那扇门是半开着通风的,但是今天却两层门都紧闭,里面也没有熟悉的电视声。
原以为王仲秋应该不在家,可当她瞥见门上被撤掉的对联时,不禁感到更加困惑。
陶栀子手上拿着包装好的礼物盒,里面是要送给王仲秋的烟斗。
看着这个场景,她纠结着要不要敲门,心里更多是害怕造成打扰。
她抬眼和江述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欲走,便听见室内传来了脚步声。
正好有人准备出门,但是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手里提着一袋垃圾,头发用发圈随意地束起。
“栀子……”
身侧响起了声音,格外清亮的女声。
陶栀子闻声回头,辨认乐一阵才认出这是王仲秋的独生女王昭然。
“好久不久,昭然,从警校回来后整个人都和以前很不一样,差点没认出来的。”
陶栀子弯了弯嘴角,重新抱着礼物走了回来。
王昭然不要意思地摇摇头。
“等我一下啊。”王昭然匆忙地说了一句,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铁门,将垃圾扔掉。
“王叔叔在吗?今天都没听到电视声,我还以为可能已经搬家了。”
待王昭然走了回来,俩人重新在走廊上面对面。
王昭然脸上的
笑意失色了几分,偏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黑纱袖章。
陶栀子瞬间愣住,脸色白了白,才慢慢注意到王昭然身上穿的都是黑色。
而手臂上的黑纱袖章代表着有重孝在身。
陶栀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她不明情况,也不知如何表达节哀顺变。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陶栀子努力斟酌着字句。
她隐隐记得王仲秋的母亲已经瘫痪在床很多年了,此番大概率是老太太……
王昭然眼神黯然,但是又撑起几分坚强,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是我爸……他在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就发生在前不久。”
陶栀子的手指微微一颤,几乎要抓不住手里的礼物盒。
她怔怔地望着王昭然,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希望自己听错了。
“殉职?”她的声音发着抖,眼里迅速积起了一层雾气,喉咙哽咽得发涩。
王昭然点点头,抿了抿嘴角,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风一吹,眼圈红红的:
“本来还有三个月就退休的,但是突然接到了一起跨省绑架案时,他是唯一有绑架案处理经验的,就接了,嫌犯有精神疾病,持刀挟持了人质。我爸为了救人,强行突破,结果……”
她的声音哽住了,没能说完,只是低下头,用力地吸了几下鼻子,眼圈红得快要滴血,却死死压住眼泪。
王昭然胡乱抹了一把脸,要成为女警的人,她比普通人坚强很多。
“不过走得没什么痛苦。”
陶栀子半张着嘴,指尖无措地紧扣着盒盖,心跳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知道王仲秋有多热爱他的警察生涯,也知道他把救人当成一生的使命,但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平凡却伟大的老警察,竟然会在即将退休的时刻永远倒在岗位上。
王昭然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你也知道的……他总说,‘哪怕快退休了,这身警服一天没脱,就得一天负起责任。’”
她说着,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像是沾满了伤口的盐,带着隐隐的痛意:“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平凡地退下来,带着一身老伤病,去养老,帮我带孩子,跟我妈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可是……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陶栀子心里百感交集,手里紧紧攥着礼物盒,像是抓着一个迟到的心愿,却怎么也没办法送达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看他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碎掉。
王昭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的,你来看他,他会很高兴的。”
陶栀子低头看着盒子,深深吸了口气,抹掉泪花,努力调整语气:“这个给你,我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很喜欢烟斗来着。”
王昭然轻轻接过,眼神柔和下来,低声道:“我会替他收着的。”
两人默默无言。
空气里充斥着悲伤和哀悼,像是被时间凝固住了一样。
沉默片刻后,王昭然抬起头,语气平静了一些:“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找他?最近听说陈友维在林城落网了,我爸生前一直关注这件事。”
陶栀子被猛然拉回现实,沉重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她顿了顿,缓缓点头:“是的……关于当年陈友维的案子。我最近,重新复原了一下去往‘乐园’的地图,发现了些问题,想和他讨论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原本在得知王仲秋去世的消息时,陶栀子的心彻底坠入冰湖,因为他是当年唯一了解案子全部细节的人。
而如今,王仲秋一去世,原本渺茫的真相将变得更加难以触及了。
王昭然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偏头微微皱眉,似乎在整理思绪:“我爸之前一直在跟我同步这个案子的细节,他当时全部的笔记和案件资料都留给我了,也许我也能试着帮你。”
“先等你过渡完这段时间吧,不用着急。”陶栀子有些意外,目光带着迟疑和感激,但是还是希望王昭然先安心度过这段哀悼期。
王昭然勉强笑了一下,摆摆手,模样很坚强:“不碍事,只要是跟案子有关的,我随时会为你提供支持。我已经向公安局递交了申请报告,希望能继承我爸的警号,继续追查那些他没能解开的案件。”
报告中,她重点提及了父亲未解的案件——陈友维案,并表示自己愿意将此案作为职业生涯的起点,以此证明能力和决心。
“但是我只是刚毕业的新人,缺乏办案经验,所以还没有批下来,我希望能帮到你,同时对我来说的,这也是我职业的起点。”
陶栀子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比记忆中的青涩模样成熟了不少,她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在悲伤中仍然可以继续父亲未竟的使命。
“谢谢你昭然,如果最近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带我重新去一遍……‘乐园’?”
王昭然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答应:“正好我离正式上任还有一点时间,明天一早就去。”
临走前特意强调:“我会整理好我爸留下的资料,到时候一起带上。”
……
恰逢第二天是一个晴天,司机开着车,江述月和陶栀子坐在后座上,接上了王昭然,马不停蹄地踏上了上山的道路。
冬天很快就要来了,“乐园”所在的地方海拔比较高,冬天的时候严寒无比,趁着最近天气好,正是造访“乐园”的好时机。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山路两旁的树木渐渐稀疏,阳光穿透枝叶洒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陶栀子透过车窗望着飞速后退的景色,心跳得有些快,指尖依旧冰凉得让江述月皱眉。
江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不动声色地帮她捂着。陶栀子侧头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他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像是默许她的紧张,又像是给她注入一丝勇气。
“别担心,我们只是来看看而已,不管能不能找到真相,至少可以缓解你的心结。”
为了转移注意力,陶栀子跟副驾驶的王昭然聊了起来:
“你之前也去去过‘乐园’吗?”
十二年前王昭然和她一样也是个孩子,而且王仲秋显然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办案。
王昭然从后视镜里看向陶栀子,嘴角扬起一点无奈的弧度::
“我不仅去过,而且路线很熟,你是我不知道我爸对陈友维案件的执着程度,只要有空且天气好,他都会去‘乐园’附近走走,研究当年的案发路线,很有时候会带着我,说是培养观察力,其实就是借机再走一遍案情。”
说话间,她轻叹了一声,心里很是遗憾。
“但我们一直都一无所获。”
陶栀子垂下眼睛,心里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理解王仲秋的执念,她也同样拥有着执念。
车子渐渐驶入山路深处,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枯黄的草木随风摇摆,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天空压抑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一路上,陶栀子不断在脑子里回放着记忆里的路线。
当车子经过桥上的时候,熟悉的流水声又来了。
她立马察觉到不对,因为流水声和记忆里有偏差。
因为桥上和桥下隧道都能听到流水声,但是由于空间封闭或开阔的问题,流水声是有差异的。
而桥上的路和桥下的路将通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但是由于时间久远,陶栀子也担心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
她启唇问道:“如果是从桥下的隧道开的话,你知道是去往哪里吗?”
王昭然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思索片刻后回答:
“桥下的隧道?那条路以前是老国道,通往山里的废弃矿区,现在已经废弃
很久了。上次我和我爸去看过,隧道口用水泥块封了起来,但后面可能还有小路通向更深的地方。”
陶栀子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段突然像潮水一样翻涌而上。
但是她说不出矿区和案件有什么联系,唯一能联想起来的只有金属声,记忆里还有一段路经过了废弃工厂。
“矿区……”她喃喃重复,指尖微微发凉。
陶栀子没有继续追问,半小时后,当车子停在“乐园”外围时,陶栀子下车,抬头望着前方的废墟,呼吸微微一滞。
多年前还没有专门去往“乐园”的专门的路,而如今去往“乐园”的路硬生生因为走的人多了而生生开辟了一条路。
“乐园”坐落在山中,背坡面就是悬崖,崖底当年也被警方排查过的,都没有找到任何尸体。
十二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镜像重合,当年陶栀子也是以这样的角度下车,在陈友维的指引下走入“乐园”的。
如今,她对于“乐园”的恐惧消失了大半,毕竟过去的武器不能攻击现在的她,只有记忆会。
她重新踏上这片被荒废的花园,花园里的跷跷板只剩下一半,上面已经几乎全部掉漆,只剩下一块断裂的生锈金属。
还有滑梯,已经被落叶和泥土掩盖。
她从案情之后再也没有来过“乐园”,因为不敢。
但是今日有这么多人陪着自己来,她就敢了。
“你刚刚抄近道了吗?为什么感觉一个小时不到就抵达了。”
陶栀子感觉路线和记忆里的时间不相符,随口问了一句。
王昭然解释道:“因为以前路还没有开辟出来,上山费劲一些,但是有很多小年轻会上来冒险,所以路障少了,时间也会缩短。”
陶栀子点点头,觉得这个解释是很合理的。
在王昭然的带领下,他们进入了别墅,屋内的设施已经全然被破坏,只能凭借手电来采光。
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变的味道,灰尘厚厚地堆积在地面和家具残骸上。
王昭然用手电扫过墙壁,斑驳的痕迹和剥落的油漆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
陶栀子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一面墙吸引住了。
墙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面,裂缝里卡着几张破损的纸张。
将纸张取下,把墙缝照亮,能看见里面是一个空腔,有蜿蜒向下的楼梯。
“当时我被关在一个铁皮包裹的房间里,你能找到那个铁屋子吗?”
陶栀子其实对“乐园”的内部结构是极为陌生的,因为刚到“乐园”的时候,她就被捂着眼睛带到铁皮屋里了,逃跑的时候是翻窗跑的,至今不知道如何进入铁皮屋。
“你是说关你的那个屋子吧,跟我来。”
王昭然低声应了一句,举起手电筒,一边走一边吐槽道:“我们甚至怀疑陈友维掌握建筑学的知识,这房子里的很多房间都被打造成密室,按照常规的路线走根本找不到入口。”
她停在书房处的书架前,找到了一块松动木板,才能刚好撼动书架后的隐藏门。
如果不注意看,隐藏门会和书架后墙面融为一体。
待隐藏门打开,一排楼梯才呈现出来,王昭然打着手电,带着陶栀子和江述月顺着蜿蜒的楼梯向下走去。
楼梯很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阴森的回响。
越往下,空气越发沉闷,混合着潮湿和铁锈的味道,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昭然走在最前面,警惕地用手电筒扫视着周围,似乎在确认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通道或危险。
陶栀子走在中间,手指紧紧攥着江述月的手,心跳随着脚步声逐渐加快。
江述月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观察后方,警惕着可能的变故。
“应该是这里。”王昭然指着铁门,声音低沉,“我爸曾经提过,这里是最可疑的地方,他怀疑后面可能还有暗室。”
陶栀子伸手触碰铁门,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她的心也猛地一沉。
王昭然上前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陷阱和机关后,用力推开铁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赫然出现一个空旷的房间——正是当年囚禁陶栀子的铁皮屋!
第109章 时间差 因为那天,你的眼中进了血,所……
室内的灯早已被拆掉, 早已不复十二年前的模样。
曾经那锃亮崭新到反光的铜墙铁壁,如今墙壁上的铁皮已经锈蚀斑驳,室内黑暗一片, 角落的笼子早已不见踪影。
那笼子是惩罚地,关过小鱼, 也关过她。
空气中残留着难以散去的金属味,还有地面漏下来的雨水, 甚至有的地方长了青苔。
时光没有的在这里凝固, 而是将一切当年的证据侵蚀得面目全非。
但是空气中透着的沉重压迫感却从未消失,从踏足这里第一步开始,她的心里就出现了生理性的不安。
陶栀子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瞳孔微微颤抖。
铁床依旧摆在正中央,床品已经消失, 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支架, 在黑暗中像是横生树枝一样,床脚缠绕着面目全非绳索, 地面上甚至还能看到几处隐约的划痕,像是挣扎留下的印记。
她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当年的情景——
室内总是亮着白炽灯, 一天二十四小时亮着, 时间久了视觉疲劳,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蜷缩在铁床上, 身上没有被子,要用手臂交叠遮住光, 才能勉强休息。
除了一个弹簧床垫和自己的皮肤, 其他能接触的只有冰冷彻骨的金属。
那种不见天日的冷意凌迟着她的身心,触感甚至带着刺痛。
一开始陈友维不会打她,他对于每个孩子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 她更多是心理折磨。
用整日通明的白炽灯让她的生物钟的完全紊乱,一时不清楚,好几天都睡不着,头昏昏沉沉但是困意难解。
那时候她盼着心脏病发作,可以直接一死了之,可是偏偏没能如愿,在这种摧残之下,她偏生没有死于病发。
可真正逃离了之后,面对新世界的时候,她又觉得庆幸,庆幸没有就此死去。
在她经历了连续数天的强光照射之后,她的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无法进食,也不能排便,浑身乏力,精神濒临崩溃。
终于,陈友维突然将灯关上,那一刻世界陷入黑夜的时候,她从未如此轻松过,在黑暗中终于得以睡去。
苏醒之后白炽灯重新亮起,室内多出来一个大笼子,一个小女孩正在笼中睡觉。
她们都是被囚禁的,只不过小鱼则是在牢笼中的笼子中。
她因为未经允许,私自和小鱼说话,被带了出去,吃了一顿拳脚。
多年之后,陶栀子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慢慢相处了背后的逻辑。
——一切都是为了驯服。
第一步驯服心性,第二步驯服身体。
驯化人和驯化动物的方式类似,只要让他们明白有些事做了之后会被痛打,就再也不敢做了。
她和小鱼都身处铁皮屋,仅仅隔着一个笼子,却被禁止产生任何交流。
陈友维深谙心理控制之术。他不是简单地□□,而是通过精准的惩罚和奖赏,像训练宠物一样反复塑造她们的行为模式。
比如:-
违抗命令的代价是断食、暴打或者关进笼子-
顺从的奖励是多一顿饭,或者短暂的放风时间。
站在铁皮屋中,陶栀子稳了稳心神,怀着复杂的心情,尽量保持着冷静,向大家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陈友维就像在训练实验动物。”王
昭然一边检查着墙壁,一边忍不住开口分析。
陶栀子进一步补充道:“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精准地打击人的弱点,让你不敢反抗,又让你产生依赖,尽管我至今不知道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
忽觉手上一阵温暖,江述月在昏暗的空间里无声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圈在自己面前,一个能感受到他温度的安全范围内。
他扫视了一眼屋内,眼神严肃,猜测道:
“他也许想对你们进行‘心理驯化’,逐步剥夺自我控制感和抵抗力。最可怕的是,能让受害者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依赖,甚至把施虐者看作控制痛苦与恐惧的关键——”
陶栀子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震,有些不确定地脱口而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让你们害怕,却又用偶尔的‘恩赐’制造希望,让你们渴求他的关注和怜悯。这样一来,你们就会产生一种心理错觉,以为顺从他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江述月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一种肃然的冷,“甚至会对他产生依赖感,把他的施暴解释为‘必要的规则’。”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间,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墙面上缓慢晃动。
陶栀子的眼中闪过痛苦又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启唇说道:“我之所以能幸运地逃出来,因为当时他伤了我的左肩,认为这惩罚足够大,能让我短期内不敢有逃跑的想法,但是偏生那次我逃了。”
还意外地成功了。
江述月看向她,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肯定:“是的,你打破了控制。他并没有完全驯服你。”
驯化留下了心理阴影,被反复训练的实验动物,即使笼门打开,也不敢跑出去。
但是小鱼却给了她笼门打开也要拼命逃跑的勇气。
江述月查看了室内的构造,接过王昭然递上来的手电筒,注意到那个离铁床最远的角落,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
“你之前说的铁笼子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吧?”
陶栀子上前应道:“是的,但是警方当时搜查的时候没有找到铁笼子,那是专门关小鱼的地方,上面应该留了大量的生物痕迹。”
王昭然也对此印象深刻,肯定了陶栀子的说法:“从记录上并没有关于任何铁笼子的描述,搜查的时候可能已经被转移走了,现场也经过了清理。”
陶栀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说出了一个关键线索:“铁皮屋的门有两个,现在目之所及只有一个,还有一道隐藏门。”
说着,她已经马不停蹄地上前拍打角落上的墙,“就是这个位置有一道隐藏门,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室。”
她仿佛看到了曙光般,用力敲打着包裹铁皮的墙壁,可是王昭然上前了几步,并没有上前一起寻找,而是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对不起栀子,这里你可能真的记错了,我们之前从地面挖掘到这里的,铁皮屋的旁边都是泥土,没有任何暗室。”
陶栀子陡然间停住了动作,瞳孔放大,否认道:“不可能,我亲眼目睹,而且不止一次,就在面墙的对面。”
王昭然的声音在沉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栀子,这道墙外再过一米不到就是岩石区域,地基过于坚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挖掘出一个隐藏的地下暗室,更不可能让一个暗室毫无痕迹地消失。”
她用手电筒照向墙角,光束扫过那些锈蚀斑驳的铁皮和裸露的墙面:“而且,如果真的有暗室,警方在当年的搜查中不可能没有发现线索,就算被填埋,也一定会留下土壤松动或者人为修补的痕迹。”
王昭然指向墙壁的边缘,那里是铁皮和混凝土紧密结合的界限:“这个墙体和基础结构是一体成型的,完全符合建筑工程的标准,没有任何可以拆除或隐藏暗门的可能性。”
王昭然为了证明这一切,领着陶栀子直接去了户外,找到了当时警方的挖掘痕迹,眼见为实。
陶栀子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望着墙角,目光有些恍惚:“可我分明记得……”
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记忆力的疑点被一点点剥离出来,她有很多个瞬间也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妄想。
难道她真的有病,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无比害怕自己的记忆会欺骗她。
江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现实:“别着急,我们回去可以继续复盘,先别急着推翻记忆。”
陶栀子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出“乐园”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乐园坡下的森林。
她的记忆再次错乱起来,“这里之前不是有成片的枫叶林吗,怎么全部换成了柏树?”
陶栀子怔住了,脚步一顿,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狠狠地冲撞在一起。
十二年前,她记得很清楚,这片森林里种满了枫树,秋天枫叶会将整座山染成火红色,像燃烧的火焰一般,而现在眼前却是一片灰绿色的柏树林。
“栀子,这里一直都是柏树林,枫树林一直没有存在过。”王昭然遗憾地告诉她。
陶栀子否认道:“可我永远记得逃跑的那天分明是火红色的,一切都是红的。”
王昭然又一次翻了卷宗,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那天,你的眼中进了血,所以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这个说法十二年前她就听过了。
“但是……”陶栀子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遏制的质疑,“枫树和血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我记得的,是大片的红色叶子在风中飘落,像火焰一样铺满了整个山坡。我不可能把它们混淆。”
说到这里,陶栀子猛然顿住,她觉得事情的疑点越来越多。
她紧紧抓住王昭然的手,双眼直瞪,无比严肃地说道:“昭然,这当中肯定有环节出错了,如果你还愿意信我,明天我们从头再把路线走一遍,不要抄近路。”
第二天,他们开车将路线重新走了一遍,路程变长了,陶栀子全程计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想王昭然再次确认:“这条路线真的是原始路线吗?可我们只花了一个小时。”
王昭然说:“这是按照卷宗上面的描述走的,十二年前路况不好,大概花一个小时十分钟。”
陶栀子笃定地看着她:“这个路程的时间也不对,我之前偷看过陈友维车上的时钟,用刚才的车速行驶需要一个半小时,这当中出现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差,他肯定还途径了其他地方。”
她觉得二十分钟的时间差开车可以开很远,而且警方十二年前也需要开车一小时十分钟,这个时间差不是车速能简单解释的,陈友维的路线和警方的路线肯定不一样。
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差肯定藏着玄机。
三个人连续好几天尝试了很多路线,发现要不然过分超时,要不然过分缩减,始终没有办法将那二十分钟的路线复原。
陶栀子提议道:“我坐在后座,把我的眼睛蒙上,找一辆老式捷达尽可能复原当年车内的环境,我用当时的记忆走一遍路。”
第110章 枫叶林 真相……真相真的接近了……
他们最终没有找到十二年前相同车况的捷达。
取而代之, 江述月找到了一辆老式手动档车辆,尽可能还原车内环境,试图通过唤醒陶栀子的记忆重新模拟路线。
和十二年前一样, 也是安州的秋天,连季节都恰好, 似乎没有什么再能阻止她寻到真相了。
陶栀子坐在后座,黑色的眼罩遮住了视线, 世界陷入黑暗。但她的耳朵却前所未有地敏锐, 每一声风吹树叶的摩擦、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都仿佛在脑海中重现那场噩梦。
江述月亲
自驾驶老式汽车,王昭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记录每一个细节。
车内的气氛压抑而紧张,只有引擎的轰鸣在沉默中低低回荡。
寻路开始,没有人发出声音进行干扰。
“这里的坡度不对。”陶栀子突然开口, 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安, “路面太平坦了,记忆里的车子在这里有明显的推背感。”
江述月立刻放缓车速, 观察两侧地形:“我们刚刚绕过的是主路,根据地图, 这附近有一条废弃的支线公路。需要掉头吗?”
“继续走一小段, 再找岔路。”陶栀子咬着嘴唇,努力捕捉记忆里的细节, “再往前应该能听到流水声。”
车子颠簸着继续前行,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 突然, 陶栀子猛地抬起头:“停下!”
江述月轻踩刹车,轮胎打滑,车子险些侧滑进路边的泥坑。
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和水汽。
陶栀子按住耳朵,“这里需要有水流声,回响低沉空洞,车应该从桥下过,短暂穿越隧道,同时会伴随金属声,我猜测多年前应该有工厂在附近,有运输物料的打车,如果桥上恰好是打车拖着锁链可以行驶的路,就说明隧道找对了。”
因为安州特殊的地形,桥和隧道并不少,但是如此具体的要求还是可以找到符合条件的桥下隧道的。
王昭然立刻低头与自己的笔记进行比对,她最近对安州的公路规划做了功课。
江述月稳住车子,缓缓行驶,为了留足陶栀子做出判断的时间。
王昭然快速指着地图上的一段灰色线条:“有条废弃的隧道旁边有条小溪,还有老铁路桥横跨上方,你听到金属声有没有可能是铁轨的声音?”
“可以去看看。”陶栀子说道。
王昭然沉默了一瞬,遗憾地说:“恐怕不能给你再现那些声音了,这段桥梁五年前已经停止维护,周围的厂区也陆续关闭,当时铁路运输线全面停运,不再使用。附近连重型货车的车道都没有直接通往这里的路线。”
很遗憾,但是没关系。
隧道的已经废弃,上面杂草丛生,有很多障碍物。
他们通过步行抵达隧道内,却发现水声又有了偏差,由于底下是溪流汇流的地方,流水冲刷声过大,又与记忆中不符合了。
一筹莫展之际,江述月语气淡然,在一旁开口:“可能并不是在流水正上方的隧道,可能有一段距离,可以以有流水的地方为寻找的出发点,去结合公路规划来进一步推测。”
这样一来,那金属声就不一定是火车铁轨的碰撞声,也有可能还是陶栀子最初猜测的,大型货车的锁链声。
回到车内,江述月结合导航做出进一步分析,“如果水声是回响,而非直接在脚下,那么实际的地点可能是距离溪流有一定落差的位置。”
陶栀子像是倍受启发一样,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当时声音有回音,但并不刺耳,说明不是在封闭的隧道里,而是半开放的结构,或者……”
“高架桥?”随着失败的次数增多,陶栀子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她也无法保证这么多年过去,是不是有些记忆出现了错误,但是探索下才发现,安州特殊的气候和地形,随便一个废弃隧道都可以成为绝佳的藏尸地。
原本出发前的信誓旦旦,开始随着希望的渺茫而式微了。
在王昭然的帮助下,他们在溪流的上游方向附近定位了一座废弃的高架桥。那是一条曾经服务于货运的路线,数年前因线路调整而废弃。
桥下的空间曾作为临时仓库和停车场,符合半封闭的条件,也可能产生回音。
这里终于完美符合条件了,水声适中,曾经也与运输线路相邻,甚至从这里索引出了好几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可以通向各个方向。
——这是个很特殊的地点。
经过隧道后,下一步是盘山公路,这一步比较简单,从高架桥附近索引出了一条小路。
盘山公路之后就是林间小路,路面湿润、泥土松散,车辙下陷程度适中,不是常行驶的路段。
盘山公路附近的林间小路实在太多,但是当时剧烈变化的坡度给他们提供了思路。
陶栀子重新戴上眼罩去感受坡度,王昭然则在符合条件的小路做好地图标记。
一番排查下来,一共发现七条符合条件的路,每一条都仿佛开往没有尽头的无人区。
他们如果一条条实验,每一条估计要耗费一天以上的时间,而且这种小路路况很差,老式汽车的硬件有限,很大概率半途出现纰漏。
眼下他们的每一次试错都需要冒着很高的风险。
在天黑之前,陶栀子决定选择其中一条路试一次。
她这次用行驶时间来去掉错误答案。
三人将车开到安州城区边上,重新回到起点。
陶栀子重新戴上眼罩,但是她觉得环境的复原度还不够,便提议道:“将我的双手双脚也绑起来,尽可能复原我当时的感受,全程不要跟我说一句话。”
王昭然倒是轻易找来了捆绑的绳索,但是最后一步是江述月来完成的。
陶栀子认真地凝视着他:“放心绑吧,这不是真正的危险。”
江述月摸了摸她的头,仔细按照她的描述复原出类似陈友维的绑法,并且用一些海绵去保护她的皮肤和麻绳摩擦的地方。
“不痛吧?”江述月转头问道。
陶栀子摇摇头。
一切就绪,陶栀子稍作感受,满意地笑了笑,仰着头闭上双眼,“帮我上戴上眼罩吧。”
眼前陷入黑暗,但是她心里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因为越来越接近真相而格外激动。
一个怀抱落下,让她蒙上双眼的脸有一瞬茫然。
在江述月放开她的瞬间,她在沉默中开口,用带着几分稚气的语气说道:“吻我一下。”
很莫名,她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却只是跟随直觉而已。
额间温润,带着他温度的轻吻转瞬即逝。
她不知餍足地扬起头,启唇淡淡地说:“是这里。”
空气在静谧流动,淡淡的凉意擦过她的双唇,而后,他的吻落了下来。
她看不见,但是能感知到那些无处安放的谨慎,唯恐点燃她心脏里的定时炸弹。
直到一吻之后,她一路上思路清晰,才知道原来最爱的人,好像真的可以用一吻传递幸运。
车厢里静得只剩下陶栀子的声音,老式汽车封闭性不好,偶尔闻到柴油的气味,将感官全面带回十二年前。
她在心里严格控制着时间,努力用当时沿途经历的细节来一点点填补记忆。
汽车的引擎声低低轰鸣,轮胎碾过石子和泥泞的声音在耳边交错着响起。陶栀子闭着眼睛,身体因被捆绑而僵硬,但她刻意忽略了这种不适,专注于回忆中模糊却鲜明的感官线索。
车轮碾过泥泞的山道,开始攀升,路况越来越糟糕,车身剧烈晃动,她险些从后座被晃落,胃里有点不舒服。
就是这种不舒服,辅助了更多的细节浮现。
“别管我,保持现在的速度继续走。”她唯恐江述月会因为担心她而减速,立马出声打消了他的念头。
“好,如果我记得没错,三分钟之内就会响起流水声。”
果不其然,流水声
响起,这为她增添了很多信心。
“现在往左有个大弯道,而且是连续弯道,弯道结束后往右再经历一个大弯道,就进入盘山公路了。”
“盘山公路上的弯道数量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末尾会经历一段树木很葱郁的地方,有明显的声音,之后是岩石山体,车轮底下有碎石声。”
她如同一个预言家,在话音落下之后几分钟内一定会重现她描述中的路况。
“好的,经过碎石区域之后如果遇到岔路,一律往坡上走,这时候有迎面的车的话,错车时间会更久,大概因为道路便窄的原因,如果你们能看到我描述中的路况,就大胆往前走。”
此时坡度增大,陶栀子的耳中出现了堵塞感,说明海拔已经变得比较高。
“我想起来上小路之前听到了泉水声,非常小,路面可能边缘处会有些湿润,甚至有青苔,小心轮胎打滑。”
这是他们之前没有提及的细节,王昭然还未来得及记录,就目瞪口呆地发现前方果然出现了半截湿润的道路,而且被古树的荫蔽遮盖,不见光亮,形成了一层深绿色的青苔。
在车子行驶过的同时,陶栀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几乎是立刻察觉到车胎从湿润路面行驶过的声音。
她惊呼道:“就是现在,找到最近的小路往上走。”
这个路段就近处有一条小路正是他们当时备用的七条符合条件的小路之一。
汽车上了小路的瞬间,陶栀子忽然沉默了,呼吸紊乱了几分,嘴唇发着颤。
这一切的环境声都过于熟悉,心里有强烈的预感,她这一次……
这一次……可能真的接近真相了。
尽管她甚至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但是,直觉和记忆,真的不是亡灵赋予她的感知吗?
车子一路往坡上行驶,海拔提升很快,她的耳朵处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不知行驶了多久,王昭然目睹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江述月将车停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去后座解开陶栀子身上的束缚。
这个过程中,陶栀子还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发现了什么吗?”
王昭然沉默了,江述月在认真帮她拆解绳索。
四肢恢复自由之后,她立刻伸手摘掉眼罩,双眼在黄昏的光线中适应黑暗,绕过车身,一派震撼之景映入眼帘。
——是一望无际的枫叶林,天边恰好残阳如血。
陶栀子怔住了,脚下的泥土松软而冰冷,然而她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任凭晚风吹起发丝和衣角,也无法从震撼中抽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红色的世界——漫山遍野的枫叶,在黄昏的余晖下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翻涌不止。落日挂在天边,染红了云霞,像是和整个山坡都一起烧灼。
如滚滚烈火入眸,灼伤了她进过血的眼。
秋风掠过,带起满地枯叶的沙沙声,那些落叶盘旋着、翻滚着,如同枫林麦浪,仿佛带着十二年前的回音,重重撞击在她的心头。
“就是这里……”她喃喃低语,声音仿佛失去了力气。
这才是她记忆中真正逃离的地方。
王昭然目光凝滞而震撼,她没想到“血色枫林”真的存在,陶栀子的证词没有错过。
更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失败,居然真的能找到这片存在于记忆中的枫叶林。
陶栀子脚步僵硬地往前走,踩在枯叶堆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踏入记忆深处。
他们往山坡上走,穿过稠密的枫叶林。
陶栀子在这条路上有些失神,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江述月托着双肩一路往上的。
穿过重重树林,一路抵达坡上,走出枫叶林的瞬间,一栋废弃的别墅映入眼帘,孤零零地坐落在枫叶林的尽头。
墙壁斑驳剥落,窗户黑洞洞地张开,仿佛窥视他们的眼睛。
“这里竟然……”王昭然脸色发白,凝重地看向这个突如其来的建筑,声音都颤抖了,“竟然和‘乐园’长得一模一样。”
她慌忙拿出照相机开始拍照,为了全方位保留证据。
陶栀子站在那栋废弃的别墅前,瞳孔微微颤抖,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极为浅薄。
黄昏的光线透过稠密的枫叶缝隙,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一根摇晃的细线,随时都会被夜色吞没。
眼前的别墅斑驳破败,墙壁上斑驳的霉渍和脱落的灰泥勾勒出一副阴冷的轮廓,一样的花园,一样的建筑,可惜这里从未有人造访,早已杂草丛生,而且没有任何破坏痕迹。
她觉得呼吸被卡住了,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压抑得几乎无法动弹。
“这里……”她哽咽出声,却仿佛再也说不出其他词句。
直到她看见别墅二楼处缺失的铁条,还有地面锈迹,才立刻辨认出,这才是自己当年逃跑时留下的痕迹。
一切,都对上了。
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乐园”,而是有两个!
十二年前,她被拖进这栋屋子时,挣扎、尖叫,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的哭喊。她记得自己被困在铁皮屋里,记得那扇始终无法打开的门,记得那个冷冰冰的笼子和里面蜷缩的小鱼……
而现在,这栋屋子竟然毫发无损地屹立在她面前,像是时间从未真正流逝。
小鱼……小鱼很可能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室内!
她捂住嘴,试图抑制胸口不断翻涌的恶心感和恐惧,但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
胸口一凉,胃内翻江倒海,她最终还是呕了出来。
她终于控制不住,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手指颤抖着伸向那扇破旧的木门。
王昭然准备拿出手机联系同事,却发现山上没有信号。
她焦急地拨弄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着“无信号”的字样。
“这里完全没信号。”王昭然咬紧牙关,抬头扫视周围,“我们得想办法通知外界,不能贸然进去,要保护现场。”
陶栀子抑制住冲进去的本能,配合地点点头。
下山的时候她彻底发软了,是江述月背着她下山的。
回到住所的时候,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从震撼中缓过来。
真相……真相接近了……
……
世上存在第二座“乐园”,作为关键的新证据,这次终于能让警方重启调查。
警方接到报告后立刻封锁了枫叶林和废弃别墅,展开了大规模的现场勘察与搜索行动。
现场检测发现锈迹斑斑的铁笼残骸、脱落的铁条和地面不自然的凹陷痕迹,表明这里曾用于囚禁人员。
在别墅厨房后方的隐蔽墙板下,警方找到了一个掩埋的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极为狭小,墙壁上残留着深浅不一的抓痕,还有被人为破坏的排水管道,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但令人遗憾的是,地下室内没有任何人类遗骸。
从墙壁和铁笼提取的皮肤组织样本中,发现了新的DNA,不属于陈友维,也不属于陶栀子和剩下几个被绑架的孩子。
根据现场分析,废弃别墅的地下室可能在多年前已经经过多次清理,某些痕迹被掩盖或转移。
他们在“乐园二号”中找到了和“乐园一号 ”中一样的地下室,还有关人的笼子,以及陶栀子描述中的密室。
警方还发现一些保存良好的罐头食品和其他生活痕迹,暗示这里可能曾有人长期居住或被拘禁,甚至怀疑陶栀子并不是这里囚禁的第一批孩子。
案件重新陷入了僵局,缺失了关键证据——小鱼的尸体,或是其他受害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