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谢玄喉结滚动,再不想压……

    *

    荷花池的小亭旁, 站着一对少男少女。

    少年俊秀的面庞上满是羞赧之色,将什么东西交给少女。少女绝色倾城,一低头一抬手间全是惊鸿艳影般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的纤纤玉手将小巧的雕花檀木锦盒打开, 眉眼间舒展如花般缓缓绽放, 先将里面的精致的香盒取出, 看到里面的圆润的沉香珠后抿唇一笑。

    这一笑让那一池的荷花尽皆黯然,也让少年看得如痴如迷。

    “喜欢吗?”少年满含期待地问。

    少女将香盒放下, 取出里面的木符牌, 翻来覆去地在手中把玩着:“不知情深有几重, 只愿惊鸿曾照影。原来我随口一说的话, 业表哥你居然全都记得。”

    “只要是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忘。”少年又问:“明月妹妹, 你可喜欢?”

    “喜欢。”少女摩挲着木符牌上的字, “我最喜欢这个, 业表哥你看, 这两句话里的字成双成对,尤其是重影这两个字,像不像一对相爱相亲的有情人?”

    “你喜欢就好。”少年依旧痴望着她,恨不得就此地老天荒。

    若是他们所有的年华都停在那时……

    思及此,萧彦感觉心口又是一阵翻涌,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再抬头,看着林重影,似是想从林重影的脸上看出故人的些许影子, 却又在遍寻无果后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提她,你一点也不像她……”

    说完,他的剑偏了过来,“你活着, 终会是整个大昭朝的隐患。我听你说话,见你行事,知晓你也是明理之人,难道你忍心看到国之基石为你动摇的那一天?届时君王私德有亏,四方蠢蠢欲动,必会祸及天下百姓。”

    林重影只觉可笑。

    当年他起兵逼宫,血洗大盛宫时,怎么没想过天下百姓?

    “萧二爷真是过誉了,我何等渺小,也能动摇国之基石?”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萧二爷的意思是你们大昭的江山何等的脆弱,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都能凭一己之力将其动摇。你和先帝不愧是父子,一个将自己所有的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任由世人骂我娘是祸水,是妖妃。另一个因为自己的私心,故意危言耸听,用天下百姓来逼我去死。你和他一样卑鄙无耻!”

    萧彦闻言,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他生平最为痛恨的就是身为那个人儿子的事实,而今居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和那个人一样卑鄙无耻。

    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像明月!

    他握着剑的手不由得用力,关节寸寸变白的同时,已然动了杀心。

    谢玄身形一动,完完全全将林重影护在自己身后,“萧二爷,你们萧家是皇族,是大昭的天。天降大任于萧氏,为的是万民安乐。当年你发兵逼宫,你应知多少人因为你的怒火而死。鲁国公府、颜家、卫家、左家,那么多的世族高门因为你而一夜之间倾覆不再。你之罪孽尚可存活于世,为何容不下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

    “她是汉阳林氏的庶女,后被过继到太学林司丞膝下。日后她会嫁给我,成了我谢玄的妻子,敢问萧二爷,她如何祸害天下,又如何动摇江山?”

    萧彦还紧握着手中的剑,目光仍旧凌厉,但杀气却是散了些。

    林重影看着他,莫名替颜明月有些不值。萧家的兄弟俩,说起来好像都很爱颜明月,实则都是自私之人。

    倘若颜明月还活着,也不知会不会失望?

    “萧二爷,我知你的心思,你因自己险些害得江山动摇之事耿耿于怀,哪怕被贬为庶人,你依然忧国忧民,不愿天下百姓受苦。但你若认为我的存在会动摇江山,那你委实是太过高看我,也太过贬低你们萧家。我和我娘一样,这辈子图的就是平安喜乐,我娘一生曲折未能如愿,我想替她好好活下去,一生顺遂长命百岁,仅此而已。”

    萧彦眼中的杀气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沉痛和悲伤。

    林重影见之,又道:“不知情深有几种重,只愿惊鸿曾照影。我娘替我取名重影,想来心中始终有放不下的东西。萧二爷既然是她的旧友,应该明白她的心思。”

    先前实在是不吐不快,险些将这萧彦给激得当场结果了她。如今该说的都说了,还是得说些软话装些可怜,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很显然,她的话应该有效果。

    萧彦手中的剑已经垂下,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表情似悲似喜,似哭又似笑。

    重影重影……

    原来明月心里的人一直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剑入鞘,深深地看向林重影。

    “我会一直看着你!”

    看就看吧。

    林重影如此想着,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人走了,她立马朝外间跑去。根儿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她一探气息,竟是温热均匀,想来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

    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双腿也软得不行,下意识抓住谢玄的衣服。

    谢玄大手一托,稳稳地将她扶住。

    四目相视时,她竟然还能笑出来。

    烛火幽幽的光影中,恰如芙蓉迎风开,一时之间光彩夺目。当真是羞花闭月,花轻颤月轻摇,犹似明珠耀世来。

    谢玄喉结滚动,再不想压制内心的凶兽,低头倾注着自己的渴望。

    两人交缠着,唇齿相缠气息相融。

    许久之后,唇相离,却相近。

    “祖母不日便会抵京,她一到,我们就成婚。”

    林重影感觉自己的嘴都是肿的,脑子也是胀的,听到这话后几乎没有半秒惊疑,微喘着“嗯”了一声。

    这一声将刚灭的火又点燃,谢玄的气息再次缠上来。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昏睡的根儿不知何时醒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装睡。

    *

    三日后,谢老夫人和魏氏一行抵京。

    次日一早,大顾氏和林重影先去谢府拜访,而林同州则要等下值后再去。

    母女俩一进屋,屋内所有人的皆是眼前一亮。

    少女脱去桃红色的斗篷,露出芙蓉色的衣裙,顶着一张芙蓉面,端地是冷雪霜寒中最为动人的芙蓉花,尽显倾城之姿。

    魏氏见之,眼神略显晦涩。

    当初在林家时,她还想着这孩子脱离林家后,日后不管嫁到什么人家应该都不会差,却也没想到仍旧是落在谢家,且还是谢家这一代中最为出色的子孙。

    时至今日,她隐约有些回过神来,暗忖着或许早在临安之时,大房那位人中龙凤的大侄子便存了心思,或许这孩子被过继一事也是另有隐情。

    若说酸意,倒也不是。倘若说有多高兴,那也谈不上。认真说起来,更多的应该是复杂。毕竟曾经险些给自己儿子为妾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大房的嫡长孙媳,她这个当婶子的多少有些纠结。

    “这孩子是越发的水灵了。”她对大顾氏道:“媖表妹好福气。”

    大顾氏微微一笑,“借二表嫂吉言。”

    谢老夫人满眼含笑,招呼母女俩坐下。

    一别多日,众人自有不少事可以说。

    临安值得说道的事情有二,一是谢和为准备下一次的乡试,前些日子已正式搬到学堂去住。二是小顾氏临盆在即,她们在进京之前已送去催生礼。三是三房的一些事,比如说孟雯儿和谢为已经定亲,婚期定在来年的五月。

    说完临安的事,接着便是京里的事。

    提到林家和赵氏,众人各有唏嘘。

    谢老夫人道:“那林家原来是从里面烂出来的,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也是在所难免。好在亲事已退,影儿这丫头也摘脱出来。”

    说到之前那桩亲事,魏氏庆幸之余,还有后怕与自责。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思及自己的闺友桓国公夫人张氏,总觉得心口堵得慌。

    多年互通有无,她将这门亲事看得很重。若非女儿为救李家蓁姐儿而破了相,恐怕亲事也已作罢。

    她爱怜地摸着谢舜宁那落疤的额头,皱眉叹了一口气。

    谢舜宁握住她的手,道:“母亲,些许小伤,一点也不碍事。等过些日子再淡些,应该不怎么看得出来。”

    谢老夫人也朝她看来,神色中满是心疼之色。

    陆氏为缓和突然凝重的气氛,说起赵氏后来的事,“外面都传她搬空林家时,除去大部分归了晋西伯府,自己应该克留下不少东西。为怕林举人追究,走的时候连其子林绍都未知会,也是心狠之人。”

    阖京上下,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众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谢老夫人说自己有点乏,让林重影扶自己去休息。

    林重影知道,老太太是有话和自己说。

    谢老夫人在谢府的院子,也叫宝安堂,虽然布局和儒园的宝安堂大不相同,但给人的庄严厚重的感觉差不多。

    鎏金的铜盆中炭火极足,香炉中的檀香与温暖越发让人心安。红白两位嬷嬷守在外间,林重影独自一人陪老太太进内室。

    内室私密,却更显亲近。

    谢老夫人并不是真的要歇息,拉着她的手坐在软榻之上,目光慈爱无比,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

    她眼眶渐红,微微垂下眼皮。

    “你的事,我都听大郎说了。”

    “姨祖母。”她抬起头来,只唤了这一声,像是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

    谢老夫人伸出手,抚着她的脸。

    “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这个她,当然是指颜明月。

    “也幸好,你不像她。”

    林重影想,若是原主长得像颜明月,应该活不到十几岁。

    “姨祖母,我自知身世复杂,恐怕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您帮我劝劝大表哥,这门亲事实在是不妥当,让他不必太过执着。”

    将心比心,若是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当祖母的,也不希望自己最为出息的孙子与她这样身世复杂的女子扯上关系。

    她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哪怕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只有怜惜而无嫌弃,有些事她还是要做,有些话也还是要说。

    因为她必须要做好,不能让老太太对她有任何的膈应。换句话说,就是既要装可怜,还要装懂事。

    果然,老太太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心疼之色。

    “慧极必伤,多思则虑,这门亲事是大郎的母亲和父亲做的主,任是说破了天,别人也挑不出你的错来。大郎那孩子性子淡,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姑娘,我这个当祖母的岂能没眼色地劝他放手?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谢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天大的麻烦也有转寰之力。”

    还真是天大的麻烦。

    林重影很是汗颜,为自己的茶,也为自己的小心思。

    这时外面响起谢玄的声音,谢老夫人“咦”了一声,眼底顿时堆满笑意,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重影。林重影再次低下头去,脸颊不受控制地泛红。

    不多会儿,谢玄掀帘进来。

    “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来了?”谢老夫人问他。

    他倒是一点也不羞愧,直接回道:“我向陛下告了假。”

    “你几时学得如此滑头?你向陛下告假,莫不是借了我老婆子的名义,说是要陪我吧?”谢老夫人揶揄着,眼底的笑意已经溢出来。

    “孝字为大,孙儿自是要多陪陪祖母。”

    谢老夫人嗔他,对林重影道:“你听听,他是不是在诓我?”

    林重影下意识朝他看去,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他那清冷的眸色中,隐有火光在漫延,瞧着有些吓人。

    老太太将他们的眉眼互动尽收眼里,越发笑得欣慰。

    他眼神越发的放肆,当着自家祖母的面也不知收敛一些。林重影被他看得实在是招架不住,只好低下头去。

    饶是如此,还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

    这人真是够了!

    老太太还在呢,也不知道控制一下。

    正思忖着,便听到他对谢老夫人道:“祖母,我问过海大人,他说下月阳日初九是好日子,最宜婚嫁,您老人家以为如何?”

    “……”

    今日是二十八,到下月初九还剩十一天。

    要不要这么急啊!

    第92章 第 92 章 他身体明显往林重影这么……

    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金童玉女般的小儿女, 满心满眼里都是欢喜。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模样好,便是这么看着已让人心花怒放。

    人老了,眼睛里不仅见不得腌臜事, 也见不得腌臜人。

    下月初九, 算起来日子确实是紧了些, 但是紧赶慢赶也未必来不及。既然大孙子选了这日子,应该是有把握应对, 她当祖母的, 顺着孩子的心意即可。

    “海大人说的好日子, 那必是再好不过, 此事你可有同你母亲商议过?”

    谢家这边她可以做主,那么汝定王府呢?

    谢玄当即道:“孙儿这就去与母亲说。”

    他身体明显往林重影这么一倾, 用并不算太小的声音道:“等着我。”

    林重影的脸颊瞬间着了火, 臊得不敢去看老太太。这人当真是厚颜无耻得很, 听着好像自己也很急似的。偏偏自己又不能怼他, 更不能说自己不想等之类的话,只好偏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等他掀帘出去,谢老夫人嗔着打趣,“这孩子竟然越发的不稳重了。”

    老太太口是心非,心里想的却是这样才对,年轻的儿郎应该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大郎从前就是太过冷清。如今这般热血, 才是有血有肉之人。

    又对林重影道:“虽是赶得急了些,必不会委屈你。”

    这时白嬷嬷掀着帘子进来,说是桓国公夫人和昌平侯夫人上门来访,人已被请进府。

    老太太越发高兴, 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看来李家确实很看重这门亲事。”

    她以为桓国公夫人张氏如此急切地过来,必是为了两家亲事。谁知她和林重影还未近花厅,便听到从里面传出张氏不算小的声音。

    “郡主心疼儿子,事事顺着谢少师,纵使有些思虑不周全,那也是慈母之心。但大夫人你不一样,你是谢少师的继母,巧的是谢少师和那林家姑娘相识时,你也在临安城。这世上总有不知情由的人,认着天下继母没几个好相与的,少不得在背后说三道四,以为是大夫人你包藏祸心,见不得继子好,故意暗中撮合谢少师和那林家姑娘。”

    张氏这话摆明是对陆氏说的。

    一口一个继母的,还说天下继母没几个好相与的,显然不仅是为了戳陆氏的心窝子,还想挑起陆氏和谢玄的敌对,以及对林重影的排斥。

    “那依李夫人高见,我该怎么做?”陆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至始至终保持着一副模样,很是具有欺骗性,让张氏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心。

    张氏故作为难的样子,道:“有些话本也不是我该说的,可我们李家有意和你们谢家结亲,这事你是知道的。宁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品性自是没得话说,倘若她日后有个外室女出身的娘家嫂子,自己的名声受损不说,我们国公府也跟着丢人现眼。”

    花厅里还有其他三人,一个是陪同张氏前来的昌平侯夫人梁氏,另一个是大顾氏,还有一个则是魏氏。

    梁氏面色略显尴尬,因为她以为张氏急着来谢府,真是为了两家的亲事。眼下听到张氏说了这一通话,才知道是自己误会,难免有些懊恼,暗怪自己没问清楚。

    大顾氏则是心知自己身份低,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抵事,索性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倒要看看这位国公夫人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而魏氏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她再是欣赏林重影的性情行事,却也不愿意自己女儿的亲事受到影响。

    张氏见她不语,越发觉得有底气。

    谢家再是清贵,到底根在临安,如何比得上他们桓国公府。这门亲事说到底,谢家是高攀,自己好言相劝也是为了两家好。

    “这亲事本就不妥当,我也是为了你们谢家的好。”

    “照此说来,我们还得感谢李夫人了。”林重影搀扶着谢老夫人进来,平静的目光凉凉地对上张氏。

    张氏不是第一次见她,仍然不喜她过于出众的容貌。听到她一个小辈竟然越过谢老夫人质问自己,更是觉得不舒服。

    陆氏和魏氏齐齐起身,等谢老夫人落座到主位后才重新坐下。谢老夫人拉着林重影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如此亲昵亲近的态度,落在张氏的眼中,自有一番心惊与思量。

    “老夫人瞧着身子骨还和从前一般硬朗,实在是让人羡慕。”

    谢老夫人对她的恭维坦然受之,道:“托陛下的福,老身我能吃能睡,眼不花耳不聋,方才李夫人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姨祖母有所不知,李夫人刚才和我大表舅母说的那些话,李姑娘也说过。”

    陆氏作惊讶状,“李姑娘对你说的?”

    “那倒不是。”林重影看着张氏,目光如水般澄净,“她私下找大表哥,同大表哥说我出身低微,实在不堪为良配,劝大表哥和我退亲,恰巧被我听到了。今日再听李夫人一言,才知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李姑娘不愧是李夫人的女儿。”

    “竟有这样的事!”谢老夫人的脸色更冷,有着明显的不悦之色。

    陆氏再也不见先前的笑模样,“李夫人,你同我说的那些,我还当你是一番好意,却不知你们李家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也会管这样的亲事,还私下去找我家大郎,我倒要问问,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张氏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好不精彩。

    她心里发着虚,眼神开始闪躲,转念想到昨日太后召她进宫时说的话,虚散的底气重新聚起,后背不由挺直了些。太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无非也是不喜谢家不顾体统颜面,竟然让一个外室女进门。

    知女莫若母,李蓁的心思张氏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姑娘家的闺名大于一切,哪怕是被人怼着脸质问,她也要争辩一二。

    “我家蓁儿和她兄长兄妹情深,自然也是怕日后我们李家和谢家结了亲,却反倒被你们谢家所累。她也是一时情急,虽于礼数有些不和,但也情有可原。”

    “什么就情有可原!”谢舜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人就进了屋子,脸色看着一如既往的不好亲近,哪怕是向张氏和陆氏请安,也透着几分冷淡。

    她妆容清爽,额头上疤痕不深也不长,因着没用任何的脂粉掩盖,自是能一眼让人瞧见。

    张氏以为她也不喜林重影这个未来的大堂嫂,遂道:“宁儿,姨母都是了为你。你是谢家的姑娘,若是谢家真的让一个外室女进门,你的名声必定有损。”

    谢舜宁下意识往林重影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半垂着眸子,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好半天才问:“姨母的意思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能体谅姨母的一片苦心,只是……”张氏说着,状若失望般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他人。

    高门大户龃龉多,谢家的大房二房都是嫡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她就不信谢老夫人会为了一个外室女,而置自己嫡亲的孙女不顾。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舜宁是个变数。

    “我大哥的亲事已定,我们谢家人重诺守信,万没有退亲的道理。既然姨母如此为难,不如有些还未过明路的事就此作罢。”

    所谓未过明路的事,指的不就是李谢两家的亲事。

    张氏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舜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宁儿,你说什么?”

    魏氏亦是变了脸,“宁儿,你……”

    谢舜宁已走到谢老夫人身后,与林重影站在一起,纵然彼此眼神交汇时都没有过多的情绪,却好像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大哥的亲事,是我大伯和郡主亲自登门下的聘,关乎的不仅是我们谢家的颜面,还有汝定王府的信誉,绝无退亲的可能。倘若姨母觉得不妥当,那我们就各自安好,您说呢?”

    这下张氏确定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一门心思想嫁进他们李家的孩子,不仅当众驳了她的面子,还变得无比的硬气。

    她心中恼怒自是不用说,面色俨然有些挂不住。

    “宁儿,姨母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气话?”

    “姨母,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你还是孩子,这种事你说了不算。”张氏不虞地看了一眼魏氏,“元香,此等大事你怎能由着宁儿胡来?”

    魏氏还没开口,谢老夫人直接一锤定音,“宁儿说的没错,两姓结亲,图的是善缘互好。倘若一方不愿,诸多挑剔,又何必勉强。”

    她当婆婆的都这么说了,魏氏再有异议也只能憋回去。

    如此一来,张氏的处境十分尴尬,且还没有任何的台阶可以下。

    若是前些时候,她被人将成这样,早就甩脸子走人。但是如今自己的儿子得了怪病,无药可医无人可治,发起病来红丝满脸狂躁不安极其的恐怖。

    说来也是奇,儿子每每发病,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唯有宁儿去安抚,儿子才会渐渐缓解。所以这门亲事不仅不能作罢,还要尽快定亲成亲。

    气氛微妙之时,还是梁氏出来打圆场,说是张氏也是为了谢家好,不过是话赶话的生出了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在场的人皆是心知肚明。

    谢老夫人道:“我谢家的事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我谢家的姑娘更容不得别人挑三拣四。李夫人,请回吧。”

    这么直接的逐客,张氏除了黑着脸走人,什么也做不了。梁氏也跟着告辞,对谢家人表态自己会好好劝说张氏。

    魏氏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她看向谢舜宁的目光中全是不解之色。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可是认为我做错了?”谢舜宁内心已是一片恨海,“我为救李蓁而破相,此为其一。我是世子的解药,此为其二。与李家而言,我是有恩之人。他们不思报答于我,反而挑剔我大哥的亲事,将我置于何地?”

    这一世,她要以施恩者的身份永远凌驾于李家人之上。他们欠她的,她要一点点地全讨回来。

    魏氏听自己的女儿这么一说,不仅心里那块转不弯来的地方立马通顺,之前的事也一并浮上心头。

    当初自己的儿子和林家议亲,代为说和的就是张氏。如今想来恐怕自己应该还是想岔,张氏说林家不一般,或许不是在提醒她,而是故意误导她。

    她不是个蠢的,张氏今日的所作所为摆明没给她脸。若不然这种事情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宁儿,你说的没错,这还没定亲的,他们就想压我们谢家一头,真当我们谢家矮他们一截吗?”

    谢老夫人闻言,面露欣慰之色,道:“是这么个理。”

    魏氏还是个心眼活的,当下向大顾氏表态,“媖表妹,你别多想,我们都很喜欢影丫头,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大顾氏更是心眼多的,面子功夫做得比她还好,感念的话儿不要钱似的冒出来,一时之间气氛缓和,渐渐融洽热闹起来。

    长辈们说说笑笑时,林重影小声对谢舜宁道谢。

    谢舜宁看着她,半晌,道:“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

    未时两刻,林家的马车驶离。

    马车行至半道时,被人拦住。

    拦车的人林重影认识,正是萧高身边的侍卫范真香。范真香是奉自家主子之命,请她过府一叙的。

    大顾氏面有惊疑,“影儿,福王殿下为何单独见你?”

    且不说他们林家和福王府没有半点交情,单说这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传扬出去任是谁都会多想。

    但堂堂亲王相请,当面锣对面鼓的派出自己的亲信来请人,此时再装病什么的俨然不像,也来不及。更何况林重影心知肚明,这种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几乎未经思索,对大顾氏耳语道:“你去找大表哥。”

    大顾氏忙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范真香将她请上自己随行的马车,朝大顾氏一拱手,马车便调了个头,直奔福王府而去。

    福王府位于东城,离大盛宫不远,其气派雄伟自是不必说,从门前的侍卫再到府中的置景,无一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深得帝心。

    她面上不显,瞧着懵懂而淡,实则心中忐忑无比。有萧彦的例子在前,她很难不怀疑萧高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这萧家的人,不会一个个的都想要她的命吧?

    可笑的是,她身体里流的竟然也是萧家的血。

    范真香在前面引着路,至于要去哪里她也不问,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问了也是白问。

    等眼前出现琉璃瓦的暖房时,她颇有几分意外。

    “林姑娘,王爷在里面等你。”

    她迟疑了一下,进到暖房里,顿时热气混着青香花香扑面而来。

    萧高正弯着腰在打量着什么植物,听到动静后头也不回,直接让她过去。她心里纳着闷,慢慢地走上前。

    “小影儿,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她听到这声小影儿,略微有些别扭。先前这位王爷还唤自己的小表妹,眼下变成了小影儿,难道真把她当侄女了?

    天家的人心思都难猜,哪怕看上去再是与世无争之人。她敛去所有的心思,视线移向萧高所指的东西。

    绿郁的叶片中,既有青红的小果实,也有盛开的白花。

    这不是辣椒吗?

    大昭朝应该是没有此物的,或者说十分少见,反正原主的记忆中没见过,她在临安和朝安城都没见过。

    “回殿下,臣女不识得此物。”

    萧高毫不意外,直起身后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此物名为秦椒,有辛辣之味。听说在齐地有人将此物入菜,味道甚是别具一格。”

    林重影自穿越以来,吃的最多的就是较为清淡的临安菜,闻着辣椒特有的青辣气味,骨子里噬辣的馋虫瞬间苏醒。

    “小影儿,你可有吃过?”

    “不曾。”她看着那些不大的辣椒,眼神中有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亮光。

    萧高一拍手,范真香很快进来。

    “吩咐下去,今日让厨房准备一桌秦椒宴,我要用此物款待小影儿。”

    范真香闻言,无比同情地看了林重影一眼。

    这东西搁到任何菜里面,所有的菜都会变得辛辣至极,直叫人脸红心跳鼻涕眼泪一齐下。王爷荼毒他们还不够,竟然连林姑娘也不放过,还说什么款待,也不怕得罪谢少师。

    腹诽归腹诽,他一个侍卫也不能做什么。

    “本王早就说过,得空了请你来家里玩。”萧高朝林重影招手,“来,本王带你四处逛逛。你且看看,是本王府的王府气派,还是汝定王府更为阔气。”

    林重影思量着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多想。暗道难道萧高把自己找来,是打算用她来对付汝定王府?

    福王府自然气派,与汝定王府不相上下。不拘是小桥流水,还是亭台楼阁,皆是大开大合,昭示着皇家的风范。

    “小影儿,你在谢家的儒园住过,你说是本王这府邸好,还是儒园好?”

    “……”

    林重影就纳闷了,这位王爷是几个意思?

    先是和汝定王府比,又和儒园比,他一个亲王处处拿自己的府邸和臣子们的府邸比较,不是为难她吗?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装傻。

    萧高似乎也不太在意,像个导游般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自己的王府,听着听着又像是个中介,仿佛她是个来看房子的买家。

    半圈溜下来,有下人来报说是全椒宴好了。

    一大桌子的菜,每道菜里都放了辣椒,扑鼻而来熟悉而遥远的香辣气味,光是闻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小影儿,这秦椒的味道霸道至极,你若是吃不惯千万别逞强。”萧高说着,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

    林重影心道我可太吃得惯了。

    她乖巧地点头,装出好奇而小心的样子夹起一筷子辣椒炒肉。

    萧高紧盯着她,目光中隐有怀念之色,见她吃完后没什么反应,忙问:“如何?可吃得惯?”

    “臣女觉得这味道果然特别。”

    “你吃得惯就好。”萧高笑道,跟着动筷子。

    范真香和蔡美味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因为这秦椒宴他们也吃过,实在是深受其苦。

    尤其是范真香,不光是烧心烧了一夜,次日还拉肚子拉了一天。

    他们齐齐看着林重影,虽说林重影的动作矜持,实则一筷子接一筷子,一下也没有停,几乎所有的菜都尝过,且瞧着面不改色。

    他们再看自家王爷,不多会儿工夫已是面红耳赤,额头有汗眼中有泪,却又因为一是受林姑娘的影响,二是实在好这一口根本不肯停。

    “皇叔!”

    随着这一声惊呼,端阳公主到了跟前,她一看萧高的状态,大惊失色,“此物或许有毒,太医都说要慎食,您怎么又吃上了?”

    林重影搁了筷子,心道萧高故意请自己吃全椒宴,不会是想毒死她吧?

    转念一想又不对,人家王爷自己也陪吃来着。

    “林姑娘,你没看到皇叔情形不对吗?你为何不阻止他?”端阳冷着脸,目光十分凌厉,先是看向林重影,接着是范真香几人,“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太医!”

    “请什么太医。”萧高有些不太高兴,他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一起吃秦椒宴的人,正吃得高兴呢,这个侄女怎地如此没有眼色,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实在是扫兴。

    他一边擦汗一边道:“本王无事。”

    “皇叔,您脸色红成这样,怎么可能无事?”端阳焦急起来,满脸的担心之色。

    “我这样…我这样是被他给气的!”萧高一指刚进门的谢玄,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说你,你都是定了亲的人,怎么行事如此不成体统?竟然和别的女子同进同出,当真是胡闹。小影儿,你别怕他。他若是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本王替你做主!”

    谢玄:“……”

    林重影:“?!”

    第93章 第 93 章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欺近,……

    萧高像是被气糊涂了, 指着谢玄从头点到脚,“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堂堂少师长得唇红齿白的,同那些小白脸有什么区别。你怎么不学学罗大人, 年纪比你还小, 瞧着老成稳重, 到哪都不会沾花惹草。”

    他接连两通的斥责和牢骚实在是莫名其妙,饶是谢玄深谙为官之道, 也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 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林重影也有点懵, 他说被谢玄气到, 又说要为自己做主,还骂谢玄是唇红齿白的小白脸, 这一句天上一句地下的听起来……

    忽地, 她似是想到什么, 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王爷,您消消气。谢少师这长相是爹娘给的,与他本人没有多大干系。再说他长成这样,旁人看着也赏心悦目,您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他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没好气地道:“你们要么坐下来陪本王吃饭,要么现在就走。”

    这个你们不仅是指谢玄, 还有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看着一桌子的全椒宴,皱起眉头来。刚想说什么,便看到谢玄一掀衣袍,从善如流地坐到林重影旁边, 思量一会儿后,也落了座。

    谢玄侧着脸,望向林重影时清冷的眸中顿时堆满欢喜与柔情,如温泉的水般令人愉悦。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斜,眼睛里全是心悦之人的容颜。

    “好吃吗?”他问。

    林重影点头,“我吃得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尝尝。”

    谢玄目光的情意涌动着,仿佛这一方天地中唯有他们二人,旁人皆是空气。他尝了一道离自己最近的菜,面不改色地嚼着咽下去。

    “滋味确实与众不同。”

    萧高看着他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外的场景。

    荷池边的角亭中,一大一小正吃着点心。那点心做成荷花的模样,盘子则是碧玉莲叶盘,好比是池中的莲叶荷花上了桌。

    “…明月姐姐,你府上的荷花酥做得真好吃,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吃。”年幼的他吃得嘴连全是点心屑子。

    绝色的少女含着笑,用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拭。“小十这么爱吃,长大后定要吃遍天下所有的美食才行。”

    “那明月姐姐呢,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呀。”少女的笑中带出几分羞涩来,那羞涩带着粉,与比池中的荷花还要娇妍。“我自然地跟着你二皇兄,将来游山玩水,赏尽天下美景。”

    “那你们带上我们,我们一边赏景,一边吃遍天下美食。”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二皇兄三皇兄都不会离开他,他也能一直和明月姐姐在一起,他们四个人会永远亲近。

    谁能想到多年以后,他们会是如今的境地。

    明月姐姐早已不在人世,她的孩子……

    难怪他从第一眼起便觉得这孩子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哪怕模样半点也不似明月姐姐,却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他盯着两人看,端阳公主亦然。

    端阳公主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他,见他目光如痴,顿时一惊。思及他今日的举动,不仅单独相请林姑娘,还留人吃饭,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再看林重影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心不由得往下沉。

    若是皇叔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传出夺臣妻的丑事,那么……

    她不也再往下想,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谢玄和林重影说着吃着,颇有几分旁若无人的意思。

    林重影见谢玄一连尝了好几道菜,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自是有些高兴。她的高兴在于谢玄能吃辣,却又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如果谢玄能吃辣爱上吃辣,那受益的人是她。

    “你若是吃得惯,必会爱上这样的滋味。”

    “你很喜欢?”谢玄问她。

    她心道我可太喜欢了。

    于是眉眼一弯,但笑不语。

    谢玄先是晃了晃心神,缓过来后直接向萧高讨要种子,“臣吃着觉得此物的味道确实别具一格,有心在自家也种上一些,不知王爷可否匀些种子给臣?”

    萧高闻言,眉眼都不抬,“本王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了,你们若是觉得吃着好,几时想吃几时来本王这里吃便是。”

    端阳公主没有动筷子,眉心都快打成了结,“皇叔,这怕是不妥当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林重影,显然这个不妥当说的就是林重影。

    这位林姑娘实在是貌美,她原本并不讨厌,甚至还莫名有些许的想结交之意,但如今怕是不能够。一是对方与谢玄定亲,坏了她的计划。二是皇叔对此女上心,恐会招来是非。

    “林姑娘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今日单独留在王府用饭已是出格,倘若传扬出去,必会引起流言蜚语。”

    一时之间,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萧高冷哼一声,“本王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怕人说?”

    谢玄淡声道:“殿下光明磊落,自是不怕那些中伤人的谣言。然而众口铄金,还是得注意些为好。不如殿下给臣一些种子,正好免去这些麻烦。”

    林重影用脚轻踢他,意思是让他就此打住。既然萧高能搞到种子,他们若是用心去找,应该也能找到。

    生平第一次有人在他身上使着这般亲密的小动作,他觉得新奇之余,更觉得心荡神驰,眉梢眼角都透着欢愉。

    端阳公主和萧高不知内情,在他们看来他简直是明目张胆的盯人,而低头垂眸的林重影则是在害羞。

    萧高不知为何,越看谢玄越碍眼。

    他好容易和明月姐姐的孩子吃个饭,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眼色,冒昧来打扰已是让人不悦,居然还扫他的兴。

    “种子的事,以后再说,吃饭!”

    林重影心想着,这位王爷还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性子,气氛都变成这样,他居然还一门心思在吃饭上。

    不过这样也好,她也能趁机再多吃些。

    于是她装作乖巧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继续吃菜。她却是不知道萧高见她如此,更是觉得她不愧是自己的侄女。

    一顿饭吃下来,端阳公主连筷子都没有动。

    林重影和谢玄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告辞。

    他们一离开,端阳公主立马劝说萧高,“皇叔,您对那林姑娘……”

    萧高脸还红着,额头的汗也没干,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漫不经心地回道:“本王对她自是与你一样,皆是当成晚辈看待。”

    “您将她当成晚辈?”端阳公主问完后,又觉得不对。“她一个臣子之女,如何能和我一样?”

    “那是自然。”萧高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因着饱了口腹之欲而有几分慵懒之色。“她和你不一样。”

    不管他有多少个侄子侄女,哪一个也不能和明月姐姐的孩子比。那个孩子啊,在他心里是头一个,谁也比不了,包括三皇兄唯一的嫡女。

    他所思所想,端阳公主自是不知道,还当这话里的意思是林重影没法和她比,却不知比不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此时萧高已躺在椅子上眯起眼,摆手道:“端阳啊,皇叔乏了,你自便吧。”

    端阳公主福了福身,告辞离开。

    行到半道时,她忽地想起一事,脚步一停。

    先前皇叔斥责谢少师和别的姑娘同进同出不成体统,那个别的姑娘不是会是她吧?

    她在思量这个问题时,谢玄正在向林重影解释。

    “表姨母去王府找我,我连忙往王府赶,路上遇到二公主,她得知我要去王府,便说与我顺路。真论起来,我与她也只能算是同进,哪里来的同出,福王殿下摆明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挑我的理。”

    这点林重影自然也看得出来。

    “先前是我多心,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怕他和那萧彦存着同样有心思,都将我当成大昭朝的隐患,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如今看来,萧高和萧彦不一样。

    当年萧彦起兵逼宫时,萧高还小。这些年萧业对萧高分外荣宠,哪怕是看在萧业的份上,萧高也不会杀她。

    两人说话时,一位着浅绿色官服的大人经过,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原因无它,皆因这位大人的容貌实在是与众不同。

    从此人官服的颜色来看,他位居六品,着的是文官的服饰。偏偏生得高大壮实不说,还长着一双铜铃眼,蓄着络腮胡须。

    他打眼看到谢玄,连忙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谢少师。”

    谢玄微微颔首,唤他为罗大人。

    罗大人自然也看到了林重影,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更大,像两个大灯泡。

    林重影侧过身体的同时,谢玄已挡在她身前。罗大人见状,发直的目光顿时受阻,回过神后赶紧低下头告辞。

    “这位罗大人,不会就是之前福王说的那个老成稳重的人吧?”

    谢玄闻言,眸色中隐有一丝幽怨。

    他难得露出这等神色,直叫林重影忍俊不禁。

    “福王怎么想的?满朝的文武,他居然拿你和罗大人比?罗大人真的比你小吗?我瞧着还当比你大十多岁。”

    从罗大人的外在条件来看,还真不具备拈花惹草的属性。

    谢玄压着声音,道:“他分明是故意的,只怕以后看我都不会顺眼。”

    萧高为何看他不顺眼,他约摸也猜到一些,所以方才他没有提有关婚期的半个字。

    “我母亲对婚期没有异议,已经安排下去。”

    林重影听到这话,怔了怔,尔后点头。

    她点头的样子十分乖顺,如娇花拂枝。

    谢玄的视线之中,少女的唇色比以往红些,透着水润的艳丽,如诱人色泽的红果,蛊惑着人去采撷品尝。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欺近,其压迫感和心思昭然若揭。

    林重影四下一看,前后左右都没有行人,干净澄清的眸中浮起狡黠之色,踮着脚在他唇连快速蜻蜓点水一下,紧接着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这时有人经过,猛不丁看到谢玄通红的脸吓了一大跳。

    他的异样,自然引人猜测。

    世间好事之人不少,有心之人也不少,有些话传着传着便会从一开始的一,变成后面的九,甚至还不止。

    流言不知何所起,如冬天的风肆意而过,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很快吹遍整个朝安城。

    第二天林宅的唐婆子采买回来,脸色难看地向主子们禀报。

    因着婚期太近,天一亮大顾氏就开始拟定嫁妆单子,她事事不瞒着林重影,母女俩有商有量有来有往的。

    屋子里堆了不少东西,都是大顾氏让人从库房收拾出来的,任由林重影挑拣。

    林重影初时没怎么在意听,等听到唐婆子说了两句话后,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坐到大顾氏身边。

    唐婆子很气愤,替自家姑娘抱不平,“那些黑心烂肝的东西,他们竟然说姑娘本事大,攀上谢少师还不甘心,居然还敢打福王殿下的主意。还说姑娘前脚和福王殿下进了王府,谢少师就去捉……一捉捉个正着,气得谢少师脸都红了。”

    大顾氏听完后,自是无比愤怒,气得一拍桌子,“那些人不明内情捕风捉影,也不怕风大闪了他们的舌头!影儿,你别往心里去,身正不怕影子斜,玄儿……”

    说到谢玄,她有些纳闷。

    “玄儿为何脸红?”

    林重影:“……”

    她哪里知道堂堂少师大人是个纯情男,那么的不经撩啊。小小的一个蜻蜓点水,就让那人的脸红成了熟虾。

    “母亲,我不是和您说了,我们在王府陪王爷吃了一种名叫秦椒的辛辣之物,大表哥有些吃不太惯。”

    “原来是这样。”大顾氏的思维明显被带偏,问道:“那秦椒真那么厉害,吃了还能让人脸红?”

    “不止是脸红,还有人会流泪流鼻涕。”

    “这等厉害之物,为何还要吃?”大顾氏很是不解,还当自己的女儿吃得少,所以昨日什么事都没有。

    林重影道:“母亲,那东西好比是我们临安的醋鱼,外地的人常吃不惯,但爱吃的人却是爱极。”

    她这么一解释,大顾氏就明白了。

    这时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像门口围了不少人。唐婆子极有眼色地出去,不多会儿神色慌张地回来。

    “夫人,姑娘,不…不好了,福王殿下来了!”

    亲王驾到,林家的下人赶紧将正门大开。

    金冠华服的萧高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抬着箱子的侍卫。那些箱子不仅是红漆铜锁,还绑着红绸。

    不知情由的人见此阵仗,还当他是来下聘的。

    唐婆子之所以惊慌失措,应该也是如此。不说是她,便是大顾氏都是这么想的,当下脸色大变。

    所有人赶紧行大礼,战战兢兢。

    萧高示意大家起身,看向林重影。

    大顾氏心头大乱,上前一步刚好挡住林重影。“臣妇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萧高摆了摆手,无比真挚地开口,“本王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本王的先祖对本王说,本王这辈子无夫妻缘份,却有父女之缘。先祖给本王指了明路,点名道姓让本王认个义女,将来也有人给本王养老送终。”

    大顾氏:“……”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生耳熟。

    第94章 第 94 章 汉阳郡主。

    不多会儿的工夫, 她反应过来,这些话和自己当初想过继女儿时编的那些瞎话何等的异曲同工,莫非……

    她忙将人往屋里请, 同时给唐婆子使眼色。唐婆子也是个精怪的, 当即明白她的暗示, 立马安排人去太学请自家老爷回家一趟。

    萧高背手而立,四下环顾一番后, 道:“本王也知事出突然, 林夫人必定措手不及。此事林夫人一人也做不了主, 还是等林司丞来了再议。”

    “王爷英明, 臣妇感激不尽。”

    她下意识看向林重影,有心想问一问林重影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是否和谢玄有关?

    林重影知道她心中疑惑, 却更知道有些事不能说, 遂轻轻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萧高没有进屋的意思,“林夫人,本王有些话想单独和这孩子说,可否行个方便?”

    这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即便是有,也只能是没有。

    林宅不大,院子也不大,大顾氏哪怕不跟着, 远远地站着,也能将小亭中的萧高和林重影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离着两步距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真的觉得他们像一家人, 或许福王殿下口中所谓的父女之缘的说法也并非无中生有。

    好比她。

    她和影儿不是母女,也无血亲,偏偏眼睛有些相似。从禾县一路上京的途中,所遇偶尔搭话之人,无一人怀疑她们不是亲母女。

    福王殿下此番认亲实属突然,此时她细细一琢磨,以为和外面的传言不无关系,也或者是玄儿那孩子为了影儿的名声,故技重施也未可知。

    但若真是玄儿所求,福王是亲王之尊,为何要答应?

    林重影也在想,萧高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存在对萧家而言,意味着天子的私德有亏,荣太后要杀她,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般情形之下,哪怕知晓她的身份,暗中维护已是极限,为何还要欲盖弥彰地摆到明面上?

    “王爷,谣言止于智者,我并不在意那些话。”

    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泉,干净而澄澈,任何人只要和这样的眼睛对上,仿佛所有的心思与阴暗都无处隐藏。

    如此的淡然,如此的平静。

    萧高看着她,忽地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没有否认,回道:“上次在颜府,臣女便猜到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这点让萧高没料到,他还以为她就算是知道,那也是谢玄说的。

    “王爷您有所不知,其实早前臣女身边的人和事就有些不对。臣女的嬷嬷先是假死脱身,后出现在朝安城,还示警于臣女,让臣女速速离开,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危。”

    有些事要么不说,要么该说的她一样也不会落。

    萧高既然选择认干亲,应该有强烈想要维护她的意愿,这对她而言自然是大大的有利,意味着她的人身安全也多了一层保护。日后荣太后想对她出手,或许也会多些顾忌。她是往外推,那才是傻子。

    “臣女在林家时,日子过得比府里的丫环还不如,那时臣女很是羡慕厨房烧火的丫环,因为能吃饱饭。嬷嬷心疼臣女,常将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臣女。饶是如此,臣女还是吃不饱。冬日里天寒地冻,屋子里没有炭火,被褥更是又薄又旧,她夜夜帮臣女捂脚。哪怕是这样,臣女也要许多才会暖和。

    这些年来,她是唯一对臣女好的人,她说的话臣女深信不疑。所以臣女思量再三,决定悄悄离京。谁知刚出京城没多久就遇上贼匪,他们不为劫财也不为劫色,只想要臣女的命。危急之时嬷嬷来了,替臣女拖住那些人,直到谢玄前来相救。

    那时臣女就要想,她是谁?臣女又是谁?为何有人杀想臣女,为何她什么都不肯说?谢玄告诉臣女,她应该是暗人,想杀臣女的人都是死士。若臣女真的仅是林家的庶女,又岂会有这样的祸事?臣女仔细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应该不简单。所以那日在颜府时,臣女便有所猜测。”

    她才不会出卖谢玄呢,但卖惨还是可以的。

    果然,她越是叙述平静,在萧高听来越是心疼痛恨,也能感同身受。

    深宫比之内宅,更是生存不易。他的生母品阶极低,仅是宫妃中最为低等的美人。宫人们捧高踩低,幼年时他也有过吃不饱的日子。

    许是饿过肚子,所以他才会对吃有执念。

    “那你恨吗?”

    林重影垂眸,“不恨。”

    她可以不恨,但颜明月呢?原主呢?

    她们应该是恨的吧。

    可是她想要活命,想借力打力,就不能有恨,至少从口中说出来的话不应该有恨,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你和你娘一样良善。”

    萧高说着,望天叹了一口气。

    然而善人无善终,像明月姐姐那样心地纯良之人,生前受世人非议唾骂,死后唯一的骨肉受尽人间苦楚。

    有时候他真想冲进春晖宫,去问问当年那个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身边抚养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也是心软仁慈之人,为何会对自己的亲孙女狠心至此?

    “小影儿,你要记住,比起刀剑来,人的舌头更利。谣言止于智者不假,但这世间更多的是人云亦云,还有煽风点火以及推波助澜。我今日前来认下你,不止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说不止是他的决定,林重影便知道还有龙椅上那位帝王的意思。

    萧家两兄弟加一起的分量,不说是能完全对付荣太后,那也是强大的抵抗之力。弱小无靠如她,正好需要这样的力量。当然她不可能满口应下,本着先上茶后敬人的道理,她少不得要做些样子。

    “王爷的好心,臣女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实在复杂,一个不好您也会被人埋怨,臣女不想连累您。”

    萧高的心,因她的话而酸涩难当。

    当年颜明月被萧业藏在积叶寺时,他曾偷偷去看望过,还被颜明月发现。

    “小十,我已是个死人,你以后别来看我了。若是被人知晓,我再死一次也不足惜,却不想连累你。”

    时隔多年,母女俩和他说的话竟是如此的雷同。

    他恍惚着,仿佛感觉到冥冥之中的注定。这种本就注定的宿命让他情绪翻涌,下定决心再也不想留有遗憾。

    两人沉默时,林同州满头大汗地赶回来。

    萧高一路前来,并没有掩人耳目,早有好事之人传将出去,纷纷扬扬如风如絮。所有人都以为他准备抢亲,林同州也以为如此。

    一进家门,打眼就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凉了半截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媖娘,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你有没有派人去知会玄儿?”

    大顾氏示意他俯耳过来,小声道:“福王殿下是想认干亲,和当初我们差不多。”

    他怔愣时,萧高已经过来。

    夫妻俩连忙将人往屋子里请,林重影也识趣地没有跟上,却趁萧高不注意时,悄悄给大顾氏使了一个眼色。

    大顾氏瞬间妙懂,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一进屋,萧高开门见山,再次重申自己想认义女的原因与决心,先是言语惆怅,后是言辞恳切。

    他是亲王之尊,且此事确实有利于自家和女儿,林同州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大顾氏已知林重影的心思,更是不会拒绝。至于后续的安排,也全听他的。

    他说此事得大办,正式的认亲仪式必定要风风光光,好叫全朝安城的人都知道。对此大顾氏和林同州更是没有异议,他们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好让那些谣言消散。

    商量完之后,夫妻俩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关上门后立马将林重影叫来。一家人商议一番后,大顾氏命人套了马车,准备和林重影一同去谢家一趟。

    谢家的下人告诉她们,张氏又来了。

    不用说,林重影也知道张氏是来干什么的,无非是不死心,还想着劝谢家和林家退亲。

    事实也正是如此,张氏这次登门为的确实是这事。比起上一次,她明显底气更为充足,说话也更加硬气。

    “老夫人,那么多人看见了,福王殿下已去林家下聘。君臣有别不说,难道你们真的要和天家对上吗?”

    谢老夫人冷着脸,不说话。

    她是知情之人,知道萧高和林重影的关系,也更知道萧高亲自去林家送的那些礼,绝对不可能是聘礼。

    但别人不知情,包括陆氏和魏氏。

    陆氏担忧不已,一是不愿谢家与天家龃龉,二是不想林重影出事。她难得没了模样,秀气的眉头一直皱着。

    魏氏更不必说,不管是为谢家还是为自己女儿的亲事,她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虽说不至于迁怒林重影,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那孩子可能就是命不好。

    她如是想着,对谢老夫人道:“母亲,这事要不要派人去打探清楚?”

    “元香,你糊涂啊。”张氏摇头叹气,“事情都这样了,再打听清楚又如何?为今之计,你们赶紧想出法子,如何将此事平息,如何让福王殿下不对你们谢家起间隙。上次我就提醒过你们,让你们直接退亲。若是你们听了我的话,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她看着是替谢家惋惜着急,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上次她在谢家落得一个大没脸,为此气闷不已,还想着怎样找回场子。谁料瞌睡有人送枕头,猛不丁得此良机。

    谢家还想压他们国公府一头,当真是可笑至极。她倒要看看出了这样的事,谢家人还怎么对她爱搭不理。

    “老夫人,您这回可不能再心软了。那孩子在您看来再是千好万好,却实在是个能惹祸的。她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了福王殿下。阖京上下谁不知陛下最是看重福王殿下,太后娘娘更为福王殿下的婚事操碎了心。眼下福王殿下好不容易动了心思,陛下和太后娘娘岂有不依之理……”

    “李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顾氏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

    一听到她的声音,张氏越发来劲,暗道来得正好。

    陆氏看着她身后林重影,目光中难掩担心之色。

    “影娘,你坐我旁边。”

    林重影没有拒绝,乖巧地坐过去。

    不等陆氏问话,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氏见她神情眼色没有任何的异常,既不见惊慌也不见害怕,更不见羞愧,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张氏一心求自己痛快,反问大顾氏,“林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外面都传遍了,多少双眼睛看着福王殿下去你们林家下聘,这事你想瞒也瞒不住。”

    大顾氏听她说完才变脸,道:“李夫人,你竟然敢诬蔑福王殿下,你可知罪?”

    “我…我哪有诬蔑殿下,我是……”

    “你是什么?谁不知道我家影儿已许了人,你居然信口雌黄编排福王殿下夺臣子之妻,将这等脏水泼到天家,简直是其心可诛!”

    “这……外面都这么说的,我怎么就是信口雌黄……”

    “外面人说的,谁啊?”大顾氏一脸的严肃,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别人说的我没有听见,我只听到李夫人你在说。照你这么说来,福王殿下不仅是个好色之徒,还是个罔顾礼法之人,你敢说这不是诬蔑!”

    张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至极。

    诬陷皇族是大不敬,往严重了说等同于谋逆。她无比恼恨地想着,纸包不住火,那么多人看见福王殿下去林家下聘,她不信这事能瞒得住。

    “林夫人,我好心前来提醒,全是为了谢家好。你是老夫人的外甥女,你总不希望谢家出事吧?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你也不想想,若论血缘亲疏,是谢家近还是你半道认的女儿近?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并未弄清楚事情,便跟着外人恶意诋毁我女儿的名声。单凭这一点,我也不能依。”

    张氏脸色越发的难看,不虞地望着魏氏,“元香,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多的嘴,难道你也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吗?”

    魏氏还没说什么,林重影开口道:“李夫人,你莫要为难我二表舅母。这事说来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福王殿下为何看重我,竟然单独请我入府,请我吃全椒宴。这全椒宴的菜每一道都放了秦椒,实在是辛辣无比。大表哥去接我,也被留下来一起吃饭,他吃不惯那秦椒,被辣得面红耳赤,难免让外人误会。”

    林重影这话不止是说给张氏听的,还有谢老夫人和陆氏魏氏等人。人心隔肚皮,最怕有事不说清楚,横着那里膈应。

    正是因为别人的偏心偏爱,她更要不负别人的心意。

    她这一解释完,陆氏立马有了笑模样,“难怪世人都说没有福王殿下不敢吃的东西,还真是这样。那秦椒莫说是吃,便是闻着都呛人得很,他居然用来做菜。影娘,你也吃了吧?味道如何?”

    “不瞒大表舅母,我吃着觉得不错,香香辣辣的很是开胃。”

    谢老夫人也笑起来,“又香又辣的,听着都不错。老大家的,你什么时候弄些来,让我老婆子也开开眼界。”

    陆家行商,人脉极广,弄些稀罕物不在话下,陆氏自是满口应下。

    气氛越是缓和,张氏越是显得尴尬,不由得心里犯起嘀咕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总不能因为陪着吃过一顿饭,福王就亲自去林家打赏吧?

    “这么说来还真是误会不成?”她装作懊恼的样子,“合着福王殿下送的那些礼,是给你的打赏?”

    林重影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笑道:“这倒不是。”

    “那是为何?”

    “李夫人有所不知,福王殿下确实是看中了我家影儿。”大顾氏不由挺直了背,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张氏闻言,心下冷笑。

    这林夫人还说不是下聘,连福王看中自己女儿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掩兴奋之色,“林夫人,你方才不是说……”

    大顾氏打断她的话,不徐不缓地接着往下说:“他想和我们林家结个干亲,认我家影儿做义女。”

    “……”

    这怎么可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一时之间因为太过震惊而回不过神来。

    谢老夫人倒是不觉得意外,陆氏和魏氏皆是惊讶至极。

    正当众人且惊且意外之时,有下人跑着来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来给影姑娘宣读圣旨的!”

    所有人闻言,也顾不上思量,齐齐出门迎接。等看到来人竟然是庞统时,别说是张氏,就连谢老夫人都是心头一震。

    谁不知这位大太监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若非极其重要的旨意,以及对封赏之人的看重,万轮不到他亲自出宫。

    “……册封福王义女林重影为郡主,封号汉阳,赐封邑汉阳城,钦此!”

    他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递给林重影。

    “奴才给郡主道喜了。”

    第95章 第 95 章 他眸色渐幽,喉结不受控……

    *

    春晖宫外, 萧高不知站了多久。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深得陛下的圣庞,还极得荣太后的疼爱。荣太后视他为亲子, 像今日这般被荣太后拒之门外, 还是头一遭。

    宫殿如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冷阳照在那琉璃翠瓦上,金碧辉煌却冰凉无情, 恰似这一宫的荣华尊贵, 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世间万物, 不见半分人间温情。

    宫女太监进出忙碌中, 皆是低头匆匆,不敢看他一眼。

    他在等, 等荣太后召见自己。

    一炷香过后, 北嬷嬷奉命出来传话, 对他行礼道:“王爷, 太后已经歇下,您改日再来给她请安吧。”

    他自知道荣太后没有睡,也知道荣太后为何不愿见自己。

    “嬷嬷,母后身子可好?”

    “太后的身子还是老样子,王爷不必担心,您请回吧。”

    “那劳烦嬷嬷替本王转告母后一句话,稚子无辜,望母后心宽为上。”

    北嬷嬷应下, 转身回去复命。

    掀过珍珠碧玉混穿的珠帘,入目皆是明黄色的华锦,处处彰显着尊贵与奢华。与此间富贵大相径庭的是,身为主子的荣太后不仅衣着简素, 且看上去还是出家人的那种居士服。

    她跪在蒲团上,闭目敲着木鱼。

    北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压着声音道:“娘娘,福王殿下已经离去。”

    “他就不应该来。”

    “他给娘娘留了一句话,说是稚子无辜,望娘娘心宽为上。”

    荣太后闻言,敲木鱼的动作停止,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无悲也无喜,平静到有些吓人。“好一个稚子无辜,如今连他也怨上哀家了。”

    “殿下应是无心之语,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哀家如何能不放在心上?”荣太后的语气略显沉痛,“他和陛下都是哀家亲手带大的孩子,曾几何时,他们是何等的懂事听话,何等的与哀家亲近。”

    不知从何时起,亲生的儿子与她渐渐疏远。而今抱养而来的儿子也与她离心,连认义女这样的大事都未曾事先与她商议。

    他们分明是一个两个的都不再信她,处处防着她。她是他们的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到头来竟然换来这般结果。

    “恐怕他一见到那孩子时,就已存了心思,却瞒着哀家。哀家视他为己出,这些年来为他操了多少心,他怕是全都忘了。打小他就跟着他们,或许在他心中,哀家远远比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指的是萧彦、萧业,还有颜明月。

    北嬷嬷是她的心腹,知晓她所有的事,也最能理解她的用心良苦,更能体会她的难过与不容易。

    她扶着北嬷嬷的手起身,坐到软榻上。

    “有些人生来就是祸端,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为她们争抢不休,为她们出生入死不顾一切。”

    颜明月像是世间最为销魂蚀骨的藤蔓,将萧家父子几人连在一起,让他们为之颠倒,让他们为之相残。

    但究其根源,本身却没有错。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恨不起来。

    “哀家一时心软留那孩子一命,只要她远在千里之外,永困内宅之中,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她若是不进京,那该多好。”

    “她已被封为郡主,明日应会进宫谢恩,娘娘要见吗?”

    荣太后摇头,“不见。”

    半晌,她接着说:“哀家不见她,她就什么也不是,无形无状亦无情。死了也就死了,好比落叶归根,哀家不会有半分难过。倘若见了,她便有了清楚的模样,是个活生生的人,身死之后会出现在哀家的梦中,缠着哀家不放。”

    她这些年饱受噩梦失眠之苦,旁人不知具体情形,唯北嬷嬷最是清楚。

    “娘娘,您太委屈了。”

    “为了陛下,为了大昭,哀家不委屈。哀家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昭,他们有怨也好,有恨也好,哀家都受着。”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选择做个恶人的那日起,她只能坚持到底。

    “桓国公夫人也是个无用的,枉费哀家的提点。”

    她哪里知道张氏此时的心情,不亚于被人当头一棒,抑或者是当众扇了一耳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如同云里雾里。

    林重影已经接过圣旨,捧在手中。

    谢老夫人经事多,再是突发状况也能最快的速度应对。只消一个眼神,白嬷嬷便知她的意思,赶紧上前将一物交给林重影。

    东西一入手,林重影就知道是什么,她巧妙地塞给庞统。庞统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将那东西揣进袖子里。

    “陛下给郡主的赏赐,奴才已让人送去林家。”

    “多谢公公。”

    庞统离开后,谢家人围着林重影,恭喜的话儿不断。

    大顾氏紧紧拉着林重影的手,一副恍惚又欢喜的模样,“影儿,你现在是郡主了。汉阳郡主,那汉阳城如今是你的封邑,可见福王殿下和陛下对你的抬举。”

    林重影虽不知汉阳城在哪个方位,却还是望着京外的方向。她自是知道陛下封她为汉阳郡主的缘由,也知道将汉阳赐给她做封邑的深意。

    她拿着圣旨的手,不由得寸寸收紧。

    谢老夫人见她面无喜色,神情平静如水,越发觉得满意。暗道这孩子有些荣辱不惊的心境,实在是难得。如此城府心性,才当起得谢家下一任主母的位置。

    “李夫人,难为你今日白跑一趟,眼下误会已解,你也该放心了。”

    张氏已经回过神来,但心中还是不愿相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堂堂亲王想认义女,为何挑中一个外室女?

    “老夫人,我也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生怕谢家有事。无事自然最好,因祸得福更是大喜事。”她怀疑着,难免诸多猜测,却敌不过事情摆在眼前,不得不挤出不太自然的笑模样来,对大顾氏道:“林夫人,我给你道喜了。”

    大顾氏不计较她的言不由衷,却计较她之前的所作所为。

    “李夫人方才不是还以讹传讹,往我家影儿和福王殿下泼脏水,你这声喜我可受不起。”

    她暗恨,磨着后糟牙,僵着笑向林重影道歉。“郡主,先前是我多事,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林重影淡淡地回她,“李夫人既然知道自己多事,切记下回莫犯。”

    “……”

    她是国公夫人,放眼整个朝安城,比她地位更高的夫人也没几个,还从未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

    一个外室女,便是被封为郡主又如何?

    太后摆明不喜此女,陛下又最是孝顺,她倒要看看这样的风光能到几时。锦衣华服也好,步摇凤钗也罢,低贱之人便是穿戴齐整也撑不了多久。

    “郡主还年轻,只知平地起高楼,却不知高楼变平地,也不过是瞬息之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谢老夫人闻言,暗自摇头。

    这个李夫人不仅不顾局面,还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如此看来,两家的亲事若是不成,也未必是坏事。

    她对魏氏道:“老二家的,你送送李夫人。”

    魏氏与她婆媳多年,自是有些默契,立马明白婆母让自己送人的用意。

    张氏憋了一肚子的气,少不得要发些牢骚,“元香,我真替你不值。你是侯府嫡女,本该嫁给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你嫁去临安本就是低嫁,原本谢家长媳是陇阳郡主,你这个次子媳妇也不算委屈。可是那陆氏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之女压你一头也就罢了,这又来个外室女。别看被封郡主,那也改变不了她出身低贱的事实。”

    “这话你以后莫要再讲,那孩子已是郡主之尊。若你再出言看轻,那就是对皇家不敬,对福王殿下和陛下不满。”

    “你……”张氏噎了噎,“这些年你远在临安,到底眼界窄了许多,很多事都看不明白。我见你这般,实在是替你感到惋惜。”

    这话确实有杀伤力,如刺一般扎进魏氏的心。

    魏氏不得不承认,自己嫁到临安后,纵然和娘家人互通有无,但对京里的很多事确实有所不及。

    “当初那赵莹托你代为说和时,你真的不知道晋西府的事吗?”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错愕之余难免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神情几变,却不敢与之眼神对视。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我知道,我怎会不提醒你?”

    两人相识多年,她这般反应,魏氏的心中已有答案。

    “你提醒过我。”

    “我…我提醒过吗?我都忘了。”张氏不自在地扶着自己发间的步摇,不自在地道:“你我多年交情,这些都是应该的。”

    “你说林家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我还以为你指的是林家还有不为人知的底蕴。”魏氏苦涩道:“张姐姐,我不明白是,你既然知道赵莹不妥当,为何还要答应她做说客?”

    不等张氏解释,她又道:“你如今看不上谢家,我们也不会不识趣。之前我们说好的事,权当没说过。”

    说完,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氏脑子都是乱的,恼怒相交。

    “元香,你这是怎么了?我都是为你好,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新儿和宁儿好,你反过来还怨上我了,我真是……”

    “张姐姐,你怎么想的,你心里最清楚。你家新儿得了那样的病,但凡是心疼女儿的人家,应该都不会愿意,你说是不是?”

    魏氏这话说得明白,如今两家若是结亲,那上赶的人是李家,而不是他们谢家。纵然亲事不会变,这主次地位也该变一变。

    张氏当然听得懂这番话里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道:“元香,这些年你真是变了很多。”

    出了谢府后,她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打眼看到门外守着的王府侍卫,心下顿时又是一惊,神情越发的难看。

    守在谢家门外的王府侍卫有两人,一个是范真香,另一个是蔡美味。

    林重影离开谢家时,他们在后面护送。将人送到林家后也不走,而是守在林宅的外面,严阵以待如门神。

    大顾氏过意不去,劝说他们不用守着,他们当然不同意,说是主子有令,不敢有违,还让大顾氏不要在意他们。

    “看来王爷对你是真上心。”

    听到大顾氏的感慨,林重影道:“母亲待我亦是极好,我能有今日,皆是因为一路得遇贵人。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以后定会好好孝顺你们。”

    “你这孩子……”大顾氏是个通透人,自然听得出来她话里想表达的意思,心里那隐隐的忧虑不安顿时散去,和她一起清点宫里送来的赏赐。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她听到谢玄的声音后,几乎未加思索地出去相迎。

    对于范真香和蔡美味,谢玄少不得有一番问询,得知他们要做什么后,让卫今和他们一道,近日里专门负责守护林重影。

    卫今悄声和范真香嘀咕,“你家王爷这一招真是高,他必是看我家郎君不顺眼,故意认影姑娘做义女,好占我家郎君的便宜。”

    范真香闻言,极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你家郎君若不想被占便宜,不想唤我家王爷为岳丈,那让他退亲好了。”

    “……”

    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卫今无语望天。

    他哪里不知道范真香敢这么说,必是福王殿下正有此意。可惜他家郎君处心积虑百般谋划,到头来夫人还没娶到手,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活爹。

    林重影看着他们三个,莫名想笑。

    一个范真香,一个蔡美味,再来一个卫今(味精),有饭又有菜,还有鲜味。

    完美!

    “你笑什么?”谢玄袖子一挡,隔绝三人的视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林重影当即踮着脚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解释一通。

    刹那之间,仿佛春风拂耳,再由耳入心,说不出来的惬意萌动。他眸色渐幽,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明白了吗?”林重影小声问他。

    他没说话,眼神幽而痴。

    林重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时之间,像是有花开在他眼中,他一把抓住林重影的手,牢牢地握住。

    第96章 第 96 章 “大表哥,你别这样。”……

    两人凝目而视, 双手交握,恰如金风玉露的相逢,又像是明月与春花的辉映, 一时美不胜收, 堪比世间最佳景致。

    卫今几人齐齐别过脸, 他望天,范真香看地, 蔡美味看路。

    林重影眼角的余光瞟到他们, 更是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 谢玄的眼神越发幽光似火, 因为克制而用力,手下的劲道重了几分。

    “大表哥, 你别这样。”

    这声音又娇又软的, 更是催情的毒。

    谢玄死死忍着, 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力道收敛的同时,大拇指摩挲着,眼里的火还未散,身体的火又起,只恨不得婚期就在明。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样毫不掩饰的侵略感,微微别过脸去。

    大顾氏和林同州不知何时过来,打眼看到他们一个娇羞,一个深情而望的样子, 许是觉得实在是赏心悦目,又或者是忆起自己的往昔岁月,不由得相视会心一笑。

    林同州小声感慨,“我怎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 女大不中留的感觉,明明应该欢喜,却又有些许的酸涩。”

    虽不是亲生亲养的女儿,但这些日子女儿的乖巧懂事他都看在眼底,也体会到做父亲的滋味以及责任。

    “好似昨日才认的亲,这转眼的工夫就要嫁出去,你说婚期是不是定得太急了些?”

    他说的这些,大顾氏的体会更深。

    这段日子以来,因为身边有个可心的女儿,大顾氏觉得哪怕是后宅的一件小事,也变得分外的有意思。不拘是一起下厨做饭,还是指导女儿练字,抑或者是一同做绣活,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很是快活。

    “好在嫁得近,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说起来我们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白得一个好女儿不说,还有个人人羡慕的好女婿,你这个岳父大人如今在太学,必是没少被人恭维吧。”

    这倒是实话。

    朝安城不比京外,贵族世家大多盘踞于此,随便一个品阶不高的官员,若是细细究其根源,大多数都能扯出叫得上名来的亲戚。

    他初到太学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与谢家有亲,欺生的人没有,却也没多少人在意。毕竟不说是太学的那些官员多少都些有来历,就连太学的学生也是个个都不一般,要么是学问实在是好,要么就是世家子弟。

    后来有人知道他过继的女儿和晋西伯府的关系,又传出是外室所出,难免有人以此议论他,嘲笑打趣的,背后编排的,他除了当作不知也没别的法子。

    那些人在背后笑话他的时候,谢家和王府一同上门提亲,他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当时的表情,好比是活见了鬼。

    “他们嘲笑也好,恭维也罢,我随他们去,那些话影响不了我。若我真是能被人言影响之人,你会选择我吗?”

    大顾氏闻言,抿着嘴笑。

    被人说成阉货都浑然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别的流言蜚语。

    她很快敛去笑意,动容道:“夫君,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林同州最是吃她这一套,当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委屈,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若有下辈子,还愿与她做夫妻。

    他们互诉衷肠时,林重影和谢玄已经走近。

    谢玄轻咳一声,提醒他们。

    大顾氏先回过神来,难免有些羞赧。

    四人进了屋,先说起被封赏一事,后提到婚期。林同州话里话外有几分担忧,毕竟如今林重影是萧高的义女,又是郡主之尊,这婚期是不是还得经过萧高的同意?

    他们正商讨时,萧高来了。

    萧高一听婚期没剩几日,当场黑脸。

    他不虞地看着谢玄,目光无比的凌厉,“谢少师,这婚期是不是太急了些?”

    谢玄不避也不躲,回道:“王爷见谅,臣是怕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这几个字,让他面色一变。

    很多年前,他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这几个字。

    那时荷花已快开败,二皇兄和沈母妃几次找父亲商议婚期,皆被父皇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托。二皇兄心情有些抑郁,找三皇兄喝酒。

    他人小,也被允许跟着蹭吃。

    酒过三旬,二皇兄说出自己的苦恼,“父亲一直不松口,想来应该是不愿我在此事上越过太子,更不愿萧家的长孙生在我这一脉。”

    “父皇的心思,我们不敢妄加揣测。左不过是多等些日子,二皇兄你也别急。我听说皇后已经在替太子相看,他们应该比你更急。”

    三皇兄的劝说,让二皇兄好受了些,叹了一口气后,道:“我怕夜长梦多。”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皇兄居然一语成谶。此后发生的种种比夜长梦多更可怕,也更令人唏嘘。

    所有人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驳。

    良久,他站起身来,有极冷的声音对谢玄道:“天色不早了。”

    谢玄心领神会,向林家人告辞。

    他们临走出门之际,萧高回过头来,望向林重影,不仅目光柔和,语气也十分亲近,甚至还咧着嘴笑。

    “小影儿,明日要进宫谢恩,义父来接你。”

    林重影乖巧应下,看了一眼谢玄。

    谢玄清冷的眸中隐有一丝无奈之色,老古话说的还真是没错,原来老丈人看女婿,还真有越看越碍眼的。

    他如今在福王心中,怕是最为碍眼的人吧。

    对于他的遭遇,林重影深表同情的同时,又有几分窃喜。因为萧高越是看他不顺眼,代表越是在意自己这个义女。

    所以说,人的悲喜从来不会相通,哪怕是夫妻。

    *

    翌日一早,王府的马车停在林宅前。

    林重影早已梳妆打扮好,萧高一看她发髻间的头饰,一半是自己所送,另一半应该是二皇兄的赏赐,暗自感叹这孩子长了一副玲珑心肝。

    父女俩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萧高都在说宫里的人和事。

    才进宫门,早有等在那里在太监传话,说是陛下在梓和宫等他们。梓和宫是王皇后的宫殿,自是位于内宫之中。

    除去帝后二人,还有一众妃嫔。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处处都是脂粉香。一眼望去宫装丽人无数,如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美得各有千秋。

    林重影随萧高上前请安,半抬眸之时似是才认出萧业来,恰到好处地划过一丝惊讶之色,然后低下头去。

    萧业右手边坐着的人是王皇后,旁边是端阳公主。母女俩的长相有六七成像,因着当母亲的显年轻,瞧着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姐妹。

    萧高着重提过的人都在,一位是大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另一位是六皇子的生母孙贵妃。这二人皆是萧业还是皇子时的侧妃,论品阶和资历都是宫中前几。还有一人是齐嫔,虽品阶不高,却是二皇子的生母,且背后靠着的人是荣太后。

    她留心众人的同时,所有人也在打量她。

    早在她被传出是外室女时,宫中就有她的传言。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太监,对她的事都充满好奇。好奇她一个外室女竟然会有人愿意过继,还和谢玄定了亲,甚至还好命到被福王认为义女。

    关于她的事,已是大盛宫人尽皆知,还有她的美貌,更是让人猜测议论。方才她入殿之时,饶是有些自诩美貌的妃嫔都露出惊艳嫉妒之色。

    “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王皇后说着,命人取来给她的见面礼。

    她自是不会把这话当真,但又需要对方这样的态度。

    王皇后带了头,别的妃嫔也一一送出自己备好的礼。礼物实在是不少,自有王皇后安排的宫女帮她先收着。

    除了这些后妃们,还有一众皇子皇女。

    依着萧高的提醒,她重点注意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无非是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几位有能力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人。

    至于公主们,大公主远嫁京外,端阳公主她又是见过的,余下的要么是年纪不大,要么是生母品阶不高,无需过多的在意。

    这些皇子皇女应该早被自己的母妃叮嘱过,与她见礼时只有打量和客气,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

    当然,总有人例外。

    比如说大皇子萧鼎。

    萧鼎是皇长子,其母是四妃之一的贤妃。他原本就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前几个月还替君父巡边关,因而威望增多,拥护者也随之增加。

    “你是外室所出,原本是林家打算陪嫁到谢家二房的媵妾。谢少师被你美色所迷,从中斡旋将你从林家过继出去,又上下打点将你养父弄到京中,还与你定下亲事,我说的可对?”

    “鼎儿!”萧业厉喝一声,脸色已然阴沉。

    贤妃绞紧帕子,连忙出声劝阻,“鼎儿,这大喜的日子,你提这些旧事作甚?”

    “旧事不提,并不意味着没有。父皇,母妃,儿臣以为堵不如通,这些事还是当面说破说清楚为好。”

    萧高想说什么驳回去,林重影摇头制止。

    这是她的事。

    确切的说,萧鼎就是冲着她来的。

    “大皇子所言极是,臣女也觉得应该说清楚为好。方才大皇子所提之事,臣女只知是母亲被佛祖托梦,梦到自己命中有一女,恰好与臣女一般无二,这才生出过继臣女的心思。至于臣女和谢少师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并没有任何不合礼数之处。”

    “依你之言,你不知自己是外室所出,也不知自己险些成为谢家二房的陪嫁媵妾?”

    “臣女出生之日,正是臣女生母的忌日,此后多年臣女的祖母和嫡母严令府中上下谈论臣女的生母,臣女不知她是外室,更不知臣女是外室所出。至于陪嫁一事,臣女亦不知情。倘若真有此事,那也是父母之命,与臣女无关。”

    她口齿清楚,叙述之时不卑不亢,倒是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王皇后若有所思,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萧业。萧业帝王霸气尽现的阴沉面容中,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那种隐蔽的欢喜,让王皇后心下一惊。

    而这样的欢喜,萧鼎自是看不到。他今日之所以闹这一出,一是想立威,二是借机踩一脚。毕竟他意在储君之位,除去朝中一部分臣子的支持外,他还要有强有力的外援,最紧要的就是兵权。

    放眼当今朝堂若论兵权之重,以汝定王为首。汝定王镇守边关多年,追随的将领无数。除去边关那些守将,京里京外的守军中亦有不少凤家军。

    这么多年来因着受制于凤家军,秦将军与其一众家将难以出头。他若想扶秦将军上位,首先就是要拉凤家军下马。所以当听说谢玄要娶一位外室女时,他简直是狂喜,还想着等到谢玄成亲之后,必要用此事大做文章。

    谁料自己的皇叔突然横插一脚,不仅认了这外室女做义女,还说服父皇封赏了这外室女,让一个低贱之人摇身一变成为皇室郡主,且享有食邑。

    “外面传言满天,你如今应是已经知晓,为何还这般的不知耻,昧着良心妄攀富贵?”

    一时之间,殿中静得吓人。

    林重影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大皇子恐怕问出宫中很多内心的想法。

    “大皇子,您是在怂恿臣女抗旨吗?”

    这话一出,便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怂恿他人抗旨不遵,等同于谋逆之罪。这样的质疑对萧鼎无异于绝杀,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空有美貌的无知女子,竟然能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而萧高原本阴沉的脸色,刹那之间恢复如常。他看着林重影,目光中难掩欣慰之色。再看萧鼎,神色又变冷。

    “鼎儿,你可是对皇叔和你父皇都不满?”

    “侄儿不敢。”萧鼎哪里敢认,“皇叔不声不响认了个义女,舍下脸面求父皇封此女为郡主,当真是因为所谓父女之缘?”

    “不然呢?”

    “侄儿曾听人说过,当年鲁国公认了一个八品小官的夫人做义女……”

    萧鼎的话来没说完,萧业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扔了过去。那杯子没有砸到萧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帝王一怒,堪比雷霆。

    所有人吓得齐齐跪在地上,林重影也跟着一起。

    她没有听说过鲁国公认义女的事,但从萧业的反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她猜的没错,应该类似于后世的干爹干女儿那种狗屁倒灶的腌臜事。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

    鲁国公好色荒淫,生冷不忌,但凡是看上的女人,必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许多官员为巴结他,没少给他送美人。

    更有甚者,送女送妻。

    萧鼎揣测萧高的用心,触的不是萧高的底线,反倒是萧业的逆鳞。

    罔顾人伦也好,乱及纲常也罢,这种事萧业做过,却绝对听不得,尤其是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到,涉及的还是自己的兄弟和女儿。

    他愤怒至极,直指萧鼎,“混账东西!你竟有如此污秽的心思,简直是畜牲不如!从即日起,你不必上朝议政,给朕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皇子府,每日抄十遍《三纲六纪》!”

    “陛下!”贤妃大急,“鼎儿也是忧心自己的皇叔,一时口不择言。虽是言语激进,但实在是情有可原哪。”

    “还有你!”他已是怒发冲冠,又指向贤妃,“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当真是不堪至极。以后你也别再出你的静思宫,给朕好好的思过!”

    “陛下!”

    “父皇!”

    母子俩异口同声,齐齐惊呼。

    他们不会想到,为了一个外人,萧业会愤怒至此。更不会想到,比起那个外人来,他们的分量如此之轻。

    “父皇,儿臣是为了我们天家的颜面着想。您且想想,为何皇叔认义女,皇祖母不肯见?她老人家分明也是不同意的,又碍于皇叔的面子不好明说……”

    萧高立马接话,对萧业道:“皇兄,臣弟这就带汉阳去给母后请安。”

    萧业下意识去看林重影,但见林重影眼神如水,一脸的平静,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心口抽抽地难受。

    这孩子必是受过太多的刁难和欺负,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摆摆手,“你们去吧。”

    *

    一出梓和宫,萧高立马安慰林重影。

    林重影表示自己没事,还反过来安慰他。

    父女二人到了春晖宫,宫人将他们拦在外面后进去禀报。从宫人的行事来看,荣太后的态度很明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任凭是换成是谁,也不会见一个自己一心想除掉,却又不好再动手的人。或许在荣太后的心中,她已经是死人。

    谁会想见一个死人呢?

    林重影如是想着,心下自嘲一笑。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仅是她,还有萧高,他们都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北嬷嬷出来传话。

    “王爷,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您请回吧。”

    “母后病了吗?”萧高急问,很是关切。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借口。

    北嬷嬷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太后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您这么做,她会伤心会难过,您又何必还要来呢?”

    说着,她像是这才看到了林重影般,目光复杂地望过来。

    只一眼,她立马瞳仁猛缩。

    “你……”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心神,向他们告退。

    萧高不明所以,问林重影,“她见过你?还是……”

    “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林重影也不隐瞒,将自己被赵家那位老祖宗认错人的事说了一遍,“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太后娘娘的生母。”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萧高感慨不已时,北嬷嬷也将这事告知了荣太后。

    荣太后原本正闭目顺着手里的佛珠,闻言蓦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她…她长得确实像夫人。”

    夫人,指的就是齐国夫人齐氏,荣太后的生母。

    荣太后缓了好半天,喃喃,“这…这怎么可能?”

    第97章 第 97 章 她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忽地起身, 从雕花凤床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幅卷轴。随着卷轴慢慢被展开,画卷上的美人也渐渐露出全貌。

    画卷的背景应是一处茶楼的戏台,美人抱着琵琶盈盈而立。绝色妍丽却淡雅如菊, 最为出彩之地便是一双眼眸, 哪怕是在画师的笔下, 跃然纸上的不如其神韵的十分之一,亦能感觉那似水清透的目光。

    “你且看仔细看看, 她是长成这样吗?”

    北嬷嬷不用看, 也知道那孩子和画像上的长得不说完全一样, 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因为她见过画像上的人。

    她是荣太后最为信任的人,也是和荣太后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虽说她进荣家时才九岁, 不到一年荣太后的生母齐氏病逝, 但齐氏的美貌和风姿对她而言印象太过深刻。这些年来她所见过人的当中, 除去当年的延妃, 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娘娘,奴婢看得真真的,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荣太后看着画上的人,眼眶渐湿。

    这幅画是一位文人茶客所作,后被有心之人买下献给她。

    她对生母的感情极深,日夜不能忘怀。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生母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样的苍凉悲哀,那样的充满遗憾。

    “齐氏之兴, 也曾赫赫。先祖们如海,浩瀚无垠海纳百川。我却卑如泥洼,甘于低贱为妾,只为苟活于世。我愧对这曾经名扬天下的姓氏, 更愧对这一身传至先祖们的骨血。若有朝一日我齐氏重拾往日荣耀,你切记告知于我,以慰我九泉之下。”

    齐氏兴盛于前朝,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先祖,精于工造与数术,是当之无愧的大家。这座大盛宫便是那位先祖的手笔,历经百年风雨依旧金碧辉煌。

    遥想入宫那一日,她望着宫瓦宫墙,心中感慨万千。从嫔妾到一宫之主的太后娘娘,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得来似乎并没有费什么工夫。

    她想,这或许是先祖的庇佑。

    良久,她问北嬷嬷,“他们走了吗?”

    北嬷嬷出去一看,再回来复命,“已经走了。”

    这会儿的工夫,林重影和萧高已快出宫门。

    而梓和宫那边,随着萧业的拂袖离去,众妃嫔们也跟着一一散去。偌大的宫殿中,唯剩王皇后和端阳公主。

    王皇后依然坐着,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殿中鸦雀无声,宫女太监皆是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她问端阳公主,“你再同母后说说汉阳郡主的事。”

    端阳公主闻言,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和体会到的,一一告诉自己的母亲。

    “母后,儿臣也说不上来,明明应该讨厌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何讨厌不起来。她如今成了皇叔的义女,儿臣以为她是个心机深沉颇有手段之人,但一旦见了面,又觉得她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王皇后“嗯”了一声,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思,以后莫要多想。谢少师那边,你也要放下。你父皇和皇叔的态度,你已亲眼见到,所以汉阳郡主那边,你若是愿意就交好,若是不愿意,也不要得罪。”

    端阳公主原本挺纠结的,谢玄带给她的挫败感让她恼怒。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也好多做什么。

    但还是不甘!

    “母后,儿臣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叔为何要认她做义女?”

    “你皇叔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只要记住,日后万不要和汉阳郡主起争执。倘若实在是不喜,远着些即可。”

    “母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皇后听到这话,眼底隐有一丝波动,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些事她隐约知道一些,却不敢细思,也不敢深究。但她知道,他们王家之所以安稳至今,是因为有贵人曾经相助过。

    哪怕贵人已不在,这份恩情她都会永远铭记于。如果她猜得没错,那孩子或许是恩人之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愿恩人之后富贵安康。

    “先前那些给汉阳郡主的东西,她是不是忘了?”她吩咐得用的宫女,道:“你将那些东西一一归置,列个单子写明何物是何人所送,然后送去林府。”

    她说的东西,正是妃嫔们之前给林重影的见面礼。

    林重影确实忘了这茬,等回到林家后才记起,很是可惜了好一会儿,又不好腆着脸去要。等到王皇宫派人将东西送回,并还附带说明单子时,她内心庆幸之余又有几分狐疑。

    “你说,王皇后是不是在向我示好?”

    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紫服金带,玉面神颜,不是谢玄还能是谁。

    谢玄来之前已知梓和宫中发生的事,眼下不说是宫里,便是宫外全都在议论纷纷。好些大皇子一派的臣子们根本坐不住,想必此时已有人迫不及待地去觐见天子。

    时局易,风云变,不过片刻之间。

    谁能想到这段日子以来风头最盛,俨然储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的大皇子会被训斥禁足,连带着宫里的贤妃一并受牵连。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眼前的姑娘。

    “皇后无子,无论哪位皇子上位,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所以她的示好,无关皇子之争,仅是因为萧家兄弟俩的态度?”

    “陛下因为吕后打压一事,许是落了什么心病,自来对皇后敬而远之。皇后膝下无子,王家这些年也不得重用。她示好于你,应该是借机讨好陛下。”

    当年吕后对沈贵妃一派的打压,明里暗里的不知手段多少。很多无法直接冲着沈贵妃和萧彦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荣嫔和萧业母子。

    对于萧业这种恨乌及屋的心态,林重影不置可否。

    天家的那些是是非非,若是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沾边。但如今她已身在局中,还攸关自身性命,不得不参与在内。

    “我今日得罪了大皇子一派,于你和谢家可有影响?”

    谢玄闻言,满心的欢喜。

    原来她如此在意自己!

    若说一点影响都无,自然是不可能。但谢家又从不掺和党争,纵然有人想借机发难,陛下也不会听信。

    只是难得她在意,难得她关心,他少不得要讨些好处。

    “无妨,我能应对。”

    以退为进,这样的招数他驾轻就熟。

    林重影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问,在外人眼中,她和谢家已是一体,她的所作所为不说是代表谢家,那也不可能撇清。

    大皇子党羽不少,前些日子就曾弹劾过远在边关的汝定王,此次她将人彻底得罪,恐怕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谢家百年清名,实属不易。我如今虽然暂时无事,但危机并未解除,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表哥,你和谢家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或许你我根本就不合适,不如……”

    她还没说完,谢玄的脸色就变了。

    “你想都别想!”

    这女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摆脱他,难道他们经历这么多,他在她的心里仍然毫无分量吗?

    她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生气了。看来有些事对他而言,当真是提都不能提。思及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你别生气,我是心疼你。”

    “心疼我?”

    她认真点头,如水的眸中并非无情,眉眼一弯时越发潋滟,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让人不舍得苛责她半分,只愿与之一起沉沦。而她说出来的话,更是甜言蜜语,瞬间甜化人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纵然我是块木头,也被你捂到发了芽开了花。大表哥,朝堂时局纷争不断,后宫更是变化诡谲。眼下我虽有萧家兄弟相护,但荣太后今日不见我,分明是对我杀意不减。我真害怕自己连累你,更害怕连累整个谢家。”

    这样的茶言茶语,谢玄应是十分受用,大手一揽将她搂进怀中。

    她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清澈的眼睛里划过狡黠之色,暗道还是这一招好使。她却没有看到,男人半垂眼眸中的无奈。

    根儿在外面探进头来,见他们抱在一起,连忙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再次伸头偷看,这次倒是巧,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大表哥,你快放开我,根儿好像有事找我。”她正愁怎么摆脱这温度越来越高的拥抱,根儿的出现宛如救星。

    根儿闻言,低着头进来,“姑娘,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你。”

    “谁送来的?”

    “不知道。”根儿如实回道:“奴婢听那人的声音…尖尖细细的,颇有几分别扭。”

    尖尖细细又别扭的声音,听着像是宫里的太监。

    信封上没有署名,谢玄伸手将信接过去,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明日午时,楼外楼。

    楼外楼林重影知道,时辰也很清楚,就是不知写信的人是谁。

    谢玄看着手中的信纸,道:“凝霜纸,冰滑淡香,坚洁如玉,自前朝时便是贡纸,确为内宫之中所有。”

    林重影闻言,若有所思。

    *

    第二日,她依着约定时辰来到楼外楼。

    从外面听着楼里应是热闹依旧,琵琶的声音分外的婉转缠绵,如丝如缕地拨动着客人们的心弦。

    楼内正中间圆开的戏台上,一少女抱着琵琶,容色不俗十指纤纤。她一眼将这少女认出来,正是上回在天香楼见过的静纱姑娘。

    静纱姑娘没有看到她,她也不欲惹人注意,今日出门时故意以面纱蒙着脸,还执了一柄团扇,半遮半掩着。

    楼外楼比天香楼更为大气宽敞,但总体格局相似,皆是三层建筑,一层富二层雅二层贵。她不知约她的人是谁,更不知那人此时在何处。

    正当她准备让掌柜给自己开一间雅室时,戏台中的琵琶声忽然停下。与此同时,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自甘下贱的东西,我们文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衣着体面的妇人上了戏台,拉着静纱姑娘不放。

    静纱姑娘小声哀求着,“娘,您别这样。我会好好赚钱,我会供养您和弟弟妹妹的,求您别逼我。”

    “娘怎么逼你了?好好的官家夫人你不嫁,好好的富贵日子你不过,偏要自甘下贱出来抛头露面,你这想气死为娘啊!”

    “娘,那李老爷比您年纪还大,女儿实在是不想……”

    “你嫌李老爷年纪大,那赵公子呢?赵公子年轻,伯府又有钱,你还是不愿意。娘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出来卖唱?”

    客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静纱不应该的,也有说静纱的娘不地道的,意见各不相同。

    静纱不愿意嫁人,是嫌弃所嫁之人年纪太大。至于静纱娘口中的那位年轻有钱的赵公子,想来也不是娶静纱为妻,应是为妾。

    “你弟弟学问好,夫子都说他必是个有出息的。你若是继续在外面卖唱,你让他在学堂如何能抬得起头来。你听娘的话,跟娘回家,好好寻个人家,风风光光的出门子,行吗?”

    静纱抱着琵琶,委屈落泪。“娘,我不出来卖唱,你和弟弟妹妹吃什么?如今你们嫌弃我了,你们是想逼死我吗?再说我卖唱怎么了?天下卖唱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凭自己的本事赚银子,便是说破天我也没有错。”

    天下卖唱女中最为有名的一个,应该是当年荣家的妾室,后来被封为齐国夫人的那位。

    一时之间,不止静纱娘噤了声,那些原本七嘴八舌的客人们也下意识闭嘴。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敢反驳这话。

    天子脚下更应谨言慎行,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更知道有些话一个不好招来不止是非,还有可能是杀身之祸。

    林重影忽地心有所感,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三楼靠右那半开的窗户处。

    那窗户的后面站着一位年岁不小的夫人,简衣素服极为低调,但那眉宇间的凌厉与神情间的贵气甚是逼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内宅老太太。

    须臾,她猜到此人应是约见自己的人。

    荣太后!

    第98章 第 98 章 “谢玄,谢谢你。”……

    刹那间的安静, 很快被人打破。

    静纱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控诉着自己女儿的不孝,“纱儿, 娘都是为你好。你这么抛头露面的招人闲话, 若是传扬出去, 哪里还有好姻缘等着你。你听娘的话,乖乖跟娘回去, 找个好人家出门子, 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她说的是出门子, 而非嫁人, 便说明她指的好人家也包括让女儿给人做妾。

    一时间,有人起哄。

    “夫人, 你看我如何?我家中有铺子两间, 良田几十亩, 保管你女儿跟了我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静纱娘还真朝那人看去, 神情间只有惊喜,没有恼怒。饶是那人五短身材,人也至中年,她的目光中不见一丝嫌弃。

    旁人见她如此,有那起子早就存了些许花花心思的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这个家中做着布料生意,那个还有官职在身,直叫静纱娘挑花了眼。

    静纱抱着琵琶,我见犹怜。

    “娘, 你们…你们别这样,我一个弱女子,我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我求求你们别这样。”

    她越是这般楚楚可怜, 那些已经动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发作。

    静纱娘假惺惺地说着自己疼女儿,一心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之类的虚伪之言,又说自己这女儿确实孝顺,如此不顾身份出来卖唱全是为了家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兴趣的人,想纳自己的女儿可以,但必须给足养活他们一家人的银钱。

    这么一煽动,更是热闹。

    林重影已经知找自己的人是谁,也知那人在哪个雅间,她正准备往上楼时,静纱忽然看到她。饶是她蒙着面纱,还以扇遮面,那双让人见过一回就再也不会忘记的眼睛还是让静纱一眼认出她来。

    “郡主!”

    这一声郡主让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尔后开始窃窃私语。

    静纱朝她走来,抱着琵琶行礼。

    “民女见过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静纱娘反应过来,应是怕惹麻烦,赶紧来拉自己的女儿,“郡主,这是我们的家事,民妇这就带她回家。”

    静纱一把将其甩开,道:“上回幸得郡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摆脱赵公子的纠缠。民女实在是没有法子,恳请郡主再帮民女一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民女愿给郡主当牛做马。”

    众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缓缓将团扇拿开,看着母女俩。

    人群中,有因为惊艳而倒吸凉气的声音。因为哪怕是蒙着脸,她那半露出的额头与眉眼已然可见绝色卓然。

    “上回我帮你向赵公子讨要了一百两的补偿银子,想着凭着这些银子也能管你们一家人几年的吃喝嚼用,还让你暂时先避避风头,你为何还要急着出来赚钱?”

    “郡主,民女是想多赚些银子,让家人过得更好些。”

    “你有这份孝心,确实是难得。”林重影声音极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想来你是个极其孝顺之人,应当听你母亲的话才是。”

    “郡主说的没错,纱儿,你都听到了,郡主都让你听娘的话,你赶紧跟娘家去吧。”静纱娘像是得了圣令一般,又要来拉自己的女儿。

    静纱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还要出来卖唱,绝非是想赚银子这么简单。她生在城门巷,长在城门巷,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齐国夫人以及当今太后的事迹。

    齐国夫人正是卖唱女出身,因女儿成为太后而被追封为夫人,何等的令人羡慕。而太后更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以微末之出身,仅凭容貌得以登天。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前几日她无意间得到一个信息,几个月前马二公子和范六公子为争她而大打出手之后,太后不知何故知晓,将马夫人和范夫人叫去宫中狠狠训斥过。

    既然太后能为她训斥马夫人和范夫人,证明对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见到太后,必定能飞上枝头。

    她还听说这楼外楼的东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楼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说过什么话,想来极有可能传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传给太后。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试这条极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洁身自好之人,卖唱实属被逼无奈,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林重影如何听不出来,这话是个坑,还是个大坑。

    她暗忖着难道这静纱知道荣太后此时就在楼里?

    仔细一思,又觉得不对。

    “有些人很难说得清,你认为自己是对,那便是对。你若是觉得自己是错,那便是错。但眼下你母亲苦苦相劝,你若是忤逆不听,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没偷也没抢,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难道这也不行吗?”

    “那我且问你,你打算一辈子卖唱吗?”

    静纱一噎,说不出话来。

    “民女……眼下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日后呢?可想过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门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

    她说的也是出门子,而非嫁人,说明她并不排斥给别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满意自己母亲安排的亲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着出入酒楼的达官贵人不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并非不想嫁人,那为何不同你母亲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亲也不会拦着你。”

    静纱娘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倘若真是更富贵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银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静纱不甘就此作罢,有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二。

    林重影面纱下的脸色已是冰冷至极。“你们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说完,转身上楼。

    静纱欲追上去,被根儿挡住去路。

    根儿本就生得高大壮实,沉着脸的样子分外的唬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那道拾阶而上的丽影,哪怕背对着所有人,哪怕无人看清那面纱之下的容貌,依旧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林重影没有回头,径直上到三层。

    她站在那间雅室外面,也没有上前敲门。

    不多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她认出开门的人正是在春晖宫时出来传话的北嬷嬷。

    北嬷嬷请她进去,然后关上门。

    朝酒楼内开着的雕花窗仍旧半开着,简衣素服的妇人慢慢转过身来,雍容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涌。

    像!

    太像了!

    荣太后不自觉掐着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过层层的岁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温柔的安静的凝视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决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

    这个孩子啊……

    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为什么不愿帮她?”

    “臣女已帮过她一次,仁至义尽。何况她并非不想嫁人,也并非不愿为与人为妾,而是不满自己母亲选择的那些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壑最是难填,臣女帮不了她,也没有义务帮她。”

    “你倒是看得明白。”

    静纱的心思昭然若揭,林重影能看得出来,荣太后又岂会看不明白。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在谢舜宁经历的那一世,静纱的谋划很是顺利。凭着和齐国夫人相同的身世,受到荣太后的关注成为女官,并攀上了二皇子萧典。

    而这一回,因为林重影这个变数,她的计划注定落空。

    林重影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一放在桌上。

    北嬷嬷惊呼一声,“汉阳郡主,您这是想做什么?”

    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匕首,另一样是个小瓷瓶。林重影一边解着自己的腰带,一边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她将长长的腰带也一并解下搁在桌上,淡淡地道:“臣女知道自己不容于世,太后娘娘为此很是烦恼。世间之事,因因果果总得有个了断。这三样东西,还请太后娘娘选一样,臣女必当遵从。”

    很显然,那小瓷瓶中的东西是毒。

    北嬷嬷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荣太后。荣太后也没料到林重影一上来就这么直接,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林重影迎视着,一脸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紧张。因为这一招是在赌,赌的还是她自己的命。

    她仔细想过,与其日防夜防担惊受怕,不如索性说开说破。倘若真躲不过去,早死早超生也好。

    “下雪了!”

    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下雪的天,阴沉而寒冷,然而在这一方天地中炭火充足温暖如春。

    “小时候,臣女最怕下雪,天寒地冻无孔不入,让人无处可逃。臣女住的屋子四面漏风,厨房取来的粥食永远是冷的。臣女想去外面捡拾些柴火,看到嫡姐正在赏雪,还想着这雪快把人给冻死了,有什么好看的。等到懂事些,臣女才知道,雪没有错,错的是臣女生而贫寒卑贱。”

    “你在怨哀家?”

    怨?

    如果真论起来,应该是恨吧。

    “太后娘娘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您所作所为都是应当。世人若是知晓内情,必会夸您大义如山。高山巍峨万丈,让人仰之敬之,包容万物令人臣服。然而臣女一介蝼蚁,不幸被压在高山之下,所思所想只为活命,又何错之有?”

    她越是平静,说出来的话越是字字击心。

    荣太后不由想到自己生母曾说过的那番话,将先祖比之为海,将自身贬低如泥洼,与这番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恍惚间,好似生母又近在眼前。

    这个孩子不仅长得像,这性子竟然也是如此的像!

    林重影见她似受到震动的样子,心知自己的话必是起了些许作用。打铁还得趁热,趁着气氛对时赶紧再次出击。

    “臣女不想怨天,也不愿尤人。万般种种皆是命中注定,或许终其一生也逃不脱。与其自己受苦,还让太后娘娘也跟着烦恼,不如今日做个了断。是生是死全凭太后做主,出了这间屋子你我恩怨两清,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荣太后看着桌上那三样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林重影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尽管如此,她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却截然不同。

    北嬷嬷旁观着,暗自惊叹。

    这孩子真不愧是萧家和齐家之后,光是这从容之态,不知胜出多少京中贵女。便是宫中的几位公主,也难有可以企及之人。

    她跟随荣太后多年,心知自家主子从决定出宫来相见时起,原本的坚持应该已经动摇。方才这孩子的几番话,更是让人动容,想必自家主子也起了恻隐之心。

    良久,荣太后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恨哀家吗?”

    一听这话,林重影悬的心颤了颤。

    她摇了摇头。

    有仇,但谈不上恨。

    荣太后见之,又问:“你会原谅哀家吗?”

    她还是摇头。

    不恨,却不原谅。

    荣太后幽幽一声叹息,摆手道:“你走吧。”

    她的心瞬间落到原处。

    她赌赢了!

    系好腰带后,她将匕首和小瓷瓶重新揣进袖中,接着行礼告退。

    将出楼外楼,与匆匆而来的萧高碰个正着。

    萧高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顿时像变脸般一松,上上下下把她一打量,小声问:“你没事吧?”

    “义父不用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萧高喃喃着,抬头望去。他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一路上胡思乱想,生怕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林重影看出他的担心,也知他此时的为难,道:“义父,您上去吧。”

    “那你……”

    “有人在等我。”

    她朝不远处看去,那里有人不知等了多久。

    雪已经下大,漫天飞舞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中,那人如琼枝玉树,与这茫茫天地间遗世独立。

    而她的眼中,也仿佛只有那风雪中傲立的卓然之人。她提着裙摆飞奔过去,如所料般落入那人的怀中。

    “谢玄,我不用死了,我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杀我了!”

    谢玄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着身体的战栗。

    她突然很想哭,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从穿越起她就为了活着而努力,从赵氏到荣太后,这一道道的必死关卡,如今她都一一闯过,再也不是胆战心惊,再也不用惶惶不安,如何不让人喜极而泣。

    如毛般的雪,落在她身上,飘在她眼中。

    “这雪真好看。”

    雪从来都没有错,该来时来,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

    她仰起小脸,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若不是眼前之人的襄助,她恐怕此时还被赵氏捏在手心,要么坐以待毙,要么鱼死网破。这一路走来,多亏了有这么一个人,如山一般让她依靠。

    “谢玄,谢谢你。”

    第99章 第 99 章 “影儿,你是不是也有些……

    因着大雪忽至, 往来行人或是驻足赏雪,或是疾步匆匆,一静一动, 一闲一忙, 形成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

    恰似人的悲喜, 你哭我笑,从不相通。

    飘雪中相拥的两人, 一个是芝兰玉树, 一个仙苑琼花, 与这雪景相得益彰, 不仅打人眼,还招人嫉。

    “大街之上搂搂抱抱, 成何体统!”

    “真是世风日下啊!”

    纵是卫今根儿等人自成墙, 想隔绝那些各异的目光也无济于事。有人脸上摆出嫌弃没眼看的表情, 实则目光满是艳羡与神往。

    如花美眷在怀, 还能旁若无人地亲密相的拥,当真对得起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恨不能让人作诗三两首,以咏叹这人美景美。

    林重影自是听到方才的闲言碎语,身体刚一动,便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

    “万一你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这人来人往的,谢玄的长相气度又极有辨识性, 难免不会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又如何?我一没违背律法,二没伤天害理,他们能耐我何?”

    “他们可以弹劾你。”

    谢玄大掌扣着她的脑袋,轻嗅着她的发香, “为人臣子,一为君王分忧,二为百姓谋福。同僚之间可相互监督,也可相互探讨,以人为镜正己身,或是以身为镜,光照他人。若是连同僚私下有未婚妻亲近一事都要弹劾,要么是其心污秽,要么是太过清闲,我正好也可以参他一本。”

    她闷声发笑,暗道谁说这人清心雅正的,分明也是个腹黑之人。

    谢玄听着她的笑声,眼底泛起笑意的同时,又幽深了许多。扣着她大掌的手忍不住动了动,似是轻轻揉了一把,又像是细细地摩挲。

    他们卿卿我我的,倒是苦了卫今和根儿等人。

    卫今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无奈。心下腹诽连连,暗道这天寒地冻又人来人往的,郎君这是什么爱好,居然一直抱着人家姑娘不放。

    若真想亲密接触,上马车啊。马车里暖和还背着人,不光可以抱抱,还以做些其它的亲密举动。或是去谢家,或是去林家,也总好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指点点。

    又过了半刻钟,抱在一起的两人还没有分开的意思。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心下“啧啧”不已,直呼没眼看。

    “郎君,这雪越发的大了。”

    谢玄的大掌几乎扣住林重影的脑袋,所以那些雪大部分都落在他手背上。然而林重影的发间,依然可见白花。

    这雪确实大了些。

    他轻柔地弹去少女发间的雪,慢慢地将人松开。

    少女笑靥如花,眉宇间尽是岁月静好的云展云舒,如水的目光仰望着他,盈动着春花秋月般的美妙与平静。

    “影儿,你是不是也有些许的心悦于我?”

    当他问出这话的同时,仿佛有一片雪花落在林重影的心间,激得她心尖儿一颤,紧接着又是一缩。

    两人四目相凝,彼此眼神中的情绪一览无遗。

    她觉得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心动就是心动,不知何时起,无关风与雪。

    “是。”

    听到这个是字,谢玄重又将她揽入怀中。

    卫今见之,无奈扶额。

    自家郎君这真是一点也不知收敛,简直是没完没了。

    *

    日落之前,朝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高门都收到来自福王府的喜帖,邀人明日过府观认亲之礼。

    天将将黑时,宫中尚衣局的女官到了林家,送来郡主品阶的正服。亲王府的郡主按品阶来论是正二品,着深紫色正服,织金绣凤极其华贵。

    第二天还没天亮,林重影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

    大顾氏亲自上手,分发梳髻全不假手于人。发髻梳好看装点首饰,金钗步摇皆有规制,三尾之下坠有金珠,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她端详着琉璃镜中的少女,不无骄傲地道:“真好看。”

    林重影也在看自己,满头的珠光宝气中,出众的五官却未被艳压半分,宛如金光照芙蓉,天光云影共徘徊。

    确实好看。

    这一身足够尊贵,也足够惊艳。

    “母亲怎么觉着,你原本应该是这样。”大顾氏又感慨。

    原本就应该这样么?

    林重影半垂着眸,遮住自己眼底的黯然。

    认亲的仪式在福王府举行,萧高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极得圣宠,但凡是收到帖子的宾客,无一不是盛装出席。

    观礼的宾客中,有谢老太太和谢家一行人,还有陇阳郡主及昌平侯府桓国公府等人,就连宫里的皇子皇女们,也是悉数到场。

    当然,除了被禁足的大皇子。

    谢玄着的不是官服,颜色却是官服相近。深紫色的暗纹锦袍,与林重影的正服瞧着像是情侣装。

    情侣装三个字一浮上脑海,林重影就觉得自己可笑得很。

    这放眼望去,穿深紫色的可不止他们俩。

    隔着人群相望,一眼如同万年。哪怕没说一个字,哪怕仅是一瞥,那无形之中涌动的情意毫不掩饰。

    有心之人窥见,或是会心一笑,或是嫉恨丛生。会心一笑者如谢老夫人陇阳郡主等人,嫉恨丛生者是李蓁和张氏母女。

    吉时一到,林重影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朝福王走去。

    行礼敬茶后,认亲礼即成。

    众目之下,她神色平静规矩端庄,不骄不躁令人惊讶。

    魏氏不无感慨庆幸。感慨她的命好,感慨她的幸运。同时又庆幸自己当初有些事及时收手,为今日相见留有余地。

    而张氏的表情就勉强许多,身边的李蓁亦是如此。

    母女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外室女怎么能入谢玄的眼,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福王的义女,还被陛下亲封为郡主,且还有食邑。

    “福王殿下这些年不娶妻不生子,太后娘娘没少操心。如今好了,福王殿下认了义女,想必太后娘娘也放心了。”

    荣太后不见萧高和林重影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张氏故意这么说,明显就是想挑起话端,让所有人都知道荣太后不喜林重影。

    林重影正在答谢来宾,好巧不巧听到这话,也或许张氏就是有意让她听到。

    她目光一沉,淡淡地看过去。

    张氏不敢往她这边看,装作听别人怎么说话的样子。

    谢舜宁不知何时过来,压着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没有必要和她动气。有些人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眼高于顶认不清形势,我来给她提个醒。”

    “三表姐……”

    “你等着。”谢舜宁说完,给自己的丫环锦心递了一个眼色。

    锦心得了暗示,往男宾那里走去。

    林重影猜到她找的那位金冠玉带的华服公子,应是桓国公府的世子李新。李新长相气度都属上乘,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世家子。

    她不知和李新说了什么,李新的神色间有些许的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有人惊呼一声,那人指着李新的脸,像是受到极大的惊讶。

    张氏听到动静,心道不好,哪里还顾得上打击别人,立马拨开人群去找自己的儿子。等看到李新的脸上布满蛛丝般的红丝时,面色顿时大变。

    “新儿,新儿!”

    李新知道自己犯了病,忙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这一变故发生突然,宾客们难免骚动起来。

    林重影下意识去看谢舜宁,谢舜宁的眼神无比的古怪,似笑非笑似悲似喜,又似疯似癫,复杂之中隐有苍凉之色。

    “宁儿,宁儿!”张氏呼喊着。

    谢舜宁在无数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过去,不顾矜持地握住李新的手,“李大哥,别怕,我在这里。”

    说来也是奇,很快李新脸上的红丝慢慢褪去,直到恢复如常的模样。

    众人见之,无不表示惊讶。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这李世子的病是前世积下的孽,必须找个八字相合的破相之女才能化解。”

    “看来谢家这位三姑娘就是李世子的命定之人,我听说这谢三姑娘之所以破相,是为了救李世子的妹妹。这得是多大的恩哪,以后李家还不得将她供起来。”

    “要我说,便是供起来也是应当。”

    林重影听着这些议论声,有些明白谢舜宁所做的一切,但却不太理解。

    外面传李世子这病不是病,也不是毒,她大胆一猜应该是下蛊之类的手段。先前她隐约在锦心身上闻到一缕极淡的异香,或者是李世子脸上生红丝的诱因。

    而谢舜宁一靠近,李世子的红丝就能消褪,说明谢舜宁身上有解药,也或者说其本身就是解药。

    从谢舜宁的所作所为来看,对李世子肯定不是爱,对李家人也没有情,那为什么还要谋划这一切?

    李新这一发病,纵然好了,李家人也不好再继续留在王府。

    李家人离开后,不少人都在谈论桓国公府的事。所有人都觉得幸好有谢舜宁,否则李家兄妹俩哪能有今日的安然无事。

    谢舜宁低着头,似羞赧般地退到人群后。

    根儿悄悄过来,和她说了一句话。

    她抬头看去,对上不远处林重影的目光。

    两人一前一后往园子走,到了避人处才停下来。

    林重影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三表姐,谢谢你。”

    谢舜宁听到这声三表姐,有些别扭起来,“你以后别叫我三表姐了,听着有些怪。”

    林重影也不矫情,当下改口,“那我叫你宁儿吧。”

    她和谢玄的亲事板上钉钉,等她嫁进谢家,谢舜宁就是她的小姑子。所以这声宁儿倒也恰当,便是日后也使得。

    谢舜宁也觉得合适,对她微微一笑。

    “我刚才也并不是全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

    不管谢舜宁对李家人是什么心思,但今日之事确确实实是给她出了气。

    林重影如是想着,又道:“想来如今这门亲事,你占了上风。”

    方才那些议论声,应该会传遍朝安城的大街小巷,到时候世人皆会知晓谢舜宁是李家的大恩人,凭着这份恩情,足可在李家立于不败之地。

    谢舜宁直视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没错,除了我,谁也救不了李世子。这门亲事我要让他们李家是求着我嫁过去,而不是我们谢家看他们的脸色。”

    她更加肯定谢舜宁对李世子没有情义,对李家人更是有着明显的恨意。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嫁过去?

    “若无意外,我日后就是你的大嫂。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在我看来,李家门第显赫不假,却不是什么好归宿。李夫人是面甜心苦之人,李姑娘更是表里不一,李世子瞧着也不像是什么良配。你若是嫁过去,婆媳关系也好,姑嫂关系也好,夫妻关系也罢,恐怕都不会太如意。”

    “我知道。”

    谢舜宁想,这事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嫁过一次,曾用生命为代价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

    她这话让林重影更是不解,已经有过一次,为什么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不应该远离前世的烂人吗?为何还要跳进同样的火坑?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嫁过去?”

    谢舜宁笑了。

    这笑诡异至极,又有几分决绝。

    “前些日子外面都在传晋西伯府的事,有人说女怕嫁错郎,但郎也怕娶错妻。若是恨一个人,想毁了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一个女子足矣。”

    林重影明白了。

    赵氏的事给了她启发,她想效仿赵氏以一己之力去报复李家。那么在她的上辈子,李家人对她的伤害应该极大。

    “为了报复别人,赔上自己一辈子,值吗?”

    谢舜宁的心口泛起密密的疼,眼前仿佛出现一张雪团子似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唤着她娘。

    “娘,您看看若儿……”

    “若儿最喜欢娘了。”

    “娘,您不要离开若儿。”

    她的若儿!

    这一世她要讨回所有的公道,哪怕是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她也想将上辈子曾经害过她的人死死踩在自己的脚下。

    更重要的是,她还想要她的若儿。

    半晌,她喃喃回道:“我不知道值不值,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这么做。”

    第100章 第 100 章 谢玄自然而然地牵起她……

    积雪处处, 一如她此时冷而坚决的神情。

    她说她必须要这么做,自是有她的道理。

    林重影不是她,不知她的经历, 亦不知她所思所想, 当然也无从劝她, 更没有任何资格质疑她的决定。

    这世间有万千种人,便有千万种的人生。平淡的、离奇的、苦难的、富贵的, 形形色色数不胜数。

    比如她, 也比如自己。

    各有各的秘密, 也各有各的追求, 或是为了活命,也或是为了复仇。强烈的信念支撑着她们, 让她们一往无前。

    不经意转头时, 林重影的视线之中出现一抹深紫色。

    是谢玄。

    谢玄立在不远处, 不知来了多久。

    如松竹猗猗, 笔墨难以拓画。

    昨日才下过雪,雪色处处可见。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那白色之上,折射出寒气逼人的冷光,却分外的耀眼。一如他的清冷,虽彰显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但实在是风姿过人。

    谢舜宁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堂兄,极有眼色地告辞。

    她一走, 林重影问谢玄,“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玄“嗯”了一声。

    这么说他应该都听见了。

    林重影想了想,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宁儿极可能是重回一世之人。她生活的那一世或许没有我,或许是没有见过我。那么你呢?你不好奇你将来的事吗?”

    她一直挺纳闷,这人没道理看不出来自己堂妹的异样,为何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不过问不打探的态度?身为朝堂之人,效力于皇权天子,难道不想知道朝堂风向,以及皇权争斗的结果吗?

    “我为何要好奇?”谢玄反问她。

    是个人都会好奇的吧。

    如果有人知道她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无动于衷,高低会打听一番。

    “之前她想撮合你和端阳公主,说明你和端阳公主有渊源……”

    “我不会娶她。”

    这一点谢玄很肯定。

    哪怕未遇到她之前,也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如果没有我,你不可能不娶妻吧?”

    “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那你……”

    林重影还想继续问,谢玄已到了她面前,道:“那是宁儿的上辈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

    也是。

    那是谢舜宁的人生,不是他们的。不管谢舜宁在自己的上辈子经历什么,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存在。

    林重影自嘲一笑,枉她活了两辈子,还不如谢玄看得透彻。

    谢玄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若是没有她,所谓的前世他不用问也知会是什么模样。

    回想几个月之前,他还无比坚定自己要走的路。为专心朝堂而无旁骛,他对娶妻生子之事并不在意,纵然想过有那么一日,也仅是计划娶个能帮自己料理后宅,让自己更能安心朝堂的女子。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将人娶回家中,方才能让自己安心,至于后宅之事,多用几个管事即可,甚至他自己上手也不是不可以。

    世家高门内的布局,虽不尽相同,但有些地方却是大差不差。比如说假山角亭小桥流水,还比如说花池水榭。

    从花池水榭到假山角亭,再上那拱形桥,他们牵着的手一直没有分开。桥的那边也有人,正好与他们遇上。

    端阳公主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目光中明显诧异之色。她不由自主望向谢玄,谢玄眼中的柔情更是让她惊讶。

    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谢少师为人雅正端方,最是冷情冷性之人,比之成日里高深莫测的海大人还要寡性。

    “郡主方才还在找谢少师,谢少师赶紧去吧。”

    不说是谢玄,便是林重影也听出这话里的不对。

    林重影对谢玄道:“你快去吧。”

    谢玄慢慢松开她的手,说自己等会再来找她,然后用极淡的眼神看了端阳公主一眼,这才行礼离开。

    端阳公主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及眉目间的情意尽收眼底,不同感慨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少师这般模样。”

    “朝中臣子众多,他们私下的模样殿下见过几回?想来若是在宫外遇上,他们所有的行径对殿下而言,应该都是头一回。”

    端阳公主先是一愣,尔后失笑。

    “你说的没错。”

    纵然这话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却是事实。

    她不见有多恼怒,身后的郑嬷嬷面露不快之色。但如今的林重影已不再是小官之女,而是福王的义女,郡主之尊。

    郑嬷嬷再是不喜,也不敢出声斥责,只敢小声嘀咕,“郡主方才和谢少师那般实在是不妥当,若是被人看见,少不得招惹一些闲话。”

    “这里是王府,也算是我的半个家。我在自己家中与未婚夫举止亲近些,应该不算是逾矩。再说哪有旁人看到,又怎么会有人传闲话。”

    “郡主……”

    “住口!”端阳公主不悦地睨了郑嬷嬷一眼,郑嬷嬷立马告罪,退到了一边。

    许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郑嬷嬷皱着眉头瞟过来,在对上林重影清透如镜,似是能照进人心的目光后瞬间一惊,赶紧低下头去。

    林重影微微一笑,静等端阳公主开口。

    端阳公主不讨厌她,但对她的感觉很是复杂,“说起来,你我现在也算是堂姐妹。”

    “殿下抬举,臣女不敢当。”

    “皇叔没有娶妻,膝下也无一儿半女,他求到父皇面前声泪俱下,说自己此生恐怕不会娶妻生子,唯有你这一位义女,可为他养老送终。父皇体恤他,破例准了他所求之事,封你为郡主。

    你原本是汉阳林家的一个庶女,后被过继出去,又和谢家攀上亲,再到成为王府郡主。世人说起你,想来尽是羡慕之词。你一步步上青云,心中是否也很得意?”

    林重影闻言,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果臣女说自己一路走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殿下会信吗?”

    “为何?”端阳公主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为了活命。”

    这话让端阳公主不解。

    林重影自然不会和她多说什么,反问:“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顶数殿下的出身最好。臣女敢问殿下,殿下是否觉得心满意足,此生再无所求?”

    她怔住。

    心满意足,怎么可能?

    若真是再无所求,她又何必执着于谢玄?

    世人皆知母后无子,日后新帝登基,自会尊自己的生母同为太后。两宫太后虽是并列,却往往生母更为重。

    她计划的一切都是为了母后的荣耀,为了王家的将来,难道不应该吗?

    “本宫不应该有所求吗?”

    帝王的嫡女,天生气度不同旁人。她这话语气虽平,质问时却不自觉流露出上位者傲视众生的态度。

    这时一个内侍模样的人神色慌张上了桥,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郑嬷嬷将人叫住一问,才知是七皇子身边侍候的人。

    “我家殿下好像往这边来了,奴才沿路找来,也不见人。”

    七皇子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许是一时兴起迷了路,也许是在哪里玩入了神,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出王府。

    然而王府不算小,若想尽快找到一个乱跑的孩子,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端阳公主了解情况全,让自己手下的宫女太监帮着一起去找。

    林重影也有所表示,让范真香和根儿等人也去帮忙。眼瞅着那些人各分东西,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她不知为何心里升出些许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往桥下看。

    水面未上冻,仅有少许的薄冰浮浮沉沉,如沁在水中的冰花。

    冷阳的直照下,冰花反着光,水面呈现出深绿的颜色。微起着细粼的水光中,似有一片从水底浮于水面的绿藻。

    须臾,林重影反应过来。

    那不是绿藻!

    她以最快的速度往桥下冲去,一边跑一边将身上的斗篷脱下。到了水边时,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下了水。

    等看到她下了水,郑嬷嬷一声惊呼,“汉阳郡主她…她在做什么?”

    端阳公主初时不明所以,在看到她往水中划去时,忽然福至心灵。哪里还顾得上仪态形象,提着裙摆就往下跑。

    水不算深,却也没到她脖子处,她够住了那片绿藻。

    正如她猜想的那样,这根本不是什么绿藻,而是绿色的布料。布料下面连着的,是一个溺水的孩子。

    “七皇弟!”

    端阳公主的惊呼声,证明了她的猜测。

    果然是七皇子萧勉。

    萧勉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已经气息全无。

    她一将人拖上岸,立马用前世知道的法子开始急救。

    “这…这可如何是好?”郑嬷嬷脸都白了,只觉得她在胡闹。“郡主,郡主,七殿下已经没了,我们还是快通知其他人吧。”

    “先别说话。”端阳公主看着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全身已被水浸透,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出水芙蓉。绝色的五官,坚定的神情,堪比水中明月,容华艳若桃李。

    这样的她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哪怕端阳公主身为女子,亦被她的从容冷静,以及果敢决绝所震撼。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已经没有气息的孩子突然咳了一声。

    郑嬷嬷像见了鬼似,结结巴巴,“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