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冲浪 “你长的好看,教练愿意倒贴。”……
夏夜的躁动在空气里回荡, 如同燎原的火,只差一粒细微的火星,便一发不可收拾。
程在野闻着姜守言的味道,闻着他唇齿间樱桃酒的香气,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 只是这样淡淡的酒气也会如此勾人。
他闭着眼眸把圈着的人吻了又吻, 潮热的气息拂过姜守言的嘴唇鼻尖和眉眼, 像是要在每一处都留下他的印记。
但这样的占有并没有缓解程在野的焦躁, 他好像在压抑的喘息声里烧得更烈了。他睁开眼, 对上姜守言的视线, 光影墙昏黄的灯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 安静却又惊心动魄。
“别这样看着我, ”程在野哑声盖住他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
哪怕都这样了, 他也并没有要去试探姜守言底线的意思。他甚至连多余的行为都没有,只是像每天早安吻那样, 规规矩矩地抱着姜守言。
即使脑子里不受控制想的全是他第一次醉酒后,连关节都透粉的模样。
姜守言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眨了眨眼, 睫毛轻轻刮在程在野掌心,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不明显地颤了颤。
暗昧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流转, 姜守言搁在程在野腰边的小腿就那么缓慢地顺着他的腰线蹭了蹭。
程在野脑子轰一声就炸了, 滚烫的掌心一把圈住他的脚踝, 又在接触到那块微凉皮肤的瞬间激起了更多的遐想。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连脖颈都憋红了,委屈道:“你别钓我了,别钓我了。”
姜守言挑了挑眉:“我又没说不行。”
程在野小声说:“我不行。”
他喃喃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不行。”
姜守言觉得有些好笑,逗弄着问:“你哪儿不行?”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 程在野脸都烧红了。
“不是那个意思……”
姜守言觉得程在野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有的时候直白地让人招架不住,有的时候又纯情地让人心软。
“姜守言,你喝酒了。”程在野顿了半响,才憋出一句话。
姜守言收回腿,下巴撑在膝盖上,说:“我又没喝醉。”
他视线自下而上地抬着,程在野伸手在他泛红的眼尾轻轻揉了揉,说:“但会让我觉得占了你的便宜。”
姜守言怔了怔。
“我不想在你不清醒的时候和你……”程在野又凑上前,抱着他在他颈窝轻轻蹭,“这很不尊重你。”
有风从窗缝里溜了进来,吹淡了些许黏腻的燥热。
姜守言看见背景墙前的灯泡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半个墙壁的蝴蝶很轻微地晃动着翅膀。
姜守言问:“那你是清醒的吗?”
程在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姜守言没等他开口回答,感受着隔着两层布料都烫得不行地抵住他的东西——这么能忍,不至于迷糊到哪里去。
然后程在野就猛地僵住了,埋在他颈侧急促地呼吸。
姜守言手指凉软,把那份热意拨弄得更加明显。程在野有些控制不住地往前蹭,在节奏送到最高点的时候死死抱住了姜守言。
他额前汗湿一片,在姜守言耳边一遍一遍地说着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
潮气勾得姜守言耳朵发麻,他往旁边躲,偏着头笑说:“去拿纸。”
姜守言懒洋洋靠在床尾,程在野垂着眸,很认真地帮他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然后又在他指节吻了吻。
“我帮你吧,”程在野低头说,“我也帮你。”
姜守言兴致其实并没有很高,但他只来得及揪住程在野微卷的头发,便在瞬息间乱了呼吸。
屋外夜色厚重,无垠的草地映着浩瀚的星辰。
屋内星星溅到了程在野嘴角,他低笑着,在姜守言潮湿的视线里,缓慢地舔干净了。
姜守言第二天是被林间的鸟叫声吵醒的。
他撑坐在床头,摁着太阳穴缓了缓昨天的酒劲,视线不经意一瞥,看见了前面的蝴蝶背景墙。
再一垂,床尾的绒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木质地板空得有些突兀。
姜守言脑子开始运转,回想起昨晚最后,他们面对面抱着躺在绒毯上。房间窗户紧闭,只亮了那盏昏暗的露营灯。暖黄的灯光笼在他们身上,两人都热出了一层薄汗,但谁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直到程在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在姜守言闷闷的笑声里说,饿了。
然后程在野下楼做饭,临出门前,他想摁开房间里的灯,被姜守言出声制止了。
姜守言靠坐在床尾,指间夹了根细长的烟,在缥缈的雾气里出神地凝视着面前飞舞的蝴蝶。
或许是因为刚出了身汗,又或许是因为在程在野身上得到的前所未有的体验,他觉得很轻松,然后在轻松里听到了一场清醒的沉沦。
他想,或许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这个夏天,从在沙滩边对上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开始,一天一天变得深刻。
*
姜守言今天醒的早,碰上程在野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给自己刮胡子。
“这么早?”他顶着泡沫,回头看着倚在门边的姜守言。
姜守言在晨光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要帮忙吗?”
程在野就笑着把剃须刀递给他。
姜守言拿了纸巾擦干净他脸上的泡沫,程在野胡子长得要比姜守言快,冒出来的青茬总是很扎人。
“头低一点。”姜守言握着手动剃须刀比划了一下,开口说。
程在野就往下压了点身高,仰视着姜守言。
姜守言:“倒也不用这么低。”
程在野从下亲了他一口,说:“早上好,姜守言。”
姜守言一本正经托着他的脸:“再乱动,就给你留道光荣的疤。”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温柔极了,一只手绷紧程在野的皮肤,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刀片顺着胡子生长的方向刮。
程在野就那样仰着脸看着他,说:“姜守言你头发长了。”
他抬手拨开挡在姜守言眼前的额发:“我一会儿给你剪一点吧。”
“剪丑了怎么办,”姜守言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偏了下脸。
“不会的,我手艺很好的。”
姜守言瞥了他一眼:“我手艺不好么?”
程在野梗了一下,莫名就知道他说的手艺肯定不是这个手艺。
“你别闹我了,”程在野跟着他的手指抬起脸,让他好刮下巴上的胡子,“早上,还没下去呢。”
姜守言指腹在他光滑的脸颊摩挲了一圈,确定没有扎手的地方后,扯了张纸巾帮他把残留的碎胡须擦干净了。
“好了。”
转身去洗手的时候,程在野从后面抱着他,用刚刚刮完胡子的下巴蹭他的脖颈。
“那我呢,你满意么?”
姜守言甩着手上的水,装听不明白:“满意什么?”
程在野手臂收紧了几分,一点也不避讳就要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刚出个“口”形,姜守言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
虽然知道程在野在很开放的环境下长大,但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么直白的中国话。
程在野闷了会儿,等姜守言洗干净剃须刀,好好放在盒子里,又开口问:“有人给你弄过么?比我好么?”
姜守言毕竟快奔三了,有些事也没那么避讳。
“我以为我昨天给的反应够明显了。”
程在野就笑了,抱着姜守言转了个身,从后推着他往外走:“我给你剪头发吧。”
最后还是因为工具不齐全,没办法大剪,只给前面挡眼睛的头发修了个形。
姜守言眉毛和瞳孔都很黑,睫毛很长,但微微下垂盖了点眼,所以没有表情的时候会显得冷淡。
但程在野不一样,睫毛根根分明,又卷又翘,笑着看人的时候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姜守言不禁思考,当初怎么就忍得住不给他微信的呢?
要不是房东恰好是程在野,而他送出去的卡片正好让程在野意识到自己是他的租客,他们后面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故事了?
想到这里,姜守言忽地垂了眼,不等他思绪再分散,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汽车鸣笛声。
这里僻静,平时根本不可能会有车经过。
他从镜子里看向程在野,程在野直起身说:“应该是我要的东西到了。”
木屋离城镇较远,平时会有专门的人往上送菜送肉,但一般都是包装好了直接放在门口。
姜守言跟在他后面往外走:“你买了什么?”
拉开门正好看见一个人顺着搭到地上的长板,骑了辆电瓶车下来。
程在野解释说:“附近有一条小路,下山去海边很方便,但越野开不进去。”
姜守言看到那人停好电瓶车,又抱了个小箱子下来。
程在野拉着他走出院子,箱子里面装的是第一次见程在野,他身上穿的那种冲浪服。
程在野拿出来一件小的,在姜守言面前比划了一下:“按照身高选的尺码,你应该能穿吧。”
姜守言不明所以。
程在野又捞出一件大一点的,偏头说:“今天天气很好,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冲浪吧。”
*
冲浪是一项入门容易,进阶难的运动。
程在野在app上找好了浪,又去俱乐部租了个长板,踩着白沙走到了姜守言面前。
姜守言看他只拿了一个板:“你不玩吗?”
程在野推了推太阳镜,说:“我今天是私人教练,就教你一个人。”
他瞳孔颜色浅,比姜守言更惧光,不戴墨镜在太阳底下根本睁不开眼。
他把长板放在沙滩上,又从挂在脖子上的防水袋里拿出防晒泥。
圣米格尔岛的太阳虽然不毒辣,但姜守言不经晒,很容易会泛红。
姜守言看着那花花绿绿的防晒泥,听见程在野说:“选一个颜色么?还是一样来一点?”
他视线往旁边扫了一圈,不远的地方有俱乐部的教练在带小团教基本的冲浪知识,小路上还有其他人抱着冲浪板往海边走。
他们有的人脸上有这种带颜色的防晒泥,但只是在脸颊滑了两三道,更像是用来做装饰的。
姜守言看着面前红的蓝的紫的防晒泥,想象了一下涂全脸的样子,皱眉道:“没有透明的吗?”
程在野摇头解释:“透明的那种有化学添加剂,会破坏海洋里的珊瑚丛,这种虽然有颜色,但是纯天然的。”
姜守言抬眼问:“那你擦么?”
程在野笑说:“我不怕晒。”
姜守言:“我也不怕。”
“那就在脸上皮肤薄的地方涂一点吧,”程在野拧开蓝色的防晒,“不涂全脸,涂眼周。”
等程在野给他抹完,姜守言礼尚往来,反手选了个红色的在程在野脸侧划了三道。
然后啧了一声,没影响半分颜值,看起来更野了点。
姜守言在沙滩上和程在野做完了热身,程在野蹲下来给他系脚绳,保证冲浪的过程中,冲浪板和冲浪人始终能在一块儿。
“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论知识么,要不要再复习一遍?”
下雨那几天出不了门,程在野就在瑜伽垫上给姜守言演示是怎么从冲浪板上站起来的,拉着姜守言和他一块学。
冲浪入门很简单,能在浪里站起来就算成功了。
姜守言说:“还记得。”
这一片海洋和卡斯凯什大差不差,更远一点,浪涛更汹涌的礁石上,还有人在坐着钓鱼。
海水很凉,程在野帮姜守言拉着板,一直走到了没过腰腹的地方。
这里阻力更强,姜守言头一次走到这么深的地方,不像程在野那么从容,一个浪打过来就踉跄着往前倾。
程在野及时捞住了他的胳膊,说:“靠着我,我可靠。”
姜守言掌心正好搭在他胸口,紧身的冲浪服湿水后把他的胸肌和腹肌勾勒得一览无余。
程在野体温偏高,光摸着都有点烫手,姜守言手指很轻地蜷了蜷,触感极好。
程在野就拉着他的手顺便把自己的腹肌也摸了一遍,像只开屏的孔雀。
姜守言撩起眼皮看他:“教练平时教人也这么随意么?”
程在野说:“教练小时费贵,平常没人能请的起。”
姜守言说:“我也请不起。”
程在野就低头亲了他一下,说:“你长的好看,教练愿意倒贴。”
又是一个浪打了过来,程在野拍了拍面前的板说:“我托着你上去。”
姜守言踩着程在野手臂趴上了板,长板要更容易掌握平衡一点,程在野回头看了眼浪,说了声:“要来了哦。”
姜守言象征性地刨了两下水,其实他不太会找浪,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起。
但他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教练。
“就是现在。”
姜守言的板子被往前推了一下,他很明显感觉到自己跟上了海浪的节奏,在跟着浪往前冲。
“站起来,姜守言。”
姜守言动作迅速地撑板,迈脚,起身,干脆利落,核心稳定。
他不太会掌控方向,站起来后就显得有点僵硬,只能稳着重心,和浪一起冲到了岸边,然后在渐缓的速度里坐下来收板。
程在野紧跟在后面,坐在他旁边鼓励道:“真棒,第一次就站起来了。”
“什么感觉?”程在野问他。
姜守言说不上来,觉得空落落的地方好像在一点点填满。
他扭过头说:“想再来一次的感觉。”
程在野就笑:“走啊。”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姜守言在程在野的帮助下站起来了不少次。但是一旦到他自己冲的时候总是抓不住时机。
冲浪本身就是项很难的运动,浪涛的变化没有规律,全凭经验判断。姜守言在板子上趴得肋骨都疼了,于是又依赖地回头看程在野。
玩儿嘛,体验感最重要,程在野无比溺爱自己唯一一个学员。
临近中午,太阳也大了,姜守言手指在海水里泡出了白色的褶,上岸的时候打了两个喷嚏。
程在野帮他把脚上的绳子解开,说:“先去俱乐部冲澡换衣服,然后再去吃饭。”
一抬头,看见了姜守言下巴上的淤青。
冲浪过程中没站稳掉进海水里被冲浪板打是常有的事,程在野站起来,拇指在他下巴上擦了一下,问:“疼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守言就有感觉了,点点头说:“有点。”
程在野:“撞的不是很严重,回去擦点药。”
“上次给你的药膏是不是没带过来?”
姜守言摇了摇头,程在野说:“那一会儿吃完饭后去超市买,超市里有卖。”
他们在俱乐部冲了凉,换好衣服,把打湿了的冲浪服用大的防水袋装好,放进背包里。
程在野单肩背着背包,另一只手伸到了姜守言跟前:“走吧。”
姜守言手指扣进他指缝,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俱乐部旁边有一家潜水馆,程在野伸手拿了张放在门口篮子里的宣传单。
姜守言瞥了一眼,没说话。
程在野把宣传单折了两下,顺手塞进了背包的侧兜里。
他们是海滩走的比较早的那一批,周围饭店还没什么人。
姜守言选择了一家据说是当地最地道的葡氏海鲜饭店,想尝尝和程在野做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然后发现,没有程在野做的好吃。
他又后知后觉意识到,程在野做的饭都很合他的胃口。
饭吃到一半,他提出了这个疑问。
程在野回答:“你朋友圈里有一张年夜饭的照片。”
姜守言勺子顿了一下,想起了那张照片。应该是去年拍的。他们只有两个人一起过年,外婆还是做了一桌子菜,全是姜守言喜欢的。
“我想着过年么,应该都是你喜欢的口味,后面试着做了几道,慢慢就摸清楚了。”
姜守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既对他的细心,也对他的耐心。
程在野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这是追人的基本操作,总要把自己的优点展示出来吧。
但他又怕姜守言觉得负担,所以说:“感动么?”
“那你请我吃个冰淇淋吧,就拐角那家,刚有小孩儿在那儿买,我没好意思去。”
姜守言当然能听出来这是托词,他看着程在野的眼睛,顺着程在野的话嗯了一声。
街角那家冰淇淋店装修的很粉,在阳光下像是公主的梦幻城堡,专门吸引小孩子的。
收银台站了个很漂亮的葡萄牙姑娘,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很明朗,用英语问姜守言要什么。
姜守言用葡语回,有什么推荐的吗?
或许没想到他葡语说的这么标准,那姑娘的目光忽地往程在野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又收回来去看点单台。
“(我们这里卖的最好的是菠萝味和芒果味的冰淇淋,你们可以尝试一下。)”
姜守言用胳膊肘捅了程在野一下:“要什么味道。”
程在野:“菠萝吧。”
姜守言就要了两个菠萝味的冰淇淋,边吃边顺着街道往下走。
午后的阳光很惬意,晒得人懒洋洋的,姜守言一个眯眼间手上的小勺就掉了。
冰淇淋还剩下一大半没吃完,程在野拦住他作势要去捡的手,说:“我再回去拿一个。”
等程在野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可能是早上冲浪冲累了,也可能是刚吃完饭开始犯困了,姜守言靠在墙边站了会儿,最后索性蹲了下来。
他从包里摸出手机,开始去翻自己的朋友圈。没什么实际性的内容,近几年大部分都是工作相关,转的公司广告或者周年庆的祝福语。
反正现在离职了,留着这些也没用。他下意识不想让程在野看到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开始一条条删,删着删着,看到了那张年夜饭的照片,拇指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滑,一直删到了他大学拍的毕业照的前一条。
姜守言很久没翻看过自己的朋友圈了,他不怎么喜欢拍照,以前的照片留的也很少,现在点开来看,有点恍惚。
已经是很长一段光景了,陌生地差点没认出来。
他退出去,删了大学期间发的最后几条家教信息,然后下拉刷新了一下。
朋友圈顿时空了不少,年与年之间距离不远。
太空了,姜守言心想。
他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随手拍了张照片,选择图片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相册里的落日。
姜守言眼睫缓慢地眨了眨,想到了程在野的背景图。
他发完那条不知所云的冰淇淋图片后,久违地给自己换了张封面。
然后面前伸过来了一只小勺。
姜守言下意识摁熄屏幕,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程在野往上挪的视线。
程在野:“现在还早,要去公园逛逛么?”
姜守言接过小勺,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程在野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只知道他躺在公园的草坪上晒了会儿太阳,旁边程在野盘腿坐着,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手机。
屏幕反光,姜守言看不见他在看什么。
两分钟后程在野忽然转过来叫了他名字,然后低头亲了他一下。
姜守言问:“怎么了?”
程在野蹭着他的脖颈说:“没怎么。”
姜守言就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第22章 超市 好啦,不逗你了。
公园的太阳晒得人很安逸, 掌心里的触感柔软,姜守言闻着程在野身上和自己一样的味道,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是连绵成片的金光,他感觉颈间闷热的呼吸往上挪了几分, 搁在程在野发间的手指下意识滑落, 又被程在野及时捞住。
姜守言半眯开眼, 视野刚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程在野低头在他轻颤的眼睫上吻了吻, 温声说:“姜守言, 困了就睡吧。”
姜守言安心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捏着玩, 从指根很缓慢地一直捏到指尖, 然后又一点一点捏回来。
姜守言想笑, 但又醒不过来, 嘴角应该是轻轻翘了翘, 因为下一秒吻就落到了他嘴唇上。
“姜守言,”程在野轻声问, “你醒了么?”
姜守言鼻息温热地扫在他脸颊,喑哑道:“没有。”
程在野就用头发蹭他的脖子, 软绵绵的痒:“骗子。”
姜守言闷笑了声, 偏了偏头, 用手臂挡着眼前的光:“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 ”程在野说, “四十几分钟。”
姜守言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最近总是会觉得疲惫,虽然和程在野在一起能缓解很多,但在人多的室外待久了还是会变得有些懒怠。
他睁开眼,恢复了点精力,仰头和人接了个简短的吻, 唇齿间是一样的菠萝冰淇淋的味道。
下午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无论是远处的沙滩还是公园的草坪,都长满了躺着晒太阳的人。
程在野视线瞥到绑在两棵树之间的吊床,和摊放着的野餐垫,偏头和姜守言说:“下次我们也来这里野餐吧,挑一个不太热的天气,带点自己做的小零食,躺在草坪上看书晒太阳。”
姜守言坐起身说:“家门口不就有大片草坪能躺么?”
“那不一样,”程在野捻掉沾在他身上的草,“这里热闹一点。”
姜守言的视线也瞥到了挂在浓阴底下的吊床,说:“一会儿不还要去超市么?家里缺什么可以顺便买点回去。”
程在野就拉着姜守言站了起来,两个人又相互帮对方拍了拍沾在腿上的枯草。
超市在公园右边不远处的街角,姜守言走进去边看指示牌边缓慢地转换语言,和程在野没什么目的地逛着,看到有想要的零食就拿了往推车里面放。
姜守言跟在他旁边,视线瞥到了蔬菜区的牌子,想着吃了程在野做了那么久的饭,要不今晚换他做一顿。
他厨艺虽然算不上顶好,但也勉强能说的过去。
姜守言正要开口,偏头看见程在野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左边的某个货架。
姜守言微眯着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什么润滑、清爽的字眼。
姜守言后知后觉想起,家里好像真的没备这些东西,视线在程在野微红的耳根上转了一圈,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啊?”程在野回过头,耳朵好像更红了点。
刚刚还想叫程在野一起去选菜的姜守言,好心地给他留了点私人空间。
“我去前面看看菜。”
程在野:“我和你一起吧。”
姜守言摇头:“不用,不是还要买药膏吗?你去找找在哪儿,我们早点买完早点回去。”
程在野目送姜守言走远,然后推着车鬼鬼祟祟地踏进了那片神秘的领域。在一众眼花缭乱的牌子和味道里看花了眼,脑子里开始回忆昨天看的科普视频里用的是哪个牌子。
他和姜守言总会走到最后一步,程在野是个无论做什么,都会准备得很充分的人。他昨天晚上睡不着,在油管上看了很多为了避免受伤该做哪些准备工作的分享视频。
最后他选了瓶无色无味的放进推车,又去找了之前给姜守言擦膝盖的药膏,刚推着车转出来,正好和拎着菜往回走的姜守言撞上。
那瓶小玩意儿就那么大喇喇放在推车里,稍微低个头就能看到。程在野刚刚还能很严谨地挑选牌子,这会儿盯着姜守言头顶的旋儿,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他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没想到姜守言跟没看到似的了下推车里的东西,然后抬头问:“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程在野顿了顿说:“没有了。”
姜守言:“确定吗?”
程在野用手拨了下后脑勺思考了会儿,点了点头:“昂。”
“那就去结账吧。”
程在野直到站在结账的地方,看着小货架上一排排红红蓝蓝的小方盒,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他瞥了眼堆放在面前准备扫码的商品,正准备不经意拿一盒混进去,旁边伸过来一只更不经意的手,指腹擦过那一排排小方盒,最后抽了个绿色的。
程在野呆住了。
姜守言估摸着昨晚摸过的尺寸拿了个大的,抬眼瞥见愣在原地的程在野,嘴角微挑:“怎么了,一盒不够么?”
程在野明晃晃看见了他眼里的逗弄,臊得连脖颈都红了。
他两步上前抓住姜守言的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姜守言低笑着往旁边躲,说道:“好啦,不逗你了。快拿袋子装菜。”
第23章 土拨鼠 他很擅长等。
出超市后, 两个人找到电瓶车。
姜守言背着程在野的包坐在后座,程在野把买的东西全部放在车前的兜篮里,回头问:“坐好了吗?”
姜守言点头说:“坐好了。”
程在野挑眉问:“确定吗?”
姜守言莫名觉得这两句对话很熟悉,好像刚刚在超市里听到过, 只不过对话的主体调换了方向。
他狐疑地回想了会儿, 就见程在野笑着转回身拧了把手。
电瓶车啾一声冲了出去, 前面又是一截下坡路, 姜守言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和程在野的后背撞在一起。
午后的风带着大西洋的湿气吹过面颊, 送来了前面程在野爽朗的笑声。
“什么小孩儿脾气。”姜守言笑着拍了他腰侧一下。
程在野说:“我都问了你坐好了没有, 你自己不抱我的腰。”
坡路长缓, 经过了刚刚那片公园, 树影一道一道滑过身侧, 程在野突然扭头说:“姜守言, 白孔雀!看到没,前面右边那棵树下。”
“在抖毛了, 你猜我们骑过去的时候,它开不开屏?”
姜守言:“我不猜。”
程在野说:“猜嘛猜嘛, 我赌它会开屏, 猜对了你亲我一下。”
姜守言:“猜错了呢?”
程在野正要开口, 姜守言又及时补了一句:“不准说我亲你一下。”
程在野刚张开的嘴就那么闭上了, 咕哝了一句:“那我肯定要赢。”
树荫推着两个人的身影向前, 电瓶车风一样刮过长坡最后一截路,离那只白孔雀越来越近。
白孔雀抖了抖毛,又低头在草里啄了啄什么东西,还来回走了两步,什么都做了, 就是没有要开屏的意思。
程在野当机立断,半捏着刹车让电瓶车放缓了速度,由着惯性像条蛇一样在路边歪歪扭扭往前晃。
姜守言手掌扣在他腰间:“你怎么还作弊呢?”
程在野又捏了点刹车,电瓶车动力不足,扭动的速动更慢了:“这才不叫作弊,这叫用尽全力争取机会。”
光影落到程在野肩头又缓慢地晃到了姜守言眼尾,就在电瓶车动力告罄,程在野不得不得拧把手冲过那只白孔雀的刹那,它开屏了。
洁白的羽翼泛着细腻的光泽,神圣美好得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程在野从后视镜里看见姜守言因为回头而拉长的颈线,知道这样不期而遇的惊喜最令人动容。
但他并没有停下,只是放缓了速度,让姜守言的视线停驻地更久一点,直到他一点点回过头。
“我赢了,”程在野弓着身耸了耸肩膀,加速冲过了那条宽阔的街道,拐进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
他偏过头,用余光攥着姜守言,说:“快,兑现奖励,亲我一下。”
姜守言眼里带着没消下去的光,笑说:“你看路,快撞树了。”
“姜守言,”程在野在风里懒洋洋地拉长了语调,“你亲我一下。”
姜守言就仰头在他侧脸吻了一下,程在野心满意足在车即将骑进草坪的时候拐了个弯。
太阳遥挂在海平面,风携着清寂的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落在静谧的草地上。
电瓶车再往前就骑不上去了,有一截又长又陡的坡路。
他们两个下来的时候有多爽,上去的时候就有多费劲。
程在野脚蹬在地面,回头说:“这截路你来骑,我在后面推。”
姜守言撑着坐垫往前挪动几步,坐到了前面,说:“我也很久没骑过电瓶车了。”
工作那段时间,姜守言公司和家都离地铁口很近,平时出门连共享单车都很少骑。
程在野松开手,绕到后面:“只要不往后退就行。”
小路路况确实不太好,坑坑洼洼的,隔一段路就会被石头咯几下,再加上第一次出行,对电瓶车续航能力没有个明确的把握,骑了那么长一截路,这会儿屏幕上已经亮红了,爬坡爬得格外吃力。
姜守言不如程在野熟练,骑得歪歪扭扭偶尔还要靠后面推车的程在野强行把控方向。
“要不你来吧,”姜守言透过后视镜看着程在野的眼睛,“我在后面推。”
程在野稳了稳呼吸说:“挺累的,你还是在前面骑吧。”
姜守言就规规矩矩拧着把手,尽力走个直线。
坡路摇摇晃晃过半,电量彻底告罄,姜守言还来不及控制方向,就感觉车在直直往后坠。
两个人在一阵诶诶的语气词里慌里慌张没抢救过来,电瓶车歪在草坪的石头边卡着,姜守言在最后一秒猛地弃车站了起来。
筐里买的东西散了点在草坪上,姜守言回头看程在野,程在野伸手拽着他胳膊把人拉到了空地。
两人都没有要去扶车或者捡东西的意思,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弯腰笑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姜守言手指搭在程在野肩膀上,笑得有点无奈,“骑不回去了。”
反正都这样了,程在野一时间也不急着回去,拉着姜守言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没事儿,一会儿慢慢推回去。”
这里气候温和,植被丰富,依山傍水,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程在野后撑在草坪上,吹着自己的额前的头发散热,眼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用胳膊肘戳了姜守言几下。
姜守言问:“怎么了?”
程在野侧了侧身说:“那里有个土拨鼠的洞。”
他对这些东西格外感兴趣,走过去蹲在洞口看了几眼,又走到车边弯下腰:“我记得我们是不是买了旺旺雪饼?”
期间不经意看到了那盒绿色的套,程在野手指顿了一下,把它往里面塞了点。
姜守言也蹲到了洞口,偏头问:“土拨鼠能吃雪饼么?”
“不能,”程在野拆开外面的包装袋,拿了一包过来,“看看味道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姜守言突然想起了土拨鼠尖叫的表情包,嘴角轻轻勾了勾。
很神奇的是,程在野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拿了块雪饼递给他:“是不是想起那个土拨鼠啊的视频了?”
姜守言有些惊讶地偏过脸。
程在野笑说:“我虽然顶着一张外国脸,但我妈是中国人,她有两个哥哥,还有挺多堂兄堂妹,所以我也跟着有了很多兄弟姐妹。”
“都是些年轻人,平时微信聊天会发一些表情包,其中就有这个,”程在野说,“但土拨鼠不是那么叫的,它的声音有点像鸟,尖细尖细的。”
程在野边说着,边掰了半边雪饼自己叼着,剩一半放在洞口,轻轻晃着。
姜守言咬了口雪饼,对程在野嘴里的大家庭没什么概念,他家人少,到现在就只剩他一个。
想到这里,他轻轻垂了垂眸,下一秒程在野激动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出来了出来了。”
小东西谨慎,只露了个黑色的鼻子在洞口小心翼翼地嗅闻,姜守言和程在野齐齐往后挪了几步。
程在野晃着手上的雪饼,钓鱼似的边晃边往后退,土拨鼠跟着往前爬,两只爪子扒着洞口,给自己留了能随时往洞里缩的安全距离。
两人一鼠就这么僵持了一两分钟。
或许是没感觉到危险,又或者是被雪饼的香味勾得实在受不了了,那只土拨鼠完全爬了出来,然后顺着程在野往上挪动的手臂,直立了起来。
画面太过憨态,姜守言没忍住笑出了声,土拨鼠警觉地闻到了他手上的雪饼味,蹭一下就往这边扑。
姜守言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被土拨鼠追得跑了起来,程在野起哄地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它就不追你了。”
是不追姜守言了,开始回头追程在野了。
程在野便站起来跟着姜守一起跑,两人大概是从来没有被土拨鼠追的经历,在旷野的风里边跑边笑。
雪饼已经吃完了,土拨鼠也早就没追了。原野辽阔,他们伴着绿茵和夕阳从半山腰一直跑到了山脚,然后弯腰撑着膝盖喘息。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姜守言抬起头,轻轻拍了程在野胳膊一下:“神经,现在还要爬回去。”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程在野看着姜守言脸上鲜活的,不加掩饰的活力与开心,由衷感到喜悦。
“累了么?”程在野直起身,“累了我背你上去啊。”
姜守言扭头就往坡上走,刚走两步膝弯和肩膀突然被人扣住,下一秒,程在野从后把他抱了起来。
姜守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一时间有点害臊,动了动小腿,说:“你放我下来。”
“好轻啊,姜守言,”程在野边走边把他往上颠了颠,他一直都知道姜守言瘦,变着花样做饭也是想他能长胖一点,“之前没好好吃饭么?”
现在确实长了点肉,但还是显得很清瘦,腰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个大半。
姜守言来里斯本之前因为亲人的离世,过于崩溃,吃不了一点东西。短短两个月迅速瘦了十二斤,身体亏得太厉害,没那么容易养回来。
姜守言沉默了会儿,省了一些痛苦的回忆,只说:“之前工作太忙了,有的时候没顾得上吃饭。”
思绪一岔开,他也忘了纠结自己还被程在野抱着。
直到走回原来的位置,程在野把他放下来,去扶卡在石头间的电动车。
姜守言蹲下来捡落在外面的东西,把背包重新背到背上,抬头对上程在野的眼睛。
程在野说:“走吧,我回家做饭给你吃。”
姜守言笑说:“不是说了今天晚上我做吗?”
“那我就给你打杂啊。”程在野拨了拨姜守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歪头问,“好期待啊,姜守言,你会做什么好吃的?”
姜守言会做的菜挺多的,小时候外婆要出去做零工,母亲整天沉浸在悲痛之中,怨恨自己怨恨旁人,别说做饭了,做好了端到她面前不摔碗都谢天谢地了。
所以姜守言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起初只会热热外婆提前做好的菜,后来慢慢会炒青菜,炒肉菜,到最后越来越熟练。
再大一点做饭的机会就少了,读书的时候在学校吃食堂,工作的时候外婆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没让姜守言操心一点。
所以现在站在厨房,摸着餐具的时候,姜守言还有点恍惚。
“怎么了?”程在野帮他系好围裙,又埋头在他颈侧亲了一下,“怎么突然静止了,不会想起来自己其实不会做饭了吧?”
呼吸扫在颈侧有点痒,姜守言缩了缩肩膀:“怎么可能,就是好久没做了,可能味道上会有点把控不了。”
“没关系,”程在野给自己也系上了条围裙,“你就算烧糊了我也说好吃。”
姜守言轻轻笑了一声。
他在旁边切菜,程在野就帮他洗菜,准备要用的葱姜蒜。
晚上了,姜守言也没做很复杂的菜,一个辣椒炒肉,一个凉拌三丝,还有一个黄瓜滑肉汤。
都是很家常,很简单的菜,也是外婆经常做给他吃的菜。
或许是为了更温馨一点,木屋厨房的灯安的是暖黄色的,和姜守言家里一模一样。
于是坐在桌前,看着程在野埋头吃饭的刹那,姜守言会有种记忆错乱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在超市买菜的时候就有,只是周围陌生的西方的面孔和印着葡语的介绍卡,总能让姜守言很快清醒,包括现在,程在野一抬头,他就像是从梦中回到了现实。
或者说他有点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梦境。
“尝尝这个,”程在野给姜守言夹了片滑肉,“做的很好吃啊。”
姜守言低头,其实味道和外婆做的差多了,并不能通过口味勾起他某些事的回忆,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程在野觉得姜守言心情好像突然有点不好。
饭后,他把碗放进洗碗机,收拾好后走出厨房,姜守言已经洗完了澡和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沙发玩手机。
程在野拿杯子给他冲了感冒药。姜守言下午冲完浪连打了两个喷嚏,回来的时候也咳嗽了几声,怕最后真弄感冒了,提前喝点预防一下。
“这什么?”姜守言问。
程在野:“感冒药。”
姜守言没多说什么,端过来喝了。
洗完澡的姜守言头发湿漉漉地落在颈侧,显得很柔软。
程在野又拿了下午买的药膏,给姜守言擦下巴上的淤青,被冲浪板打的不严重,泛了点青黄,不是很明显。
或许是觉得舒服,姜守言微微眯了眯眼。
程在野又拨弄了一下他湿润的头发,说:“姜守言,我给你吹头发吧。”
程在野放下药膏,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在手里试了试温,才放到姜守言头顶。
姜守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感受着程在野的手指轻轻在他发间拨动,伴随着温温热热的风,轻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耳朵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姜守言迷迷糊糊间听见程在野说了句什么,他点头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个什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在野洗碗杯子再出来,看见的就是坐在昏黄灯光里,熟睡的姜守言。
他好像总是很困,但至少没再抽烟提神了。
程在野走过去,刚把人抱进怀里,姜守言伸手抓了下他的衣领,没完全醒,声音含糊:“去哪里?”
程在野埋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说:“去楼上睡。”
似乎是觉得安心,姜守言无意识偏头,在他身上蹭了蹭,又睡过去了。
房间没关门,灯也开着,程在野轻轻把人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在他心口。
山里昼夜温差大,虽然是夏天,早晚气温还是偏低。
期间姜守言翻了个身,蹭着枕头往里面滚了滚,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程在野视野里。
那是一张有点皱,叠起来的纸。
程在野想起他们决定要来圣米格尔岛的前一天,他无意在姜守言房间门口,撞见他想要藏这张纸的情形。
那一瞬间的慌乱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时刻关注着姜守言的程在野很及时地捕捉到了。
他伸出手,直觉这张纸上应该有姜守言心情时好时坏的原因,是他一直想知道的,有关姜守言过往的一个缺口。
纸张的主人现在睡着了,就算他抽出来看了再放回去,姜守言也并不知道。
但程在野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抵着一角,往枕头里面推了推。
然后又低头在姜守言额角亲了亲,小声说了句:“晚安。”
总有一天姜守言愿意告诉他的,相较于偷偷看,程在野更喜欢亲耳听。
他轻手轻脚关了灯,出了门。
他愿意等,他也很擅长等。
第24章 星空 我也没想过爱别人。
姜守言昨天睡得太早,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房间里窗户没关紧,清寂的月光透过那条缝扫在背景墙上,半面墙的蝴蝶在影影绰绰的光亮里晃动翅膀,那点属于深夜雾一般凝重的氛围就淡了。
姜守言睁眼看了好一会儿, 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梦着, 又或者根本就没醒过来。
鬼使神差地, 他掀开被子爬到了床尾, 伸手去抓那些晃动的黑影, 抓了好一会儿抓到满手的空荡,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些飞舞的蝴蝶只是光对眼睛的欺骗。
于是他又去摸那些立起来的塑料薄片。
直到指腹被咯出红印, 感受到钝钝的疼痛, 他才在心里轻轻叹了声, 原来不是梦啊。
这样的认知应该是让人觉得高兴的, 但姜守言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愉悦的表情。
他在昏暗里安静地坐了会儿, 墙壁上的蝴蝶有六十七只,他来回数了三遍, 下床去床头柜拿了烟。
姜守言轻手轻脚顺着半开放的廊道走到楼梯口,下意识站得离程在野的房间更远了一点。
夜色像是流动的, 冰冷的玻璃, 姜守言靠在沁凉的柱子边, 垂眸拢着火, 点燃了含在齿间的烟。
打火机咔哒的声音掩盖了木门被拉开的动静, 尼古丁涌进肺腑通过血液带来的瞬时镇定,让大脑忽略了越近的脚步声。
几乎是姜守言抬眸吐出第一口烟的刹那,肩上就很轻地披上了外套。
姜守言瞳孔微缩,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烟。
“睡醒了么,姜守言。”程在野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隔着衣服抱着他,搓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好凉啊,怎么没多加件衣服出来?”他含糊地用头发蹭姜守言的头发,闭着眼缓解困意。
姜守言压了压喉口的酸涩,出口的声音还是带了点哑,但在这厚重的夜色里好像也并不突兀。
“你怎么醒了?”
“唔,想上厕所,”程在野埋在他颈间蹭了蹭眼睛,“出来看见你站着抽烟。”
“好困啊,姜守言,烟也给我抽一口吧。”
姜守言感受着抵在脸侧蓬松又柔软的头发,温声说:“困了就进去睡吧。”
程在野抬起头:“可我想陪你站一会儿。”
姜守言把手里的烟拿的远了些,另一只手向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抽了,一会儿睡不着。”
程在野没说话,只是在姜守言又含了口烟的刹那,抬手扣住他的下巴,偏头吻了上去。
淡蓝色的薄雾在彼此的唇齿间散开,程在野眼睛被廊道昏黄的壁灯映得很亮,他往后撤开一点距离,笑着说:“现在不困了。”
姜守言根本没反应过来,程在野又把外套往他身上裹了裹,说:“等我一会儿,我想上厕所。”
直到程在野洗了手出来,姜守言还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没动。
指间的烟蓄了一截灰,程在野过来吹了吹。
“怎么了啊,姜守言,”他背靠着栏杆,偏下头,向上去看姜守言的眼睛,“是不开心么?”
视线交错了一瞬,姜守言躲开脸,摁灭了手上的烟。
夏夜沉静,无垠的黑夜映着璀璨的星空,姜守言手臂撑在栏杆上,去看远方漆黑的森林。
“和我说说嘛,我们在谈恋爱啊,”程在野勾缠着他的手指,“谈恋爱就是高兴的事情要分享,不高兴的事也要分享。”
程在野体温偏高,穿着短袖在风里站了这么久,手都还是热的,姜守言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他身上披着程在野的外套,呼吸间全是程在野的味道,是广袤的原野里属于风的自由。
说什么呢?说他从来没想到会在糟糕人生的尽头遇到这样热烈的一个人,以至于每一天都过的像做梦一样。
但姜守言说不出口,他长时间吞咽苦痛,已经忘了该怎么开口。更何况他遇上的是程在野,热烈得让姜守言下意识想把那些糟糕的东西全部藏起来,好像只要藏起来了,这种美好的景象就可以维持的久一点。
有的东西他连自己都不愿意回忆,更不用提说出来给程在野听了。
所以他逃避道:“好像是感冒了,有点没精神。”
也不知道程在野信没信,只知道下一秒程在野的手掌就落在了他额头上。
姜守言抬眼去看他,程在野笑说:“还好,没有发烧。”
“外面冷,”程在野搓了搓他发凉的指尖,“我们进去吧。”
姜守言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暂时不想独自回到封闭的空间里。
他的目光落在木屋外向远处森林延绵的草坪,开口问:“可以睡在外面吗?”
程在野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有点感冒。”
姜守言垂了眸,又听见程在野说:“不过我们可以盖厚一点。”
木屋里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在漆黑的森林里辟出了几分烟火气。
程在野从后院的库房里找到了帐篷和防潮垫,借着小院昏黄的光搭在了草坪上。
帐篷不大,睡两个人刚刚好。姜守言刚醒,还没有重新垒起睡意,就和程在野坐在帐篷口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森林里的星星要比城市里明亮很多,璀璨得像是钻石,嵌在夜空,一眼望不到头。
空气太过寂静,姜守言下意识就想说点什么。
他想起程在野说过他在野外徒步夜宿的经历,开口问:“你在别的地方看过这么亮的星空吗?”
程在野想了会儿,说:“其实很多地方的景色都是差不多的,因为天空是那片天空,海洋也是那片海洋。”
“不同的是望着那片星空的心境。”
不知道为什么,姜守言心跳下意识就快了几分。
程在野偏过头,在他脸侧轻轻吻了吻。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如此惬意地欣赏过这片星空,甚至有闲心去比较哪一颗星星更亮。”
“同样,我也没想过爱别人。”
夜色深重,挡不住程在野沉稳的声音。
“我不希望给你带来负担,我只希望你能感到快乐。”
姜守言脑子一片混乱,只能张了张口顺着程在野的话说:“我很快乐,我很快乐,我这辈子没有活得像现在这么自由过。”
所以他根本不敢奢求太多,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个夏天也足够了,然后在程在野玩够了想终止这段关系的时候,带着这些鲜活的记忆永远睡过去。
反正他孤身一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黑夜放大了那些敏感的情绪,姜守言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哭腔。
程在野嗯了一声,说:“那我送你个礼物吧。”
姜守言转过头,看着程在野握着拳头把手伸到他面前,然后翻转向上,缓缓摊开掌心。
一只萤火虫带着微弱的光亮一点点飞了起来,姜守言眨了眨眼,在那片萤绿的微光里看见了程在野的眼睛,听见他说:“姜守言,我爱你啊。”
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愿意接受,哪怕是很糟糕的一面。
这是程在野认为的,爱的本质,他愿意包容姜守言的一切,他的欲言又止,以及想要藏起来的,不让他知道的一切。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至少现在,他们在这片寂静的山头,只属于彼此。
*
姜守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抱着程在野哭了很久,情绪崩溃的时候最容易语无伦次,他温热的眼泪淌了程在野一脖颈,淌得程在野的心都化了。
哪怕我过的其实很糟糕呢?如果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呢?姜守言记得自己反反复复在问程在野这些话,程在野吻着他的脖颈说,没关系啊,都没关系。
姜守言就仰头在呜咽声里和程在野接了个苦涩的吻。
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好东西很少,所以平日里只有人稍微对他散发一点善意他都会加倍还回去,但对上程在野,他不想还,好像只要欠的够多,他们就能纠缠得更久一点。
第二天姜守言睡醒的时候,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眼睛哭痛了,头也有点晕。
姜守言用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睫,回想起昨天的行为,莫名有点害臊。
都这么大个人了,抱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人哭……他突然很想揪自己的头发。
但负面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了,心情好像也变得轻盈了几分。
姜守言边想着边走出帐篷,在看见蹲在后院冲洗电瓶车的程在野,又觉得自己轻盈不起来了。
他抿了抿唇,刚准备缩回帐篷里再平复一下尴尬,程在野就跟后脑勺长了眼似的,敏锐地回了头。
姜守言脚步的方向就那么硬生生从往后变成了向前,脸上神情显得很正常,一步一步走到了程在野面前。
程在野低头看了姜守言好一会儿,看得姜守言差点就绷不住脸上表情的时候,才轻笑着说:“早上好啊,姜守言。”
姜守言刚想开口回一句早上好,程在野的手指就落到了他眼尾。
“哭肿了。”
姜守言有点想杀人灭口。
似乎是觉察到了那股子冷意,程在野在他脸侧亲了一下,又说:“我爱你啊,姜守言。”
或许是地域差异,程在野总能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但姜守言却觉得很困难,那三个字就跟烫嘴似的在舌尖滚不出来,他红着耳朵微微偏过了头。
半响才咕哝出一句早上好。
姜守言还是觉得不自在,在比自己年龄小的人面前哭成那样,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需要点时间平复一下。
所以他几乎躲了程在野一天,程在野好像也能解,除了叫姜守言下楼吃饭,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晚上,姜守言正转着脖颈间的戒指发呆,靠近走廊的那扇窗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程在野脑袋支在窗口,头发耷在眼前显得有点委屈:“你都躲我一天了。”
他是知道怎么拿捏姜守言的,那副表情确实会让姜守言心软。
“后山有片天然的温泉池,一天没出门了,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去泡温泉吧。”
圣米格尔岛是座火山岛,岛上有很多天然的温泉池,池水微微泛黄,岸边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水鸟。
后山的温泉池离木屋不远,他们没带换洗的衣物,就站在岸边脱身上的短袖。
月光如水一样照在林间,也照在姜守言身上。
姜守言把脱下来的短袖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回头对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哪怕隔着池水萦绕的热气,姜守言好像也能感受到那份过于热切的目光。
他穿着短裤坐在岸边,没着急下去,小腿泡在温热里荡着池水。
程在野游了过来,吻了吻他的膝盖。
潮红漫到了胸口,他握住姜守言泡在池水里的脚踝,把人轻轻拉了下来。
泉水温润,泡在里面好像连身心都跟着一起舒畅了,姜守言额前濡着汗意,程在野抬手摸了摸他潮红的眼尾。
温度在池水里升了起来,他们喘息着吻在了一起。
第25章 温存 “嗯,写给你的情书。”
他们最终没在温泉里呆太久, 池水太热了,濡着一身汗回到昏暗的房间,好像也并没有缓解半分。
程在野注视着姜守言,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他的嘴唇。温泉的热气似乎还萦绕在他身上, 莹白的皮肤被泡的发红, 连指弯都是粉的。
姜守言好像并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被程在野看的发热, 无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却舔到了程在野的手指。
他在夜色里清楚地看到了程在野的变化, 凌乱的呼吸落在他鼻尖, 程在野低头缠着他的舌头, 把他的呼吸也跟着搅乱了。
姜守言揪着他的头发, 褶皱被扩出了一圈水光, 细密的吻一路从嘴唇落到了颈侧, 他在温热的鼻息里胀得喘息。
“快好了,快好了……”程在野严谨地遵守每一个步骤, 吻又落到了姜守言耳廓,嘴唇安抚性地在上面蹭了蹭。
姜守言侧着身, 偏头和程在野交着颈接吻。
程在野捞着他的膝弯, 在漆黑的夜色里伸展进了更辽阔的地方。
姜守言一直觉得程在野像棵朝气蓬勃的树, 散发着野性向上的生命力。现在这股生命力穿透了他, 让他在浓烈的余韵里, 不受控制地战栗。
房间亮起了灯,床头的小盒已经空了。程在野从后抱着姜守言,一下一下吻着他汗湿的脖颈。
姜守言闭着眼缓了会儿,手指刚抬起来,程在野就握住, 拉到唇边了又吻。
“要什么,我给你拿,”他声音还带着没散透的劲,“水还是手机?”
姜守言嗓音还哑着,没什么力气:“烟。”
程在野就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好让姜守言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枕头立起来,底下皱皱巴巴的纸就藏不住了,程在野顿了片刻,视线落在闭着眼靠坐在床头休息的姜守言身上。
他没动那张纸,而是翻身下了床,走出一截距离才说:“你枕头底下有张纸。”
姜守言手指很轻地颤了颤,视线很缓慢地从眼尾扫了过去。
他没动,程在野也没再坐回去,而是在给姜守言点了烟后,直接就近坐到了他旁边。
姜守言平时体温偏凉,在刚刚那几个小时里被程在野依偎热了点,他迟缓地抽着手里那根烟,余光却还是落在那张纸上。
既不想让程在野看到,又自暴自弃地想让程在野看到。
不等他独自纠结出个什么劲,程在野倒先提了。
他拨了拨姜守言落在颈间的头发,有点长了,又低头贴着他后颈的牙印吻了吻。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爱人,会时刻关注自己伴侣的情况。夜色浓稠如水,他是个莽撞的新人,哪怕再小心翼翼也还是会有手重的时候,他抱歉得吻过姜守言身上泛红的掐痕,抬头却发现姜守言眼里的欢愉荡得更热烈了点。
程在野后知后觉意识到,姜守言好像恋痛。所以他就给的更加慷慨,让他闷哼出声,也让他颤得更加彻底。
程在野叼着牙印厮磨了一阵,姜守言抖着手将烟喂到嘴里。
薄蓝色的雾里,姜守言听见程在野闷声问:“纸上写的是什么?”
姜守言没想好怎么答,但程在野已经给他找好了台阶。
“放在枕头底下的,是写给我的情书么?姜守言。”
姜守言笑了一下:“嗯,写给你的情书。”
程在野从后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窝,把玩着他空闲的那只手,捏着细长的手指,说:“我不收这么皱巴巴的情书。”
“姜守言,你重新写一张,重新写一张放在我的枕头底下。”
姜守言心头那点纠结完全散了,他偏过头,不用说什么,程在野就知道抬头吻他。
唇舌交错间,程在野尝到到了烟味,又说:“姜守言,你也给我抽一口。”
姜守言手腕搭在床沿,轻轻在垃圾桶上抖了抖烟灰。
“你精力旺盛,不用提神。”
程在野:“这可以当做夸奖么?”
姜守言:“你不要脸。”
程在野好像格外喜欢从姜守言嘴里听到感受,他蹭着姜守言还带着薄汗的脸颊,问:“舒坦么,姜守言,舒坦么?”
姜守言倚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程在野低头亲了亲他耳廓上的牙印,姜守言嫌痒,往旁边躲了躲,程在野就扣住他脖颈吻他。
事后的温存格外带瘾,连空气都黏着温馨的味道。
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了好几下,姜守言手指抵着程在野胸膛,眼里带了点透不过气的水光。
“帮我递一下手机。”
程在野偏头给他拿了过来。
姜守言其实有点困惑,他朋友不多,这个点谁会找他?
他脑子被吻的发懵,也没想着要避开程在野,就那么顺着消息点进微信,直到看到和祁舟的对话框,他才突然怔了怔。
一条心科的推文,一条睡了,明明之前还觉得维持了某种奇妙平衡的聊天记录,在身后程在野的注视里好像变得格外奇怪。
姜守言心口突然有些发沉,他开口解释道:“祁舟是我的朋友,是个医生,他们院有转发和浏览的考核,每次不达标了,他就转给我让我刷个量。”
姜守言边说边飞快瞥了眼消息,想尽快回复完把手机关掉。
已经过了他每晚报备的时间,祁舟接连扣了好几个问号过来,姜守言飞快打字道:刚刚有事。
然后摁灭屏幕,随手把手机扔到了床头。
空气沉寂,姜守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心跳得有点发慌,他说不清楚这阵慌乱从何而来,只是低头看着程在野搭在自己腹前的手。
程在野手掌很大,手背上有几条凸起的筋,肤色要比姜守言深几个度,姜守言轻轻拨了拨他的手背。
程在野反手抓住他作乱的手指,捞进掌心摩挲了阵,带着点醋劲说:“你每天都和他说睡了,和我说晚安都没说的这么勤快。”
姜守言突然就松了口气:“他有男朋友了,从大学就在谈,现在都好多年了。”
但每天和人说睡了确实有点不对劲。
姜守言想了会儿又解释道:“我一个人出国他有点不放心,国内经常会刷到某某在国外失踪的短视屏,所以他让我每天给他通个信,怕我遇到危险。”
程在野蹭了蹭他的头发说:“葡萄牙治安还好,不去太偏的地方,很少会被偷东西。”
姜守言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说:“那你被偷过吗?”
“偷过啊,”程在野笑着说,“刚出去玩的时候不懂事,什么好东西都往身上带,后来长教训了,什么显穷就穿什么,手机从来不敢放包里,时时刻刻攥在手上的。”
姜守言想象了一下,发现他完全想象不出来程在野打扮得很寒酸的模样,他那张脸长的就很贵气。
现在已经很晚了,姜守言在聊天声里昏昏欲睡。
程在野等了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偏头瞧了阵,轻声问:“先别睡,我带你去洗一下?”
姜守言手指搭在他腕间,眼睫颤了颤,没拒绝。
姜守言的房间滚得凌乱,什么都蹭在了床单上,程在野给他洗完抱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在一片昏暗里亲他的额角和他说晚安。
要躺回去的时候姜守言抓住了他的脖颈,半眯着眼在他嘴唇上吻了下,轻声回了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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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在野难得有一天睡到了下午还没起,姜守言闭着眼安安静静躺在他旁边,他莫名就想多赖一会儿。
躺在床上看会儿手机,又看会儿睡着了的姜守言。
午后的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姜守言嫌热,掀了点盖在身上的被子。他什么都没穿,在光里莹润得几近透明。
程在野又回忆起昨晚搓弄着他时,掌心那片爱不释手的滑腻。
他俯身顺着姜守言的脊柱,在他带着痕迹的后背一路吻了下去,姜守言忽然动了一下,抬手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含糊着说:“痒。”
程在野连着被子一起把他捞进怀里,头发蹭着他的头发:“醒了么,姜守言。”
姜守言没完全醒,裹着被子又被人压着,闷得实在受不了,睁开眼,拍了拍程在野的手臂说:“想上厕所。”
程在野放开他,起身去给他找衣服。
姜守言在房间收拾的那段时间,程在野下楼做饭。食材选的都很清淡,姜守言是个爱吃辣的,下楼瞥了一眼嘴角就耷下来了。
程在野笑着亲了他一下。
两个人吃完饭,都不怎么想动,纷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消食。
程在野戳开母亲的微信聊天框,问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边回的挺快,给了个日期,又问怎么了。
程在野打字道:想带人回家看看。
发完这句话,他偏头看了眼姜守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懒洋洋地晒在姜守言乌黑的头发上,他侧身躺在布艺沙发里,整个人都显得很柔软。
程在野很想带他回家,很想带他回去见自己的父母,他们肯定会和他一样喜欢姜守言。
他边想着又边蹭到姜守言跟前,窝在姜守言身后差点把人从沙发上挤下去。
姜守言伸手撑了下沙发边缘,问他:“干什么?”
程在野搁了个脑袋在他肩窝,说:“想看看你在看什么。”
“在看小狗吗?姜守言你喜欢小狗?”
姜守言顿了顿才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小时候蹲在廊边写作业,我家的小黄狗总会躺在我脚边陪我。”
“其实他不叫小黄狗,他是一只黄色的土松犬,”姜守言翻了几个视频,翻到了毛色相近的,举到程在野跟前说,“大概就是这种颜色,耳朵焦黄焦黄的,鼻头粉粉的。”
姜守言是个很恋旧的人,但狗的寿命只有那么长,陪着姜守言长大,最后老死在了自己窝里。
姜守言亲手给他挖了坟,就葬在后山的竹林里。
后来姜守言每次刷视频刷到颜色相近的小狗,都会恍惚好一阵,但从来没有想过再养一只。
程在野在他身后认真看着,记住了小狗的颜色,说:“不如我们养一只吧,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养一只。”
姜守言笑说:“这种颜色的土松很少见的,而且这是中华田园犬,只有中国才有的狗,葡萄牙这边没有。”
“那我们回中国吧,姜守言,你带我回家吧,”程在野又用头发蹭他脖颈,毛绒绒的痒意,像是被小狗蹭了一样。
“你去哪里我都可以跟你一起,”程在野说,“颜色少见我们可以一起找,总会找到一只一样的。”
姜守言注视着视频里的土松,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回家么?姜守言心想,他没有家了呀。
第26章 教学 “记住了么?”
“你怎么不说话了, ”程在野抱着他的腰翻了个身。
姜守言感觉自己突然腾空,下一秒他换了个方向,压在了程在野身上。
这样的拥抱逃不过对视,程在野仰头用鼻尖蹭他的鼻尖。
“姜守言, 你不会在中国还有个男朋友吧。”
姜守言笑了下, 说:“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带我回家?”程在野歪着头问。
姜守言想到了老家后山的两座坟包, 分别埋了他的妈妈和他的外婆, 以后可能还会埋他自己。
他顿了顿, 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带你回去。”
程在野突然意识到中国不比这里自由, 他们是对同性情侣, 在外面连牵手都需要小心翼翼。
程在野说:“好吧, 我知道了。”
姜守言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知道什么了?
程在野已经掠过了这个话题, 他伸手在后腰的地方掏了掏, 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咯得慌,然后摸出来张折了很多道的宣传单。
是上次在冲浪俱乐部旁边的潜水馆拿的, 随手放进了背包旁侧,洗包的时候又摸出来扔在了沙发上。
程在野致力于让姜守言体会很多他喜欢的运动, 指着被叠得皱巴巴的宣传单说:“姜守言, 我们去学潜水吧, 然后去追鲸鱼。”
姜守言趴靠在他胸口, 手捏着宣传单一角, 歪着头懒洋洋地看:“会很难吗?”
“我们学水肺,水肺要比自由潜简单,就是背着氧气瓶带很多装备的那种,在水下停留的时间会更长一点,更适合海底观光。”
讲到这里, 他有点兴奋地用下巴蹭了蹭姜守言的头发,说:“姜守言,你不知道海底有多漂亮,穿行在各种各样的珊瑚丛和鱼群里……你肯定会很喜欢的。”
姜守言眯着眼,有点犯困。他最近总是犯懒,感觉没什么力气,也不怎么想出门,但只要提要求的是程在野,他好像又没那么抗拒。
所以他软绵绵地应了声:“好啊。”
然后埋头在程在野心口蹭了蹭,说:“有点想睡觉。”
程在野随手把宣传单扔在桌子上,腿缠着姜守言的,手扣在他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温声说:“那就睡吧。”
午后的阳光很温柔,姜守言听着程在野沉稳的心跳,意识很快就散了。
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是连绵成片的金光,美好得像一场天方夜谭的童话。
*
第二天,程在野带姜守言去了那家潜水俱乐部。
水肺潜水因为有装备加持,比自由潜那种憋气下潜要更好考一点,但背着沉重的装备,对体力也有一定的考验。
如果是集中学习,OW加上AOW联考大概需要六天,九潜。
程在野问姜守言学哪一种。
姜守言:“有什么区别吗?”
程在野:“OW最大下潜深度18米,是比较好考的入门级别证书,AOW最大下潜深度30米,会比OW多学一点夜潜、放流等探索内容,可以一起考,也可以分开考。”
姜守言懒,先报了个入门级别的。
程在野能看出来他最近不怎么想出门,他自己就有教练证,找潜店要了论视频,回家窝在沙发上和姜守言一起看。
“水肺潜水最重要的就是装备的使用。”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沙发角落,程在野圈抱着姜守言,脑袋支在他肩头,边看视频边讲解。
“下潜过程中要注意耳压平衡,不然耳膜可能会穿孔,”程在野摁了暂停,偏过头,用手指捏住了姜守言的鼻子。
姜守言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用嘴巴吸气后,闭上嘴,捏住鼻子短促地向外鼓气。”
姜守言照做。
“能感觉到耳膜在微微向外鼓么?”程在野松开手。
姜守言点头。
程在野说:“这就是耳压平衡,在水下要经常做这个动作,不要等耳膜痛了再做,一定要两只耳朵都做通。”
在讲一些论知识的时候,程在野的表情总是很认真,手上会有一些小动作,姜守言弯着眼睛看他。
“如果你感觉有只耳朵没通,可以偏头抬高那只耳朵再做一遍,”程在野用额头抵着姜守言的额头,问,“听懂了么?”
姜守言嗯了一声,还是笑着。
程在野顿了会儿,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姜守言挑眉:“我又怎么了?”
程在野捏着他的手指说:“我会受不了。”
姜守言背抵着他的胸膛被抱着,这样的拥抱本来就很亲密,一点点不对劲都很明显。
感受着抵在腰上的热意,姜守言很无辜地说:“你戳到了我了。”
程在野就埋头,咬了他脖子一口。
今天的论课程最终换了个方式教学,电视的背景音雾蒙蒙地响在耳边,沙发窄小,姜守言腿弯搭在程在野肩上,劲上的很足,他咽得吃力。
姜守言迷蒙着一双眼睛,在虚幻的灯光里看见程在野俯了身,汗水滴在他心口,他凉的哆嗦了一下。
程在野呼吸忽然变紧,亲昵地蹭着他的耳朵喘息:“放松一点,姜守言,放松一点。”
“水肺潜水最重要的是要学习踢蹼,”姜守言感觉到自己被翻了个身,面朝下被压在了沙发里。
程在野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在水里的时候身体要放平,脚往后伸直。”
“膝盖微微弯曲,上下的摆动的幅度稍微大一点。”
姜守言整张脸埋在抱枕里,在几个深抵间有些受不住地回身伸手撑住了程在野的胸膛。
落地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程在野身后,他分腿跪在姜守言两侧,眉眼耷下来显得有些凶。
他捞住姜守言的手指,缓慢地吻他,磨他,在他的嘤咛里声里喑哑着问:“记住了么?姜守言,记住了么?”
姜守言脑子一片空白,只能顺着他的话求饶似得回答:“记住了,记住了。”
短短半天的论课程,姜守言愣是用了小两天才全部看完。
后面的课程没办法在家里完成,程在野租用了俱乐部的泳池和潜水用具,看着姜守言穿戴整齐,拿着运动相机,认真记录他在水下的每一次练习数据。
第27章 潜水 “为什么要晒太阳?”
姜守言没有系统学过游泳, 全是小时候在河水里和祁舟一起扑腾会的。
但不影响他游起来很漂亮,是独属于姜守言的漂亮。
程在野坐在池边,看姜守言来回游了两百米,手撑在泳池边, 扬起了头。
水珠从他的头发和额角滑落, 程在野俯身蹭了蹭他的鼻尖, 说:“入门考试通过。”
姜守言笑了一下, 仰头亲了他的嘴唇。
程在野看他从水里出来, 拍了拍旁边的潜水装备:“还记得装备是怎么组装和穿脱的么?”
姜守言盘腿坐在地上, 托着腮, 说:“不记得。”
其实过去那两天所有的关键点, 程在野都给他讲通了, 也确定他吃透了, 但刚游了那么一圈回来, 姜守言有点累了,不怎么想动。
程在野放下手里的运动相机说:“那你看我做一遍。”
姜守言就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
程在野边讲解注意事项, 边把气瓶和BCD组装在一起,开气瓶检查残压表、充气排气阀、呼吸管、快泄, 然后把装备穿戴在身上, 把残压表和备用二级头好后, 垂眸问:“看明白了么?”
姜守言手掌撑在身后, 微微后仰, 点头嗯了一声。
程在野又开始按步骤脱和拆卸装备。
“到你了,”程在野把属于姜守言的气瓶和BCD提到了他旁边,坐在他面前,说,“要按照我刚刚的步骤来, 一点不能错,我是个很严格的教练。”
姜守言用膝盖磨了磨他的膝盖,眯着眼问:“那要是做错了怎么办?”
程在野想了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姜守言及时抬手捂住他的嘴,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要脸。”姜守言说。
程在野就吻了吻他的掌心。
姜守言蹲在气瓶前,转了会儿脑子,缓慢地回忆步骤。
他从小学东西就快,关键的地方都记住了,就是穿装备的时候对重量没个认知,往后仰了一下。
“气瓶比较沉,”程在野抬手托住,“穿戴的时候可以让潜伴帮忙。”
程在野既是姜守言的教练,又是姜守言的潜伴。
这个项目结束后,程在野先在岸上教姜守言面镜的摘脱和排水。
这种需要直接触的装备,程在野用的全部是新的,他看着姜守言穿戴面镜,抬手摸了下他湿漉漉的头发。
“长了很多,好像该剪了,”程在野说,“一会儿我们练完去发店吧。”
面镜前突然晃了下泳池折射过来的光,隔着层玻璃看人总感觉不真实。
姜守言猛地握住了程在野手臂,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无意识松了口气。
程在野微愣:“怎么了?是想留长头发么?”
姜守言松开手,缓缓摇头:“不是说你会剪头发么?”
程在野笑着说:“姜守言,你想让我帮你剪啊,不怕我给你剪坏了啊?”
“剪坏了我就不出门了,”姜守言摘掉面镜,额头上有道很浅的压痕。
“不会剪坏的,不会剪坏的,”程在野摸了摸他脸上压痕,说,“我手艺很好的。”
他又上前蹭了蹭姜守言湿漉漉的头发,把自己的头发也跟着蹭湿了一点。
“等我买几顶假发回来练练手就给你剪。”
“不是说手艺很好么?”
“唔……熟能生巧,精益求精嘛。”
两个人学一会儿,闹一会儿,教练不赶时间,每一项都教的耐心又仔细,除了最开始在水底呛了几次水后,整体下来,姜守言学的挺放松的。
最后一项,控制紧急游泳上升。一般是气瓶耗空,而潜伴又不在身边的时候需要的技能。
每一次潜水都需要潜伴,每一套潜水装备里都会有个备用二级头,一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二也能对呼吸装置出现问题的潜伴提供帮助。
程在野边教论知识边说:“你到时候肯定用不到这个急救技能。”
“为什么?”姜守言问。
“因为我一下水就寸步不离跟着你,肯定不会让你有突发状况。”
姜守言笑了下,咬住呼吸管,下了水。
*
在泳池学完所有内容,姜守言和程在野跟着潜店的教练和其他学员一起去了片很漂亮的开放水域下潜。
姜守言分两天顺利通过四潜,只差最后的论考试。
回程的时候天气很好,碧空如洗,连海风都是温柔的。
程在野和潜店的教练告别后带着姜守言往另一个方向走。
姜守言有点迟钝:“不跟着他们一起去考论么?”
程在野说:“还有时间,我们再偷偷抱抱佛脚。”
程在野带着他去了之前的那个公园,从包里拿出教材放在姜守言面前。
姜守言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了,笑说:“我都记住了。”
“我知道,”程在野摸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晒晒太阳,这个点的太阳晒起来很舒服。”
姜守言怔了怔。
“为什么要晒太阳?”
程在野把包的拉链拉上,放在他腿边:“只是觉得你最近学潜水太累了,好像没什么精神,我们晒太阳放松一下。”
潜水是项耗费体力的运动,背着沉重的气瓶练习一天回来连觉都要睡得更熟一点。
所以没练习的多数时间,姜守言都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辛苦你为我学潜水了,姜守言,”程在野看着姜守言的眼睛说,“等考完我们就出去玩,你肯定会喜欢的。”
姜守言很缓慢地伸手,摸了摸他在太阳底下泛着光的头发。
程在野歪头在他掌心蹭:“饿了没?想吃什么吗?”
姜守言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想了想还是说:“冰淇淋吧,上次那家。”
“什么味道啊?还是菠萝么?”
姜守言点头,“嗯”了一声。
程在野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姜守言翻了几页手上的书,一直翻到最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最近总会走神,程在野在的时候会好一点,他精力会因为他而集中,但程在野不在的时候,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视野里突然滚进来一个红色的皮球,滚到了姜守言的手边,片刻后头顶响起一道很稚嫩的童音。
“(哥哥,可以麻烦你把球递给我吗?)”
姜守言抬头,是个笑得有点腼腆的小男孩,他也跟着勾了勾嘴角,把球捡起来,递还给他:“(给你。)”
小男孩小声说了句谢谢,扭头就往前面跑。
姜守言视线跟着他,看他扑进了一个女人怀里,女人又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揽着,一家三口向着树荫底下走去,树荫底下坐了个老太太,摇着把扇子。
几乎是瞬间,姜守言眼睛突然红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连日来的疲惫好像急需要一个宣泄口,他抱着自己,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胳膊,想着程在野快回来了,程在野快回来了。
他不想让程在野看见他的狼狈,他肯定会很担心地问他怎么了,姜守言不知道怎么说,至少现在他说不出口。
他吞咽下已经涌到喉口的酸涩,感觉那股酸涩顺着食管沉到了胃里,火烧一样得灼痛。
姜守言心想,今天的太阳一点都不舒服,晒得人一阵阵发冷。
程在野拿着两个冰淇淋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姜守言。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躺在草坪上用书盖着脸睡觉的爱人。
程在野笑着走过去,刚坐下,姜守言忽然抬了手。
程在野放下一个冰淇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指腹,问:“怎么醒了?”
“唔,”似乎是被吵醒的,姜守言的声音有点沙,“闻到冰淇淋的味道了。”
程在野就把他脸上的书拿了下来。
之前潜水摘面罩的时候,姜守言眼睛进了海水,还有点红。
程在野摸了摸他的眼尾,又把冰淇淋递给他说:“那个小姑娘认出我了,特意多给我们挤了点奶油,还问我今天你怎么没来。”
姜守言坐起来,笑着问:“你怎么答的?”
程在野:“我说你在公园晒太阳,等下次,下次我们再一次去找她买。”
有风很轻地吹过,程在野放在一边的书在余光里很轻微地被吹动。
他被吸引得偏了头,刚好瞥见一句话——水中断崖,水域深度急剧变化如同断崖,可能会被复杂水流卷入几十米深的崖底,非常危险。
*
姜守言论考试达标后,证书下来的很快,内容是程在野填的,最上面写了姜守言中文名字的拼音,下面教练写了自己中文名字的拼音。
回去的时候是下午,两个人在沙发上赖了会儿,程在野问姜守言想什么时候出海,最近天气都挺不错的。
姜守言手背抵在程在野掌心,收紧张开,张开收紧,程在野突然收手,把他整个拳头包住了。
姜守言说:“都可以,你挑一天。”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到天黑。程在野去做饭,姜守言跟在后面帮忙,程在野收拾台面,姜守言就把洗碗机里的碗拿出来放进橱柜里。
程在野擦干净手,解开自己的围裙,又解开姜守言的,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问:“要洗澡了么?”
他们最近总会一起洗。
程在野稳稳托住姜守言,或许是今天有点痛,他埋头在他颈窝狠狠咬了一口。
水温调的好像有点高了,热水淌了程在野一脖颈,烫得他有点心慌。
第28章 断崖 原来不是情书
出海那天, 是近几天中天气最好的一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鸥鸟追着尾浪, 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它们的翅膀。
同一条船上还有几个来这边玩的外国人, 听说这个季节这片海域能追到鲸鱼, 一路上都很激动, 和开船的人聊完, 和教练聊, 最后又拉着坐在角落的姜守言和程在野聊。
“(要来点吗?)”
姜守言看着递到面前白葡萄酒, 摆了摆手, 用英语回:“(谢谢, 不用了。)”
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就坐在他们对面, 自己喝了起来, 视线在他们身上瞥了又瞥,开口问:
“(你们不是普通的潜伴吧?)”
程在野扣住姜守言的手指说:“(是的, 我们是情侣。)”
金发男人视线顿在姜守言脸上,笑着说了一句:“(真遗憾。)”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 只是情侣而已, 他出生在一个连出轨都被能被说成是浪漫的国家, 横插一脚对他来说是件很刺激的事。
“(潜水后要一起玩吗?)”
程在野脸登时就黑了, 姜守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顶着一张很礼貌的脸,用英语骂了句脏话。
男人被骂了也无所谓,耸了耸肩,端着酒杯又去找其他人聊天了。
程在野忽地笑了一声,偏头用鼻尖贴了贴姜守言的耳朵, 说:“好帅啊,姜守言。”
姜守言英语说的中规中矩,冷调的嗓音像把小钩子,说什么都让程在野觉得心痒。
姜守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嘛,”程在野又去贴他的脸颊。
“怀疑你有点奇怪的癖好。”
程在野说:“哪儿有。”
船头突然传来几声惊呼,姜守言探头看过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头鲸鱼跃出了海面,庞大的生物在空中短暂地停留,然后又重重落入海中,溅起很大的水花。
“(开过去,快开过去!)”
那几个潜水爱好者边飞快地穿戴自己的装备,边激动地指挥。
鲸鱼游动的速度很快,有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踪迹,船还没开过去就没了影。
不过他们这次运气比较好,这头鲸鱼好像不急着离开,等再近一点的时候,又有一道更小的黑影跃出了水面,但只有大半个头部,没有完全腾空就跌进了海水里。
那几个聒噪的外国人已经戴着装备急匆匆背滚入水了,只有程在野和姜守言还在船上一步步检查他们要用的装备。
“鲸鱼妈妈在教鲸鱼宝宝跃水。”
程在野话音刚落,那头小鲸鱼又跃出了海面,这次大半个身体都跃了出来,砸出一片水花。
“好幸运啊,姜守言,我之前去潜水从来没遇到过。”
姜守言仰头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海面,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在某个醉酒的夜晚,程在野也对他说过。
那时候他们看见了晚上十点过还没散去的余晖,面前是和现在一样一望无际的大西洋。
当时他醉得想跳下去,在呼啸的海风里摇摇欲坠,又被程在野一把捞住了。
姜守言眨了眨眼,没说话,又在程在野回过脸的时候垂下头,去看残压表。
“它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游远了,姜守言,你想跟着它们一起游一段距离吗?”
姜守言想了想刚刚跃出海面的庞然大物,以及下落时溅起的巨大水花,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有点害怕。”
程在野说:“那我们一会儿就远远看一眼。”
觉察到姜守言盯着残压表很久没动,程在野探头:“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随即蹙了蹙眉:“压力太低了,气瓶里的空气不够。”
他把自己的递给姜守言,又找人要了备用气瓶重新组装装备。
一来二去,等他们下水的时候,鲸鱼妈妈已经带着鲸鱼宝宝游远了。
姜守言被程在野牵着,远远地看了一眼,海水深黑,只看见两道很小的黑影。
在水里,嘴里咬着呼吸管没办法说话,所有的交流都只能靠手势,程在野拇指向下,意思是继续下潜。
姜守言比了个OK。
他们每潜一段距离,程在野就提醒姜守言做耳压平衡,直到潜到一片珊瑚礁上方,可见度高了一点,程在野停下,示意姜守言顺着珊瑚礁慢慢往深处游。
姜守言轻轻摆动着脚蹼,程在野跟在他身边,两个人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对方,面镜底下的眼睛都很轻地弯了弯。
水底寂静无声,失重的感觉让身体变得很轻盈,面镜放大了水下的世界,姜守言看见了很漂亮的珊瑚丛,以及叫不住名字的鱼。
突然,程在野拉了他一下,手指了一个方向,是一大群梭鱼,在往他们这个地方游动。
姜守言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程在野,程在野只是拉着他,静止在原地放慢了呼吸。
鱼群在他们身边缓缓游过,姜守言微微瞪大眼睛,甚至能感受到鱼尾轻轻拍在他身上的感觉。
程在野笑了笑,等鱼群全部游过去后,又带着姜守言在一片沙地安全降落。
姜守言跪在沙地上,程在野教他在海里打气泡环。
姜守言学了一阵,突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朝他们游过来,边游边向他们打手势。
程在野在姜守言的提醒下看过去,是之前那个金发男人,大意是气瓶没气了想用一下他们的备用二级头。
程在野看懂了,他还记得他在船上说的那些话,有点不想。气瓶没气了能紧急上升,考证的时候都教过的技巧。
但看那人确实很着急,潜伴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在身边,程在野还是决定过去。
这片沙地是姜守言能下潜的最大深度,而那个金发男人在的地方要更深一点,水域情况程在野也不了解。
程在野怕他撑不住游过来的距离会出事,保险起见,给姜守言打了原地等待的手势。
姜守言点了点头,目送程在野往更深远的地方游。
在海底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静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
姜守言在原地跪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突然看到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鱼在沙地嗖嗖转了几圈,然后摆着尾巴往更远的地方游。
姜守言下意识跟了上去,鱼的速度要比他快的多,等他踩在沙地边的时候,那只鱼突然没了踪影。
姜守言视线在周边转了一圈,脚底突然陷了一下,他猛地低头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这片沙地是倾斜的,面前是望不到的底的水中断崖。
峭壁笔直向下,黑得像一片深渊。
姜守言顿在旁边,望着这片断崖,突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就像上一次站在海边一样,黑暗会一点点吞噬他,光是想象一下,姜守言都有种浑身酥麻的酸爽。
疲惫的大脑好像突然因为这个念头变得活跃,那一个瞬间姜守言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快得他根本抓不住。
他好像往前迈了一步,又好像没有,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突然被拽了一下,再回头,看见了程在野那双金棕色的眼睛。
程在野头一次在潜水的时候呛了水,他拉着姜守言重新到了那片安全的沙地,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姜守言看见他很用力地呼吸,面镜前涌起了很多水泡,他想抬手摸一摸程在野露在外面的脸颊,被程在野伸手挡开了。
他隐隐约约看见了程在野发红的眼眶,他突然觉得心口好痛,有点喘不上气。
良久,程在野比了个上潜的手势,姜守言点了点头,跟着程在野往上游。
他们上船没一会儿,其他几个潜水的也一起上来了,那个金发男人在程在野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潜伴又在底下多潜了一会儿。
上来的时候看见姜守言和程在野坐得很开,气氛有点微妙,他脱了自己的装备,走到了姜守言面前,笑嘻嘻说:“(怎么了,是你的……)”
话还没说完,他被程在野扣转肩膀狠狠揍了一拳。
这趟短暂的旅途被迫返航,二十几分钟后,停靠在了岸边。
程在野走的很快,姜守言在后面跟的吃力,但没等他追上几步,程在野突然转身,两步把他摁在了沙滩上。
“姜守言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刚刚在哪儿吗?”他紧紧扣住姜守言的肩膀,“断崖!断崖!你看论教材的时候不是看到过吗?”
姜守言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他张了张嘴,有点艰难地说:“我只是看到了条鱼……”
“我有没有让你在原地等我?你要看鱼我可以回来带你看,你为什么要过去?为什么要过去?你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稍有不慎被卷进去,你会——”
最后两个字程在野突然静了音。
姜守言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像是凌迟一样问出了程在野没说完的那两个字:“你很怕我死吗?”
“你在说什么,姜守言,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眼泪滴到了姜守言脸上,烫得他发抖。
他缓缓抬手擦着程在野的眼睛,擦不干净,擦得他自己的眼睛也跟着模糊,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程在野泄气似的俯下来,吻他的眼睛,吻他的耳朵,最后埋在他颈窝,哑声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冲你发火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下次不能这样了,姜守言,不能这样了。”
姜守言瞪着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久久没有说话。
回家的路上,彼此都很沉默,这种沉默一直漫延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程在野虽然不和姜守言说话,但抱他抱得很紧。
他睡得很不踏实,姜守言稍微动一下,他都要睁开眼睛看一眼。
姜守言抬手摸了摸他的高挺的鼻梁,问:“睡不着么?”
程在野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把他搂得更紧了一点。
姜守言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房间的窗户没关紧,姜守言看见外面的月色一点点变深,又一点点变浅。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沉了下去。
姜守言握住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一点点移开,程在野很轻地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
遥远的天际逐渐挂了点白,姜守言靠坐在窗户底下,看完了祁舟转给他的所有推文。
关掉手机的那一瞬间,他脑袋靠在墙壁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这辈子,经历了两次至亲的人离世,他知道那有多痛苦,痛苦得甚至想杀了自己。
他也确实那样做了,且至今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姜守言抬起手,捞到了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的半缕天光。
他颤抖着想,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也让程在野活得患得患失。
姜守言撑站起身,走到了床边,看见程在野紧紧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他低头吻了他一下,在昏暗里轻声说:“程在野,我好像真的病了。”
八月的圣米格尔岛阳光依旧温和。
程在野意识转醒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往旁边捞了一下。
凉的。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呼吸突然变紧,掀开被子,又掀开枕头,最后眼神突然顿住。
床头柜上放了枚戒指,戒指压着张皱巴巴的纸。
他抖着手打开那张纸。
原来不是情书,是遗书。
写于姜守言烧炭清醒后的第二天,只有很简短两行字。
—DNR
—请不要抢救我。
第29章 夏末 他在给你做选择。
程在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姜守言放在枕头底下的那张纸,也是他站在昏暗的房间被程在野撞破时,慌张想要藏起来的那张纸。
纸张很皱,能看出来主人曾多次翻出来过, 以至于折痕都出现了稍薄的裂痕。
一如程在野猜测的那样, 上面写了他一直想知道, 但没有从姜守言嘴里听到的过往。
现在这张纸就摊开摆在面前, 他却有点不敢看了。
短短两行字, 让他大脑嗡地一片空白。
隔了不知道有多久, 程在野又钝钝地抬头, 去看床头柜上剩下的戒指, 一枚朴素的, 没有任何花纹的老旧银戒。
姜守言说这是他母亲的东西。
母亲的东西为什么要特意用一根绳挂在脖子上?
程在野脑子乱糟糟的, 不断回闪很多片段, 站在断崖边还在往前走的姜守言,凌晨在廊道里抽烟的姜守言, 孤寂的姜守言,沉默的姜守言, 还有抱着他哭嚎哪怕我过的很糟糕呢的姜守言……
时间线一点点往前, Paulo靠在他耳边说, Riley真是过来散心的, 他家里出了点事。
家里出了点事。
程在野握着手上的戒指, 又想起某个晚上,看见姜守言和朋友聊天,聊天框的内容很奇怪,一条睡了,一条心科的推文。
这一个瞬间, 程在野盯着手上的纸,突然变得特别惶恐。
他从床上站起来,心口好像有一把焦躁的火在烧,烧得他一路从床角撞到橱柜,一把推开姜守言的房门,然后猛地顿住。
木质的窗户大开,远处的森林与河流映着窗台上一束蓝紫色的绣球,枝叶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簇拥在奶白色的花瓶里。
程在野呆滞地看着,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紧紧攥着门把手,连骨节处的皮肤都被顶得发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低下头,看见花瓶旁边还压着一张纸。
字迹是新鲜的、秀气的,程在野好像能想象到姜守言在打完这些绣球后,又靠在窗口写这行字的模样。
—不要担心,我先回国了
程在野心口一片酸涩。
最下面还有很浅很浅几个黑印,像是还在背面写了东西。
程在野急切地翻过去。
—我爱你
那些无法用语言述说的一切好像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具象化的情绪一点点流淌,浓烈得让程在野承受不住地弯下了腰。
他突然呛咳出声,控制不了地一声接着一声,咳得脸颊和眼眶都红了,咳得心口泛起阵痛。
他无力地撑着膝盖,在清寂的晨光里,痛得直不起身。
后面几天,程在野过的很恍惚。
他走了一遍曾经带姜守言去过的所有地方,顺着那条开满绣球的小道,走到了原野的尽头,躺在那片在山头,看了天空很久。
他从来不知道蓬塔德尔加达的航班有那么多。
后来他也成为了乘坐那些航班的一员,只是落地里斯本机场好像并没有让他感到安稳。
他依旧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直到站在卡斯凯什的房门口,看到放在挂篮里的钥匙。
是他和姜守言拖着行李箱离开那天放进去的,姜守言锁了门后把钥匙给他,程在野顺手放进了挂篮里。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随意,姜守言沉默了会儿问他,掉了怎么办?
程在野说不会的,而且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被偷。
等他走进房间后,又发现这句话说早了,姜守言床头那朵木雕玫瑰不见了。
程在野站在床边,看了那个空了的圆台很久,突然觉得有点疲惫。
他撑摁了下太阳穴,平躺在床上,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蝴蝶。
—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之前里斯本的卧室天花板上有蝴蝶贴纸。
—可能每天睡前盯着看习惯了。
程在野耳边回响起姜守言的声音,他想姜守言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会盯着天花板数这些蝴蝶?
他最终没数清到底有多少只蝴蝶,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他躺在姜守言的床上睡了很沉的一觉,一直到玄关传来敲门声,他才突然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隐隐有点黑了,程在野带着没完全醒过来的困意拉开了门。
门口的小哥似乎是见这么久没动静以为没人,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对上程在野的眼睛突然愣了愣。
“(有事么?)”程在野开口问。
这回那小哥脸上怔愣的表情更明显了,举了举手上包装好的干花向日葵,说:“(不是这家做的干花么?订单主人说今天五点送过来。)”
程在野视线顿在那束向日葵上,突然问:“(今天多少号?)”
小哥答得很快:“(22号。)”
程在野像是才反应过来,接过了他手上的花,从兜里摸了半天没摸到钱,又对他说了句抱歉,转身回房间去找纸币,最后拿着那束干花走到沙发前的地毯坐下。
橙黄色的余晖透过客厅窄小的窗照进来,程在野坐在那片光里回头,沙发上却不再有那道睡着了的身影。
他又偏过脸去看放在茶几上的向日葵。
是他叫人送的,只是他最近过的太过恍惚,忘记了时间。
在他明确了父母回国日期的当天,他就迫不及待和花店预定了时间和地点。
程在野当时想的很好,他太想带姜守言回家了,但又怕直接说姜守言会不自在,所以想用这束向日葵提到母亲的花园,进而提出带他回家看看。
姜守言虽然外表看起来冷淡,但他内心很柔软,只要他稍微撒个娇,再装得可怜一点,姜守言肯定会答应的。
只是现在……
程在野突然觉得脸颊一热,他盯着电视投影屏里眼眶通红的自己看了很久,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眼泪滚烫地滴到了手背上,他睁大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天晚上,姜守言在哭。
*
程桐下飞机是在22号,比原定的23号提前了一天。
她一回家也没急着休息,而是去超市买了点明天可能需要的东西,又和程父一起挪动了家里的摆设,让布置看起来没那么冷淡尖锐。
最后她回书房找出来她在北京的大学任教拍过的毕业照,一张一张翻过去,找到了姜守言的名字。
然后又翻回来,对应着去看照片上的人,随后点开程在野的微信朋友圈,对比去看那张封面照片。
青年的眉眼要比之前更温和了一点。
程桐嘴角不由得勾起了笑,书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她抬头说了声进,程父便端着杯咖啡走了进来。
“在忙吗?”
程桐的书房很大,打了三面墙的书柜,摆放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她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明确,就算是程在野想要进出她的书房也需要事先经过她的同意。
程桐把毕业照递给他,说:“在看姜守言。”
程父也找了阵名字:“在野眼光真好,”他低头注视着程桐,说,“这点随我。”
程桐抿了口咖啡,站起来:“时间还早,我去花园挑点花。”
程父吻了吻她的额角:“好,晚上想吃什么?”
程桐拎着向日葵走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能在园子外的长椅上看见程在野。
他低着头弓着身在抽烟,烟雾绕在他脸前,状态说不上好。
“Zephyr。”程桐边叫他的名字边往长椅边走。
程在野突兀抬头,下意识摁灭了手上的烟。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
程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余晖映在她脸上,岁月沉淀在她优雅的眉眼之间。
程在野挥手散着面前的烟:“不是说明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程桐说:“明天有点赶,怕来不及做准备。”
她是知道程在野的,说明天回肯定就踩着他们前后脚进门的时候带人上门了。
她看着程在野突然暗下去的眸光,以及红得确实不太正常的眼皮,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程在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静了很久才继续开口。
“他……”程在野顿了顿,有点无语伦次,“好像生病了。”
程桐皱眉:“什么病?严重么?”
“心上的,”程在野眨了眨眼,说的困难极了,“他之前好像不想活了。”
程桐突然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了吗?”
程在野摇头:“他给我留了东西,让我知道了。但我醒过来他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我怕他受到刺激。”
他至今还在后怕,那天姜守言站在断崖边,如果他没有赶回来,如果他拽得稍微晚了一点,程在野不敢细想。
程桐很轻地叹了一声,开口说:“在野,他在给你做选择。”
程在野有点迷茫,他最近大脑混沌得快坏掉了,睁眼闭眼都是姜守言,根本空不出其他区域去思考。
“他明明可以直接跟你说,跟你坦白,你们在热恋,你肯定愿意接受他的一切,但他为什么不愿意?”
程在野静止了。
“我曾经翻译过心方面的相关书籍,”程桐放下手里的向日葵,坐得微微往后靠了一点,“我也为此阅读了很多资料。”
“相较于给他们框上疾病的定义,我更想说的是他们是一群温柔、残忍又强大的人。”
“他们对别人温柔,对自己残忍,又很坚强地独自一人熬过了那一段又一段崩溃绝望的时候。”
“他应该没有给你看过他糟糕的一面吧?”
程在野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开始痛了:“他在我面前哭过。”
“在野,你得明白,生病的时候他们的思维方式就已经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就好比出去吃饭,如果是你,你只会思考餐厅选在什么地方。但对他们来说,从床上下来就是很艰难的一步,他们会想出门要穿衣服要穿鞋,要洗脸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还会想到底该坐什么交通工具……就算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好了,只要走在路上,有人的目光稍微在他们脸上停留得久一点,他们都会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特别糟糕,然后陷入自己制造的恐慌里。”
程在野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程桐却突然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守言吧?”
程在野猛地偏过头。
程桐笑了笑说:“第一次应该是五六年前?那段时间我还在北京教书,你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你难得那么有孝心,每年夏天放假都回来看他。”
“你天生就爱玩,我不认为这座老旧的城市对你有了什么新的吸引力,除非你遇到了值得停留的人。”
“我很高兴,但我同时想提醒你。”
程桐的表情变得严肃:“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接受一个生了病且可能永远都好不了的爱人,就请你不要再去接触他。”
“否则你的离开对他来说就是二次创伤,他会受不了的。”
*
25号,程在野飞旧金山参加了大学朋友的婚礼。
见面第一眼,朋友皱着眉说:“(你最近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程在野没回答,扫了眼婚礼现场热闹的人群,突然问:“(你的来宾里有心医生的资源么?要华人会说中文,最好是美国最顶尖那几所学校毕业的,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朋友觉得很不可思议:“(你?)”
“(不是我,)”程在野摇了摇头,说,“(是我的爱人。)”
朋友人脉很广,第二天就给了他联系方式。
程在野坐在诊疗室里,那人在线上大致了解了点情况,开口问:“他有什么症状吗?”
程在野开始在脑子里回忆:“很瘦,应该没好好吃饭。”
“情绪有比较明显的变化,晚上没人的时候会更难过一点。”
“注意力好像很难集中,经常会发呆。”
“没精神,睡不着,或者一直睡。”
程在野边说边觉得那些症状像是刀子一样扎在身上,明明那么清楚,明明他都表现出来了,为什么当时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劲呢?
程在野张了张口,最后这句话说的格外艰涩:“应该……有过自杀行为,且一直有这个念头。”
“光凭这些我只能有个粗略的判断,他应该还有其他创伤。”
程在野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的创伤是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能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好一点。”
“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程在野抬眼:“我听说你有个项目,就是走进他们的生活。”
……
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旧金山最近降温了,程在野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不知不觉走到了金门大桥旁边。
这座红色的桥和里斯本的四二五大桥很像,但旧金山没有里斯本那样明媚的日出。
冷风吹过,程在野缩了缩脖子,过了最冷的一个夏末。
第30章 生活 我不想分手
周五, 祁舟在急诊轮值了一晚上夜班,早上又做了台车祸手术,等到忙完已经接近十六个小时没合眼。
他回办公室简单趴了会儿,刚要睡着, 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摔伤了腿的患者拿着挂号单走进来, 大声问:“急诊是这边吗?”
祁舟摁了摁太阳穴说:“右边那间。”
“哦哦, 好。”那个男人又一瘸一拐拉上门退出去。
被吵了这么一通, 祁舟也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 边站起来边脱身上的白大褂, 收拾好东西, 走出医院。
今天值班的院区离住的地方有点远, 祁舟打了个车,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刚好早上十一点。
他站在路边深深吸了口气,车上有一股很浓的烟草味, 熏得他有点反胃。
祁舟背着包,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 走进右边那家炒菜店, 打包了两个菜两份饭。
他和姜守言从小一起长大, 小时候老房子挨在一起, 长大了买房子也买的同一栋, 但隔了两层,他在20楼,姜守言住18楼。
18楼是因为老年人总有点迷信,觉得有8就能发,买房子的时候没有8楼了, 28楼又太高。
祁舟走进电梯,摁了18。
因为楼上楼下住的方便,外婆在的时候不仅把姜守言养的很好,还把楼上的祁舟和林桓也养的很好,每次做饭都带他们的份。
起初祁舟还怕她没办法接受他有个同性伴侣,每次外婆上来送东西,他都跟打仗一样把林桓的东西往柜子里藏。
有一回实在太匆忙,忘了收晾在外面的西装,外婆溜达到阳台的时候,祁舟连呼吸都吓停了。
谁知道小老太太根本就不惊讶,背着手笑眯眯说:“还藏呢?拎出来我看看?”
祁舟很吃惊:“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外婆偏过了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孩子气的得意:“早就知道了,没发现最近给你的菜里肉都要多了点吗?”
他们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外婆就趴在阳台探头看他们走出楼道,一直目送到看不见的地方。
祁舟开门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但进门后,那笑就淡了。
客厅的窗帘拉得很紧,姜守言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挡住眼睛,一动不动。
茶几上的晚饭只动了两口,祁舟深吸一口气,把剩菜剩饭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又把新的摆在茶几上。
“守言,吃饭了。”
祁舟知道姜守言醒着,叫了一声他没动静,也没叫第二声,就坐在茶几边等着。
大概过了两分钟,他看见姜守言胸口明显起伏了两下,然后挪开手臂,低着头,缓缓撑坐起来。
他头发长了点,乱糟糟地挡在眼前看不见表情。
祁舟随着他迟缓的动作看到他撑在沙发沿的手臂,视线猛地顿住。
他站起身,伸手一把拽过姜守言的小臂,上面有两道结了血痂的伤口。
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开始突突跳痛,祁舟觉得血都在往头上涌。
他想说什么,嘴唇颤了半响最终只说出来一句:“姜守言,你还想让我第二次在这间房子里给你打急救电话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舟有点崩溃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在客厅转了好几圈,又从茶几底下掏出两盒药。
“开了药你也不愿意吃,饭也不吃,门也不出,你有好好照过镜子吗?你知道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吗?”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祁舟摇晃着姜守言的肩膀,对上了姜守言的眼睛,突然觉得如鲠在喉。
他还记得去机场接姜守言那天,他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靠在墙边沉默地流眼泪。
祁舟虽然不知道他在里斯本经历了什么,但在那瞬间他意识到他想活着,不然他不会回来。
姜守言像是才发现自己在哭,抬手缓慢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垂着眼盯着指尖看了会儿,又去看自己的小臂内侧。
“我没有别的想法,”姜守言靠在沙发上,没什么力气,“我只是太痛苦了,这样会让我好受一点。”
“不是开了药吗?”祁舟说,“算我求你了,你遵医嘱,先吃一段时间药。”
姜守言沉默了一会儿,眼前雾了一片:“可我又不想被改变。”
祁舟有的时候真的没办法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守言偏过头看了眼紧闭的窗帘。
“你说人是不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决定去死的时候一身轻松,想要活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他像是很费解地重复道:“活着,为什么这么痛苦?”
祁舟张了张嘴,半响没说出来个字。
良久,他又转身去厨房重新抽了两双筷子,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先吃饭,不吃一会儿凉了。”
姜守言最终还是没吃多少。
祁舟没多说什么,他这个状态肯张口吃饭都算好的了。
他收拾好餐盒,把垃圾提了出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姜守言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没动。
玄关传来很轻地关门声,姜守言眼睫颤了颤,又缓缓垂下去。
他像是静止在了这片空间,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传来叮一声响,姜守言意识到十二点了。
他拿过手机,点开微信。
之前和祁舟在聊天框里维持过的平衡,转移到了他和程在野的聊天框里。
程在野:吃了么?
姜守言:嗯
这样的对话往上一直有十几条,每一天准时准点,整整齐齐排着队。
姜守言一条条往上翻着,直到翻到打破队形的那几句话。
程在野:我不想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