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燕王殿下,我们赢了

    第一轮的演武对决, 楚王、晋王惨遭淘汰。

    剩下的朱棣,秦王和周王三人要开始第二轮的比赛。此次演武都是一对一模式,所以三人只能再次抽签。

    这次朱棣和秦王一起看向周王,让他最先抽。

    周王也想早点结束, 他真的不想轮空了。

    这么想着, 他就随手抽了一支竹签, 他都不想看,直到秦王和朱棣同时抽出竹签, 两人挑挑眉,对视一眼。

    周王预感不好,低头一看手中竹签。

    “”

    又又轮空。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早点下场啊!

    惨遭淘汰,正拿着一颗熟鸡蛋滚眼周的晋王, 看丧着一块脸、不开心的周王, 他嫉妒了。

    “老五,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

    做梦都想幸运轮空, 一路到决赛的晋王, 就觉得周王此刻很欠揍。

    察觉晋王拳头硬了,周王脖子一缩, 很无辜道:“三哥, 我我真的想早点坐下休息。”

    晋王:“”

    这话就更欠揍了。

    晋王就朝楚王递了个眼神, 然后两人就把周王拖到后面没人看见的地方, 对周王来了一场兄弟间的友爱教育。

    第二轮对决, 朱棣对秦王。

    由于朱高炽和朱元璋一个口头玩笑般的赌约, 让两人的对决也成了今天的重头戏。

    “黄兄, 你觉得哪位王爷更胜一筹?”

    “这还没比,不好下结论啊。”

    “关键也要看他们抽到的意外加成是好是坏。”

    “运气好,谁就是赢家。”

    文官们在打马虎眼, 武将们就直接多了。

    “秦王攻守兼备,优势更大。”

    “那不一定,你们没看出来,燕王进攻的特点跟曹国公有些像吗?”

    “曹国公的儿子李景隆和燕王关系好,听说燕王经常到曹国公府上请教兵法谋略。”

    “曹国公也夸过燕王多回。”

    “那这输赢就有的看了。”

    朱元璋本人就是罕见的军事天才,他的儿子里,有不少也遗传到了他在军事上的天赋嗅觉。

    几个大儿子里,秦王、晋王和燕王、楚王都算是军事天赋不错的人才。但要说在老朱心里,这四个儿子里,他最看好的是哪一个,还要数秦王。

    朱老二从小展露的军事天赋,是让老朱都骄傲过的。

    在老朱创业最关键的时候,也是战事最频繁的时候,那时朱老二年纪虽小,却也跟在朱文正这样的名将后面看过学习过,同样的,也跟在老朱身后看过不少,老朱亲自指点过的。

    光是‘大师授课’这点,朱棣就比不上秦王。

    朱元璋看了眼太监呈递上来的对阵信息,他浓眉微挑,对这场的输赢差不多有个心理预估了。

    正当老朱把东西放回托盘,一低头,就和一张白嫩包子脸对上,朱高炽此时的小眼神很是微妙。

    朱元璋眨眨眼,不等他说点啥,朱高炽就噘着嘴,哼一声扭过头去,用后脑勺表达他的意思。

    朱元璋:“”

    “大宝,皇爷爷也没说你爹要输啊。”

    朱高炽:“哼哼。”

    朱元璋:“”

    这小东西要成精了。

    他是觉得,老四这一场要赢的话,不容易。

    不过万一有意外那也说不准。

    见皇爷爷又惹弟弟生气了,朱雄英就伸手拉住弟弟的小胖爪,小声说:“大宝,我觉得四叔要赢。”

    朱高炽嗯嗯点头,牵着小堂哥的手,决定不和可恶的皇爷爷说话了。

    “那等会儿小堂哥和我一起给爹爹加油。”

    朱雄英啊了一下,想到什么,小脸迅速红温,“这个这 ”

    朱元璋就好笑地看着纠结犹豫的大孙子,最终在小孙子渴望的眼神下,红着一张小脸,痛苦地点了点头。

    也就在朱元璋偷乐时,朱标看一眼不太正经的父皇,有点无语地想,老三那跳脱的性子是不是就是遗传的父皇。

    看台上插诨打科,底下的演武场做好了准备,两边阵营从不同方向入场。朱棣对阵秦王,这一轮是‘正面交锋’模式。

    没有旗帜可夺,任务目标,要么击溃对手,要么在两炷香后存活更多的人。

    朱棣这次抽签运还算不错,抽中五百骑兵,而这五百骑兵是由边军里头的精兵组成的。

    单论杀伤力,一个至少顶两个护城兵。

    可谓是一大助力杀器。

    而朱棣阵营里的五千兵,这次是分成三千五骑兵,一千五步兵。这么一来,相当于有四千骑兵,一千五步兵。

    原本觉得自己运气还算可以,等朱棣一眼扫过秦王阵营,嘴角就是一抽。秦王阵营的人数明显更多,粗略扫过,比他这边多了快两千之数了。

    朱棣没看错,秦王这一轮的签运也不错,抽中了两千步兵,也是由边军组成的步兵。

    这可足足比朱棣多了一千五百人。

    如果双方不能提前击溃对手,两炷香之后算人头,朱棣都输在了起跑线上。

    而秦王和朱棣重骑兵的分配策略不同,他的五千兵,三千骑兵,两千步兵。整个一算下来就是三千骑兵,四千步兵。

    光是从这就能看出,两人的进攻策略不同。

    有武将根据两人上一轮的特点,推测道:“燕王应该还是采取的快攻策略,他也更擅长快攻,所以骑兵占了一大半。秦王看起来是要攻守并行,或者说是用防御型进攻方式。”

    “燕王了解秦王用兵特点,秦王也同样了解燕王,双方都打算用自己的优势来决一胜负。”

    “就看谁用兵更胜一筹了。”

    即便是经验老道的将军,在战场也有可能出现小失误,当双方势均力敌时,谁先抓住对方的小失误,谁就能获胜。

    而这考验的不仅仅是指挥者的心理,指挥者的谋略,还有是否能快速察觉到‘胜负点’的超强敏锐性。

    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点’往往发生在不经意的时候,转瞬即逝,就看谁的军事嗅觉更敏锐。

    通常能抓住那玄乎其神的‘胜负点’的人,成长起来后,无不是名留青史的大将。

    演武场上,双方已经开始交锋了。

    喊杀声震天,这一轮的尘沙似乎都飞得更高。

    看台这边,众人也顾不得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交战情况。

    如武将们猜测一样,朱棣一上来就采取了快攻。比起防守,朱棣确实更擅长进攻,他也喜欢进攻。

    而快攻,讲究一个快狠准猛,要快也要准。

    不是盲目地找一个点,一顿乱拳出击,而是需要找准对手的弱点,迅猛出击,让对手防不胜防。如果暂时找不到对手弱点,那就抓住一个点狠咬,不断冲击,快速制造弱点。

    朱棣知道比起秦王,自己不占什么优势。加上,他们兄弟两的打法不说相互摸透了,那也是相当了解的。

    他知道秦王会一边防守一边进攻,用他最擅长的防守型进攻。如果他怕了秦王,也跟着采取防守进攻,那铁定输,挣扎都不用挣扎了。

    所以朱棣还是采用自己最擅长的快攻。

    他带一队骑兵,不断冲击秦王左翼,另一队边军组成的骑兵队则不断骚扰秦王右翼,一边骚扰一边打游击,帮助正面承受秦王攻击力的部队。

    而秦王的队伍,乍一看就像是一只刺猬,采用步骑协同作战的阵型,一边进攻收割对手一

    边防御,虽说这个法子限制了骑兵一定的机动性,但杀伤力却很强,还兼具防守。

    除了前军后军攻守并行,两翼也加强了防守盾,秦王中军坐镇中心,指挥各处。

    比起秦王队伍的井井有条,各司其职,朱棣这边就像是散兵游将。

    但看似混乱,实则乱中有序,像是一把把尖刀,一会儿刺这里,一会儿刺那里,不停攻击‘刺猬’外壳,企图冲出一道口子。

    双方激战,让看台众人眼花缭乱,有的人连呼吸都差点忘了,直到缺氧,猛地大喘一口气。

    朱棣带领一支骑兵队,专门咬秦王的左翼。

    即便秦王的阵型乍一看不好突破,可世上没有攻不破的防守盾,除非你自己太弱,对手太强。

    朱棣觉得自己不弱,秦王也没强到那个地步,而朱棣有自信,是因为秦王也有弱点可抓。

    带兵,也是要讲究默契的。

    一是兵将熟悉指挥者的作战方式,令行禁止,二是士兵之间配合的默契。

    这次演武都是从护城卫挑选出来的精兵,可真正磨合的时间不多,布阵更需要士兵之间的默契。

    朱棣带队冲击了几轮,就发现,边军组成的阵型更难破,打开一个口子,也能自动自觉地迅速补上,即便大家都是来自不同边防卫所,但凝聚力和应变力还是强于护城兵的。

    左翼这边的边军分布明显更多。

    朱棣咬牙,看来朱老二是料到自己会带兵攻左翼了。

    但没关系,他也可作佯攻,吸引注意力。

    现在就等着看,是‘刺猬’的壳先碎,还是‘尖刀’的刃先卷。

    很快一炷香就烧完了,观看台上有擅长算数的大臣,目光扫过,在心头默默统计,发现燕王的战损率高于秦王。

    而秦王阵营的人头数原本就比燕王多。

    如此下去,两炷香烧完,秦王也会因为存活人头数更高获得最后胜利。

    朱高炽本来记得的前世知识不多,说起算术,也就小学级别,可这会儿他一眼扫过混乱的演武场,脑海里就自动统计出双方人数差距,战损率。

    就像是一台精密度极高的计算机,整个小型的演武场战局就像一个图像模型,眨眼推演出数种可能性。

    只是朱高炽看得太紧张,脑子快速闪过这些,也没太注意,而是握着小拳头,“爹爹快反击,爹爹加油。”

    朱元璋自然也瞧出来,此时战况对朱棣是更不利的。

    这么久还没突破秦王防御,每次刚破出一口子,又被秦王及时补上。在这么胶着下去,朱棣最后会因为战损过高,存活人更少,输掉这一场对决。

    不过朱元璋有点意外的是,才两岁多的小奶娃好像也看出来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看懂的也只是双方打得多凶,分辨不出谁优势更大,至少目前的战局,不少缺乏军事经验的大人都难看出端倪。

    双方此时正激战呢,势头看起来都很猛。

    所以听到朱高炽那一句‘快反击’,朱元璋有点在意,要是一般大人只当自己多想了,毕竟小奶娃子才两岁多,能厉害到哪儿去,随口一说而已。

    但朱元璋不是一般人,他见过的天才不少,自己就是个半路出家的军事‘天才’。儿子都能遗传到军事天赋,孙子怎么不能?

    大宝又比一般奶娃聪明,朱元璋这么一想就把人抱起来,朱高炽一个不防,被抱了起来,两只胖胳膊下意识挂在朱元璋脖子上。

    “皇爷爷你干嘛,别打扰我给爹爹加油。”

    朱元璋看着有点嫌弃自己的大胖孙子,嘴角一抽,敢这么直白嫌弃他老朱的孙子,也就这小东西了。

    朱元璋也不生气,反而抱着人乐呵呵问:“大宝,你是瞧出老四要输了?”

    谁知话音刚落,盯着演武场的小团子就扭过头来,小脸一本正经的,“皇爷爷,您再唱衰我爹,我就要生气了。”

    朱元璋:“”

    先不提什么天赋不天赋的,小东西倒是把他老朱家的护短遗传得很好。

    朱高炽小嘴一张,刚要再说点什么,耳边就传来朱雄英小小惊呼一声,“四叔退了。”

    朱高炽赶紧扭头往下看。

    朱棣也察觉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第二柱香都燃掉一小半了,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突破点,否则就输定了。

    但秦王肯定不会让他轻易突破,他只需咬咬牙再坚持半炷香时间,胜利就属于他了。

    朱棣一眼扫过全场,最终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总要试一试再说。

    手指放在唇边,嘹亮的哨声一响,朱棣带队率先往后边儿跑,收到指令的骑兵步兵也纷纷逃散,有的步兵还边跑边丢武器。

    乍一看,就像是溃逃。

    但是吧

    至少看台上的武将们觉得,这一出有点假,别说武将了,就是文官们都觉得突然来这一出有点古怪。

    正所谓兵不厌诈,燕王这样子很像是在设套啊。

    不论是武将还是文官都摇摇头,他们都能看出的东西,想骗过秦王怎么可

    “我的老天爷,秦王被骗了!”

    某个文官大惊失色道。

    看台上也接连响起倒抽冷气的动静。

    只见秦王阵营,这么久都没被朱棣破坏的阵型,从右翼开始坍塌了一角,一支骑兵队一马当先,后面跟着几百步兵,紧追‘逃亡’的朱棣而去。

    ‘蛰伏’许久的李景隆随手牵起身边一匹没人用的马,从步兵秒变骑兵,激动得脸庞发出红光。

    嗷嗷怪叫着。

    “捉拿对方主帅,收割主帅人头,胜利是我们的,冲啊!”

    激动的嗓子都喊劈叉了,而让众人傻眼的是,在他冲出去后,随着他的喊叫声,不停有人带队冲出来,有骑兵,也有步兵。

    如果大家眼力再好一点,就能发现,这些带队的大都是武将二代。还有些是迷迷糊糊的,被他们的气势影响跟着冲出来的。

    看台上的人傻眼了,更不用说秦王了,秦王眼睁睁看着从内部塌陷的阵型,脸上先是一个大大的懵字。

    没错,他比看台上的人更懵。

    自己刚要下令全军戒备,不可追敌。

    结果下一秒就有人冲出去了,还不停有人从四面八方冲出去。

    等秦王反应过来,早已目眦欲裂,浑身杀气腾腾,仰天怒吼:“全部给本王回来,本王命令你们回来——”

    可惜,冲出去的人,要么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要么是,冲都冲出来必须跟紧前面的小头头啊。

    秦王那一声饱含杀意的怒啸,冲到了看台众人的耳畔,他们听见了,然后恍然,原来不是秦王下令啊。

    那就是——

    有武将已经认出,冲出来的二代里有自家儿子的身影,此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心情。

    羞耻爆表!

    一个个黑脸大汉,脸红得快冒烟了。

    文官们就‘小心’看来一眼,一脸的无辜,没有一点幸灾乐祸和看笑话的意思呢。其余武将正襟危坐,悄悄咽口水,庆幸这次自家不孝子没上场。

    当然,最羞耻的要数站在演武场边缘的李文忠,他看着冲杀在最前面,一张脸除了兴奋就是愚蠢的亲儿子,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李文忠身形踉跄一下,整个人瞬间沧桑了几十岁。

    就有种预感,从今日起,他李文忠的脸再也捡不起来了。

    演武场上,朱棣听到身后追击声,呲着一口大白牙,笑了。

    说实话,他也是想碰碰运气。

    即便这么烂的演技被识破,大不了又杀回去,拼尽全力最后一搏。

    但李景隆这坑货,果然没让他失望。

    战局就这么戏剧性地转变了,朱棣怎么可能让到手的机会溜走,即便秦王反应迅速把手边的兵力集结,全力对抗朱棣,但朱棣的骑兵更凶猛,失去阵型保护,就如待宰的羔羊。

    朱棣带队继续和秦王较量,这次,秦王的壳子显然没之前硬。

    边军组成的骑兵队也开始收割冲出阵营的人头,那些‘逃走’的步兵也纷纷捡起兵器,杀了

    回来。

    李景隆这时也发现自己别骗了,他扭转马头就要往回逃,可这一扭头就看见了朱棣的骑兵凶残模样。

    李景隆:“”

    糟了糟了。

    秦王要输了,岂不是要怪在他头上。

    李景隆骑在高头大马上,脸色苍白,他不用多看,似乎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

    惨了惨了。

    丢脸丢大发了。

    他这次不会被父亲打死吧。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生命’遭到威胁,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往往能冒出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比如,与其被人骂无能白痴,丢尽了他爹李文忠的脸,还不如被人骂阴险狡诈、不要脸。

    于是彻底‘疯狂’的李景隆难得爆发了一回武力值,单枪匹马杀入人群,收割人头的凶猛模样让看台众人再次傻眼。

    半天才有文官指着杀红眼的李景隆,有些怀疑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不然这小子怎么专杀自己阵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朱棣是一伙的。

    众人有疑惑的,也有恍然大悟的,还有等着结果揭晓的

    直到两炷香烧完,演武对决结束,场面一片混乱之际,靠着迷惑了敌人又迷惑了同伴,加上突然爆发的战斗力,居然苟到了最后的李景隆,在同伴的仇视,敌人的微妙目光中。

    “啊啊啊啊啊啊——”他大叫一声,举起手中长/枪,对准自己胸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得畅快,“燕王殿下,我们赢了!”

    然后他一枪‘结束’了自己生命。

    这是一个人头都不愿多留给秦王,哪怕是自己的人头。

    看台众人:“!”

    原来如此。

    真相大白了。

    燕王,阴险如斯啊。

    朱棣脸上的笑就这么僵硬了,看着大义凛然倒地‘阵亡’的李景隆,还一脸满足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景隆,他的脸黑了,拳头也硬了。

    同时身后骤然爆发一道响彻演武上空的咆哮怒吼。

    “朱——棣——”

    一扭头,秦王双眼血红,一副要啃他肉喝他血的‘杀父仇人’模样。

    朱棣:“”

    第42章 第42章 还是太善良了

    演武结束, 谁也没想到今日最大的热门是由燕王朱棣创造的。

    “啧啧啧,以前就知道燕王是个不好惹的,如今啧啧啧。”

    “我就说,曹国公的儿子怎么可能上套。”

    “都说秦王晋王阴险, 结果”

    “要是我, 气都气死了。”

    “嗨, 这不叫兵不厌诈嘛,既然规则没说, 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话是这么说,可燕王有点太那啥了吧。”

    “秦王第一轮也没光明磊落到哪里去吧。”

    “所以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想到, 燕王早早打入了敌方阵营!”

    “燕王还是不厚道啊。”

    “这一招实在太损。”

    “难怪秦王气成那样。”

    散场后, 宫门各府马车按顺序离去,就有还没走的大臣分布在宫门口的各个角落, 小声又热情不减地讨论着今日热门。

    他们以为自己嗓门足够小了, 可你一言我一句,总有那么一两声飘到了其他人耳朵里, 也顺便飘到了被议论的当事人耳朵里。

    朱棣脸又黑了。

    却在这时, 一双小胖手捂住他耳朵, 坐在朱棣肩头的朱高炽, 凑他耳边小声说:“爹爹别听, 这些都是黑粉。”

    朱棣:“?”

    啥粉?

    而‘不在背后说小话’文官们仿佛是自带危险‘雷达’, 明明没一个人回头看, 但他们就是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嗡嗡声立即消失。

    要么看天,要么看地, 要么踮起脚看一眼自家马车过来没,要么一脸茫然的眨眨眼,仿佛在说‘我是谁,我在哪儿’。

    朱棣:“”

    朱高炽:“”

    父子两都很无语,等燕王府马车到了宫门口,徐妙云撩开车帘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朱棣驾着儿子上了马车,等到燕王府马车消失在众人视野,宫门口的各个小角落就统一传出一声。

    咻——

    齐齐送出一口气。

    朱棣也没跟这些人计较,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演武最后,是朱棣和曹国公的较量,如大家一开始猜测那般,曹国公李文忠胜出。李文忠父子两也创造了今日最有看点的两场比赛。

    李景隆的‘间谍’戏剧性,最为众人津津乐道。

    而李文忠和朱棣演武对决,两人都喜快攻强攻,以快制快,就如草原上带领狼群厮杀的两只头狼,让人看得热血澎湃。

    也让众人深刻体会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经验老道的百战之将,比起还显得青涩的青年小将,总能更快一步抓住机会,弥补漏洞,稳中取胜。

    朱棣身处其中,比外人更能明白,他和真正名将大将之间的差距。

    差的不仅仅是经验。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在演武场正面对上曹国公李文忠,那种压力是朱棣从未体会过的。哪怕是今日综合实力最强,最难对付的朱老二秦王,也从未给朱棣带来过压力。

    就像是面对一座大山,想要攀越它却发现自己太过弱小。

    回到燕王府,朱棣又去练武场挥刀,不停歇地挥了几千下,很快就汗如雨下,热气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上飘散而出。

    朱棣眼神发亮,脑子里都是最后一场对决的画面,从头到尾,一次次复盘,也让他再次认识到,自己还有多大的成长空间。

    想要打败强者,想要变得更强。

    朱棣非但没有被打击,反而战意勃发,体内热血不停滚动,半天冷却不下来,朱棣只能继续挥刀。

    呼呼呼呼——

    喘气如牛。

    不知挥了几万下,朱棣体内的热血总算平静了一些,这一天其实不算轻松,只是他精神太过亢奋,压过了身体的疲累。

    这会儿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朱棣才丢了刀,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

    不等他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从封闭模式回过神来的朱棣就听到耳边还有呼哧——呼——呼哧的喘气声。

    不是他的。

    朱棣下意识偏过头,眼前就出现一个小团子拿着比他小胖胳膊大不了多少的木棍子,在那呼呼挥动。

    之前不知挥了几下了,朱棣反正就看到他挥了五下,然后就棍子一丢,直挺挺地往后一倒,小口大喘气。

    “累死了。”

    “宝宝原来还是有点武学天赋在身的。”

    朱棣:“?”

    朱棣反正就没从儿子脸上看出一滴汗。

    守在旁边的崔膳也眼角一抽,看着就挥了十下,就喘气如牛,看着比燕王殿下还累的自家世子,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朱高炽觉得,虎父无犬子,虽然他喜好斯文和平,但也不能白白浪费武学基因,学些拳脚功夫防防身还是不错的。

    被今日演武点燃了一点鸡血的朱高炽,眼睛发光地表示,要学武,不能太废。

    谁叫爹爹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呢。

    为了爹爹,他也是付出太多。

    至于上战场

    那就算了,那不是斯文宝宝能干的活。

    歇了几口气的朱.小团子.高炽感觉体内热血又起来了,于是就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棍子,嘿咻嘿咻地挥了三下,然后棍子一丢,就倒在地上休息。

    那一脸‘宝宝太努力了,宝宝这么厉害,宝宝自己都吓一跳’的小模样,是真让一旁的朱棣和崔膳都看傻了眼。

    两人呆若木鸡,就看着小团子在那挥棍子,三下一休,弄了五回。小团子终于抬手一抹脑门上一点薄汗。

    要知道,这可是大夏天啊。

    一身牛劲儿耗完的朱棣,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打完收工。”

    砰。

    棍子一丢。

    小团子还撸起袖子,看着自己白生生软嫩嫩的小胖胳膊,仿佛看见了皮肤底下在努力成长的肌肉。

    朱高炽就感觉这会儿的自己,比刚才强了一丢丢。

    “窝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点。”

    朱棣:“”

    崔膳:“”

    虽然,儿子比起自己小时候的天赋来说咳,朱棣倒不是自夸,他从小就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天生力气大,学武就是比别人快。

    但他最爱的白胖儿子

    软绵绵糯叽叽,跟个福娃似的,一看就是精雕细养的,不似他糙里糙气,随便折腾都可以。

    朱棣以前也想过,要把长子培养成他这样厉害的,威武霸气,彪悍十足,如狼似虎的真汉子。

    但是吧

    就看着软糯糯的,漂亮亮的,又爱撒娇又精贵的儿子,他觉得,也挺好的。

    儿子一看就不像他小时候身子骨那么硬,那么耐/操,万一折腾病了咋办?万一受伤了咋办?

    朱棣就觉得,打打杀杀这种事,他当爹的来干就可以了。

    儿子聪明,可以读读书,只要别读太多变成书呆子就成。

    虽说,朱棣也没打算强迫儿子习武,可儿子主动产生了兴趣,他也乐见其成,毕竟学点拳脚功夫也能强身健体,以后少生病。

    没错,朱棣没想过自家乖儿子会变得多厉害。

    天赋这玩意儿,看看就知道了。

    但朱棣也不打击儿子自信心,嘴上夸:“不愧是我朱老四的儿子,这才学几天,我儿进步实在太快,你爹当年都不如你呀。”

    朱高炽拿着爹爹亲手削的小木刀,横劈竖砍,小眉头都严肃绷起,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

    如果只看表情,不看他软得像棉花的动作的话。

    听到爹爹自豪的夸夸,小团子就‘羞涩’地扭扭小屁股,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爹朱棣。

    【再夸夸,宝宝受得住。】

    朱棣:“”

    【我爹果然喜欢武力值高的儿子,看看,如今对我的爱实在太过炙热。】

    【都快把宝宝我呀,融化了呀~~哎呀呀~】

    朱棣:“”

    我儿你内心戏实在有点过于丰富了。

    内心戏还是朱棣从宝贝儿子那学到的,他宝贝儿子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两个新鲜词汇出来。

    明明以前没听过,但一听就能体会是个啥意思。

    又觉得此时的儿子,过于可爱了点的朱棣,没忍住一把抱起儿子,父子两就这么你粘我,我贴你,画面简直

    从廊下路过的徐妙云:“”

    真是快受不了这对肉麻父子了

    犯下‘大罪’的李景隆在家养了几天伤,趁着脸上还有些印子没消,就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地来了燕王府。

    一见到朱棣,他就双膝着地,悲呼一声:“四哥啊——”

    这一嗓子像是要把朱棣亲自送走。

    朱棣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李景隆鬓边滑下一滴汗,他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拖得越久,挨得揍越痛。

    “四哥,我犯了死罪呀——”

    “你看看我,我已经得到了惩罚,我真的很惨了呀——”

    朱棣扭了扭脖子,一步一步靠近李景隆,眼神如魔鬼,继续摩拳擦掌。

    李景隆被他眼神看得直咽口水,两鬓的汗水唰唰往下掉。

    这时,余光里突然蹦出一个火红色的小团子,李景隆一扭头就和朱高炽对上目光,他眼睛唰地一亮。

    朱高炽也笑着打了个招呼,又乖又斯文地喊:“景隆叔。”

    李景隆刚要热情地诶一声,旁边就响起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什么叔?”

    朱棣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眼神,一转向朱高炽就平和了,“儿子,他跟你一个辈分的。”

    “哦。”于是朱高炽再次笑眯眯地转头,很亲切地喊了他一声,“景隆。”

    李景隆:“”

    他就看着笑盈盈的小糯米团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的。

    李景隆就轻咳一声,他想说,要是不介意,其实可以喊他一声隆表哥。但朱棣先发话了。

    “大宝,爹爹还有点事处理,你跟你娘说,等会儿过去吃饭。”

    “哦。”朱高炽就很听话地转身,不忘叮嘱,“那爹爹你也不要耽搁太久,饭菜凉了不好吃。”

    “大——”李景隆想留住这根小小的救命稻草,感觉大宝在,他的狗命就有保障。

    朱高炽正好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李景隆,笑眯眯地说:“景隆难得来,等会儿一起吃饭吧。”

    李景隆:“其实你可以叫我隆——唔唔唔——”

    一只大手捂住李景隆叭叭不停的嘴,朱棣挡住了李景隆求救的视线,在他遽然睁大的瞳孔中,清晰映着一张恐怖笑脸。

    朱高炽走了没多远,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呜咽声,他摇摇头。

    崔膳不明所以地看向突然停下脚步的世子。

    就见他家世子小手捧心,摇头晃脑地说:“我果然还是太心软了,看不得太悲惨的画面。”

    “哎,还是走快点吧。”

    朱高炽果断提速,小短腿硬是走出了一米八大长腿的气势。

    崔膳:“”

    最后,朱棣出了一口气,还是大发慈悲地留了李景隆一条小命。

    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没少替李景隆这小子背黑锅,也就是看在曹国公面儿上才一直没有弄死他。

    朱棣觉得自己好善良。

    因为这小子,他阴险名声都传遍应天府了。

    他居然还能给这小子一口饭吃。

    徐妙云就看着一个大高个,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面前一张矮凳,放了一碗白米饭一碗咸菜。

    “”

    其实,你要不想留人吃饭大可让人走

    好歹是曹国公亲儿子,还是亲戚,这么做是不是太那啥了点啊。

    徐妙云嘴一张刚要说点什么,余光就见李景隆捧起了白米饭,眼巴巴地朝朱棣道:“四哥,还差一双筷子啊。”

    朱棣就冷冷一哼,斜他一眼问:“你要啥?”

    李景隆用力晃头,然后就这么捧着碗,大口大口吃着白米饭,像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嗷——好吃——嗷嗷特别好吃。”

    徐妙云:“”

    你爹曹国公知道你这副嘴脸吗?

    终于,朱棣心底最后一口气消散了,手指敲敲桌面,李景隆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立马停下动作,放下大碗,一溜烟地上了桌。

    李景隆嬉皮笑脸的,像是刚才什么都发生,拿起筷子,热情招呼:“快吃,四哥,四嫂,大宝,大家都吃啊,饭菜都要凉了。”

    他李家景隆的人生哲学就是,永远不要记得上一秒的丢人,只要脸皮够厚,就能苟到最后。

    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呢?

    没有!

    朱高炽:“”

    徐妙云:“”

    而这一幕,朱棣那是见怪不怪了,李景隆这小子但凡有点羞耻心,他也没那么不靠谱了。

    李景隆是真饿了啊。

    挨揍也是体力活。

    他也不跟人见外,自在得像在自己家,虽然以前偶尔也上燕王府找过朱棣,但他都是约朱棣出门浪,没在燕王府用过饭。

    那种人多的宴会除外。

    “大家别客气啊,快吃。”

    朱棣没好气道:“吃完赶紧给老子滚。”

    “饭桌上不赶人啊,四哥你这习惯不好。”

    朱棣眯了眯眼,“你皮子又痒了?”

    李景隆刚要认怂,旁边就突然传来一声干呕。

    桌上三人齐刷刷朝捂着嘴的徐妙云看去,徐妙云也是突然被鼻尖一股鱼腥味刺激到了,有点反胃,她倒是没多想,天热嘛,受不了腥味很正常。

    朱棣和朱高炽刚要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景隆就下意识玩笑一句,“四嫂你不是有了吧,哈哈,恭喜恭喜啊。”

    但他这句话刚落下,桌上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

    李景隆的笑声就越来越干,最后在一桌子诡异气氛中,他默默低头大口吃饭。

    吃完早点回家。

    燕王府一家三口

    的脾气都怪怪的。

    第43章 第43章 要不,咱生个女儿吧……

    徐妙云还真是喜脉, 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孩子来得太平静了,要不是近来天气太热,她又被鱼腥味刺激了一下,还真反应不过来。

    燕王府有喜, 但燕王府三位主子却没多少喜色。

    徐妙云轻轻拍着熟睡了, 小眉头还微微蹙起的儿子, 想到刚才医者把出喜脉,儿子小脸微白, 问医者:“我娘不会有事吧?”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

    当娘的,最了解自己儿子。

    之前大宝老说不要弟弟不要妹妹,靠着撒娇糊弄大人,但眼底深处藏着的不安没有瞒过亲娘徐妙云。

    大宝对父母的占有欲很强, 但这其实是来源于内心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更像是怕失去。

    徐妙云一开始以为他天生敏感,等年龄大一些了, 应该就不会那么不安, 从而排斥弟弟妹妹。

    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大宝好像是被常姐姐的事吓到了。

    自家儿子聪明, 徐妙云这是知道的。

    不过当初常姐姐走的时候, 他才一岁多点, 也没人跟他说过什么, 但小家伙好像很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了, 或者说, 是在宫中玩的时候听来的。

    总之, 儿子很怕她也跟常姐姐一样。

    徐妙云为此也没有好的法子,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从鬼门关前走一趟。

    但她也不想儿子老是担心不安。

    后面,她也问过府上的医者, 医者就说,能多养一养再要孩子,对女子身体伤害也要小很多。

    徐妙云就想到,常姐姐以前身子骨那样好,后面也因为生孩子把身子折腾坏了。

    其实,常姐姐怀雄英的时候没吃啥苦,倒是生的时候受了一番罪,由于是第一胎,位置也不太正,熬了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

    那次,其实应该就有点伤身子了。

    可不过半年时间,常姐姐又有了身子,她自己也大意了,等到小产才知道的。

    到底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生孩子、小产什么的常姐姐都没太放在心上。

    只要一养好,就没太顾及了。

    怀上第三胎,相隔时间也不长,但这次虽然发现得早还是没保住,没能过头三个月就流了。

    接连两次小产,这才让常姐姐身子大不如前,在太医的叮嘱下,好好养了半年多,这才有了允熥。

    如果

    徐妙云摇摇头,没有如果,就算提早知道,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她这次为了儿子,也算是好好问过医者和有经验的稳婆,还寻来了专门为女子看病的女医。

    如今专看女子病症的女医是很稀少的,要不是她父亲徐达南征北战见识广泛,正好认识一个,她一时半会也寻不到。

    这个女医对调理女子身体一道有些研究,只是她说自己还是年轻了些,家传绝学没有上一辈厉害。

    可惜….上一辈的人在战乱中都去世了。

    但这个女医的到来对徐妙云来说也是很有帮助的。

    如今徐妙云也知道了,像女子生育年龄不宜过早。再有,女子生完一个孩子,最好隔一年以上再要孩子。而有的女子是易孕体质,除非喝药,一般避孕手段都不起作用。

    这些,其实大多医者和经验老道的稳婆都知道,可这个时候,谁家不是多子多福,女人生孩子更是天经地义要遭的一番罪,医者和稳婆说多了,反而要招来祸端。

    什么避孕什么不要连续产子不要生太多孩子

    这些要说出来,一准被人当异类处置。

    就是女子自己也不当回事的。

    徐妙云要不是主动问起这些,她也是不知道,甚至不当一回事的。

    而医者的一些提醒叮嘱,女子听了多半也因为各种原因无法遵守。只能让医者多配药把身体调养得好一点。

    徐妙云就在想,常姐姐多半是易孕体质的。

    喝药避孕,或是直接半年、一年不同房,那都太不现实了,身为太子妃,本就有为东宫开枝散叶的责任,一旦传出去,对常姐姐不是好事。

    而常姐姐本人多半也不会同意

    虽说一开始是不想让儿子太担心,为了宽儿子的心,后面徐妙云了解多了,自己也真正上心了。

    她还是想多要两个孩子的,儿子女儿都好。

    不过,这些都要在她保证自己身体好的情况下,不然,真出什么意外,儿子没了娘亲,她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这些徐妙云也没专门跟朱棣提过,男人大多不在意这些,反正有的是女人替他们开枝散叶。

    朱棣虽然跟那些男人有些不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徐妙云也没想过喝药避孕,是药三分毒,即便是最轻微的,医者也说喝多了同样有害。

    不过那位女医有个法子,就是看日子,一个月里,有一段日子是女子不容易受孕的时期,这个时期同房避孕效果很好。

    当然,事无绝对。

    只能说比起不避孕还是要好很多。

    好在朱棣对这些事不在意,最近一两年办的差事多了,也忙得很,有时候累得一回来就倒头呼呼大睡。

    这倒是让徐妙云的避孕之路还算顺遂,除了偶尔那么一两次,朱棣向老婆求宠/爱,被一秒入睡的老婆无情拒绝,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委屈,不过一觉醒来又给忘了。

    这两年,徐妙云身子还是养得不错的,医者也说,就算受孕,只要没太大意外,应该比第一次还要轻松些。

    可徐妙云也没想到这么轻松,这孩子来得真是悄无声息的。

    她也知道儿子在担心什么,也没法完全向儿子保证什么,只能让儿子亲眼看着,她一点事都没有,小东西应该才会逐渐放心。

    等朱高炽睡熟了,徐妙云这才收回轻拍的手,然后她就看向隔着儿子,躺在床沿边上的朱棣。

    瞪着个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叹息一声,一会儿愁眉苦脸。

    徐妙云:“”

    知道的是她有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病了。

    “你想什么呢?”徐妙云没好气地问。

    朱棣就忧愁又绵长地叹一口气。

    “”徐妙云也是没见过,哪家男人听见妻子怀孕这么愁的,就算大宝以前说过一两次不想要弟弟妹妹,那也是年纪太小,后面也没说过了。

    总不能大宝就念了那么一两次,朱棣就记住了,还愁上了吧。

    徐妙云就心气更不顺了,眯了眯眼,语气莫名道:“怎么,不想要我给你生孩子了,这么嫌弃?”

    “徐妙云,你听听你说的什么锥心话,我朱老四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朱棣夯吃夯吃喘粗气,明显气到了,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还有些委屈。

    徐妙云就问:“那你摆出一张愁眉苦脸给谁看?”

    朱棣:“我还不是因为儿子”

    “儿子怎么了?”

    朱棣:“”

    那我又不好说,我能听见儿子内心戏。

    儿子太爱爹娘,就很讨厌弟弟,说了好多次了。

    朱棣就叹息一声:“我觉得,儿子看起来不像喜欢弟弟的样子。”

    徐妙云眨眨眼,心道,那你还真没看错。

    儿子虽然是担心她身体,不想她再生弟弟妹妹。可儿子对弟弟妹妹确实也没那么喜欢。

    最近还因为大哥朱标宠爱幼子,允熥太过调皮爱哭闹,惹得儿子替雄英抱不平,每回在宫里玩了回到府上,就要拉着她的手,啰啰嗦嗦好半天,有了小的,多么多么委屈,多么多么不好。

    总之,她家儿子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徐妙云就觉得,儿子担心有点多余。

    就算有了弟弟妹妹,她和朱棣也不会忽视他的。而且私心里,徐妙云觉得,自己应该会更爱大宝,到底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大宝又这么贴心懂事,之前还差点失去他,偏心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忽视他。

    但都是自己孩子,徐妙云会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即便有所偏心,也不会太过分,对儿女,她要赏罚分明。

    她觉得自己能做到。

    可朱棣嘛

    大宝还不如担心担心,他爹以后太偏心他了,让弟弟妹妹吃醋嫉妒,导致兄妹关系不好。

    徐妙云觉得,自己的担心就完全不是多余的。

    看看——

    孩子还在肚子里呢,朱棣就一脸嫌弃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他亲生的

    徐妙云嘴角一抽,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句话给雷到了,她嘴一张,刚要说朱棣两句。

    谁知,朱棣就先拧着眉,一脸不满地说:“你说,这一胎要是个儿子咋办?”

    徐妙云:“”

    朱棣想到什么,忽然看向她,眼睛亮了一下,真心实意地说:“要不,咱们这一胎还是生个女儿吧,儿子不喜欢弟弟,妹妹应该还能接受。”

    徐妙云:“”

    她就一枕头砸向某个傻子的脑壳,希望能把他砸聪明点。

    生儿子生女儿是你说生就能生的?

    你这么能,你自己生啊。

    朱棣这天晚上遭到了亲亲夫人无情捶打,最后等徐妙云也睡着了,他还睁着眼,枕着手臂,胡思乱想了半天,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他手上抱着个大胖娃娃,长得跟他五官八分相似,正露出粉红牙床笑得很开心,让人不由心生喜爱之情,于是他本能地露出慈爱笑容,刚要大赞不愧是我儿。

    旁边就突然冒出一个火红色小团子,小团子一张白嫩小脸被泪水打湿了,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他,“爹爹,你最爱的儿子不是我了吗?”

    朱棣下意识要过去抱住大宝,可怀里小的也突然嗷嗷大哭,这下子,耳边都是哭声,朱棣也彻底慌了手脚。

    只能抱着怀里的大胖娃娃,绝望地仰头望天。

    然后

    朱棣就这么吓醒了。

    原来是做梦啊。

    朱棣一抹额头的汗,心脏都还在怦怦跳个不停,他正要起床去喝口水,一扭头就对上趴在床边的一张小包子脸。

    朱棣下意识心虚。

    朱高炽眨眨眼睛,“爹爹,你今天睡懒觉了诶。”

    【真稀奇。】

    【爹爹莫非是因为】

    朱棣轻咳一声,“那啥,你娘呢?”

    说起徐妙云,朱高炽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一张小脸顿时黯淡两分,“娘吃了早膳,现在去院子里散步了,医者说了,多走走对她身子好。”

    这个倒是真的。

    他好像也听说过。

    虽然娘亲一直跟他说,感觉还不错,没有一点不良反应,就连孕吐都只有昨日被鱼腥味刺激了,加上天气热,她才干呕了那一下。

    如果不是医者把脉,她是真的没觉得自己怀了孩子。

    当初怀朱高炽的时候,都还难受了一个多月呢。听稳婆说,那都算怀得轻松的了,有的女子怀孕期间都跟生一场大病似的。

    朱高炽刚才一直小心守着徐妙云,就跟他娘突然变成易碎的精美瓷器一样,动一下都能把他吓一跳。

    徐妙云实在受不了他了,搞得她也小心脏一突一突的,这才把他打发到朱棣这来。

    朱高炽耷拉着小脸,有气无力地说:“娘嫌我多事了,可府上大夫都说了,孕妇要小心伺候,不能大意的。”

    朱棣就摸摸儿子扎着一个小揪揪的圆脑袋。

    “我不想娘有事。”朱高炽忽然撅着小嘴,小模样委屈,但又憋着不哭,着实看得朱棣好生心疼了一把。

    于是他把儿子抱起来,眼神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大宝,爹爹跟你保证,爹爹绝不会让你娘出事的。”

    朱高炽就抬眼看着他爹。

    【怎么保证啊?】

    【你又不能替娘生孩子!】

    朱棣:“”

    这呃好像

    朱高炽突然小眼神又一变,有丢丢愤愤不平。

    【都怪爹爹这个大猪蹄子!】

    【我最讨厌爹爹了。】

    朱棣:“”

    看着儿子气鼓鼓的包子脸,就,很想一口咬上去。

    说好的,你最爱爹爹的呢?

    燕王府有喜的事儿也传到了宫中,马皇后和朱元璋听说了都挺高兴的,赏赐也接连送到燕王府上。

    而朱高炽在经历了小半个月心惊胆战,大惊小怪,终于,在徐妙云真实的反应下,府上大夫和女医也都说母子很健康,很平安,不用太过担心之后,朱高炽一颗漂浮的小心脏总算落了地。

    这一落地,朱高炽也有了点心思来体会一下另一个烦恼。

    那就是二胎的烦恼啊。

    说实话,他也还没做好迎接弟弟的心理准备啊。

    愁眉苦脸的小团子,小胖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天。

    算了,还是出府散个心吧。

    “崔膳,走。”

    崔膳就看着挥了两下小木刀,一脸无趣地叹了几口气,然后转身就走的自家世子,他眨眨眼,也赶紧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第44章 第44章 老朱真的抠啊

    应天作为大明如今的京师首府, 其繁华安逸的画面让人轻易就忘记,这片大地十多年前才经历过战乱洗礼。

    朱高炽出生以来就只在应天府逛过,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但他看着街上百姓和乐融融的样子,心想也许其它地方和京师会有点差距, 但也不会太差。

    因为他皇爷爷看起来就很厉害, 还那么拼命工作, 一看就是个好领导人。

    崔膳目光紧紧落在前面的小团子身上,虽然应天府很安全, 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惹事,但崔膳还是很紧张。

    万一他家小世子磕着碰着了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万一

    崔膳每次陪着朱高炽出来逛街,一颗心就像被吊起来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如临大敌。

    哎, 还是应该叫上两个王府护卫跟着一块的。

    朱高炽背着小手, 心里想着事,随意打量着周围街景, 也没注意到贴身近侍过分紧张兮兮的神色。

    走着走着, 朱高炽就看见了街景之外的皇城。

    朱高炽脚步一顿,因为担心娘亲, 他也有半个多月没去宫里玩了, 既然都走到这了, 要不就进宫看看。

    如此想着, 朱高炽正要迈小短腿, 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一抹身影, 他扭头一看, 那坐在街边小食摊上的人,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御史嘛。

    这个点,他怎么在这吃小馄饨啊。

    大明朝洪武时期, 因为有个‘生命在于工作’、‘当官的不好好干活就不配活着’的严苛大BOSS,所以各部官员也都非常勤快,根本不敢在老朱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

    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休息一个月,平时想休息?做梦。

    这一个月还是大家苦苦求来的,不然依他朱元璋的意思,过年放什么假,浪费公粮很可耻的。

    总之,过年放一个月假,老朱心里都挺不得劲儿了,感觉浪费了他的粮食,所以平时官员想要休息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是家里有特殊情况,比如家中有人去世,不然,就是你病了,老朱都不一定批假。

    要知道大明朝官场虽然不像头一两年那么缺人,但老朱还是觉得手下人少了点,所以效率才一直不让人满意。

    病假?

    来来来,老朱让人给你看看,真病了就好说,要是一点小毛病就想着偷懒,那老朱就不跟你客气了。

    吃着他老朱的饭,还敢跟他老朱耍花腔,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当然,你要真病了,朱元璋也不是那么惨无人道,病假可以休,休完回来,把之前欠

    下的事儿加倍补回来就行。

    看,他老朱是不是很够意思。

    如此一来,满朝文武除非是家中有特殊情况,否则,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他们都要去上朝,朝会结束,蹲也要在自个所属的衙门蹲着。

    在同僚的帮助下,哪怕没精力处理公务,躺在那蹲在那,也能把这一天应付过去。

    而每日的朝会,官员们需要天还没亮就要到宫城脚下集合,再鱼贯而入,一起来到金銮殿听政议政。

    平日里没啥大事的时候,朝会就比较简单,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老朱其实也是觉得这个仪式不能少,但没啥大事,瞎站着说废话,那又很浪费时间。

    于是朝会就是,老朱有事说事,说完再问大臣们有没有事,真有事他就听,废话他都懒得听。

    朝会结束,大家就各回各衙门办事。

    这一办公就是一整天,中间除了吃饭、被朱元璋传召、或是跑一趟外务(顺便透个气),基本上是没啥休息时间的。

    脑力体力的消耗自然不必说。

    按理来说,下面人工作这么努力,你老朱也要表示表示吧,这午餐供应要好一点吧,两顿茶点应该有吧。

    但是,他朱元璋是谁?

    官员俸禄都精打细算的人。

    各官员办公衙门自然是有午饭供应的,但品质嘛,只能说不难吃,顶饱,每日两菜一汤,白饭或窝窝头随你吃多少。

    朱元璋觉得自己是真够意思了,他大明百姓还有很多吃不起饭的呢。这些当官的能吃饱,吃撑都行,还有什么可挑的。

    至于茶点。

    要是老朱听见了,怕是要让你去流放常去的偏僻地区尝一尝当地特色茶点。

    天还没亮就要离府上朝,官员们只来得及在家里简单填一点肚子,朝会结束,大家能不饿嘛。

    一开始大家还忍着,只能大口灌茶水,坚持到放午饭,下午饿了,继续灌茶水,坚持到下衙。

    朱元璋倒是说白米饭、窝窝头随你吃,可大家还真把自己撑死啊。文官们饭量小一点,到了下午就又饿了。武将倒是饭量大,可他们消化也快啊,到了那个点也饿了。

    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从家里带小食盒过来,装些冷了也软口的茶点,下了朝会和下午饿了,就拿出来吃一点。

    各衙门带小食盒,朱元璋肯定是知道的,也是他默许,大家才逐渐开始习惯从家里带吃的。

    文武百官就又一次亲身体会了一下,姓朱的是真抠啊。

    朱元璋抠吗?

    他觉得自己那不叫抠。

    都是这些官员太矫情,谁还没饿着肚子干点活了,一日三餐都有得吃,比贫苦百姓不知幸福多少倍了。

    朱元璋就私下跟马皇后吐槽,富贵人富贵病。

    总之,想吃茶点你自家带,他老朱就供午饭!

    后面也不知是不是官员们带小食风气太‘猖狂’了点,朱元璋的午饭供应质量也越来越差了。

    以前还有两菜一汤,汤菜还是热乎的,后面就变成一菜一汤,送过来差不多就凉了,最后居然变成一个菜,只有主食还是随你吃。

    可那菜

    文武官员都气鼓鼓。

    你朱元璋是不是太过分了,狗食都比这好看啊。

    于是大家一起抗议,你朱元璋不能这么不体恤下属吧(抠门),这待遇不说变好,怎么还越来越差了呢。

    朱元璋就把骂‘狗食不如’的官员充军了,然后大手一挥,唯一的一顿午饭供应也取消了,想吃啥好的,你自己想法子。

    家里带也行,出钱让人做了送来也可,反正他老朱不负责了。

    文武百官:“”淦!

    于是,发展到现在,各衙门办公的官员们,有条件的就从家里带,要么到点了,家里派仆人送饭到宫门口,宫人帮忙拿到各部衙门。

    没条件的,就去距离宫城不远的庆祥街,这里一条街都是做生意的,街面上还有很多卖小食的摊贩,价格还算实惠,至少比起酒楼来说,这也是家产不丰,囊中羞涩的官员比较好的选择。

    家里带饭的话,夏天容易嗖,冬天容易冷。

    所以,官员们要么是家里送,要么就在小街边摊将就将就。

    刘松就属于家产不丰,囊中又很羞涩的‘穷’官。

    他家道中落,父辈就没啥资产积累了,好歹家中还有书可读,熬过元末战乱,大明朝建立,他被举荐出仕,运气好被当时的御史中丞刘伯温看中,成了一名小御史,也算有点御史天赋吧,这就一路干到了如今的四品御史官职。

    官是升了,俸禄也随着官职涨了,可刘松这家境吧还越发清贫了。

    这除了刘松本人性情固执、孤傲,不和官员同僚人情往来,自然也没有私下收点‘贺礼’的缘故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元璋。

    朱元璋给官员开的俸禄是真不多,但养活一家几口人是没问题的,就是养活,养不富贵。

    而朱元璋也不信,他手下的官真就靠着这点俸禄过活。

    那些家族底蕴深厚,家产丰富的,还有和地方豪强地主沾亲带故的,总之,他朱元璋如今的朝堂上,真正的贫苦出身,除了跟着他打仗的那一批老哥们,那还真没几个。

    但跟着他打仗的老哥们,他也论功行赏了,再不济也是个小地主了,后面他们还不知足,私下吞了不少地。

    而朱元璋建国初期是真缺人,加上他班底很缺文官人才,治国又跟打天下不同,不可能光靠武将。

    为了吸引文官人才,鼓励读书人出仕,朱元璋下令,出仕当官的可以减免一定数量的徭役赋税。

    洪武三年,朱元璋看科举选出的人质量实在太差,就是他缺人缺得眼干舌燥了,都勉强不了自己用一用那种差。

    所以洪武四年朱元璋就取消科举选人,让各地举荐才德品干好的实干人才,朝廷筛选,然后分配官职。

    另外朱元璋还建立国子学,让各地举荐优秀的读书人,放在国子学培养,而国子学也算是朱元璋用来培养人才的摇篮。

    如今大明各处上任的官吏也有一些是从国子学出来的人了,可大明的官员,更多的还是那些在元朝也当过官,或是混得不错的地主豪强家族出身的人。

    这些家族,经历过元朝,也熬过了战乱,依然盘踞在大明朝的大小地域。

    所以官员们跟他朱元璋哭穷,哭待遇不好,朱元璋没一巴掌拍死他们,都觉得自己很仁慈了。

    当然,像刘松这样出身清贫的官吏也有。

    但朱元璋给的俸禄够养活一家人了,前提是……如果不养什么家仆,不养太多妾室,不和官场同僚人情往来,也不追求好一点的生活品质的话。

    可这真没几个官吏能做到。

    大家私下里,为了改善生活,有时候也不得不小小的铤而走险一下。

    总之,没出事前,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嘛。

    当官的,还不是都为了过好日子。

    刘松就属于少数能做到的那一边。

    他家里人口也不多,老妻,刚成婚的儿子儿媳,还有出嫁的长女。

    长女嫁到外地,如今刘松一家也就四口人,加上一个粗使婆子,一共需要养五口人。

    按理来说,那点俸禄绰绰有余。

    但很不幸的是,御史台这边找茬的御史太多了,有事要参,没事也要参,一些御史觉得笔墨纸砚贵,偶尔灵感闪过,胸中澎湃,他也会压抑着到御史台衙门才落笔写折子。

    就是偶尔想写一篇文章了,那也要在衙门里写。

    御史台多的是像刘松这样清贫的人。

    笔墨纸砚真的太贵了!

    没想到,后面朱元璋嫌他们写的折子太多,浪费了他老朱的资源,于是御史台的笔墨纸砚供应一下子少了一半。

    于刘松等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雪上加霜。

    但现实的压力不能磨灭他们的热情,反而迎难而上。从那之后,大家写折子连草稿都不打了,有些要参的实在太多,纸墨不够,

    那就自费买。

    再穷,也不能穷了纸墨。

    用笔杆子参人,可是他们身为御史的天职。

    刘松能不穷嘛。

    家里用在笔墨纸砚上的花销一下子多了一倍,那就只能从其它地方减了。

    刘松吃的都是这条街上最便宜实惠,但能品尝一点肉汤味道的馄饨汤,没错,他吃的不是馄饨,而是馄饨汤。

    小贩老板看他是常客,又是官老爷,平日里还会给他舀两个小馄饨,不是小贩老板抠门啊,是刘松他不要啊。

    还是老板硬说上一碗多下了两个,刘松这才感谢地收下。

    喝着鲜香十足,又便宜实惠的肉汤,配上他家里老妻亲手做的白面馍馍,一碗下去,肚儿也饱得差不多了。

    就是,刘松会在朝会结束后,先饿着肚子在御史台办公,午膳前一个时辰,他出来吃饭,吃完了顺便巡察一下应天府,看有没有不法不平的事,然后再去各部衙门转一转,查一查,如果没啥事就回御史台写折子,再就着免费茶水吃白面馍馍。

    如此一天下来,也能撑到回家吃饭。

    虽然家里的饭菜也很一般就是了,但总比冷馍馍好点。

    刘松正大口喝汤,胡子都粘上了葱花,可见吃得有多香,然后他咬馍馍的动作一顿,若有所觉地抬起眼皮。

    就和一小团子四目相对,小团子站在桌边,垫着脚才露出完整的一张小脸,见他看过来,就灿然一笑。

    “刘御史,真巧啊。”

    刘松:“”

    第45章 第45章 这凳子是挪不开一点

    这会儿用午膳还早了点, 更像是早午饭。

    朱高炽也不知道自家皇爷爷抠门到不提供下属午饭,他闷头走了好一会儿,加上早膳用得少,这会儿好像也有点饿了。

    主要是刘御史吃得太香了。

    于是刘松就看到, 小团子自己动手挪了下长凳, 身边内侍原本该帮忙的, 却不知在东瞧西望个什么鬼,反应慢了一拍, 小团子已经自己坐下了。

    这一坐下

    原本露出桌面的一张小脸,顿时变成半张,只一双长睫大眼格外明亮地盯着他。

    刘松:“”

    朱高炽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料到这个桌凳设计对小团子这么不友好, 于是又小手一撑, 双脚踩在了凳子上,蹲下, 这么一来, 高度勉强合适了。

    刘松就有些怔愣地看着小团子一系列动作,直到, 小团子对他笑笑, 然后又朝摊贩老板喊:“这里再加一碗小馄饨。”

    “崔膳, 你要吃吗?”

    仔细留意风吹草动的崔膳, 摇头, “奴婢不吃, 奴婢在这守着。”

    朱高炽对他一出门逛街就变得神经敏感也不奇怪了, 转头又和刘松眼神对上,朱高炽就问:“刘御史,你手上的馍馍也是这里买的吗?”

    笑容可掬的小团子, 问完他又左右看了看,似乎没看到卖馍馍的,于是又盯着他手上馍馍看了两眼,然后又看看他。

    那灵气十足的大眼睛仿佛在说:我就看看,看看。

    “”刘松咽下嘴里的食物,这才说道:“馍馍是内子亲手做的。”

    “哇,刘夫人手艺好厉害,光看着都能闻到香味了呢。”朱高炽看一眼刘松还没喝完的汤,“配汤吃,肯定超级好吃的。”

    刘松就:“”

    冷馍馍能有什么香味。

    不过,配着热汤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小团子一直对着他笑,白嫩可爱的样子真的很难让人讨厌,刘松就摸了下身上的油纸包,他出来出午饭只带了三个白面馍馍,现在还剩一个。

    “你要尝尝吗?”刘松问道。

    说不定小团子就是客气一下,也没想吃他手上这种冷馍馍,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香。

    “刘御史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谢谢刘御史。”朱高炽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刘松只好把最后一个白面馍馍拿出来,说是白面馍馍,其实是混了粗面的,只是老妻说他办公辛苦,往里面多混了些白面。

    又怕刘松不够吃,于是一个馍馍足有成人拳头大,做得很夯实,天气冷的时候能硬得废牙。

    虽然家中生活清贫,刘松妻子还是尽力给他改善饮食,刘松喜欢吃芝麻,他妻子就把芝麻炒熟了混着面粉一起蒸馍馍。

    虽然冷了后闻不到芝麻的香味,但吃一口下去还是能品尝到。

    刘松看一眼小团子,又觉得一个馍馍他应该吃不完,但掰一半给人家又显得太没礼数了点。

    对方好歹是燕王长子,当朝小皇孙殿下,身份尊贵。

    又一想对方应该也不会喜欢他手上的冷馍馍,要是吃一口就不吃了,多浪费啊。

    刘松有点后悔,早知道不问了。

    还是朱高炽看着那一个拳头大小的馍馍,开口道:“给我一半就可以了,还有小馄饨呢,吃不完就浪费了。”

    刘松就掰了一半递过去,对不浪费食物的小团子好感咻咻上涨。

    这时,煮好的小馄饨也上桌了,鲜香四溢,配着嫩绿葱花,非常勾人食欲。朱高炽拿到半个冷馍馍也不急着开吃,而是一点点掰进碗里,等馍馍吸够了汤汁,他这才用勺子舀着吃一口。

    看朱高炽吃东西绝对是一种享受,不管是喜欢看吃播的,还是喜欢看萌物吃播的,在他这都能得到满足。

    “好香啊。”朱高炽接连吃了好几口吸满汤汁的馍馍,不忘表达自己喜爱之情,“刘夫人做馍馍的手艺真的好,跟我皇奶奶一样厉害。”

    这可是顶级夸赞了。

    谁能和马皇后摆在一起啊,就是厨艺也是一种尊荣。

    要是刘松妻子听了能当场心花怒放,做梦都要美滋滋回味一下的程度。即便妻子不在场,刘松听了也高兴。

    自家老妻的手艺只能说过得去,合他的口味,再说,这冷馍馍还混了粗面。皇家贵胄出身的小团子多半会嫌弃,刘松都做好对方吃一口就皱眉说不好吃的心理准备了。

    好在他只掰了一小半递过去。

    可没想到,对方吃得这么香,看起来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不像是客气敷衍。刘松心头的好感度,又是蹭蹭往上涨。

    只觉燕王小世子相当淳朴善良可爱。

    这会儿,朱高炽一口小馄饨,一口吸满汤汁后变得松软又散发着麦香味和芝麻香气的馍馍,没一会儿就把撕到碗里的半个馍馍吃完了。

    手边还剩半个,但碗里的汤汁不够了。

    朱高炽正想着要不要再叫一碗小馄饨,对面人就说:“可以再续一碗汤,免费的。”

    朱高炽就举起小胖手,“老板,续汤。”

    待老板回应一声,拿起大勺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盛肉汤时,朱高炽看一眼刘松只剩半碗的汤,就问:“刘御史你要不要也续汤?泡在汤汁里面更好吃哦。”

    买的就是纯汤汁,没有免费续汤这一说的刘松:“”

    谨身殿。

    坐在上首的朱元璋神情冷厉,殿内也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息。就是站在下首的朱标,脸色也同样难看。

    除了这两位,殿内还垂首立着一人,正是刑部尚书开济。

    他今日来谨身殿是向朱元璋回禀前些日子调查的各地暴/乱问题。

    从大明建国以来,每年全国各地,尤其是一些偏僻的管理不到位的地区,时不时就要发生一两起农民暴乱起事问题。

    虽然都是些小暴乱,对大明来说,挠痒痒一般。可蚁多咬死大象,蚂蚁多了,也很烦。

    朱元璋自己就是贫农出身,开局一只碗,他造反出身,一路走到今天,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一个‘朱元璋’。

    在处理农民暴乱问题上,朱元璋从不因为‘大小’就忽视其严重性。

    各地频发暴动,除了经历战乱

    ,各地秩序还不够稳定,百姓温饱问题还没妥善解决之外。当然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原因。

    虽然朱元璋早早颁下政令,鼓励全国百姓开荒,开多少得多少。还采取一系列鼓励农桑的政策,一年一年的也逐渐有了成效,但问题依然很多。

    朱元璋是在一个烂摊子上建立的明朝,一点不夸张,元朝管理一向混乱,更不提元末战乱,各地烽火不断,军阀政权更替,乱民不减。

    朱元璋想要在这片废墟上,让他创立的大明帝国稳固下来,长治久安,那就需要治理好这片大地,还有这片大地上的百姓。

    但

    这一路上的问题和阻碍显然不少。

    “白莲教?”朱元璋语气阴沉道。

    这个,他老朱还真不算陌生,想当年,他加入的什么明教不也是融合了白莲教派,生出的一个造反/组织。

    总归来说,现在就是反他老朱,反大明的。

    当初朱元璋可是让军队把这些‘歪门邪/道’教派给清扫了一遍的,只是,不知是残余毒瘤还是死灰复燃了。

    开济垂首道:“属下推测,应是白莲教,参与生事的个别乱民脚底板,刺有莲花模样。经调查,这些人算是鼓动乱民暴动的小头子。”

    今年好几处都发生了农民暴乱,朱元璋一开始以为是官吏太过苛待百姓,才导致百姓暴动,一怒之下处置了好几个州府掌令官员,又命开济暗中调差。

    同时朱元璋分布在各处的民间‘暗探’也出动了。

    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

    里面自然有官吏不法,苛待百姓的缘故,但除此之外,还让开济意外发现了‘莲花’刺青问题。

    偏偏,是莲花模样的刺青。

    偏偏,还不止一人有。

    要说是巧合那就太牵强了。

    而开济此时想的是,这新出的‘白莲教’是这一两年出现的,还是说,之前的农民暴乱事件里面,是否也有它的身影。

    之前的事自然查不明白了,不过之后的事就需要提高警惕了。

    “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出去。”朱元璋微敛眸色,藏住翻滚不休的浓烈杀意,对开济道:“朕会派人继续调差,你先不用管,待朕查清楚再说。”

    如果真有白莲/邪/教作祟幕后黑手又是哪些妖魔鬼怪….贫民?怕不止吧。

    朱元璋半张脸被烛火照亮,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一冷一热,更显得他面目狰狞。

    “微臣遵旨。”开济跪拜道。

    朱元璋留下太子朱标商议其它事情,没开济啥事,他自然退出了谨身殿。

    待到了殿外,开济看一眼头顶热烈的太阳,抬脚,一脸平静地走出去。

    等人走远了,殿门口弓背垂首的小太监们才掀起眼皮快速扫了一眼。

    不愧是刑部尚书开济,所到之处莫名带来一股阴寒之气,连周围暑气都退避三舍。

    开济没回刑部办公衙门,他顶着头顶烈日,从直通衙门的一个宫城门走出,直奔他的午膳解决地——庆祥街。

    虽然没到他平时用午膳的时辰,但也快到时间了,天气这么热,回一趟衙门又出来,实在磨人。

    别人眼里,开济像是丝毫不怕酷暑,但其实,他很怕热的。他最喜欢冬天,身上有凉气萦绕的感觉。

    开济身为刑部尚书,一部之首,俸禄不算多,却比刘松要好点。加上他家人口也很简单,除了老妻,两个仆人,也就没其他人了。

    子女什么的以前开济倒是有个儿子,只是早早夭折了。子嗣问题,在开济这里也不算什么事儿,有没有对他来说关系不大。

    尤其是家中寡母几年前去世后,更没人管他有没有后代了。

    不过朝中有不少人在背后蛐蛐开济,说他是干的恶事多了,有损阴德,这才不利子嗣。这种谣言传入开济耳中,他也不在意。

    直到一次,一位新人文官,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没脑子,居然当面指着开济鼻子骂,还把大家背后蛐蛐的子嗣问题也给骂出来了。

    开济当场没啥反应,只阴冷地扫了人一眼,过段时间,开济抓了那人把柄,然后在刑部大牢里,把人剥皮抽筋了。

    那些背后蛐蛐过开济的人,闻言,冷汗就唰一下,流了一身。

    这事儿一出,开济大明第一酷吏的名头就更响了。

    而此时,当第一酷吏开济习惯性来到自己常光顾的馄饨摊子,见到了桌边一抹清凉颜色的小团子,他眼神微闪烁一下。

    开济正要抬脚走过去,又微微一顿,然后就看见桌边另一抹红色身影。

    就这样,如今朝堂上最没人缘的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皱眉敌对,一个面无表情。

    刘松正要起身离开,他出来吃个饭,又不是出来玩,身为御史更不能知法犯法,偷奸耍滑,所以就要和偶遇的小团子告辞。

    他结账的时候还顺手给朱高炽结了。

    虽然囊中羞涩,可一碗馄饨钱还是有的。毕竟一桌吃饭,自己又年长这么多,请一个小儿吃饭理所应当,不然也显得自己太那啥了点。

    对面小团子还有半碗汤馍馍没吃完,正吃得香,也不知道他小肚子怎么这么能装。刘松嘴一张刚要说话,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立刻皱了眉。

    偏头一看,还真是开济。

    而开济正看着的人顺着他目光一看,刘松脸色更难看了。

    开济盯着燕王小世子看什么!

    于是,刘松即将离凳的屁股又坐实了,尤其是在开济径直走到他们旁边一张桌子坐下,相距也就一臂。

    而开济还时不时瞥他对面的小团子一眼。

    刘松:“!!!”

    你开济想干嘛?

    带歪小孩儿吗?

    刘松就觉得,自己这下子是更不能先离开了。

    第46章 第46章 嗯,我先动手的

    朱高炽吃东西比较专心, 也没注意到旁人视线,等把碗里吸足了汤汁的馍馍吃完,他低头一看鼓鼓的小肚子。

    嗝——

    饱了。

    掏出随身带的小帕子擦擦嘴,朱高炽这才抬头冲对面人笑道:“刘御史, 我吃饱了, 你——”

    这时候, 朱高炽才察觉到旁桌坐着一人,目光很有存在感地落在他脸上, 朱高炽声音一顿,偏头看去。

    啊,是那个刑部尚书开济。

    开济见他看过来,一双眼睛微微睁大, 溜圆溜圆的, 除了好奇没有害怕。开济就轻轻一颔首,像是朝他招呼一声。

    朱高炽也没想到对方会跟他打招呼, 因为这位一看就是那种‘你谁, 莫挨我,小心狗命’的高冷酷厉之人。

    他先是一愣, 然后也抬起小胖手挥了一下, 奶声道:“开尚书。”

    刘松见两人居然还打起招呼了, 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这开济越看越像不怀好意, 平日里是连刑部同僚都吝啬多给一个眼神的冷傲之人, 更不像是喜欢小孩之人, 要知道, 这人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啼。

    现下看着,倒是像对燕王小世子很感兴趣的样子。

    刘松心头倏地警铃大作。

    开济看这话头搭上了,他虽不善谈, 但看着燕王小世子似乎也能说上几句,可不等他说话,刘松就站起来了,一把牵起朱高炽的手。

    “小殿下,臣送你回家吧。”

    朱高炽还蹲在凳子上,眨眨眼,想说‘我还不急着回家啊’,而刘松见他蹲在凳子上不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人抱起来,再稳稳放在地上。

    刘松还故意挡住开济视线,再次牵起一只小胖手,“走吧,臣送你回去。”

    “可是”朱高炽拉他的手,有些无奈地说:“我现在不急着回去啊,我是出来散心的。”

    散心?

    刘松微愣。

    “那”刘松又不能把人放在这和开济待一块儿,可他现在是当值状态,也不能耽搁太久,“小殿下准备去哪儿散心?”

    朱高炽摇摇头,他刚才本来要进宫玩的,偶遇刘御史就一起吃个饭,这会儿吃得饱饱的,又不想进宫玩了。

    刘松就看一

    眼天色,蹙眉道:“暑气重,小殿下还是别在外面闲逛太久,容易中暑生病。”

    “哦,好的。”朱高炽乖乖一点头,又问:“那刘御史是要回衙门办公了吗?”

    刘松点头,“臣会在附近街道巡视一下,再回衙门。”

    “暑气这么重,刘御史还要在外头巡视啊,真辛苦。”朱高炽眨眨眼,然后抓着刘御史衣袖,晃一晃道:“那我能跟着你一起巡视吗?我肯定会乖,也可以不说话,就跟着你看看。”

    他也想看看御史平日里怎么工作的。

    告状素材是怎么搜集的。

    “不行。”刘松下意识就一口拒绝,哪有御史办公还带着小儿尾随的,而且,天气是真热,把人弄病了,他也不好交代。

    但小团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听,顿时丧气道:“哦,那好吧,刘御史你先走吧,我坐这散散心再回去。”

    刘松:“”

    在这?

    “不行!”

    朱高炽:“?”

    “这里有棚遮挡,我不乱走,不会中暑的。”以为刘御史是怕他晒着,朱高炽指着头顶搭的简陋棚子道。

    他也觉得闲逛没啥意思,还不如坐在这放空发呆,消化一下二胎带来的烦恼。

    哎——

    弟弟来都来了,总不能退货吧。

    那就只能他这个兄长调整心态了。

    朱高炽就耷拉一张小脸走回桌边,双手捧着脸,考虑到桌子高度,他只能站着发呆犯愁。

    刘松就看着垫着小脚在那‘伤春悲秋’的小团子。

    “”

    这个姿势不难受吗?

    而刘松余光一瞥,果然,那个开济一边吃馄饨一边瞧着小团子,那眼神,就像是在用小团子下饭一样。

    恐怖如斯!

    当然,刘松也不是担心开济会对朱高炽不利,这位可是深受洪武帝喜爱的小孙孙,亲爹还是朱棣,开济除非是想找死。

    但不代表开济没有歹念。

    比如

    在一个淳朴良善的小团子心头种下一颗‘歹毒’种子,影响他的成长。

    刘松觉得,像燕王朱棣能生出这样一个纯良可爱的小团子,已经算是奇迹了,正所谓,歪竹子长出了好笋。

    刘御史有些欣慰。

    想到燕王妃徐妙云素有贤惠明达的声誉,燕王世子多半是像了她。

    还好没像了燕王。

    这样一个‘奇迹’小团子,刘松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可能被开济污染带歪。

    于是,刘松一咬牙,对‘不知为何一脸愁绪’的小团子道:“不如,小殿下还是跟着臣一起巡视周边吧。”

    大不了去有树荫遮凉的地方走一圈,然后就把人送回去。

    也不知燕王府怎么没派侍卫跟着保护,就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内侍。

    朱高炽见他又答应了,也没多想就点点头,“那好吧,刘御史不嫌我麻烦就行。”

    刘松:“不麻烦。”

    反正就随便走一圈就把人送回去!

    朱高炽离开桌边,主动牵起刘松的手,走之前,他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正好也投来一眼的开济,挥挥小胖手。

    “开尚书你慢慢吃,我和刘御史先走一步。”

    开济颔首。

    刘松嘴角一抽,牵着人赶紧走。

    等他们身影从街角消失了,开济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吃第二碗小馄饨。

    这边刘松牵着小团子远离了‘坏人’开济,原本打算随便溜一圈就赶紧把人送回去的。

    可等到刘松把人送到燕王府门口,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往日里他这一个时辰都是在敬职敬业地巡视街道,看是否有刘御史羞愧捂脸。

    呜呜呜——

    等会儿回去就参自己一本。

    朱高炽逛完街,散了心,感觉心情也轻松多了,也很感谢陪着他走了几条街,带他去看了往日没见过的应天府热闹的刘御史。

    尤其是刘御史还请他吃了好多小零食。

    “刘御史再见,谢谢你今天陪我散心。”朱高炽挥舞小胖手道。

    刘松:“小殿下不用客气,臣也不是陪你玩,臣是在巡察。”

    朱高炽就嗯嗯点头,“刘御史辛苦了。”

    刘松:“”

    目送着小团子进入燕王府,刘松维持的一张严肃脸终于垮了。他蔫头耷脑地离开燕王府大门口,也就没注意府门口护卫们乱飞的小眼神。

    这位刘御史可是他们燕王的对头啊。

    还是燕王亲自在暗巷里套过麻袋的。

    怎么突然和自家世子走近了?

    莫非有阴谋?

    护卫们用简单的脑子脑补了一堆阴谋诡计,然而,没大用。

    这边朱高炽刚一回府,用完午膳没急着去休息的徐妙云,听了下人禀报就找了过来。

    朱高炽:“娘。”

    徐妙云看着小脸热得红扑扑的儿子,拧了拧眉,“天儿这么热你跑哪去玩了。”话虽如此,却掏出小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

    “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生病。用午膳了吗?娘让人给你备着呢,没吃的话现在就端过来。”

    朱高炽跟着崔膳去内室换衣裳,闻言就提声说:“吃过了,我还吃了很多小零食呢。对了娘,我碰巧遇见了刘御史,和他一块儿吃了馄饨,他还分了馍馍给我吃,然后我们一起逛了街。”

    刘御史?

    徐妙云问:“刘松?”

    “对,就是那个经常向皇爷爷告爹爹状的那个刘御史。”

    徐妙云:“”

    “虽然他经常告爹爹状,但他是个好人哇,给我买了好多小零食哦,我都没吃完,带回来慢慢吃。”

    徐妙云:“”

    要是没记错,那个刘松刘御史是个脾气很臭,很认死理的固执小老头。

    坏人谈不上,好人?

    不过,刘御史看起来不像是对小孩有耐心的人啊,居然还陪着自己儿子逛街?

    徐妙云也只是困惑了一下,等朱高炽换了一身清爽的嫩黄夏裳出来,她目光落在软糯糯的儿子身上,招招手。

    “过来,娘抱抱。”

    朱高炽就轻轻靠了上去,亲近又黏糊地用小脸蹭蹭。

    “大宝,娘只悄悄告诉你一个人。”徐妙云温柔地抚摸儿子脑袋,凑他耳边柔声道:“不管娘以后有多少孩子,你都是娘最爱的宝宝。”

    朱高炽抱着人的动作一顿,随即小脸埋入徐妙云颈窝,黏糊糊地喊了一声娘。

    此时,二胎弟弟带来的烦恼和不安似乎都被抚平过去了。

    朱高炽扭着小屁股,黏着徐妙云,又变成之前那个活力满满又爱撒娇的小宝贝了。

    徐妙云好笑地摇摇头,眼神柔软,心里随之松了口气。

    这小家伙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至于最爱的宝宝什么的

    嗯,这就跟大宝最爱爹爹娘亲是一样的嘛。

    徐妙云不觉得自己是在骗小孩儿,她的孩子,她都最爱。

    而沉浸在娘亲温柔抱抱里的小团子,也没想到,自己会中了一种熟悉的套路

    恢复活力后的小团子,第二天就和徐妙云越发黏糊了,弄得一旁的朱棣还有点小吃味。

    感觉儿子最近对他有点冷淡了。

    朱棣又不能小气到吃儿子老婆的醋,于是就不爽地踢了旁边人一脚,“你府上没饭吃,跑老子府上蹭饭来了?”

    曹国公一领兵出征,他就跟放出山的野猴子无人压制了一样。

    李景隆无缘无故挨了一脚,也很无辜,“四哥,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吃饭不打老实人吗,我这好好吃着饭呢,你的脾气真要——”

    最终在朱棣凶神恶煞的目光下,李景隆只能识趣地消音了。

    转而望向桌对面气氛温馨的母子两,笑道:“我就是觉得燕王府的饭菜特别香,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四嫂你不嫌多我这一张嘴吧。”

    朱棣:

    李景隆:“”

    这朱老四小气吧啦,吃你几碗饭而已,摆什么臭脸啊。

    也就我李景隆跟你关系好,不介意。

    徐妙云笑道:“我们平时也都是做些家常菜,你要觉得合胃口,随时都能上门做客。”

    “那我就不跟四嫂客气了。”李景隆就不是懂客气的人,他也不看朱棣臭脸,一张嘴开始叭叭。

    “说起吃饭,昨晚胡丞相府上办寿宴,我去看了看,席上那叫一个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不止如此,还有猴子表演杂技,比庙会还热闹。”

    “这里面还有个猴子特别厉害,极通人性,穿着打扮就像个人,不但会端菜倒酒还会朝人作揖,你们是没亲眼看到,那叫一个神了。”

    朱棣眯了眯眼,看向李景隆,“前两日你不是说胡惟庸没给你家下请帖,你是怎么进去的?”

    曹国公也是淮西勋贵集团的骨干人物,但和胡惟庸等人走得不近。

    “”李景隆刨了一口饭,“既然是寿宴,我提一份礼上门祝贺,来者是客,他胡惟庸还能拦着不让进啊。”

    朱棣:“”

    朱高炽听到猴子杂技表演,就想到那天演武比赛,他和娘亲在半道上遇上了几辆大马车运着关押猴子的大笼子。

    有一个笼子不知怎么坏了,跑出几只猴子,闹得街上人仰马翻,连带着燕王府马车都被惊得乱跑。

    虽然车夫即使稳住了受惊的马儿,但马车还是撞坏了。

    那天他和娘亲找了个茶楼等着府上牵新马车过来,听娘亲说,那些人是丞相府的家仆。

    有些大家族的人就喜欢圈养驯化野生动物,要么用来观赏,要么用来取乐。

    但是,皇爷爷不是倡导勤俭节约,过俭朴生活嘛,驯养野生动物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丞相的官好像是挺大的。

    但能大过皇帝吗?居然明目张胆跟皇帝对着干?

    朱高炽当时就问徐妙云,“那皇爷爷岂不是要生气。”

    徐妙云只是笑着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朱高炽看着桌上三个大人,李景隆还在兴奋地讲述昨晚喝的一种名为‘猴酒’的好酒,他爹爹有些不耐烦听,他娘亲神色也没啥变化。

    朱高炽搞不明白。

    这个叫胡惟庸的丞相,一点不懂低调,真的不是在找屎吗?

    哎———

    看来大人的事还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看懂的

    后面朱高炽也没心思去关注大人的事,倒是他们老朱家又有活动来了。

    从前年开始,朱元璋就下旨在秦王就藩的西安、晋王就藩的太原,还有燕王就藩的北平和周王就藩的开封修葺王府。

    今年年初,秦王府和晋王府相继完工,就藩的日子也终于提上日程。

    也是考虑到儿子们即将远离京师,朱元璋才想让马皇后这次寿宴能热闹点,毕竟等儿子们就藩想见一面就没这般方便了。

    就在演武结束没两天,秦王和晋王就藩的日子就定下了。两人先后在十月初和十月中旬前往各自封地。

    距离就藩的日子没几天了,朱元璋一个兴起,就叫上一大家子人去郊外田庄野游。考虑到队伍太庞大会耗费太多人力物力,所以这次朱元璋也没真把一大家子人全带上。

    就马皇后,东宫朱标一家,还有秦王,晋王,燕王和周王楚王一家。

    吕氏的月份稳定了,人也变得圆润不少,这次也跟着来了,朱允熥和朱允炆还是第一次出宫玩,两人都兴奋得不行。

    马车上就不停缠着吕氏说这说那,吕氏倒也好脾气地笑着一一回应。朱允炆性子腼腆些,没有朱允熥活泼爱撒娇,说了一会儿就自个撩开车帘子往外看。

    看了会儿马车外的景色,一收回视线,就和朱雄英对上目光,朱允炆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大哥好稳重哦,不像自己。

    朱雄英以前跟着朱标出来过两次,但也是第一次来城郊田庄,心里同样有好奇和兴奋,也很想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的大宝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稳重了。

    很快,马车到了目的地。

    朱雄英刚被小太监抱着下马车,就听旁边熟悉的声音,“小堂哥,我在这。”

    扭头一看,朱高炽今日穿着很鲜亮的嫩黄色,比周围的野草鲜花还耀眼夺目,此时正垫脚用力挥舞小手。

    朱雄英下意识就笑了,他朝朱标看看,朱标颔首同意后,朱雄英就迫不及待朝朱高炽跑去。

    牵着吕氏手的朱允熥见状,有些不满地撅了噘嘴。不过经过郑女官一段时间的管教,他脾气收敛不少。

    只是小小声对朱允炆说:“大哥不和我们玩,我们也不和他玩了。”

    朱允炆:“”

    刚想对父亲说带着三弟一起过去玩。

    拿三弟当借口。

    其实,他是想和大哥一起玩的。

    这次出游,朱元璋都难得放下公务,准备一家子好好放松玩一下。他和几个儿子纵马奔驰,还说比一比谁更快。

    马皇后则带着女眷在搭好的帐篷底下坐着休息,看厨子在一旁处理野味,中午吃烤肉。

    “可惜了,田庄这块还算凉快,妙云月份太浅,没能跟着一块来玩玩。”马皇后好久没出宫,也觉得心旷神怡,不免就想起这次遗憾没来的徐妙云。

    晋王妃谢氏就笑说:“那等会儿让四弟给她带点烤肉回去,免得她生气,我们玩得开心把她给忘了。”

    这话逗得马皇后笑出声,还真吩咐厨子等会烤点孕妇能吃的肉出来。

    往日的气氛小能手秦王侧妃邓氏,神色淡淡,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看着被马皇后叫到身边陪坐的秦王妃,更是嘴角不屑一勾。

    也就还能风光一两日了,离了这应天府,你秦王妃就更算不上什么东西了。

    邓氏也知道,今日这场合不适合找不痛快,和和谐谐地结束,让帝后两位都开心了,才不枉此行。

    为此,邓氏还专门叮嘱了自个儿子朱尚炳,今日要乖一点,别闹事。

    惹了朱元璋不痛快,那可不是认个错就行了的。

    在这个关头,还是小心仔细一些,免得给自家秦王惹事。自家王爷那么看不惯燕王,今日都能忍着脾气,做一个大度点的兄长模样。

    大人们各自有娱乐活动,今日出来玩的几个小的也被护卫带着骑上了马儿。

    朱允熥年纪最小,大人不放心,只有他没有马儿骑,看着哥哥们骑着马儿绕圈儿,急得他眼睛都红了。

    一会儿跑去求吕氏,一会儿跑去抱着马皇后胳膊撒娇。

    但这种事儿实在危险,两人就是不答应,最后朱允熥真急哭了,不过他现在不会在地上打滚哭闹了,眼泪巴巴的还挺让人可怜。

    马皇后把人抱怀里,哄道:“等你再大一岁,明年皇祖母就带你出来骑马,好不好?”

    打了个哭嗝的朱允熥点点头,还和马皇后拉勾,“那——那皇祖母——别——别忘了。”

    “好,皇祖母一定不会忘的。”马皇后给小奶娃抹掉眼泪,慈祥笑道。

    很快,朱高炽骑了一会儿,兴头过去,小屁股和大腿就开始疼了。

    朱高炽最先下马,他看向朱雄英,“小堂哥,我去那边玩了。”指了指一条很浅的小溪边。

    “你在这骑马玩吧,不用陪我。”

    朱雄英却跟着下了马,“我跟你一块。”

    朱济喜见他们两都下马了,就问:“你们不骑马了吗?去哪儿玩啊?”

    一听他两要去小溪边,朱济喜也让护卫停下,跟着下马说要一起去玩。

    朱允炆本来也早就想下马了,骑马一点不好玩,他胆子小,有点怕。但又不好意思最先下来,等一回头,才发现大哥他们三个都走了。

    朱允炆赶紧让人停下,正要跑去找大哥,谁知那边吕氏就叫人把朱允熥带过来,让他带着一起玩。

    朱允炆正要牵着三弟一起找大哥,谁知朱允熥不过去,努着小嘴说:“不和大哥玩。”

    朱允炆:“”

    他刚要哄,身后就传来一道不爽的声音,“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朱允炆就看到骑在马上的朱尚炳一脸不高兴,很凶,他吓了一跳,

    牵着朱允熥往后退了一步。

    朱尚炳让护卫跑快点,他要成为全场跑得最快的崽,然后好好嘲笑他们胆小,结果一回头,得意的表情就僵住了。

    身后人都要跑光了。

    而朱允炆和朱允熥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

    “朱雄英和朱高炽呢?”他问。

    朱允炆摇摇头。

    身后朱允熥悄悄探出脑袋,有些羡慕地看着马儿。

    朱尚炳看见他这模样,不知起了什么坏主意,突然问:“你想骑马?”

    “想。”朱允熥就是个奶娃子,一点没防备心地点点头。

    倒是朱允炆感觉有点不对,朱尚炳却笑了,一张稚嫩的脸庞居然有了几分秦王的模子。

    “这里有大人看着,她们肯定不让你骑马,你要想骑马就跟我过来,我悄悄带你玩。”

    说着,朱尚炳下了马,让护卫牵马跟着,他则朝朱允熥一挑眉,往另一边树林子走去。

    他当然不是让人跟着去骑马的,就是想玩玩。

    谁叫这小东西是朱雄英弟弟呢。

    朱允熥抬脚就要跟过去,却被朱允炆一把拉住,“三弟,娘说了,你不能骑马。而且,尚炳堂兄有些不怀好意,你不要——”

    “二哥,别管我。”朱允熥把他手一甩开,就小跑着跟上去了。

    朱允炆顿时急了,又不敢真让朱允熥一人跟去,就吩咐身边小内侍去告诉吕氏,他则跟了过去。

    而那头,坐在溪边泡脚,享受清凉的三小只,朱济喜坐在最外头,不经意间一回头,就见朱允炆三人进了林子。

    想到朱尚炳性子,朱济喜有点不放心,就对朱雄英说:“你两个弟弟跟着朱尚炳去那边林子了。”

    朱雄英一听,果然拧了拧眉,他起身穿上鞋,想说自己过去看看,可朱高炽也穿上鞋了,朱济喜感觉自己不能掉队,也跟着穿好鞋。

    两人一起看向朱雄英,说:“走吧。”

    朱雄英:“”

    三人带着贴身近侍,一起朝那边的林子走,刚一进去就听见了小孩哭声,朱雄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加快脚步朝哭声传来方向赶去。

    穿过交错的大树,终于见到了朱尚炳几人。

    哭声是朱允熥传出来的,这会儿坐在地上,一身脏兮兮,涕泪横流,在他身边是趴在地上的朱允炆。

    朱雄英怒火一下子起来了,呵斥一声,“朱尚炳,你干什么!”

    马皇后一脸严厉地看着眼前几个脏兮兮的小孙子,最小的朱允熥见了大人,哭得更惨了,小手不停抹眼泪,配上一张小花猫脸,可怜极了。

    但他还不敢投入娘亲怀抱找安慰,只能和哥哥们一起跪在地上。

    马皇后:“说吧,为什么打架?”

    朱尚炳立刻气愤指着朱高炽,“他先动的手。”

    马皇后就看向衣裳凌乱,半张小脸都是灰印子的朱高炽,心里自然是不信的,大宝平日里是最乖的。

    结果,朱高炽在她看过来时,就点点头,很老实地说:“嗯,是我先动的。”

    马皇后:“”

    第47章 第47章 老朱家欢乐多

    马皇后还有些怔愣。

    朱高炽又说:“皇奶奶, 我错了,您罚我吧。”

    马皇后:“”

    瞧着不像作假,正儿八经认错领罚的小团子,马皇后就问:“大宝, 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她不相信朱高炽会主动惹事。

    这并不是马皇后偏心, 而是朱高炽平日里就是个好脾气的宝宝, 斯斯文文,对宫人都是和颜悦色的。

    不说人见人爱, 那也是人缘极好的小可爱。

    依大宝的性子,除非对方惹他了,或者是马皇后看向朱雄英几人,大宝特别护短, 如果不是谁遭欺负了, 他不可能先动手打人。

    但朱尚炳一看他承认,立马气焰嚣张地吼道:“皇祖母你看, 他自己都说了, 你快罚他。”

    朱尚炳恶狠狠地瞪着朱高炽,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要不是他们人多, 刚才他早就打得这小东西满地找牙。

    虽说是常见的小孩子闹矛盾, 马皇后也要先了解一下前因后果, 却没想朱尚炳如此无礼。

    尤其吵吵嚷嚷, 咄咄逼人的模样, 无端让人不喜。

    “皇祖母, 他们一起欺负我的, 你要一起罚。”朱尚炳根本不看一下马皇后脸色,凶神恶煞地指着朱雄英几人。

    朱允熥跪在两个哥哥中间,光顾着哭也没太明白, 一见朱尚炳逞凶斗狠的眼神,吓得一头缩进朱允炆怀里,抱着继续哭。

    马皇后心情烦躁起来,只觉得老二家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够了!”

    朱尚炳被她一瞪,有些不满,还有些委屈,明明先动手的是朱高炽,皇祖母为什么不给他做主。

    一旁邓氏也看得心生不爽,不过这个场合不适合算账,她刚要站出来和稀泥,反正就是小孩子闹矛盾,自家兄弟,谁小时候没打过架。

    朱尚炳却先一步跳出来,情绪上头,一双眼睛都红了,气吼吼一句:“皇祖母偏心。”

    “你偏心,就知道护着他们,明明这次是他们先动手的。”

    说着,朱尚炳也坐地上嗷嗷大哭起来,他这大嗓门可不是朱允熥能比的,一时间,每个人都被他吵得脑仁疼。

    马皇后如今身体不比从前,最受不得吵闹,平日里都是静养为主,此刻被朱尚炳一嗓子嚎得,眼前都黑了一瞬。

    “闭嘴!”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朱高炽皱着眉头警告,可朱尚炳显然不是简单就能吓住的。

    见他听不进人话,朱高炽绷着小脸,直接扑了上去,朱尚炳没防备,就这么被他骑在身上。

    朱高炽用鞋子捂住他的嘴,平日里温和的眼神,仿佛裹了一层冰渣子,“再闹,就把鞋子塞你嘴里。”

    鞋

    众人下意识低头,就看到朱高炽一只脚光溜溜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麻溜地脱了自己一只鞋。

    朱尚炳怒目圆瞪,他力气本就比较大,一个翻身就把朱高炽压下去了,但朱高炽好歹也是跟着自家爹爹学过一段时间功夫的人,四肢疯狂挣扎。

    一旁朱雄英和朱济喜见状,反应倒是迅速,一人抱住朱尚炳的肚子,一人拉住朱尚炳一只胳膊。

    朱高炽就趁机一脚踹朱尚炳脸上,和脸上另一个鞋印子有点像。朱尚炳再次被踹脸,发狂了,抱住他胳膊的朱雄英都有些坚持不住,差点就要被甩开。

    突然朱尚炳另一只胳膊又被人抱住了,是朱允炆咬咬牙抱了上去。

    看见他动作,吕氏眼神微闪,有些意外。

    于是众人眼前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三个小豆丁抱着一个胖小子,一个胖团子趁机要从胖小子身下逃脱,胖小子太重,于是胖团子只能一鞋子一鞋子抽人,企图把人打倒。

    邓氏最先尖叫一声:“住手!”

    没了哭嚎声,马皇后定了定神,结果没等她说话,眼前就又乱成一团,这下,她也算亲眼看了一遍几个小东西是怎么打架的了。

    邓氏急得都要冲上去撕人了,还是晋王妃谢氏一把拉住她,又让宫人赶紧把几个小的分开。

    “邓妹妹别着急,小孩子打闹很正常,咱们大人要是跟着着急上火就不好了。”谢氏温声道。

    邓氏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晋王妃说的是,毕竟不是你儿子被人围着欺负,你当然不上火了。”

    “够了!”马皇后沉着脸打断混乱场面,朱高炽几人已经被宫人分开,朱尚炳还在嘶吼着要扑上去抓人。

    邓氏看儿子凄惨模样,眼眶一下子热了,看向马皇后道:“母后,尚炳也是您孙子啊。”

    这话就差指着马皇后说她偏心了。

    “好好好,本宫说话不管用,去,叫皇上过来。”马皇后眼神也冷了下来,既然说她偏心,那就叫一个不偏的人来。

    她不管了。

    一听马皇后这话,邓氏瞬间变了脸,理智似乎也回笼了,瞳孔开始左右不安地晃动。

    倒不是她不信自己儿子,而是这几个小的,最能惹是生非就是自家儿子,恐怕这事儿经不起细问。

    偏偏儿子一时心急还直言冒犯了马皇后。

    虽说马皇后听了肯定心中不舒服,却也不会太计较,

    低头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可这要闹到朱元璋跟前,让他知道了邓氏心中一慌,就噗通跪了下去。

    “母后息怒,孩子年纪小,您——”

    “叫朕过来干什么?”却在这时,帐篷外冷不丁地传来朱元璋的声音。

    邓氏一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完了,这下不好收场了。

    朱元璋笑嘻嘻地撩开门帘走进来,几乎是立刻察觉气氛不对,脸上笑容也随之淡了下来。

    等来到马皇后身边,看她脸色不太好看,朱元璋立即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朱元璋沉着脸,这一眼就扫过被宫人隔开,浑身脏兮兮的几个孙儿。

    别说胆小的朱允炆了,就是刚才还跟泼皮狂犬一样的朱尚炳,此时都变成一只小鹌鹑,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直视朱元璋的眼睛。

    朱元璋就看到几个快抖成筛子的小孙子。

    朱.还没完全黑脸.元璋:“”

    朱雄英虽说没以前那般畏惧朱元璋了,但真当朱元璋沉着脸,他还是本能地感到紧张,瞥见小脸苍白的朱允炆,还有哭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脆弱呜咽声,埋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朱允熥。

    倏地,朱允炆身体猛地一颤,他低头就看到自己一只手被人握住了,不等反应,有人稍微往他这边挪了一步。

    朱允炆仰头,目光怔然地看着突然挡住一半视野的大哥朱雄英,下意识就紧紧回握同样小小的,却很温厚的那只手。

    几个孙子的异样,朱元璋尽收眼底。

    感觉自己成了大魔王的朱元璋:“”

    好在,心酸不过一瞬,朱元璋就欣慰地看向目光明净纯良的小乖孙朱高炽,朱高炽眨眨眼,然后啪一下跪下了。

    朱元璋:“?”

    “皇爷爷,我打架了,是我错了,您罚我吧。”

    刚和兄弟一起进来的朱棣:“?”

    邓氏看见自家王爷也跟着进来了,赶紧朝他露出一张委屈兮兮的脸,又咬咬牙,看一眼狼狈的儿子,最后垂下眼眸,默默流泪。

    这几个简单的眼神交流,瞬间就让秦王明白了,对爱妃怜惜不已,又看自己儿子狼狈模样,忍着火气没说话。

    虽然没说话,但秦王脸色却不善。

    一旁默然旁观的马皇后自然瞧出他的不满了,登时失望至极,也觉得心累了。

    母子感情越发淡薄,马皇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算了。

    也没必要在这个场合因为一件小事闹得不愉快。

    马皇后:“大宝起来,兄弟之间闹矛盾很正常,知道错了就行,今天高兴,皇奶奶就不罚你们,不过以后你们兄弟要和睦有爱,知道吗?”

    朱高炽就点点头,“嗯嗯,谢皇奶奶。”

    “去吧,带他们换身干净衣裳。”马皇后吩咐青儿道。

    青儿和几个宫人带着小豆丁们走出帐篷,朱元璋自然明白马皇后意思,他眼神微微一闪,就顺着她转移了话题。

    很快,帐篷里的气氛似乎又活跃起来了。

    朱元璋目光掠过在场的儿子儿媳,面上笑嘻嘻,心中在想什么却没人知道。

    这边几个小豆丁换好衣服,没多久吕氏和谢氏、邓氏就走进来。朱允熥一见吕氏就跟小鸡见了鸡妈妈,扑她怀里寻安慰,吕氏就搂着他轻哄细拍。

    邓氏面上带着浅笑,眼神却是冷的,“都是自家兄弟,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说完,也不等别人说点啥,牵着朱尚炳就走。

    谢氏走过来,捏捏儿子鼻子,“行了,没受伤就好,以后注意着点。”

    自己儿子自己了解,不会无缘无故打架闹事,总之,比他亲爹晋王靠谱多了。

    还以为母妃会说自己两句的朱济喜,挠挠头,余光见换好衣服的朱高炽和朱雄英手牵手离开,他刚一动,又停下看向谢氏。

    谢氏笑道:“去玩吧。”

    朱济喜就笑着说谢谢母妃然后一阵风地跑出去了。

    而朱允炆见状,犹豫地扫了一眼正柔声轻哄三弟的吕氏,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出去。吕氏余光瞥见,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朱允炆就跑开了。

    而这边,朱高炽几人又来到之前泡脚的小溪边,水浅,又有宫人看着,倒也安全。

    朱高炽把鞋拖了,白嫩脚丫子伸进微凉的溪水里。

    “大宝,下次别这么冲动。”朱雄英见周围没大人了,这才小声道:“打架容易受伤。”

    “好的,小堂哥,我下次不会啦。”

    朱雄英:“乖。”

    朱高炽头伸过来,他就摸摸头,也不再继续念弟弟了。

    在旁边看着的朱济喜:“”

    他挠挠头。

    总觉得朱高炽没看起来那么乖啊。

    但他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小溪边,慢吞吞脱了鞋子把脚伸进溪水里的朱允炆,探头看见大哥摸头的动作,他垂下眸子,掩住羡慕目光。

    没一会儿,朱高炽眼眸一动,趁人不注意,溅起高高的水花,包括朱雄英在内的三人一脸懵,被水花溅了一脸。

    三人就见,阳光下,朱高炽笑容灿烂,灵动又不乏狡黠,他歪歪脑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信我吗?”

    回应他的是朱济喜捧起水泼了过去。

    朱高炽当然不怕,两人就你泼我,我泼你,开始打水仗,但是泼着泼着,朱济喜不干了。

    “朱雄英,他刚才故意的,你不泼就算了,怎么还护着他。”

    朱雄英挡了一大半水,此时也浑身湿淋淋的,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神色无奈,但依然护着朱高炽。

    朱高炽被小堂哥护着,趁机偷袭,又泼朱济喜一脸,捂着嘴嘻嘻笑。

    朱济喜:“”

    最终‘打水仗’谁都没赢,就连左劝劝又看看的朱允炆都淋湿了刚换的干净衣裳。四个小豆丁被马皇后一一点着额头教训一句,等再次被宫人带下去换衣裳,四人不知为何噗呲呲地笑出声来。

    马皇后在外面边儿听到孩童欢快笑声,也笑着摇摇头,“几只调皮的野猴儿。”

    等到吃烤肉的时候,关系更加融洽的几个小的坐一块儿,朱高炽突然碰一碰朱济喜的胳膊,小声问。

    “晋王叔今天看着怎么兴致不高啊?”

    一点不像爱玩爱闹的晋王叔了。

    朱济喜看一眼父王,叹气,凑朱高炽耳边嘀咕道:“父王不想就藩,他想待在京师。母妃说不用管,过两天就好了。”

    朱高炽哦了一声,就瞧见晋王捧着一盘切得薄薄的烤肉,一脸殷勤献到皇奶奶手边,还一屁股坐她身边了,也不知说了什么,被皇奶奶嫌弃地一掌推开脸。

    晋王还想继续,皇奶奶就打了个哈欠,让青儿姑姑扶着去后面的庄子休息。

    晋王眼巴巴地看着无情母后背影,独自黯然神伤。神伤了没一会儿,他倏地起身,大步跑向溪水草地那边。

    然后就无声地——啊啊啊啊啊来回疯跑,跑几圈又跳进溪水,在里面打滚,最后湿漉漉地跪在水中,双手高举。

    不知道是不是在绝望呐喊。

    当然,依然是无声状态。

    偏偏这边没一个人看他一眼,全部选择性无视他了。

    朱高炽:“”

    他时常要为晋王叔欢脱的精神状态感叹一下。

    这一天一直玩到傍晚,橙色余晖洒满大半个天空,众人才收拾行当准备回府。而朱高炽正要回自家马车,余光忽然扫到什么,他脚步一顿,就见一整天发疯发癫、精神萎靡的晋王叔,此刻捧着一束野花,笑嘻嘻地凑到晋王妃跟前。

    两人说了几句话,晋王妃接过花,又伸手,晋王就把头低下来,让晋王妃摸摸头。像是在给一头大二哈顺毛。

    朱高炽眨眨眼,这就又好了?

    晋王叔果然非一般人。

    朱高炽眼中含着浅笑上了自家马车。不过在马车刚动起来时,朱高炽又撩起车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边的朱棣。

    朱棣察觉到他目光,转过头来,笑道:“怎么了?”

    朱高炽就露出一嘴的小糯米牙,梨涡甜甜。

    【爹爹,我爱你哦~】

    朱棣一愣,随即扭过去头去,耳朵红红,笑容也快裂到耳根了。

    这边的笑声让周王等人都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不知朱老四心情怎么突然这么好。

    朱高炽知道,刚才太子大伯叫小堂哥三兄弟去问话了,了解一下为什么打架。

    其实很简单。

    朱尚炳不敢对朱雄英和朱高炽动手,就想整一整小的。只是玩一玩,就算告诉大人,他也能狡辩是和弟弟玩呢。

    朱允熥被玩哭了,朱允炆一个着急反而左脚绊右脚,自己摔个狗啃泥,嘴皮都破了。朱雄英乍一看,还以为是被朱尚炳打出血的。

    不过不等朱雄英给弟弟们撑腰,身后一个小团子就冲出去了,扑在了朱尚炳身上,两人在地上打滚,朱雄英就赶紧上去帮忙,二对一,打不过,朱济喜也加入了,三对一,还是有点悬,于是刚爬起来的朱允炆也上去抱住一条腿。

    旁边吓傻眼的内侍们:“”

    好在,之前朱允炆让人报信,没滚多久,青儿带着宫人及时赶到。

    朱高炽为什么冲出去?

    因为他见到了朱尚炳脚边一匹破碎的红色琉璃马儿,那是朱元璋给他的一对儿小马,他觉得好看,就带一匹过来送给小堂哥。

    只是先前朱允熥不能骑马,又眼馋过琉璃马儿,朱雄英就暂时借给他玩一会儿。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朱高炽知道,自己不出手,小堂哥也会的。而他当时确实生气,打架就打架了,都是小不点,谁又能占便宜。

    总不能让人欺负,朱尚炳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他打了架,也不怕罚。

    只是,没想到他爹爹后来抱着他,第一句话就是:“朱尚炳那小子欺负你了?等着,我找他爹切磋一把给你报仇。”

    朱高炽:“”

    虽然感动,但也有点无语。

    爹爹你怕不是又想去种田了。

    而且

    皇爷爷这次肯定要揍你的。

    朱元璋这次要揍儿子吗?

    答案是肯定的。

    马车进城,朱元璋笑嘻嘻地叫几个儿子一起进宫,又送玩了一天面露疲态的马皇后先回了坤宁宫,朱元璋再一脸慈爱地看向几个儿子。

    朱棣几兄弟:“”

    老爹你别这样,吓人!

    朱元璋觉得,这些个混账东西就是欠收拾了。老子好久不动武,他们就皮痒痒了。

    一番好意,老子都放下繁忙政务了,就想着一家子聚一聚,好好送别一下,结果你给老子黑脸的黑脸,没劲儿的没劲儿,不知所谓,还惹得他家妹子心冷。

    马皇后不说,但多年夫妻,朱元璋如何看不出来。

    孙子们的都是小事,朱元璋和马皇后都不在意。

    但他觉得这几个儿子欠打。

    谨身殿的大门砰一声,再次关上了,熟悉的阴影笼罩下来。

    看着手拿长鞭一脸狞笑的老爹,朱棣几兄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几人同时朝朱标看去。

    朱标:“”

    不是,为兄好像也有点自身难保啊。

    朱元璋还是很公平的,不抗揍的朱标和周王只被抽了几鞭子,他就让两人去一边儿待着反省去。

    至于抗揍的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天傍晚,谨身殿的凄惨叫声久久不停。

    朱元璋直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了,这才把鞭子一扔,看着不是抱在柱子上哭,就是挂在梁上直抽冷气,要么还在东逃西窜嗷嗷叫的几个儿子。

    他冷冷一笑。

    最后,朱棣兄弟几人是相互搀扶着走出谨身殿的,这一幕乍一看还挺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

    一直到身后终于没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几兄弟才唰一下,各自分开一米远,不过这一动扯到痛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几个儿子被揍,马皇后也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精力不济一回坤宁宫就早早歇下了。

    青儿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把她吵醒。

    马皇后还得知,朱元璋原本打算在秦王就藩时再拨给他两千亲兵的事儿,就这么黄了。对此,马皇后只愣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原本秦王封王时就有一千八亲兵,要是再加上这两千,那就是三千八。

    这亲兵与亲王三护卫是不同的,相当于王府府兵,也就是私兵家仆。而亲王三护卫虽然有九千到九万、十万不等,甚至更多的人数,也全权听亲王调遣,但严格来说,三护卫属于国家财产,任务也不同。

    晋王和朱棣封王时得到的亲兵也不过八百之数,晋王此次就藩,朱元璋就说给他补足一千。

    要说朱元璋对秦王不好,那也要看跟谁比的。

    这下好了,一个小闹剧,一个偏心,两千私兵就这么不翼而飞了。要说秦王这一年如此老实,不就是为了一点兵嘛。

    结果黄了。

    秦王当然恨得牙痒,但他一时没有出气筒,终于转头看向被邓氏护在身后的朱尚炳,秦王这天也第一次动手揍了宠爱的庶长子。

    这些热闹朱高炽就不知道了,十月份一到,秦王就藩了。没几天,不愿就藩的晋王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朱元璋儿子也揍过了,在晋王离京时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又多给了五百亲兵,还把跟着他多年的一个老厨子给了晋王。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街上铺上了枯黄的落叶。

    朱高炽这天得空,他带上一点小礼物,准备去拜访一下刘御史家。上次麻烦了人家,还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朱高炽觉得不回礼有点过意不去。

    带着崔膳打听到了刘御史家住处,朱高炽就直奔过去。

    只是

    朱高炽眨眨眼,小嘴微张地看着和一片民居融为一体,大门有些破,围墙有点斑驳垮塌,除了还算干净,整个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的一小民宅。

    朱高炽:“”

    这刘御史家?

    四品御史就住这?

    第48章 第48章 别逼我发疯

    不是说, 御史不能住小宅子,也不是说四品官必须住豪华府邸,而是,眼前这小破烂还比不上一旁邻居家。

    朱高炽以为自己找错门了。

    崔膳也眨巴眨巴眼, 和他家世子四目相对, 说:“可能是奴婢打听错了, 奴婢再去问问。”

    崔膳正要转身去找个人再问问,这时,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中年妇人微黄的脸。

    妇人也是听见院外有动静,这才出来看看,结果就见到门口站着一衣着华贵, 长相精致的小团子。

    朱高炽见着来人, 立即笑脸一扬,问道:“请问, 这里是刘御史刘松的家吗?”

    妇人一愣, 点点头,“没错, 他还在衙门没回来, 您找我夫君有何事?”

    听了妇人的话, 朱高炽眼神一亮。

    “您就是厨艺超好的刘夫人啊, 初次见面, 我叫朱高炽, 前些时候刘御史还分了您做的馍馍给我吃呢。”

    刘夫人就见面前的小团子笑容可掬, 朝她拱手作揖,小模样斯文又讨喜。

    “我今天是来拜访您的。”

    “快进来,快进来。”刘夫人赶紧招呼人, 这时又看见两个护卫手上提的东西,“嗐,你来玩就是了,怎么还带东西了。”

    朱高炽仰头朝她笑,小嘴也甜甜:“那可不行,我娘说不能空手上门做客的,这些是我家常吃的一些糕点,还有我在街上买的小零嘴,吃了您做的美味馍馍,也带给您尝尝我喜欢的零嘴,这叫有来有往,下次还来往。”

    “要是您也喜欢吃,那我就开心了。”

    刘夫人捂着嘴笑,她瞧着小人儿左不过三岁年纪,说话有条有理,伶俐非常,心中喜爱更甚。

    以为朱高炽是刘松同僚家的孩子,穿着这么精致华贵,多

    半是大家族出身,不然就是勋贵后代。

    心道,名门大族养出来的孩子都不一样。

    当然,刘夫人可没敢想这是当朝皇帝的亲孙孙。

    等把人迎进堂屋,刘夫人看着和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小团子,担心他不习惯,这时朱高炽却笑着说:“刘夫人你饿不饿,离午饭还有会儿,我们要不要一起吃点糕点呀?”

    “好好,我去煮点茶,家里还有点山楂茶,附近小孩还挺喜欢喝,你也尝尝看喜不喜欢。”

    刘夫人把桌上的绣件儿快速收拾了一下,转身出去煮茶了。

    朱高炽也没东走西望,他搬开了条长凳过来,就坐在桌边,崔膳就把带来的一些糕点打开放桌上,这些需要当天吃完,买的那些小零嘴倒是可以多放几天。

    而朱高炽一眼扫过堂屋,对刘御史的两袖清风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刻心中对刘御史的最大标签‘爱告我爹状的好人御史’,变成了‘爱告状的一清二白刘御史’。

    做官当如刘御史啊。

    皇爷爷知道了都要下旨褒奖的吧

    一老一少坐在桌边,就着热茶吃了几块糕点。

    刘夫人对眼前小团子也越发喜爱,一开始怕他嫌弃屋中简陋的不自在也没了,见时候不早,还主动开口留饭。

    朱高炽就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嘴超甜,“我喜欢吃您做的饭,跟我祖母做的饭一样好吃。”

    刘夫人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只是她和刘松两个孩子来得晚,如今儿女都才成家没多久,自然也就没孙子孙女。

    此时见了朱高炽,一颗慈爱心简直要泛滥成灾了。

    “大宝要是喜欢,以后天天来,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刘夫人摸摸他脑袋,笑道。

    朱高炽:“那您不要嫌我烦哦。”

    “不烦不烦哈哈哈哈。”

    当刘夫人儿媳妇挎着篮子进院子时,就听到自家婆母止不住的欢乐声,她有些好奇,又扫见堂屋门口站着两个带刀护卫,她脚步一滞,也不知是哪家贵客上门。

    “娘。”陈氏喊了一声。

    屋内立刻传出回应声,刘夫人笑说:“是我儿媳妇回来了。”

    这时一道年轻妇人身影出现在门口,刘夫人给两人介绍一下就起身要去厨房做饭,陈氏一听忙说把东西放好就去帮忙,朱高炽也跟着刘夫人出去,说要帮忙,刘夫人哪能让一个小不点帮忙,还是客人呢。

    她让朱高炽在院里玩,还把家里前两天买的三只小鸡崽捧出来。

    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小鸡崽。

    朱高炽看着慈祥的刘夫人,再看看三只萌萌鸡崽子,也不好说‘窝都三岁啦,已经不是玩小鸡的年纪了’,于是就点点头,蹲在地上看鸡崽子喳喳叫。

    刘夫人走到厨房门口了又回头看一眼,就见小团子伸着跟小胖指头,一下一下戳小鸡玩,笑着摇摇头。

    果然,就没有不喜欢小鸡崽的孩子。

    而刘夫人刚进厨房没多久,在院子玩小鸡崽的朱高炽也逐渐有些收不回自己的小胖手指了,这时,屋内骤然传出一声惊呼。

    是刘御史儿媳陈氏。

    刘夫人探头出来,刚要询问怎么回事,就见儿媳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跑出来,手上还提着刚才进门的篮子,只是,不等她哆哆嗦嗦把话说明白,朱高炽就瞧见了篮子底部白花花的银子。

    朱高炽眨眨眼,感觉这银子和刘御史家的风格一点不搭啊。

    好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刘夫人就是眼神不好也看见了,和儿媳一样慌了心神,“这这是”

    陈氏急得直掉眼泪,“娘,我也不知道啊,我我一回来,打开就看见,刚才王婆说家里蒸的窝头多了,送了几个,还有几个鸡蛋,我,我也没多想”

    她今天是去收绣活工钱的。

    那个王婆算是派活的,平时对她们颇多照应,常给她们介绍工钱高一点的活计。

    刘御史俸禄不多,近来在国子学读书的长子也成了‘吏事生’,也就相当于官场实习生,要做满三年,实习职位也不固定,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干完三年看表现,优秀的直接分配官职,不合格的打回国子学继续深造。

    上个月长子就去了外地。

    刘御史不愿意搞人情往来那一套,可刘夫人心疼儿子啊,想多给一点银钱傍身,身上没钱真的处处不便。

    不过,刘夫人也给不了多少,家中情况如此,她又没法子凭空生钱。想着和媳妇做点活补贴家用,就接了点绣活在家做。

    上个月连家里唯一的粗使婆子都遣散了,知道自家那个固执老头子不会答应,接活干都是瞒着的,还骗刘御史说是那婆子家中有事,主动要走的,过段时间再找一个就是了。

    刘御史也是体谅她,上了年纪后身上总有些小病痛,这才雇佣了一个婆子帮忙家务。

    而刘御史自然也想不到,家里一向以夫为天的老妻会瞒着他骗他。

    此时婆媳两都慌了手脚,煞白着脸。

    即便她们只是普通妇人,可也是官家夫人,家里做主的男人还干的是言官职位,什么贪赃枉法呢,欺上瞒下呢

    总之,是要砍头的啊。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瞒着爹接绣活,这下怎么办啊。”儿媳陈氏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王婆子没安好心,害我家啊。”

    刘夫人也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扶着房柱,颤巍巍道:“我我这就去找找”

    她现在只想找家里的顶梁柱刘松,这不是她和儿媳能解决的事。

    刘夫人慌了神,连院子里多余的人都给忘记了,直到朱高炽一只小手接过篮子,低头看了看银子,又把篮子往后一递,崔膳上手接了过来。

    儿媳陈氏吓了一跳,等到小人儿转身就要走,她才下回神惊呼道:“诶,你干啥去——”

    好容易扶着柱头稳住发软的腿脚,正要出发的刘夫人闻声扭头,看见这一幕也瞪大了眼。

    朱高炽一只小手背在身后,一只小手安抚性地朝两人挥挥,包子脸覆盖了一层凛然正气,乍一看还挺能唬人。

    “别担心,我把这东西交给皇爷爷,皇爷爷一看就明白了。”朱高炽说完,正要走,又扭头叮嘱一句,“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找刘御史,或是等他下衙回家再告诉他这事儿,就说东西被我拿去给皇爷爷了,让他放心,我找皇爷爷做主。”

    刘夫人和儿媳陈氏傻了似的,尤其陈氏,崩溃大哭的表情都还僵在脸上,等到院子里空荡荡好半天了,陈氏才扭头看向刘夫人。

    “娘,您刚才听见了吗?”

    刘夫人到底年岁大,比儿媳更能稳事儿,她压下心中震动,点头,“听见了。“

    能喊‘皇爷爷’的,又姓朱,不是皇家贵胄是什么。

    “你在家中守着,我去找老爷,这件事还是要尽快告知他。”刘夫人想到刚才还和她坐一起吃糕点的小团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了几分安定,待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大步出了门。

    御史台这边。

    刘松正和几个同僚满脸义愤,不停灌冷茶都压不住心中火气。

    “实在可恨!”

    “吾平生最是忍不了变节之人,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读的书,怎么对得起当年刘先生的提拔之恩。”

    “平日里装得道德仁义,没成想就是个小人啊,小人!”

    要说失望和气愤,刘松应该是几位同僚里最失望气愤的。

    御史台有刘松这类固执认死理,旁人想拉拢贿赂都找不到办法的猛士,当然也有‘道心不坚’的走上岔路,或者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

    哪里都有蛀虫,御史台也不例外。

    但刘松他们一旦发现蛀虫,就跟咬着骨头不松口的恶犬一样,那是不把蛀虫拔了

    决不罢休。

    “那胡惟庸仗着势大,四处结交权贵朝臣,他是想干嘛,想造——”旁边一人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嘘,王兄慎言。”

    姓王的御史也知道,那个词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祸从口出。

    凡事要讲一个证据,就是言官参人也要有理有据,哪怕是这‘证据’有时候也是靠他们以小抓大,从细微之处延伸到害国害民的地步。

    而造反——

    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胡党势大,皇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难道还要放任他继续嚣张?”另一个没被捂嘴的御史心直口快道。

    角落里负责给四位大人斟茶倒水的新人小书吏:“”好想洗洗耳朵。

    啊啊啊啊。

    这是我一个小吏能听的吗?

    几位大人,你们关起门骂人的声音都不能小一点吗?

    啊,这门还是他看不过去,趁几位大人不注意关上的。

    小书吏:“”

    总算知道前辈为什么提醒他,伺候御史台‘最头铁四人组’的时候要小心了。

    “陈宁既加入胡党,和姓胡的同流合污,那就不再是我们御史台的人了。”被捂嘴的御史一扭头,愤道。

    小书吏:“”

    大人哟,陈御史可是咱们这的二把手啊,您官还没人家大呢,您说大话前要不先认认自己的斤两?

    “参他,老子就不信参不掉他的官帽!”

    四人里,就刘松一直黑沉着脸没说话,也是刘松最先发现御史台二把手陈宁和胡惟庸走得近,私下有勾结的端倪。

    只是,他暗中跟了一段时间,搜集到的不过是蛛丝马迹,只能看到两人关系甚密,并不能充分说明什么。

    但言官和权臣走得近,还需多说什么吗?

    刘松想起当年他和陈宁也算是第一批进入御史台的,都是被刘伯温先生亲手选拔出来的。

    那时候,他们一群刚入官场的人,只管一往无前,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怕,反正一条小命,死有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为心中正义而死,值。

    但如今的御史台,还有几个心中依旧存着正义和理想的人。

    刘松握紧拳,脑中浮现他前几日找到陈宁,当面对峙的画面。

    “刘子全,大家都一把年纪了,不再是当年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了,即便你瞧不上暗地里的官场规则,你也该适应一下了。你以为的刘先生就是个为心中理想而战的人?他也不过是政治场上的输家而已。”

    “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不是我变了,是你刘子全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结党营私?凭你一张口一支笔就能诬陷我?”

    刘松一想到那日,面色就变得铁青,既然说不通,那他也不用顾念往昔同僚之谊,只管行使他身为言官的职责。

    就在旁边三位骂得越来越难听时,刘松沉沉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多搜集他们私下往来甚密的证据,最好是能查出利益往来。”

    胡惟庸权大势大,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提拔交好附庸之人,这是刘松之前就抓住一直参的点。

    不过洪武帝要么放任不管,要么把胡惟庸叫过去叱骂几句,不痛不痒地罚一罚,杀几个人,那点教训对胡惟庸来说算不上什么,这也导致胡党逐渐坐大。

    狼子野心终有压不住的一天。

    如今洪武帝还在,坐镇朝堂,胡党兴不起风浪,可要是洪武帝不在了,胡党又与淮西勋贵关系相近,岂不是没人能压得住了。

    自古皇权和相权就是相互制衡的,维持一个好的平衡才最有利朝堂政治,一方太强太弱都会导致权势倾斜过重,不利于稳定。

    “刘御史,有宫人来传话,说是您夫人找您有急事,现正在宫门口等着您。”门外忽传来一小吏的声音。

    刘松和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的同僚话音一顿,刘松轻蹙眉头,家中老妻知道他脾气,如果不是家中发生变故,是不会跑到衙门来寻人的。

    这边刘松脚步匆匆赶去宫门口,另一边朱高炽也进入了谨身殿。

    朱元璋刚处理完一批折子,在那骂有的人屁大点的事儿都要写一堆字。

    之前老朱就嫌弃他们废话太多,一番呵斥整改后,奏折上的字数总算少了一大半,读起来也通俗一些了,可文官们那点毛病还是改不了。

    动不动就要彰显一下文采,一不小心又添上几句废话。

    但这点小毛病朱元璋还能忍。

    朱元璋正端着茶喝了一口,看着乖孙一步步走近,直接抬手示意他免礼,朱高炽也不跟自家亲爷爷瞎客气。

    就笑着喊一声皇爷爷,更亲近些。

    朱元璋喝了几大口茶水,眼中笑意涟涟,正要让乖孙到他身边来,就见乖孙把手中小篮子一放,说着:“皇爷爷,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听见这话,朱元璋下意识低头一看。

    朱高炽就掀开挡布,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银子,而朱元璋也是噗一声,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朱元璋瞪大眼,搞不懂乖孙给他一篮子银子是几个意思,更让他惊讶的是,朱高炽接下来一句话。

    朱高炽:“这是我收来的赃/款。”

    朱元璋:“”

    要不是底下的小团子太过一本正经,朱元璋都要信了。

    还赃款,你上哪儿能弄到赃款啊。

    “大宝啊,这赃款一词可不能”随便用的啊。

    “刘御史家收来的。”朱高炽又说,小拳头一握,义愤填膺道:“皇爷爷你可要为刘御史做主啊。”

    朱元璋:“”

    不是,你从他家收到的赃款,还要朕给他家做主?

    乖孙你告状是不是都没告明白啊。

    当然,随着朱高炽稚嫩童音,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从前到后一一讲述明白后,朱元璋就知道,他乖孙这状,告的不是刘松。

    如果不是他乖孙正好碰上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这点小把戏,他当然看不上眼,但是,他最恨贪污,尤其装得正义道德,背后贪污的。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几百两银子的贪污足够砍头充军了。

    朱高炽仿佛没看见自家亲爷爷突然变得恐怖的脸,他歪歪脑袋,问:“那我的告状任务算是完成了吗?皇爷爷你听懂了,会为刘御史做主吗?”

    闻言,朱元璋收起杀意,满目慈祥地看着朱高炽笑道:“不愧是我老朱家的小乖孙,大宝做得好,皇爷爷有赏。放心,皇爷爷也不会冤枉刘御史的。”

    朱高炽就摆摆手,一身正气道:“赏赐就算了,这也是我该做的。”

    朱元璋笑声洪亮,实在稀罕自家这大胖孙子。

    他一把抱起朱高炽,心情大好地问道:“怎么想起跑刘松家去玩了?你跟他怎么认识的,我记得刘松和老四不对付吧。”

    朱元璋就眼神微妙了一下,难不成这护短的小东西是上门找茬的?

    “皇爷爷,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朱高炽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揶揄,严肃小脸为自己证明。

    “我可是最明事理的朱家崽。”

    朱元璋:“噗——噗哈哈哈哈哈。”

    你护爹的凶样你是一点不记得了嘛。

    朱高炽哼哼一声,胖胳膊圈住他皇爷爷脖子,说:“不过啊,我也是今天上门拜访,才发现刘御史家是真清贫啊。皇爷爷您是没看见,他家的瓦都是破破烂烂的,我都怕雨下大了,他们家跟发大水一样。”

    朱元璋挑眉,“真的?”

    虽然也有听说过

    “真的,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朱高炽

    感叹:“哎,刘御史肯定是好官。”

    朱元璋听了就笑,“家里破破烂烂怎么就跟好官挂钩了?”

    他也是想逗逗乖孙,又觉得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单纯简单。

    “当然啊,刘御史可是四品官诶,他有俸禄的啊,总不能还过得这么穷吧,应该是把多余钱都拿去接济贫苦百姓了。”

    不贪污受贿就不说,还心系百姓啊,不是好官是啥。

    朱高炽前世的记忆里,还记得当官的都不穷的,尤其是大官。

    四品御史,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吧。

    而朱高炽小小的简单的世界里,就没想过,有没有可能他刘松的俸禄,其实也没有多少呢。

    而‘从不认为自己抠门’的朱元璋:“”

    告完状,从宫中离开的朱高炽就回家了,前两天他爹又带队去凤阳军训了,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朱高炽最近出门玩也回去的早。

    至于刘御史的事儿,他完全不担心啦,他皇爷爷都说了,还担心什么。

    不过朱高炽没想到的,也不知道的是,这次陷害,刘松是运气好没出事,但从一阵冷寒中回神的刘御史,他疯狂了。

    御史台头号‘猛男’刘子全刘御史,不但没被对手吓破胆子,反而变成一条逮着人就咬的疯狗。

    胡党最近要气死了。

    言官最可恨的就是那一张嘴,骂起人来要人命。

    每天刘子全站在朝堂上,不骂得嘴巴起皮,口水耗尽,他绝不罢口。

    而以往最讨厌浪费时间的朱元璋,竟然也容忍了刘子全在那大骂,每次等他骂完,对手蓄力想反击时,那太监就高喊一声退朝。

    胡党:“”

    你就说气人不气人吧!

    当然,刘子全发疯,御史台同僚也很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虽然大家都不富裕,但还是众筹了一下,希望给刘子全请两个贴身护卫,免得他哪天上衙门就缺胳膊少腿了啊。

    好在刘子全骂了几天胡党的人,除了上火,导致喝了几碗贼苦的药,这次居然‘好运’没被套麻袋揍。

    倒是这天,时隔好几天去东宫玩的朱高炽,一直到天色微暗才坐着马车从宫中离开。

    天冷了,朱元璋心疼小乖孙,特意准许他坐马车进宫。

    然后朱高炽在宫门口遇上了胡丞相家的马车。

    他正撩起车帘子,而刚准备上马车的胡惟庸察觉他目光,扭头看来一眼,四目相对,胡惟庸微一拱手,然后踏入自家马车。

    朱高炽放下车帘子。

    感觉胡丞相眼睛又长高了点。

    第49章 第49章 谁还没个梦想了

    应天府下雪了。

    漫天白绒绒的小雪花, 落地即溶,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好像在说,看, 我来过这世界了哦。

    燕王府一间会客的暖阁内, 透过半敞开的窗户, 屋内的人看着飘洒的雪花,没有升起什么浪漫情怀, 反而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

    屋内两个角落放着炭盆,释放的热度驱散了一些湿寒,但远达不到温暖如春的程度。

    周王妃捧起热茶,微凉的掌心一暖, 她叹道:“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冷了, 去年这个时候应天府都还没下雪呢,这雪一下, 又湿又寒, 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周王妃本就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晚上要是不搭配汤婆子睡觉, 到半夜脚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以前倒也没当回事, 大不了就穿厚一些, 晚上多放两个汤婆子在脚边。可她和周王成婚也有好几年了, 一直没有喜讯传来, 从宫中请了太医把脉, 说她是体质寒凉,不易受孕。

    药也喝了一年多了,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还是一次到燕王府做客, 偶然听到徐妙云说起府上女医,周王妃心思一动,就借着来找徐妙云的名义,实则让女医帮着调理身子。

    那女医年纪不大,但在女子问题上比宫里太医还擅长些,她说自己不易受孕不止是体质偏寒的问题。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调理,周王妃感觉自己的月信都要准一些了,心中也升起了期待。

    就等周王从凤阳回来试一试。

    咳——

    当然女医也说,这种事最好也选个日子,不能太那啥,不然反而不利于受孕。

    周王妃脸蛋红红,她也不好说女医担心太多,自家那个木头,除了对花花草草兴趣极大,还真对啥事都不热衷。

    徐妙云就瞧见刚叹完气的周王妃冯氏,脸蛋忽然浮起一抹粉红,她还以为是炭盆离得近了。

    刚才也是听冯氏说冷,徐妙云才让下人把炭盆挪过来一点的。

    但不等徐妙云开口让人把炭盆再稍微挪开一点,周王妃就把捧着热茶的双手一伸,靠近炭盆取暖,“啊,冬天没有炭火烤都活不了啊。”

    徐妙云:“”

    “今年宫中发下的红罗炭份例比去年少,我每日都不敢用太多。”周王妃接触到暖意,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不停翻着手背手心,均衡受热。

    周王府如此,燕王府也一样。

    往年天气冷的时候,室内还是有个三四盆炭火的,不说温暖宜人,也比现在两个炭盆管用,没那么冷。

    徐妙云肚子圆润不少,她披着一兔毛做的薄披风,在室内用正好,不厚重,也足够保暖,而且,她没有冯氏那般怕冷,手脚都是暖呼呼的。

    “今年宫中各处炭例都少了,就连母后宫中红罗炭也不多,父皇知道后还生气,说她身子不好还不好好爱护自己,父皇就把自己那份挪了一些给母后,自己添了次一些的木炭进去。”

    朱元璋原话是,老子当年连次一些的木炭都没得用,冬天光着脚底板到处跑,冻得浑身打摆子还不是照样活过来了。

    再说,次一些的只是比不上红罗炭而已,燃烧时会有轻微烟雾,开着窗散散气就成。

    徐妙云:“今年入冬后各地陆续传来受灾消息,朝廷开支不小,母后心系百姓,这才带头节俭生活。”

    听了徐妙云的话,周王妃冯氏一叹,“是啊,咱们还有炭可用,那些穷苦百姓受冻只能硬抗着。”

    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刚才抱怨炭例减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冯氏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四嫂明事理,我这觉悟还差些。”

    徐妙云摇头笑笑,“你怕冷,白日里可以添些其它木炭进去,开点窗,透透气,暖和不说,也没啥味道。”

    冯氏就吐吐舌头,烤得微红的手指轻挠一下脸颊说:“其实,我就是这样用的。”说着,她看一眼徐妙云,微微羞涩。

    “我是真怕冷,屋内少了四个炭盆,我活不下去的,只能整日裹着棉被躺床上了。”

    她悄悄让府上的人购置了不少木炭,虽比不上红罗炭,但也算不错。

    这种事儿又不是周王妃这么干,宫中各娘娘私下里还不是托人买了回去,只要别从公中出,你自己有钱,自己买,朱元璋和马皇后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聊过这些,周王妃又忽然叹一句,“光咱们跟着勤俭节约有什么用啊,我听府上购置木炭的下人说,不少勋贵大臣家中购置了很多上好木炭,其中不乏红罗炭。只是他们都悄悄瞒着,上好的木炭装成中下等木炭购入府中。”

    燕王府同样私下购置了木炭,徐妙云也听说过,大家都在应天府生活,这些小道消息,就算瞒着也有丝丝缕缕的风声泄露出来。

    不过是不想惹了朱元璋不喜,配合做点面子功夫。

    心照不宣而已。

    那些有家底的勋贵、大臣,谁也不想真的苛待自己啊。

    只应天府就这样,那些管制不到的地区,各豪门大族还不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就算路边有冻死的百姓,也不干他们什么事。

    徐妙云也听说,有些富贵之家会在冬日行善事,发冬衣布粥棚,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

    如今朝廷发下

    去的赈灾粮赈灾银,应该多数还是会用在百姓身上。

    前几日朱元璋才发配了一批官员充军,就是因为有些人手脚不干净。

    想在洪武帝眼皮子底下搞事,那还真是嫌命太长。

    如此一来,受灾受冻的百姓就算过得苦一些,但还是能活下更多的人,只要能活下来,就还有盼头。

    徐妙云眼神微动,心中一叹。

    每次这般时候,她又觉得公爹朱元璋手段狠辣,待下严苛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在他手下办差的,效率高了,贪腐少了,胆子再大,也不敢贪墨太多。

    “对了,四王兄有传消息回来什么时候回京吗?”冯氏突然问道:“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吧。”

    她家那位周王一点气儿都没有,上次写的信过去,他倒是回信了,信上全是他遇见的野花野草,这样可以入药,那样可以入食,愣是没提什么时候回。

    徐妙云就想起儿子那些频繁的书信,“说是后天回。”

    “后天?”冯氏也没注意徐妙云微顿的神色,只是一努嘴,有些不满道:“我前天才收到回信,他居然也不告诉我。”

    徐妙云嘴又一张,看着冯氏的眼神,难得有点心虚。

    周王不爱武也不爱文,他从小就对杂学感兴趣,尤其是花花草草,朱棣说,他这五弟三岁都不开口说话,每次看着路边一株小草都能蹲着瞧半天,不到尿急不起来。

    当时他和晋王几个哥哥,还以为多了个傻子弟弟,几个不懂事的调皮小子还围着周王逗来逗去,看他是不是真傻。

    然后不小心传到马皇后耳中,她就把这几个‘不懂事’哥哥叫去,一人赏了一顿屁股肉。

    后来,差不多四岁吧,周王开口说话了,也不口吃,就是慢慢吞吞的,也不爱说话。

    朱棣和晋王就觉得,这个弟弟就算不是傻子,那也不聪明。

    后面读书,周王就用实力证明,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至少他读书比朱棣和晋王厉害些,人家不说是大学霸,那也不是学渣啊。

    他的注意力只是不在经史文学上,总是喜欢去书库找杂书看。读书方面,只要能过大本堂先生那一关就行。

    所以周王在哥哥们的对比下,几个年龄相近的弟弟们衬托下,显得平庸了些。不止是文治武功方面,就连性格都中庸,木讷一些。

    徐妙云也没想到,这样木讷老实的人,有一天能和自己儿子聊得来。

    之前朱高炽也没表现出对周王叔多大的兴趣,偶尔碰见,周王叔在人群中都是不太说话的,你不去看他,他就像是在人群里隐身了一样。

    对于整天活力满满,玩耍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朱小团子来说,这样一位王叔,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趣。

    直到这次和亲爹朱棣通信,朱棣训练中意外手指受伤,倒是也不影响生活,可写字就

    他那一手字本来就很考验人眼力了。

    于是朱棣就把周王找来,替他写信。

    周王作为一个话少又老实巴交的弟弟,当然是朱棣说啥,他写啥,就算是被两父子腻到了,他也一个字不漏地写完了。

    明明朱棣也可以让亲兵代写,但周王也没问,哥哥交代的,做就是了。

    不过他的字和朱棣的字不说天壤之别,那也是优生和差生的级别,朱高炽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再写信的时候就专门感谢他周王叔的贴心。

    周王就在信里附带了几句自己的话,大意是不用客气之类的。

    可谁也没想到,这两人的私话越来越多。

    朱棣后面都发现,他和儿子的通信怎么越来越厚了,他疑惑,自己的话这么多的吗?

    看着老实巴交的弟弟,朱棣难得有了一点哥哥的良心,心想下次还是少说几句。

    后面就发现,那多出来的几篇内容,根本不是儿子和他的通信。

    朱棣:“”

    朱棣就想看看,他儿子和周王能有啥说的,怎么还比他这个当爹的话都多。

    等朱棣抢过来一看。

    朱棣:“”

    就是一些草药功效,还有一些算术啊之类的。

    朱棣看了,朱棣完全不感兴趣。

    于是就默默放任了周王和儿子通信的行为,等到回过神来,朱棣发现不对了,不对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五弟。

    朱棣从来没在自家木讷老实的五弟眼中,看到一种名为热血的东西。

    周王说:“四哥,我准备留在凤阳,多观察研究一下野地的杂草,待到开春,我就和农民一起种田,我想研究一下农学方面的问题。”

    朱棣:“?”

    周王一双沉静到有些呆呆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神采奕奕,“高炽说,既然我喜欢这类东西,就该用于实践,说不定能做出一番成果,帮助百姓。”

    “他说,有一种方法可以改良稻种,提高粮食产量,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周王激动起来,浑身都轻轻打颤。

    “他说,真弄出那种名为杂交的稻谷,咱大明朝的百姓都不用挨饿了。”

    朱棣:“”

    糟了,我这呆呆的傻弟弟被我那喜欢胡思乱想的儿子带歪了!

    周王:“所以四哥,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凤阳!”

    朱棣:“”

    自己儿子搞出来的,只能他这个亲爹弥补了。

    “那个五弟啊,你别听大宝瞎说,他是不是跟你说,他梦里梦见的啊?我跟你说,我儿从小就爱做梦,梦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偏偏喜欢当真,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信啊。”

    朱棣抓着弟弟的手,那叫一个苦口婆心,真心实意啊。

    周王摇摇头,反手用力握着哥哥的手,“四哥,高炽说了,研究的路很漫长,也很辛苦,但我不会气馁的。”

    朱棣:“”

    “哥哥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大宝还是三岁幼童呢,他的话你真别太放在心上。”

    “嗯嗯,我知道的。”

    “那”

    “高炽很聪明,我觉得他说的有可能是对的。”周王眼神坚定道。

    朱棣:“”

    得,这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本来他这五弟就是个呆的,比聪明更不好应付的就是呆子了。

    以前他还只对花花草草一门心思,现在好了,居然还想搞农活了,他一旦决定钻研这个,怕不是简单种着玩的。

    朱棣最近一直劝,劝他回应天搞一块地种着玩也行。

    周王不听不听就不听,反正你说你的,他埋头干他的,要不是天太冷,他就要直接挽起裤腿和农民们一起下田干活了。

    这几天天天往荒郊野地跑,还会跟农户们交流,看看他们种的瓜果蔬菜,一坐下讨论就是一整天。

    以前周王多是研究花草,名贵的有,不知名的有,本来他是对草木药用价值这块更感兴趣的,不过经过这段时间和朱高炽的通信,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一股热血从内心深处涌出来。

    他想弄出更高产的粮食,想在解决百姓温饱问题上尽一份力。

    朱棣:“”

    他让周王把信交出来,他要看看自家儿子是怎么给他胡编乱造的。

    周王以为朱棣要烧了那些信,更不可能交出来了。

    其实信上内容也没啥,除了偶尔几个算术问题,更多的是周王在说。

    朱高炽就提了一下自己还记得的一种叫杂交水稻的东西,还有最近梦里闪过的关于农学方面的知识。

    他还在想,自己前世也许真是农学生。

    不然怎么知道一些农学小常识呢。

    当然了,朱高炽也知道搞研究没那么容易,条件有限,想要和前世比是不太可能的。可是稍微提高产量,改善一下百姓温饱问题,应该也能做到的吧。

    反正周王叔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朱高炽收到他爹爹控诉的信,他就挠挠小鼻子,那个啥,他真没给周王叔说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他就是鼓励了一下周王叔,想去做就做。

    这个应该不算奇奇怪怪吧。

    人有梦想不奇怪啊。

    朱高炽很无辜地眨眨眼,面对他娘亲徐妙云的询问,他也是无法可说啊,还把信件都一股脑儿掏出来,让她

    看看,以证自己清白。

    徐妙云一一看完,发现儿子也没说错,虽然有把梦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给周王看,但那些换个人来就当小儿梦话了。

    可是

    那些激励之语就是罪魁祸首啊!

    徐妙云看看自家白嫩可爱的儿子,看他长睫无辜地忽闪忽闪的,徐妙云吸气,再吸气——

    行吧,自家儿子就是个爱说好听话的甜心团子,她又不是不知道。

    连朱元璋偶尔都能被他一张小甜嘴哄得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更何况老实人周王啊。

    徐妙云最近一见周王妃冯氏她就有几分心虚。

    她可是知道,冯氏还期待怀小宝宝呢,女医说的那些话都一一照做,太医开的药再苦也一口一口全部咽下,就等另一个当事人周王回来了。

    哎——

    又不能叫朱元璋知道了。

    要不然周王说不定要被揍。

    但徐妙云很快就知道,这事儿啊,瞒不住的。

    周王决定不回应天过年,就写了信给马皇后,他还是不敢直接给老爹朱元璋说的,就让马皇后转述。

    马皇后:“”

    马皇后看儿子难得这么明确自己的想法,叹息一声,就决定支持儿子一回,但朱元璋一听,不乐意了。

    “他以前搞些花花草草,老子也就随他去了,现在怎么还上头了?”朱元璋一拍桌子,“再过一两年他也该就藩了,不趁现在陪爹娘过年,以后就藩哪有空闲来回跑。”

    “什么叫花花草草,朱重八你眼睛不好了,老五明明说了,他想为百姓出一份力,研究如何提高粮食产量问题。”马皇后不满道。

    朱元璋横眉一竖:“就他?”

    不是朱元璋看不上自己儿子,而是,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他真以为弄点花花草草就是个农业人才了?

    他老朱种过田,知道没那么简单,他老朱都不敢说出那种大话。

    经验丰富的老农都不敢有他这般志向!

    朱元璋当然知道是好事,但合适的人才来做,真做出来了,那才叫好事。

    马皇后也砰地一声,掌心拍打桌子,脸色不善道:“我儿子怎么了?”

    朱元璋就:“”

    朱元璋气焰萎靡不少,摸摸鼻子道:“我还不是怕他玩物丧志,年纪也不小了,等到就藩还要掌一地军政之事,当务之急是多学点干实政的本事,真想种田啥的,自己府上,郊外田庄弄一块就成了。”

    “种田叫玩物丧志?为民生问题努力叫不思进取?”马皇后不爽,连连回怼。

    总之,这天就周王问题,帝后两人各执一词,最后朱元璋说不过甩袖怒走,回去刚要下一道旨意,但想了想,旨意改为了家书,叫太监快马加鞭送过去。

    周王接到家书,正是朱棣带着弟弟们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京过年的时候,朱棣也正让几个弟弟来劝周王。

    以后还有机会来凤阳的,不急一时。

    但周王知道,自己这次回京,再来凤阳说不定就不知什么时候了,明年,也许后年,他就要去就藩了。

    开封的王府修建好了。

    就藩后,他需要处理军政杂事,哪还有时间干这些。

    周王不想就藩了,他就想待在凤阳。

    但这个不现实。

    即便弟弟们不说,他自己也知道。

    而且,他心中也下了一个决定,只是谁都没告诉而已。

    收到朱元璋亲笔写的家书,朱棣他们都以为,一向很怕老爹的周王这下总该听话了,谁知周王把信一放,抬笔写下两封。

    一封给朱元璋的,一封给周王妃的,让朱棣帮忙转交。

    朱棣:“”

    这老五,胆子见涨啊。

    也是这时候,朱棣才拍拍他肩膀,“行了,既然是你想要的,那哥哥也不劝了。”

    周王留在了凤阳。

    周王妃冯氏也在朱棣回京这天收到了信件,怕冷的她,琢磨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进宫见了马皇后,然后一回府也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赶赴凤阳找夫君去了。

    朱元璋看完信,嘴角抽搐半天,最后翻了白眼。

    和朱棣一样,他也觉得老五胆子见涨。

    不过一向没主见又没想法的儿子,突然勇敢一回,老朱想了想,决定纵容儿子一回。

    反正等他自己吃瘪就知道了。

    这边,老朱家在年三十简单聚了一下。

    朱元璋看着突然少了好几张熟悉面孔,想到就藩的老二和老三家,还有在凤阳的老五家,一时愁绪上头。

    儿子们大了,总是要离家的。

    燕王喝了酒,手脚很热,牵着儿子小胖手一步一步往停在宫中的马车边走,燕王妃早早坐马车回府了,毕竟是双身子的人,马皇后怕她冻着。

    父子两一步一个湿脚印,夜空不知不觉又飘起了小雪,落下即溶。

    朱棣撑伞,大半朝朱高炽这边倾斜。

    一旁的侯显见状,正要上前接过伞柄,又被朱棣眼神一扫,他就默默退一边儿了。

    朱高炽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小雪花,小雪花落在白胖小手上,没多久就化开了。朱高炽眨眨眼,还想继续接,小手就被一只滚烫大手握住了。

    “天冷,小心着凉。”朱棣说。

    朱高炽就乖乖哦一声。

    没一会儿,朱棣又说:“北平也会下雪,到了冬天白茫茫一片,到时候爹爹带你打雪仗。”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北平啊?”朱高炽问。

    朱棣看向夜空,嘴角一勾,“快了。”

    这个快了是真快了,但在这之前,朱高炽没想到还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当天夜里,燕王府静悄悄的,守夜的下人都靠着炭盆打起了瞌睡。

    朱棣和徐妙云并排躺在床上,两口子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徐妙云是敏感地察觉到有事要发生,朱棣是他刚领了一份亲兵都尉府千户的差,等休完假就要去朱元璋手下办事,他也隐隐觉得有事要生。

    徐妙云就问:“怎么不睡?”

    朱棣:“想点事。”

    两口子又沉默半天。

    徐妙云:“别想了,早点睡,反正父皇要做什么,我们听命行事就好。”

    过了会儿,徐妙云没听到回应,转头一看,朱棣闭上眼睛,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响亮的呼噜声。

    徐妙云:“”

    你真是猪吗?

    第50章 第50章 洪武帝大开杀戒

    徐妙云在耳畔震天响的鼾声中, 睁眼望着顶上素色锦缎床帘,脑中快速闪过近一年发生的大小事。

    她是徐家女,父亲徐达,大明朝开国功勋, 跟着朱元璋一路吃苦打天下的穷兄弟。也是淮西勋贵集团的一员, 更是淮西武将一派的领军式人物。

    如今, 朱元璋最看重信任的依然是徐家,徐达。

    这不外乎是父亲一直以来谨慎行事, 唯朱元璋马首是瞻,君臣从不逾越一步的结果。

    她父亲徐达,徐家,无疑是朱元璋最忠实的拥护。

    但有时候徐妙云也会想, 从古至今多少帝王疑心重重, 哪怕是再如何开明的皇帝到后来也昏招频出,为皇权、为继承人扫除一些可能会存在的‘障碍’。

    徐家是否也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当然, 她父亲徐达的忠心是不需质疑的, 而洪武帝朱元璋也明白这一点。至少从面上看,朱元璋不想动徐家, 父亲和徐家也能得一个善终。

    但徐妙云近来时常会因为朝中动向感到心惊。

    有些人天生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性, 有的是艺术上的, 有的是军事方面的, 总之各种方面都有可能。而徐妙云大致是在政治上的嗅觉有些敏感。

    她本人并不觉得, 只是从小爱读书, 涉猎广泛, 尤喜史书

    野谈之类的书籍。又常从父亲徐达那听行军打仗的大小事,养成了爱思考的习惯。

    徐妙云从小才思敏捷,她和东宫太子妃常氏, 一人好武梦里有个女将军梦,一人好文喜欢出谋划策,小时候和人玩闹,两人配合,少有人能把她们欺负了去。

    只是小孩子逐渐长成少女,又各自成婚,开始了生儿育女伺候夫君管理后院大宅的生活,儿时那些异想天开终于也变成了梦。徐妙云依旧喜欢看书,从书中看到不属于她的世界。

    这个时代对女子规训甚严,洪武帝朱元璋更是明令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马皇后也不能。

    不过朱棣没那么讲究,他有时候回家会和徐妙云讨论京师府发生的大小事。只是朱棣一心逐梦大草原,最感兴趣的就是军事,徐妙云从小听父亲谈论这些,倒也能和他说得你来我往。反而是在朝堂政治上,朱棣不感兴趣,徐妙云看朱棣不甚关心,她也没话可说。

    本来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该关注的。

    只是,对于一些不同寻常,或者说不合乎常规的事情,她就会多想一想。

    徐妙云也大多是自己一个人瞎想,她无人指导,也无可参考,只是本能性地觉得不太对劲儿。

    一开始,她倒也没想太多。

    大明朝初初建国那几年,甚是艰难,处处是战火留下的残垣断壁,在这样一片饱受磨难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徐妙云是很佩服洪武帝朱元璋的。

    也是因为这份佩服,她下意识开始留意朱元璋在朝堂政令、政治谋略上的一些动向。并不全是看得懂的,应该说,一开始是跟都跟不上的。

    只能在事后,多思考他的用意。

    也是如此,徐妙云才逐渐对洪武帝朱元璋有了一些她个人的了解,而不是对那个喜欢动手揍儿子,看起来很粗糙豪迈的公爹朱元璋。

    近一年,徐妙云渐渐有眼前迷雾散开一点的感觉。

    但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朱元璋想对淮西功臣集团动手,徐妙云是看出来了,但她还不需要担心,目前来看,朱元璋不打算彻底清算,只是对认不清自己位置,还可能不受太子朱标掌控的人下手。

    而胡惟庸

    算是朱元璋亲手一步步助长权势的丞相,如今百官之首,淮西文官领头人,似乎已经超越了李善长的影响。

    说实话,在胡惟庸权势逐渐变大,目下无尘时,徐妙云就觉得这人,被朱元璋写上了死亡小本本。

    也许,朱元璋也没想到自己想找一位贤相辅佐,结果扶持了一个小人上位吧。

    但渐渐地徐妙云又觉得不对头。

    以她这些年观察下来,她个人感觉,洪武帝朱元璋不是能放任一个小人在自己眼前蹦跶这么久的人。

    此时的徐妙云还不知,后世有个词叫‘捧杀’,但她大致能感受出来,朱元璋是在故意抬高胡惟庸。

    那目的呢?

    除了想要对功臣集团下手,还有呢?

    光是这点目的,朱元璋何至于大费周章

    徐妙云想着想着,就在耳边鼾声中渐渐睡着了,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朱元璋接下来有大动作,而徐家不会有事,她可以放心睡觉。

    至于一旁鼾声震天的朱棣,翻个身把爱妻搂在怀里,待到怀中呼吸平稳,陷入深眠,他粗浅眼睫一动,睁开了还残留睡意的眼睛。

    手掌轻拍怀中人的后背,朱棣叹息一声,把人抱得更紧,感受中怀中人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脖子边,朱棣无比安心地闭上眼睛。

    对于老爹朱元璋,朱棣不说摸得门清,但也有些了解。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关他朱棣的事,只要他一家三口,不,马上就一家四口了,只要他一家人平平安安,其它的随便

    东宫。

    今日朱标迎来一位贵客,是他的老师宋濂,当今享誉盛名的大儒。

    趁着过年休假这段时间,已经退休的宋濂进宫看望得意门生,但他不是过年这两天来的应天,而是在年前天气凉爽的时候,一路坐车慢悠悠抵达应天。

    时隔两年再次来京,宋濂看着愈发有储君威严的朱标,心中甚是欣慰。而朱标威严日重,眼神却依旧不缺温和仁慈,在宋濂眼中,俨然一副明君之相。

    比起洪武帝杀戮过重,颇有暴君之嫌,太子朱标明显更符合一众读书人理想中的君主模样。

    师生叙旧,下棋喝茶,又聊了些近日京中闲事,一时气氛轻松。

    宋濂年事已高,抚着长须笑道:“太子棋艺有所精进啊,老夫棋差一着啊哈哈哈哈。”

    虽然输了,但心情显然不错。

    朱标摇头一笑道:“老师过奖了,学生近日少有闲暇时间下棋,这一局也不过是运气好险胜,您可别夸了,我脸皮薄,受不住啊。”

    宋濂笑声更乐了。

    毕竟教了朱标多年学问,从他启蒙之日起,宋濂就陪在朱标身边,倾尽毕生所学,两人名义上是师生,但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两人的情谊深厚,相谈甚欢,默契比之一般人更好。

    朱标一向敬重自己这位老师,也会如少时那般,与宋濂谈论政事。言语间,朱标有种找到‘知心人’的舒畅感。

    近些年,随着手头政务渐多,朱元璋也开始把一些重要事务交由他处理,父子两在政见上的不合也逐渐凸显出来。

    宋濂像是看出学生眼底隐藏的郁闷,不由劝慰道:“道路艰且长,大明朝自创立到如今,也不过才短短十来年,太子不必着急。”

    “学生知道。”朱标放下手中棋子,转头望向窗外好似蒙了一层灰纱的天空,“我只是觉得,能做的事还是太少了。”

    他能做到的事,真的太少了。

    即便心中有所察觉,但他能做的依然不多,他父皇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人能更改。

    朱标每到这种时刻,内心就会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捆绑,他翻不过去那座高山,也改变不了那座高山。

    宋濂似听出点学生的言外之意,不由询问:“太子可是有心事?”

    半晌,朱标才一摇头,压下眼中苦笑之意,回头看向先生宋濂,道:“无事,就是时常觉得自己能为百姓做到的事还是少了,这个冬天过去,希望百姓也能迎来一个好的年头。”

    宋濂点头,端起热茶浅浅抿了一口,刚要说点什么,窗外忽传来小儿嬉闹声音,他转头看去,不远处,东宫三位小皇孙在一块玩耍。

    皇长孙朱雄英年纪虽小,却有老成稳重之风范,聪慧不输其父朱标,看着两个弟弟跑老跑去,他面带温和浅笑。

    天气冷,为了节省炭盆用量,朱允炆也搬到了朱雄英书房,跟着大哥一起念书,会持续到天气转暖。

    朱允炆开心不已,每日早早起床就跑去找朱雄英读书,有不懂的还能问一问朱雄英,没多久,心中对朱雄英的崇拜快直逼父亲朱标了。

    大哥太厉害了,啥都懂,啥都难不住他。

    朱允炆勤奋向学,而还没到启蒙年纪,觉得无聊想找哥哥玩的朱允熥也只能跑书房来玩。

    在两个哥哥的带领下,不爱学习的朱允熥都认识了几个新鲜的字。郑女官虽然回坤宁宫了,但朱允熥还记得那些苦日子,脾气没有从前骄纵爱闹,但也只是学会了看眼色,私下里该骄纵还是骄纵。

    不过三兄弟的感情倒是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这会儿就是朱允熥觉得在书房坐太久了,闷得慌,闹着两哥哥一起出来玩,他还拿朱高炽的话当‘金牌令箭’。

    久坐不利,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出去吹吹风,看看景物,眺望一下远方,最好再活动活动筋骨。

    朱允熥知道,大哥就听那个胖宝哥哥的话。

    朱标看见儿子们一起玩耍,眼神也不由泛起柔和慈爱的涟漪,身侧传来宋濂的赞叹声,“皇长孙聪慧稳重,乃太子殿下之福,大明之福啊。”

    朱标也很为长子骄傲,没有哪个父亲听到儿子被夸能不开心的,但他还是习惯谦逊一句:

    宋濂抚着长须笑。

    看着儿子们玩闹,朱标郁闷的心情倒是转好不少,等到朱雄英三人活动得差不多了,重新回书房去看书的时候,朱标才回头,继续和宋濂下棋品茗。

    直到天色渐暗,宋濂才起身告辞。

    朱标一路送到东宫文华殿门口,宋濂转身前,朝朱标作揖,朱标赶紧扶起他,就听宋濂低声沉着道:“太子只需坚持自己心中理想,若前路不明,多想想圣人先贤之语,总有一天,雾会散,路会明,还望太子殿下保重身体,为大明开创明德仁君之治。”

    朱标微微用力扶着宋濂手臂,“老师教导,学生时刻铭记于心。”

    宋濂微笑,转身缓步离去。

    一直目送人身影消失,朱标才轻呼一口气,单手负在身后,眼中清明,纷繁复杂的思绪尽数藏于眼底深处。

    正月刚过,朱高炽还穿着厚厚的皮袄子,把自己裹得暖暖的,趴在徐妙云圆润肚皮上,感受弟弟的胎动。

    半天过去了。

    朱高炽抬头,眼神复杂,“娘啊,我弟弟怎么不动呢?”

    日上三竿了,他还睡?

    朱高炽就叹气:“感觉我弟弟是个懒猪。”

    徐妙云:“”

    肚子里这孩子是有些不爱动弹。

    要不是亲眼看着肚子一点点地变大,偶尔徐妙云都要忘记自己肚里还揣着一条新生命。

    怀老二实在有点轻松的不像话了。

    “娘啊,二宝这么懒不行的,我和爹爹准备的礼物不能白废了啊。”朱高炽有点苦恼道。

    说起这个,徐妙云嘴角就是一抽,不由替自己还未出生的小儿子心酸了一下下。

    有一个早早搜集一大箱子启蒙书籍和工具的亲大哥,说要培养一个懂礼貌有文化的乖弟弟。

    还有一个还没出生就早早嫌弃他不是个女儿的亲爹,亲爹准备的一大箱子也都是女宝爱玩的玩具。

    徐妙云摸摸肚子,安慰儿子,没事儿,船到桥头自然直,咱出生之后再说。

    而肚子里的儿子,只看动静,多半也是个憨厚老实的。徐妙云当初怀第一胎,也就是朱高炽的时候,他可没这么安静。

    果然生下来就是个小机灵鬼。

    二宝是个老实的啊。

    说不定比大宝还要斯文些。

    徐妙云摸摸大儿子的头,又眼神柔和地看着肚子,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稳健脚步声,紧随而来的就是朱棣那大嗓门。

    “大宝,爹爹回来了。”

    朱高炽一听,立马抬头朝身后看去,刺眼的白日亮光下,一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高大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在一阵白光的刺激下,朱高炽闭了闭眼,脑中忽地闪过一些零碎片段,再睁眼时,看着一身凌厉气势,眼神都显得如刀锋般锐利的亲爹朱棣。

    朱高炽喃喃低语,“锦衣卫?”

    朱棣严肃不过一秒,一见了儿子和爱妻,就呲牙嘿嘿笑,要不是那一身豪横社会气质不减,还以为是个憨厚农家汉子。

    他见朱高炽眼神愣愣的,像看傻了,连心声都是空白的,朱棣就挑眉大笑道:“是不是被你爹帅到了哈哈哈哈哈。”

    朱高炽回神,看着叉腰大笑的社会青年男子朱棣,他:“”

    【爹呀,您不笑还挺能唬人的。】

    【一笑就特社会啊。】

    朱棣:“”

    切,儿砸一点不懂欣赏男人味。

    徐妙云打断父子两的眼神交流,叫下人开始摆晚膳,她则问朱棣今日可有什么事发生,朱棣去换了身常服,坐她身边,笑道:“没啥事儿。”

    他摸摸徐妙云肚子,问:“咱女儿什么时候出来啊?”

    啪!

    徐妙云拍开他的手,麻木道:“大夫都看过了,说是儿子。”

    朱棣讪讪,但他不服,“本王梦见的就是女儿,本王是她爹,本王不会错。”倒不是朱棣要嫌弃二胎是个儿子,而是期待多了,他是真想要个女儿了。

    儿子有一个了,难道不该要个女儿,刚好儿女双全嘛。

    徐妙云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脑子又抽了的家伙。

    朱高炽倒是替弟弟说了句话,“爹啊,你不能重女轻男啊。”

    【小心打脸,真生个大胖小子出来,你还指不定多喜欢呢。】

    【啧啧。】

    【梦里的爹爹可喜欢老二了呢。】

    朱棣就:“”

    好冤枉。

    我儿老是分不清梦和现实,我该怎么办?

    朱棣恨恨地把大胖儿子一把搂过来,按在怀里使劲儿蹭,朱高炽感受了一番沉重父爱。

    燕王府一如既往,在温馨和笑闹中过小日子。

    酝酿了许久的风暴,也在一个平静的日子毫无预料地来临了。

    早朝上,御史中丞涂节当朝状告丞相胡惟庸各种不法,结党营私,证据确凿。御史中丞涂节站出来时,胡党的人还有些懵。

    随着一条条罪状从他口中说出,清晰而有力,关键是不缺证据,如一把把尖刀直刺要害。

    完全不同于往日御史台参人的捕风捉影,也不像是刘松疯魔一般,逮住一口随便乱咬,最只不过是伤到些皮毛,丝毫不致命。

    涂节细数完大小罪状,朝堂上已然鸦雀无声。

    然而,就在胡党的人颤颤发抖,腿脚软得有些站不住时,涂节忽地重重一磕头,掷地有声,犹如一颗炸/弹,炸得在场所有人心神震颤。

    “臣告乱臣贼子胡惟庸,有犯下作乱,谋反之行。”

    谋反?

    所有人,不论是胡党,还是在朝其他文武官员都一脸惊悚地看向涂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事人胡惟庸都傻眼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滔天的愤怒,他指着涂节刚要反驳怒斥,谁知一声巨响炸开,胡惟庸来不及躲,被当头砸中。

    他脑门一痛,有温烫的液体在脸颊流动,眼前一阵眩晕,让他站都站不住,只能感受从上方传来的杀气,把他牢牢地压在地上,喘气都废力。

    “臣冤枉啊——”胡惟庸顾不得痛苦,他本能察觉危险,但又想到自己所有部署,心存侥幸,“还望陛下明察,还臣一个公道啊。”

    胡惟庸知道,朱元璋和他总有一个要做出妥协让步,皇权相权相争,一个弱一点另一个就强一点。

    朱元璋与他可以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局面。

    虽说他威胁不到朱元璋的统治地位,但朱元璋也不敢轻易动他了。

    如今这朝堂,朱元璋只要睁眼一看就知道,这里站着的,有一大半都是支持他胡惟庸的。

    丞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你朱元璋把我胡惟庸捧到如今的高位上,你后悔也晚了!

    朱元璋看着鲜红血液流了一脸,颤颤巍巍跪伏在地上的胡惟庸,仿佛能看清他装模作样的面具下,内心真正的想法。

    朱元璋就笑了。

    胡惟庸看不到,因为他跪着趴着,但其他文武官员看见了,就连刚刚一身凛然正义大告特告的御史中丞涂节也看见了,恐惧逐渐蔓延,犹如蜘蛛网,渐渐吞噬了他眼中那点侥幸。

    不该,他不该走错的。

    一步错步步错,他不该认为朱元璋是可以轻易对抗的人,不该信了胡惟庸的蠢话,不该

    朱元璋扫过朝堂上战战兢兢,犹如鹌鹑的文武大臣,他的眼神幽深得好似没有一丝亮光,所过之处,寒意吞噬全身。

    哪怕是武将,也有种刀架在脖子上,呼吸不畅的痛苦错觉。

    朱元璋笑起来,他们觉得恐怖,此刻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让众人仿佛有种见识到了地狱阎罗的错觉。

    “查!”朱元璋言简意赅,“如有实证,杀无赦。”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杀无赦,已经表明朱元璋的心意。

    他这次不打算随便揭过了。

    而领悟他这层意思的,却没多少人。朝堂之上的臣子们,即便被他刚才的威压震慑住,腿脚都还在打颤,但心底如胡惟庸一般,始终有侥幸存在。

    一直到

    胡惟庸府上查出谋反证据,整个丞相府被下了刑部大牢,连坐的大臣,如御史大夫陈宁等一一被捉入大牢,不久,就连告发胡惟庸不法的御史中丞涂节也一并查出与胡惟庸勾结多年的罪证,一家子跟着获罪。

    而被胡惟庸谋反牵连的淮西勋贵,更是一个手掌都数不过来,这里面还包括韩国公李善长的亲弟弟。

    关押捉拿了这么多的大臣、淮西勋贵,有人就在想,朱元璋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杀了,也许要拿为首几人的命,杀鸡儆猴,其余的多半是能活命的。

    然后朱元璋就告诉他们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朱元璋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胡惟庸罪大恶极,株连三族。

    其余连坐官员,男的砍头,女的充入罪官官署成了官奴,分配到各种需要的地方干活,直到死亡。

    砍头台的血,流了一个多月都没流干净。

    韩国公李善长曾进宫向朱元璋认罪,并为亲弟弟求情,但朱元璋沉默盯了他半晌,叹道:“朕信韩国公,没有参与过胡贼谋反之事。”

    再说,朕就要把你打入乱臣贼子一派了。

    没办法,李善长只能忍痛退出谨身殿,想到当初他的劝说,闻到风中隐隐飘动的血腥杀戮气味,他身形一晃,直直晕了过去。

    亲弟弟是救不了了,那些被胡惟庸牵连的淮西同僚也是救不了的了,李善长还恍然大悟了。

    原来当年他朱元璋给的保命铁劵,也是他朱元璋说了算的!

    回到府上,韩国公李善长就大病一场,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人前露面,待身体养好还直接递折子,说是想回老家养老了。

    朱元璋准他归乡养老。

    似乎因为胡惟庸谋反一事,该杀的也杀完了,但朱元璋坐在高高在上的金銮椅上,单手摩挲着椅把上的龙头,微眯了眯眼。

    朱元璋下令,继续搜查胡惟庸同党,宁杀错不放过!

    一个多月过去了,血腥不但没止住,反而还在继续蔓延,甚至隐隐朝全国各地延展开。

    朝堂众人已经不能用胆战心惊来形容了,每个人都被一种名为血腥绝望的阴影笼罩着,就怕哪一天,一队身穿飞鱼服的皇帝亲兵破门而入,把他们一家子抓起来严刑拷打,最终全家获罪,生死不保。

    而朱棣就是这抓人的一员,他是亲兵都尉府的千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带队抓走了一批一批罪官和罪官家属。

    他也再一次清晰认识到,皇权的强大和恐怖性。

    坐在皇位上的那人,是他爹,更是大明帝国的洪武帝。

    朱棣奉命行事,眼神冰冷,一切哭嚎求饶声都被隔绝在外。一日日过去,似乎他周身都有冰冷死气缠绕,只有回到燕王府,朱棣才感觉冷掉的血液一点点回温。

    也是这时,朱元璋的暴行终于惹怒了马皇后。

    在太子朱标再三劝说不果之下,这位仁慈温和的太子看着一意孤行,势要继续扩大案件影响力的朱元璋,终于选择长跪谨身殿外,以示自己决心。但朱元璋这次也不心疼儿子了,就让他在门外跪了大半天也不理会。

    马皇后得知朱标长跪不起,朱元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怒之下直接冲开了谨身殿紧闭的大门。

    “朱!重!八!”

    刚要呵斥大胆的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