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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手疼吗?

    “事?情经过就是这般。”

    司礼监掌印刘喜从太子妃及宫人?处审问一番, 将始末当庭告诉众臣。

    皇帝面庞如水,看着底下几位官员没有说话?。

    涉事?几位女眷的父祖均抵达奉天殿,有户部尚书郑尚和, 都督府左都督石衡, 通政使姚侯, 礼部尚书孔云杰, 最后?一位自然是左都御史程明?昱。

    虽说平日礼部尚书孔云杰与左都督石衡不是一个阵营,今日家中孩子都是受害者, 便自然而然立在一处。

    那姚侯听明?白经过后?,心知自己女儿今日难逃其咎, 而能减轻罪名最好的法子便是将祸水均泼向?程亦安, 他率先朝程明?昱发难,

    “陛下,方才内官所言,臣女儿是被?那程家女郎给?绊了一跤, 后?才起争执,可见今日这始作俑者便是程亦安。”

    旋即他面朝程明?昱, 冷哼一声, “都说程公治家严谨, 你嫡亲女儿尚且如此,程家其余女郎可见一斑。”

    程明?昱始终面朝皇帝的方向?,拱袖朝上方施了一礼, 问司礼监掌印,

    “敢问刘掌印,可有证据证明?我女儿绊了姚家女一脚?”

    刘掌印笑?道,“倒是不曾,郑家姑娘说没有, 那石家姑娘说好似瞧见了,并没有明?证。”

    “既然没有明?证,那姚大人?空口指认便是诬告。”

    姚侯唇锋一撇,撩袍往石衡一指,“石都督的女儿亲眼所见,还能冤枉了你女儿不成。”

    这个时候郑尚和插了一嘴,

    “可是我女儿认定不曾看到程家女郎出手,”郑尚书很笃定道,“而且她绝不会撒谎。”

    姚侯不理他,而是继续与程明?昱分辨,“若是你女儿没有无端拦一脚,我女儿又怎会与她打起来。”

    “那这就要问姚侯您了?”程明?昱慢腾腾转过身,反唇相讥,“姚家到底是怎样的家风,才能让女儿在宫廷宴席对着其余女眷撒泼行凶。”

    这是姚侯最气不过的地儿,“你胡说,明?明?是你女儿行凶,当场伤了三个女娃,这可是大家伙都瞧见的事?。”

    程明?昱简直要笑?出声,“那依姚侯之意,我女儿合该立在那儿让你女儿打?”

    姚侯噎了噎。

    程明?昱很不客气道,“招惹是非便罢,还巴望着旁人?不还手,技不如人?还怨上了,合着天下的理都让姚家占尽了。就姚侯这般教导女儿,也?难怪你女儿三番两次挨打。”

    姚侯脸都气紫了,“你”

    “姚侯啊”程明?昱不疾不徐理了理袍子,神色淡淡看着他,“我女儿帮着姚侯教训闺女,姚侯是不是还得?送些束脩来?”

    “程明?昱,你简直”姚侯气得?手指都要往程明?昱面门戳,郑尚和忽然扑过来,捂住他手掌将之摁下去,在他耳边低喝,

    “姚大人?,您冷静,上一个在公堂对着程大人?咆哮的官员,被?长公主?抽了一百鞭子,至今还没下榻呢,您悠着点”

    姚侯气焰顿时萎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将老脸涨得?通红。

    不过姚侯到底在官场浸润多年,很快冷静下来,将袖一拂,

    “那后?面那一巴掌呢,前头还能说是女娃之间小打小闹,那后?面你家女儿当庭动粗,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了。”

    程明?昱面无表情道,“这就更该打了。”

    “你”姚侯气血又涌上来,想起郑尚书的嘱咐又生生忍住,克制着道,“程大人?,您贵为左都御史,都察院首座,竟然纵女行凶,你简直是知法犯法!”

    程明?昱听到“知法犯法”四字,悠的一下笑?了,他这个人?极少?笑?,笑?起来眉眼反而要锐利几分,当年冠盖满京华的风采又在这张脸上重?现。

    他并不理会姚侯,而是朝上首的皇帝作了一揖,

    “禀陛下,据《大晋律*礼律*仪制》第十三条第四款记载,凡无端攻讦朝廷命官,侍上不尊者,所讦四品以上朝官鞭笞一百,充边;所讦四品以下朝官,鞭笞五十,罢黜永不叙用。”

    “据《大晋律*礼律*仪制》第一条第八款,凡侮圣誉者,一律仗杀!”

    姚侯等人?被?程明?昱一通律法给?整蒙了。

    “你什么意思??”

    程明?昱神色严肃,“陛下,陆栩生乃您亲封的二品都督佥事?,领边关九镇主?帅之职,姚侯女辱骂三军主?帅为刽子手,杀人?恶魔,其一无端攻讦朝廷命官,符合仪制十三条第四款之罪名,该鞭笞一百,充边。”

    “其二暗指圣上任人不正,有侮圣上清誉,当仗杀!”

    程明?昱每一个字眼冷酷无情,跟催命的音符敲在姚侯心间,他膝盖一软,扑跪跪下,朝着皇帝战兢喊冤,

    “陛下臣那不孝女口无遮拦恕无可恕,臣不替她辩,只是那不过是女娃之间掐尖要强说的玩笑?话?,岂能当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辱及陛下清誉呀。”

    程明?昱眼风扫过去,清隽的面容如罩寒霜,“玩笑?话?姚侯可知您闺女这番话一旦传去边境,会如何?不仅寒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之心,更让将士们误以为圣上也?不怜惜他们,其后?果难以估量。”

    历朝历代,边军哗变者比比皆是。

    座上皇帝脸色果然阴沉。

    郑尚书同情地看了一眼姚侯,心想你跟谁扳手腕不好非要跟程明?昱掰手腕,这位十七岁便以三寸不烂之舌力压北齐群儒,你姚侯又算哪根葱跟他对峙?

    姚侯知道自己辩下去只会自取其辱,顿时匍匐大哭,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臣教女无方”

    眼看姚侯败下阵来,一直不曾开口的石衡忽然轻飘飘瞥着程明?昱,

    “程大人?,姚氏女纵然有错,你女儿当众打人?就对了?”

    “这里可是皇宫,即便姚氏女有过错,也?该禀报圣上太后?处置,你女儿越权动手是何?意思??当皇宫无人?了,该你女儿主?持大局了?还是你们程家素来就没把宫里的主?子当一回事?。”

    石衡毕竟不是姚侯,一眼抓住要害。

    换做旁人?一定被?石衡这顶大帽子给?吓住。

    但程明?昱又是何?等人?物,明?知这是问罪之关键,又岂会没数?

    这位曾被?誉为大晋第一美男子的左都御史,忽然慨然一笑?,朝石衡拱手,

    “石都督,《大晋律》最后?一卷第八条有言:凡大晋子民有责维护我大晋之荣誉,凡此,可便宜行事?。边军将士保家卫国乃大晋之栋梁,石都督高居都督府左都督,众将之首,若是有人?在您的眼皮子底下骂您的将士是杀人?狂魔刽子手,我想都督您

    会毫不犹豫维护之。”

    “私以为谁都会质疑我女儿,唯独五军都督府五军总兵之首的您不会。”

    他将“不会”二字咬得?格外重?,如击缶之音,清越笃定。

    该用律法弹压,程明?昱字字珠玑毫不犹豫,该动之以情程明?昱也?不含糊。

    石衡听到他最后?一句终是叹了一声,退而不言。

    他倒不是怕分辨不过程明?昱,他担心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寒了五军将士之心,回头他不好领兵。

    石衡这一后?退,就剩最后?一个礼部尚书孔云杰了,他素来跟程明?昱不对付,越步向?前,指着他道,

    “程明?昱,照你这么说,你女儿没错了?”

    这回程明?昱不与他辩了,而是抬袖朝皇帝郑重?一揖,

    “陛下,臣闺女有冲动之嫌,不过还请陛下念着她维护夫君的份上,网开一面,她年纪轻嫉恶如仇,不懂得?圆滑转圜,臣还需细心教导,此外,那一巴掌看似不该打,而臣以为却非打不可,打了这一巴掌无后?顾之忧。”

    程明?昱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皇帝拿陆栩生当亲儿子,儿媳妇维护儿子,做公公的心里熨帖,不会责怪。

    第二,程亦安当场出了这口恶气,陆栩生才能罢休,南康王死?后?,北齐境内流传一句话?“惹谁不惹陆栩生”,他一不高兴,等同于边军将士不高兴,皇帝眼下要与太子和太后?争锋,军心不能乱。

    这也?是为何?,太子妃不去禀报太后?,将烫手山芋塞给?皇帝的缘由。

    皇帝处置得?好,充其量是他们帝党内部纷争,处置不好,离心离德。

    打蛇打七寸,程明?昱这七寸捏得?很准。

    那孔云杰岂能看着程明?昱这条泥鳅滑过去,待要分辨,上方皇帝断喝一声,

    “够了!”

    孔云杰只得?捏着鼻子闭嘴。

    皇帝慢腾腾看了一眼程明?昱,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与程明?昱君臣之遇也?有近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在程明?昱身上看到一丝烟火气,一丝护犊子的烟火气。

    难得?啊。

    “好了。”皇帝双手搭在膝盖,渐渐收敛神色,“今日之事?,起源在姚氏女,姚一庆,你今日险些害朕下不来台,”

    那姚侯顿时拼命叩首,“臣有罪。”

    皇帝见他认错态度还算好,稍稍收了怒气,“朕命你,亲自登门与栩生赔罪,此其一,其二,罚姚侯府三年俸禄,夺荫庇之权,将女儿领回去好生教导,再有下次,朕夺了你的爵!”

    罚官俸不痛不痒,因为本就不多,大晋官员也?不靠俸禄活着,但罚爵俸就伤筋动骨了,朝廷每年给?侯府有定额的份例,包括月例,节例与年例,且金额不菲,此外还有荫官的名额,家中儿子一旦考不上科举,可走荫庇之道做官,确保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然那么多官员前赴后?继为封侯封爵拼命?

    姚侯在心里痛骂了一声女儿混账,含泪领命。

    “此外,你侯府这三年的份例,均充作军资,给?边军将士制御寒冬衣。”

    皇帝这一招不可谓不妙。

    户部尚书郑尚和立即颔首,“臣领旨。”

    “至于其余女郎,虽事?出有因,到底有违宫规,命你们各人?领回去好生教导,再罚俸半年,可有异议?”

    皇帝显然是想和稀泥各打一板了事?。

    “臣等叩谢天恩。”

    郑尚和与程明?昱一年俸禄不到两百两,半年不过一百两,无关痛痒。

    石都督和孔云杰也?不在意这些俸禄,到底是吃了亏丢了脸,还没打赢,有些憋屈。

    离开奉天殿,几位官员奉命前去太液池接人?。

    姚侯步子迈得?最快,恨不得?立即将女儿拽出皇宫,石都督和孔尚书等人?紧随其后?,而程明?昱呢,偏被?掌印唤住问起一件公务。

    姚侯这厢跟着宫人?大步流星来到广寒殿。

    到了广寒殿,其余女眷均以出宫,只今日涉事?的姑娘心思?各异立在廊庑下晒太阳。

    午后?阴云散去,广袤的天际露出一片蓝空来,斜阳洋洋洒洒落下,在台阶前打出一片光圈。

    姑娘们坐久了,嫌屋子里闷,均出来吹吹风。

    程亦安和郑颖站在廊庑东角,姚玉妆独自一人?立在西?转角。

    石飞燕和孔珍却移去了一边的树下。

    看样子都等的有些心慌。

    姚侯一眼瞅见自己女儿捂着半边脸倚着廊柱出神,气打不一处来,远远地训斥上了,

    “你个孽障!”

    “到哪儿都能闯祸!”

    “你害人?不浅,坏了自己名声便罢,还葬送了你弟弟的前程,连累侯府受罪!”

    姚玉妆上头有个哥哥被?立为世?子,下头有个弟弟也?是个纨绔,便指望着这份荫庇呢。

    姚侯一面呵斥,一面大步往前要来拽姚玉妆,姚玉妆看着父亲要吃人?的样子,吓得?直往廊柱后?躲,

    “爹爹”眼泪都滑下来了。

    只当爹爹会担心她的伤势,孰知一上来就是骂人?。

    眼看姚侯宽掌伸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姚玉妆吓得?大哭,央求道,

    “爹爹,您有话?好好说,这里是皇宫”

    姚侯给?气笑?了,将女儿拉扯下台阶,让她矗立在阳光下,呵斥道,“你也?知道这是皇宫?天大的事?不能在宫外理论,在这皇宫里作妖?”

    姚玉妆脸面掉了一地,支支吾吾指着程亦安的方向?,

    “爹爹,不怪女儿,是那程”

    “你给?我闭嘴,你是什么德性,当为父不清楚,我告诉你,即日起,你闭门思?过,日日去佛堂抄经,为父什么时候气消了,你什么时候出祠堂。”

    姚玉妆脸一白,身子如秋叶般摇摇欲坠。

    姑娘们一看姚侯这架势,均暗叫不妙。

    再抬首,只见前方几位绯袍大员联袂而来,心顿时凉了半截。

    完了,爹爹们兴师问罪来了。

    那石飞燕平日何?等嚣张的人?物,这会儿瞧见爹爹冷着脸扫来一眼,也?开始发抖。

    “爹爹”她尚且还稳得?住些,勉强给?石衡行了一礼。

    石衡来到她身前,虽不如姚侯那般咆哮,脸色却也?不好看,

    “今日让你进?宫祈福,你何?以搅入争端当中?为父平日怎么教的你,你都忘了?”

    石飞燕深知父亲脾气,一旦不如他的意,便要重?责,连忙替自己分辨,

    “爹爹,女儿瞧见她们打得?乱糟糟的,恐惹恼太子妃殿下,便前去拆架,熟料不慎被?人?推了,”她揉着腰间,楚楚可怜说,“女儿腰撞青了,手肘也?磕破了皮,还疼着呢。”

    石衡瞪她道:“活该!”

    石飞燕不敢狡辩,连忙垂下眸。

    孔珍倒是早清楚祖父脾气,人?一到跟前,她很痛快地请罪,孔云杰反而不好说什么,只哼哼两声,“下不为例。”

    郑颖这边就好多了,父女俩小声说着话?,郑尚和旁的也?没问,只温声道,

    “跟爹爹回家。”

    郑颖看着孤零零的程亦安,心生踟蹰。

    程亦安朝郑颖挤出笑?容,

    “时辰不早了,你方才又没吃多少?,快些回去吧。”

    看这几位爹爹的摸样,便知皇帝动了怒,她现在很庆幸不是程明?祐的女儿,否则还不知什么下场。

    少?时每每在外头与人?起了争执,回来他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她。

    她心里委屈不敢声辩。

    哪个孩子心里不依赖爹爹呀,哪怕犯了错也?希望得?到爹爹的抚慰。

    眼神微微耷拉着,正望着林子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忽然前方荫道处传来一声呼唤,

    “安安”

    程亦安猛地抬起头,却见程明?昱快步往她的方向?走来,他身影似苍劲挺拔的青松,恍若从林间幻化而来,哪怕走得?再快,肩不晃,蔽膝不乱,依然风度翩翩。

    程亦安鼻头忽然就酸了酸,连郑尚书都挨了斥,他定也?难逃其咎。

    不等人?到跟前,程亦安立即规规矩矩朝他屈膝,

    “给?您添麻烦了。”

    就是这么乖巧柔顺的话?狠狠刺痛了程明?昱的心,他三步当两步踏上台阶,

    “傻孩子,说什么胡

    话?,你受了委屈,爹爹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的麻烦。”

    又细细打量她一遭,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被?冬阳映得?发白,大约是吹了一会儿寒风,嘴唇有些发乌,黑幽幽的一双杏眼隐隐有些水光在漾,盛满了愧色。

    程明?昱心疼得?不得?了,定声问她,“安安,她们可有伤到你?”

    若程亦安受了伤,那这事?还没完。

    程亦安摇头,“没有”

    程明?昱见她双手背在身后?,蹙眉道,“哪只手打的?给?爹爹瞧瞧,打疼了没有?”

    程亦安还没反应呢,隔壁的姚家父女嘴角直抽,眼刀子已经扔了过来。

    “程明?昱,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程明?昱没理会他,坚持看着程亦安。

    程亦安面红耳赤地将小手捧了出来,然后?轻轻朝他摇头,

    “不疼”

    程明?昱见她掌心白白净净并无明?显痕迹,神色放松,“那就好,来,爹爹送你回府。”

    他抬袖往前一指,护着程亦安下了台阶。

    “可曾用午膳?”

    “吃了些”

    “吃饱了吗?”

    程亦安没说话?。

    程明?昱便道,

    “爹爹带你去四方馆再吃一顿。”

    姚玉妆和石飞燕看着他们父女离开,有些傻眼,她们一直等人?来发落程亦安,结果不但没有,人?家爹爹听着还有安抚一顿的意思?。

    都是亲爹,人?家爹爹不仅是个美爹爹,还很能给?女儿撑腰,再回想那句“打疼了吗”,石飞燕想哭。

    程亦安疼不疼她不知道,她很疼。

    第22章 第 22 章 今晚这犒赏我可以不要么……

    程明?昱终究没能陪程亦安去?下馆子, 都察院一名佥都御史追到东华门外,说是漕运出了岔子,死?了几?条人命, 尚需他去?调度, 恰在程亦安也十?分疲惫想早些回去?歇着, 父女俩便?在东华门处告别。

    这一路从琼华岛行至东华门, 除了一些客套话,父女俩几?无交流, 程亦安还不适应身份的转变,哥哥姐姐轻易便?开了口, 爹爹的身份终归不同, 什么缘故, 程亦安也说不上来,打小没有娘,又?没得到过父爱, 满足不了的渴望慢慢就像塌方的洞,越塌越深, 轻易填平不了。

    那声爹爹叫不出口。

    她从未学着叫过。

    她立在车辕上朝他笑着摆手,

    “您快些去?忙吧, 我这就回去?了。”

    程明?昱自然盼着她唤爹爹,却也知道急不来。

    幸在早前吩咐过,程府的管家从程家送来了食盒, 程明?昱亲自接过递给她,

    “吃饱,回去?好好歇着。”

    “好!”程亦安弯腰进了马车。

    打开食盒,又?是五六样小菜,有她爱吃的萝卜糕, 胭脂鹅脯,一小盅野鸭子菌菇汤,可见他打听过她的喜好,程亦安悄悄掀开帘,他还站在那儿,始终不曾挪步,父女俩就这般相望许久方别开视线。

    程家厨子的手艺更合她胃口,心头顾虑一除,便?有心情享用?美食。

    陆栩生忙到傍晚从西城门入城,驶至午门处,早有心腹小厮候在此处,将今日发生在皇宫的事告诉了他。

    陆栩生脸色淡了下来,沉默片刻,将马缰扔给小厮,在城楼下立了一会儿。

    那小厮忙不迭接过他扔来的马缰,告诉他,

    “二?奶奶很是训斥了那姚氏女一番,说是您和边关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堵住了边城的缺口,方让她有机会在这夸夸其谈”

    就是这么一段话不停在他耳畔盘桓,陆栩生脑海开始描绘她说话的语气摸样,忍不住笑了笑,抬首,乌鸦深鸣一声从他头顶越过,渐渐跃向那云海深处,深长的宫道巍峨耸立两?侧,留给他一线天,那里恰有一片青云笼罩,恍惚想起那些在白银山暗不见天日的年岁。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从意气风发,到垂死?挣扎,哪怕在最艰险的时候,那一千将士没想过放弃,主帅尸身陷入敌军,无异于是三军之耻,击退南康王的进军又?如何,依旧没有扭转大晋的颓势,从先帝金山堡一役数十?万大军折陨而始,“南康王”三字便?是横亘在大晋头顶的乌云,不除去?南康王,难以雪耻。

    这是一场国运之战。

    是责无旁贷的奔赴。

    从一千人,辗转深山打伏击,慢慢减员至五百,三百,两?百,至最后一百人

    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双腿坏死?卧在深岩下动弹不得,人已瘦如骨柴,却是艰难地用?锋锐的石头划破手腕,那一滴滴血慢慢汇入干涸的羊皮勺中,递到他面前,眼底始终载着求生的渴望,

    “少将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所有人的使?命活下去?。

    是啊,就是这一口口血延续了余下一百将士的命,就是这股信念让他们?撑一日,再撑一日,最终冲出白银山的重重围剿,潜入北齐营帐,让“南康王”三字成为历史。

    一场大火从南康王的军帐一路蔓延至白银山,将一切烧为灰烬,他后来甚至都不曾寻到他们?的尸骨。

    前方,顺着广袤的丹樨往上,一百零八石阶一路通向庄严的奉天殿,陆栩生缓步前行,他从未走的这样慢,仿佛脚下踩着均是战友的一截脊梁。

    行至半腰处,无尽的寒风从身后狂涌而来,陆栩生似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唤他,忍不住回过眸。

    仿佛有无数个英魂矗立在他身后,可细看来,不见音容相貌,但见远山脉脉,霞云萧萧。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陆栩生。

    陆栩生如寻常一般先将军营诸务禀报,皇帝也照旧亲自替他斟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陆栩生神色依旧,颔首道,“听说了,臣只想问陛下一句,安安可伤着了?”

    皇帝侧眼瞧他,“伤着了,你待如何?”

    陆栩生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也就这臭小子敢直视帝王而不变色,皇帝气哼一声,

    “没事,她好得很,一人打赢了三人,很解气呢。”

    陆栩生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愧是我妻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试探问道,“那姚氏女你准备如何处置?”

    陆栩生神色淡淡,“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臣内子不是替臣教训过她么?”

    皇帝看着陆栩生云淡风轻的脸,忽然长叹一声。

    陆栩生看着沉稳淡漠,骨子里实?则桀骜不驯,那姚氏女这般辱骂他,皇帝以为陆栩生一定会置对方于死地,不成想他轻轻揭过,

    “为何?”

    皇帝似乎很执着要一个理由。

    陆栩生忽然回眸,目光跃向窗外,落在两?侧星罗棋布般的宫殿。

    不远处的官署区灯火煌煌,彻夜不息,随处可见宫人官宦井然有序穿梭,这看似平静的皇城之下,不知垒了多少皑皑白骨,那些穿梭的人群也不过是这浩瀚天地的浮萍。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听到他突然开口,

    “陛下,我们?那么艰难地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皇帝身子猛地一震,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忽然让这位帝王心底涌现无限的心酸。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是陆栩生第一次对?当?年白银山的事给出交待。

    我们?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再看他,那道英武的身影已离去?许久,早早消失在夜色里。

    皇帝心底被万千情绪主宰着,脑海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那些将士蒙羞。

    “来人。”

    这位素来以宽和著称的帝王拉下长脸,冷酷地吩咐道,

    “传旨,将姚氏女关去?掖庭,终身服罪。”

    掖庭在皇宫西北角一处冷宫,里头关着许多犯事的宫人或官宦女眷,私下也称内诏狱。

    *

    陆栩生回到府邸,程亦安已经睡下了。

    他诧异地往东次间内瞄了一眼,“睡得这样早?”

    这才戌时三刻。

    如兰捧着一盆刚摘好的晚菊,打夹道过来小声道,“回二?爷的话,二?奶奶回来气的可狠了,这么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把自己?给气睡了?

    出息。

    陆栩生默

    不作声进了浴室,慢吞吞洗干净身子,搭着一件深青的袍子上了塌。

    梳妆台上还燃着一盏琉璃灯,陆栩生借着那抹光色看清她的脸,饱满的鹅蛋脸软软地陷在枕褥间,浓密的眼睫整齐地铺在眼下,肌肤绵软如雪,很乖巧的睡相。

    他好像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

    陆栩生凑过去?,抬手抚了抚她发梢,将些许杂乱的青丝别去?她耳后,让面庞完完整整露出来,静静看了她许久。

    这么一看,这张脸当?真是无可挑剔,恍若女娲一气呵成捏就的美人,无一虚笔。

    这么娇娇软软的人儿竟然还会动手?

    粗粝的指腹忍不住在她面颊摩挲,细皮嫩肉让人舍不得又?欲罢不能,这动静大约是闹醒了她,程亦安睁开迷蒙的眸子,

    陆栩生收回手,坐在一侧看她,冲着迷糊的她问,

    “哪只手打的?”

    很严肃的语气。

    程亦安大约还没醒神,竟然很乖顺地掏出自己?的右手,扔到他跟前,

    “这只手,怎么,你这是要责我?”

    陆栩生说不会,轻声问,“疼吗?”

    这回程亦安没遮掩,很委屈地说,

    “怎么不疼,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起先不觉得,回到府上用?过晚膳,手掌红了一片。

    陆栩生将她掌心握在怀里摩挲,“下次别为我出头。”

    程亦安瞪他,“为什么?”

    “以防军营的将士以为陆某人吃软饭。”

    程亦安噗声一笑。

    这一夜陆某人见程亦安睡饱了,非要犒劳她,

    程亦安被他摁入被褥里,衣襟已散,总觉得有风从外头灌进来,

    “这犒赏我是非要不可吗?”

    陆栩生眸色深深,“你什么时候见过开弓能有回头箭?”

    “可是我冷…”

    上首男人顿了顿,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这会儿被褥压在她身上,着实?是不冷了,可就是…

    程亦安脸红,使?劲锤他,“你就不能消停一晚么?”

    那男人将她扶得稳稳当?当?的,“你都以一敌三了,这点阵仗又?算什么?”

    程亦安气得咬牙。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也不替他出头了。

    程亦安哼哼骂了他一宿。

    翌日陆栩生休沐,不去?衙门,就陪程亦安在书房看书,

    程亦安上午读了几?册诗书,午后便?吩咐李嬷嬷取来陆栩生的簿册。

    过去?陆栩生的产业均掌在二?太太王氏手里,铺子庄子也是她的人,马上快要到年底交账的时候,她该盘盘账,做到心底有数,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用?,便?有据可循了。

    不一会外头来人请陆栩生过去?,说是大老爷寻他有事。

    才去?了不到一刻钟后,又?折了回来,程亦安正拨算盘呢,见他独自喝闷茶,便?问,

    “发生什么事了?”

    陆栩生将到嘴的茶盏给搁下,“大伯寻我借银子。”

    程亦安吃了一惊,“国公府中馈掌在大老爷夫妇手里,他不去?公中拿银子,寻你借作甚?”

    陆栩生神色无波无澜,

    “他前段时日通过宫中中贵人结交了一位南洋商人,为此搭了不少银子进去?,结果那位中贵人大约是犯了什么事,手头急缺银子,寻他开支,他便?问上了我。”

    程亦安坐直了身问,“你没答应吧?”

    前世陆栩生就很大男人,不将钱财当?回事,他那些个弟兄家里管得紧,每每瞧见他便?寻他借,他呢,只要兜里有便?能借出去?,可没把程亦安给气死?。

    陆栩生见妻子秀眉已蹙起,赶忙回,“没,我一口回绝了,再说了我不问过你,岂会借银子给旁人?”

    陆栩生收到程亦安刀子般的视线,神色讪讪,“过去?我错了,我改。”

    程亦安没好气道,“大老爷到底怎么回事?公中没银子吗?还是故意来套你的巧?”

    陆栩生分析道,“公中账面大约也不大好看。”

    程亦安愣了愣,旋即也明?白过来。

    前世她被二?夫人逼着跟大夫人学账目,大夫人日日跟她诉苦,她方知道如陆家这样的国公府看着面上风光里子也艰难,大老爷喜排场,好面子,爱在族人跟前充脸面,谁家有个七灾八难他都要揽上身,偏身陆家不比程家,没有那个底蕴,程家长房有能耐辖住所有族人的吃穿用?度,且族人凝聚力极高,均以身为程家人而自豪,陆家不然,陆家老宅那些人总总爱在大老爷这里打秋风,得了好处就溜回乡享受去?了,没有一个主心骨主持族务。

    如此,进的少,出的多,久而久之,就得靠拆东墙补西墙。

    虽说陆家中馈也不至于像大夫人说得那般艰难,但到底已露了败相。

    “你打算怎么办?”

    陆栩生沉吟道,“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败下去?。”

    看来是打算出手了。

    坐了一会儿,陆栩生想起那些战友遗孀,说是要去?城南走一趟,程亦安就没管他。

    大老爷寻陆栩生不成,只得舔着脸去?找大夫人,

    “你将库房压箱底的银子拿出三千两?给我使?一使?。”

    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匣子,坐在梳妆台前朝他冷笑,

    “你还想诓我呢?上回被你诓去?两?千两?银子,说什么一本万利,只要投进去?两?千,便?可收获两?万,如今呢?改稻为桑尚需时日,你这边还没回本呢,那头又?要银子”

    大老爷为难道,“这不是中贵人说是借一借吗?”

    “我呸,”大夫人气笑了,站起身,“哪一回不是说借一借?你可见他还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守着咱们?家业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吃穿不愁,也够你挥霍的,你偏不听,非要折腾,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每年不整出个窟窿来,你不放手。”

    说到这里,大夫人忽然悲从中来,伤心大哭,“偏我不像那王氏好命,没个好儿子替我撑腰,否则我也学她,守着金山银山养尊处优。”

    大老爷见大夫人难过,讪讪开解道,“她也不好过,听说栩生那一份被要走了,如今手里也就我二?弟那一份,底下还有个不中用?的儿子,一个未出嫁的女儿,都靠她开支呢。”

    “哟,瞧你这意思,你还得心疼上她了?”大夫人照着他脸面淬过来,

    逼得大老爷连往后退至窗边,支吾道,“我有这么蠢?”

    “你还不够蠢吗?没有程明?昱的本事,却想铺程明?昱的排场?你也不瞧瞧咱们?是什么人,有那么大家底供你接济族人?人家族里子息旺盛,个个出类拔萃,听闻他们?二?房三房借住在长房的两?位公子哥,秋闱高中,只等明?年春闱下场呢,称得上人才辈出,你呢,带着族人整日吃喝嫖赌,家中这么多公子哥,除了当?年栩生中了进士,竟只有两?个举人,还国公爷呢,我都替你丢人!”

    大老爷最不喜欢妻子拿他跟别的男人比,脸色立即拉下,狠狠拂袖而出,

    “不给就不给,至于这般下人脸面”

    大夫人见将人骂出去?了,心头又?惴惴,恐他背着他闹出什么争端来,忙又?喝道,

    “回来!”

    大老爷以为妻子回心转意,慢吞吞从窗口往内探来一眼,故意绷着脸,“有什么话快说!”

    大夫人搁下匣子凑过来,低声道,“老太太手里还有些好家伙,你先寻她老人家救个急。”

    老三是庶出,老二?死?了,老太太手里可不就是长房的么。

    大老爷想了想道,“成,我去?一趟上房。”

    午后程亦安小憩醒来,想起大老爷缺银子,担心公中短了月例,寻如蕙问这月的月例银子发了没,如蕙回道,

    “还真就迟了几?日,今个儿一早才领来,您跟二?爷的四十?两?都在这呢,您要瞧瞧么?”

    程亦安正要说不必,见陆栩生掀帘进来了,

    “去?过城南了?”

    “嗯去?过了。”

    陆栩生一副明?显有话说的样子,程亦安使?个眼色,让如蕙出去?。

    “有什么事?”她笑吟吟问,

    陆栩生极少这副神色,就像是英雄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

    陆栩生见妻子笑意深深,摸了摸鼻梁,很不好意思道,

    “安安,你知道当?年有一千将士跟着我去?了白银山,死?了九百人,只活下来一百人,那九百人在我心中跟我兄弟没甚区别,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不马上要年关,家里总归要置办些衣物和年货”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头一次说话这么没底气,“陛下每年都要赏我些银钱,这不还没到年关么,我想先寻你支一些,回头得了银子再补给你。”

    程亦安心里早就答应了,陆栩生的家底都在她这里,只要是正当?理由?不能拦他,不能让男人在外头因?为一点银钱失面子,不过为免助长他的气焰,程亦安还是装作不情不愿的摸样,

    “给你倒也不是不成,就是一处,大项凡事要与我商量,不可背着我许东许西的。”

    陆栩生痛改前非,满口应下。

    程亦安问他要多少银子,陆栩生说要一千,程亦安便?唤来如蕙,支给他了。

    又?是几?日过去?,快到十?月底,眼看冬月在即,程家来接人了。

    这回来的是长房二?老爷的独子程亦浚,也是位芝兰玉树的少年,看着稚嫩一些,远不及程亦彦老道,却很诚恳。

    他与陆栩生作揖,

    “慎之妹婿,祖母遣我来接安妹妹回家住一阵子。”

    他比程亦安大,却比陆栩生小,嘴里说着妹婿,却不及陆栩生半分气势,胜在一双眉眼生得鲜活,看起来很讨喜。

    陆栩生在前堂接待了他,皱着眉问,“一阵子是多久?”

    程亦浚来之前就被程亦彦吩咐过,不能给陆栩生准话,于是摸了摸后脑勺回,“大约半月?”

    陆栩生脸色冷下来。

    “哦,兴许七八日就成了。”

    陆栩生纹丝不动。

    程亦浚便?头疼道,“住几?日看安安心情吧,妹婿若是惦记着,大可来接嘛?”

    绝口不提让陆栩生同住的事。

    这是程亦彦的吩咐,程亦浚一向唯堂兄之命是从,不敢违背。

    程亦安在一旁听着,心想就没客套一句将陆栩生也捎上?

    陆栩生心知肚明?,还是上次那句话得罪了岳父。

    “是什么事要去?这般久?”

    程亦浚郑重解释道,“冬月初一是我们?程家一年一度的亚岁宴,从初一始延续半月之久,我们?族人均聚在长房,由?我大伯给他们?分派年例和年礼,从活物,粮食,珠宝,皮货到银钱,林林总总十?几?类,要分好些日功夫,每日均有流水席,是我们?程家最盛大最热闹的宴日。”

    “过去?外嫁女只是回家凑个热闹,吃个宴席,从我大伯掌家开始,连外嫁女也有一份份例,安安的身份如今摆在明?面上,我祖母交待必须要亲自来接,好生住一阵子才好。”

    说白了,程家遍布在五湖四海的年租大都收上来了,如今库房堆满了宝贝,可不得先紧着长房的人挑。

    而长房的几?个孩子中,又?紧着程亦安先挑。

    别的外嫁女去?一封帖子就妥,程亦安不同,恐请不动她,恐陆栩生作梗,老祖宗调兵遣将,将长房有名的书呆子给遣了来,陆栩生能推拒程亦彦,推拒不了程亦浚。

    不能欺负老实?人。

    陆栩生侧首看着程亦安,

    “你真要去??”

    “我当?然要去?。”

    她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就盼着趁长房给四房分红时,将她娘亲的嫁妆拿回来。

    第23章 第 23 章 别跟安安别苗头

    丫鬟们听说要回程家都?很?振奋, 亚岁宴在程家比除夕还要盛大,别说主子?们,就是她们这些丫鬟都?有赏钱, 程明昱从来大方?, 如今姑娘又是长房的幺女, 就更有奔头?了?。

    程亦安只吩咐一声, 如兰等人转如陀螺,不消两刻钟将出行的衣装都?收拾好了?。

    一同还来了?个嬷嬷, 看着丫鬟们这也要装那也要带,笑道,

    “祖宗们, 除了?姑奶奶惯用?的, 其余就罢了?,闺房里?都?背齐全了?呢。”

    如兰收拾到一半笑眯眯凑过来问,“有我们姑娘的闺房啊?”

    那嬷嬷白了?她一眼, “瞧这话说的,早早姑娘出生, 便特意留了?一间院子?给她, 至今没叫旁人住过, 原先表小姐相中了?那院子?说是要住,咱们家主都?没肯呢,这不预备着姑奶奶归省, 里?里?外外打扫了?三遍,还是家主亲自阅过才放心?。”

    程明昱那是什么人哪,跟皇帝一般日理万机的人物,都?能抽出闲暇替姑娘打点住处可见有多慎重,如兰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毕竟长房规矩大,她又没去过,生怕自己姑娘被人看轻。

    得了?这话,越发落了?心?儿,高高兴兴收拾一通。

    申时?初刻出发,程亦安拜别长辈说要去程家参加亚岁宴,陆家的姑娘媳妇都?露出羡慕的眼神?,程家亚岁宴京城无人不晓,那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早年户部的官员还去程家讨教过生财之道,嫂嫂这一去是分银子?去了?呀。

    应酬完回到正厅,携程亦浚一道登车出门,瞥见陆栩生也上了?马,

    “送我吗?”看着那英俊的男人,程亦安好心?情问道,

    “做梦。”陆栩生语气虽平,话却?不好听,“我还要入宫,哪有功夫送你。”

    说着调转马头?离开了?。

    程亦安给气死了?,这男人什么时?候这般小心?眼?

    原是料理了?母亲的事便回府,瞧他?这样,干脆不忙着回来,去别苑住住也成。

    如今母亲牌位搁在别苑,程亦安隔三差五去祭拜,那边用?具一应俱全。

    马车启动,程亦安正要搁下帘帐,却?见程亦浚端坐在马背忍着笑,

    “七哥为何发笑?”

    程亦浚在同辈行七,人称程七郎。

    程亦浚被妹妹捉个正着,见她一张脸还气呼呼的,打了?个马虎眼,“哪里?,妹婿这般不上道,妹妹便可在程家多住几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申时?初刻出发,两刻钟后抵达程家。

    程亦安弯腰出车厢时?,惊讶地?发现长房所有人除老太?太?外,齐整地?立在大门台阶处迎她。

    她愣了?愣。

    为首自然是那清俊儒雅的程明昱,他?今日穿着一身茶白的家常袍子?,一根乌木簪子?束发,瞧起?来比上两回要越发亲和些。

    程明昱这些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哪怕府上有宴席,也不是他?出面宴客,上一次出门迎人,还是三年前老太?君六十大寿,皇帝登门贺寿。

    而今日是小女儿第?一次正式归宁,他?早早从衙门回府,专门候在这里?。

    在他?身侧是程亦彦夫妇,程亦乔,二老爷夫妇,三老爷夫妇等人。

    这排场。

    程亦安微生不自在,立即下车,立在台阶处郑重朝长辈施礼。

    程明昱连忙朝她招手,

    “外头?风大,快进来。”

    一家子?人簇拥她进了?老太?君的宁锦堂,老太?君听着外头?簇簇的欢笑声便知是来了?,忙不迭下了?塌朝前张开双臂,“孩子?,快些到祖母怀里?来”

    一婆子?递了?蒲团来,程亦安给老太?君磕头?,

    “给老”下意识要说老祖宗,临到嘴改口道,“给祖母请安。”

    “好好好”

    这才被老太?太?身侧的大丫鬟拥着送到了?跟前,老太?君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你祖母我这几日眼病又犯了?,瞧不大清,让我好好摸摸我家闺女,可瘦了?些”

    老太?君素有眼疾,偶尔吃了?些上火的东西便犯病。

    程明昱在老太?太?隔壁的圈椅落座,其余人均在下方?的锦凳上坐着。

    二夫人见老太?君这般说,立即起?身来到跟前,一面扶着程亦安双肩打量一面道,

    “安安今日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百蝶穿花大红缎,银红的挑线裙,人呀水灵水灵的,没有瘦,还胖了?些呢。”

    这话是告诉老太?君,程亦安在陆家过得好。

    老太?君却?瞪她,“我不听你糊弄,你才见过安安几回,哪记得她好歹,

    若不是这回认了?她回来,你连她摸样都?认不得呢。”

    二夫人闻言立即扭身与众人摊手,一脸无奈,

    “瞧见没,老祖宗一日不排揎我,一日不得劲。”

    三夫人坐在对面笑着接话,“也就二嫂聪明伶俐,得母亲欢喜,换我们这些笨的,还配不上老祖宗排揎。”

    一阵说笑,见老祖宗视线不曾移开程亦安,恐叨扰叙话,各自寻借口又散了?。

    程亦乔也起?身往外走,

    “祖母,明日有大宴,我去张罗张罗戏本子。”

    一屋人悉数退出,最后只剩老太?君,程亦安和程明昱三人。

    程明昱正襟危坐,手里?翻着账目,任由她们祖孙话闲。

    老太?君能感觉到程亦安还有些拘谨,握着她的手悲从中来,

    “孩子?,你望着祖母陌生,祖母和你爹爹却?是看着你长大,这些年暗地?里?看着你,祖母心?里?不知多疼,你娘快要生产那段时?日,祖母我从京城赶回弘农,候着你出生,恐你那祖母嫌你是个女孩,亲自照看你和你娘一月,出月子?时?,我见你祖母悄悄抹泪便作了?主意,要把你和你娘接回京城,往后就让你娘给长房做媳妇”

    说到这里?老太?君也抽泣,“你那个祖母跪在我脚跟,非不答应,说会把你当命根子?疼我就应了?”

    她倒不是真?的信四房老太?太?的话,而是迟疑了?。

    为什么会迟疑呢。

    到底是忌讳那个克妻的传言。

    好好的两个媳妇进门,夫妻之间从不红脸也无闲话,头?一个倒还留了?几年,第?二个生下孩子?不到三日就去了?,她也害怕,害怕真?把夏芙迎过来,又一语成谶,是以左右为难。

    哪知夏芙还是没了?,还死得那样绝那样惨,以至于后来再有人给程明昱做媒,她老人家都?一口回绝。

    “如今看着你,祖母是既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你总算回来了?,难受的是终究苦了?你娘。”

    祖孙俩对着摸了?一晌泪,程亦安突然好奇问她,“祖母,您见过我娘是吗,她生得什么摸样?”

    这话又问到老太?君痛处。

    程明昱膝下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知道娘亲的模样。

    她瞥向一侧的程明昱,果然原先还算从容的男人,这会子?突然入了?定,连着修长的背影也透着萧索。

    老太?君抹着泪笑道,“祖母眼神?不好,不大记得了?就不知道有人还记不记得。”

    程亦安后知后觉失言,回首悄悄看了?一眼父亲。

    程明昱对老太?太?的话置若罔闻,神?色平静起?身,“母亲陪安安说会儿话,儿子?还有些事料理。”

    程亦安起?身目送他?出门,待他?脚步声远去,老太?君忽然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神?神?秘秘道,

    “我怎么不记得,你娘生得一个大美人,把我们程家其余各房的媳妇都?比下去了?,我能不喜欢么,你要问什么摸样,那我告诉你,你与她像了?七成,连性子?都?是像的,生得文文弱弱,眼神?里?像淌着秋水,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至于程亦安另外那三分,自然是像了?程明昱。

    哪怕是三分,她也是三个女儿中最像程明昱那个。

    捡着爹娘最好的长。

    “你哥哥姐姐都?是我膝下养大的,唯独你,祖母亏欠着,往后我偏疼你些,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程明昱出去大概不到半刻钟吧,便着人来请程亦安,

    “家主请姑奶奶过去,说是带您去瞧瞧院子?。”

    老太?君没留她,“去吧,你爹宝贝着那院子?,给你精挑细选的,留到而今,那么大方?的人,就这个地?儿不许任何人进去。”

    当年她那外孙女来程家住,瞧中了?地?儿,东西都?搬进去了?,程明昱铁青着脸让人挪了?出来,连着那些下人均被仗责,从此再无人敢打这院子?的主意。

    程亦安退了?出来,跟着老嬷嬷往东面去,程家南府住了?好几房的族人,但同样大的地?儿却?只住了?长房一脉,而长房内,老太?太?膝下的三个儿子?,老二和老三住在西苑,整个东苑全部是程明昱一支的。

    老太?君住在程府中轴线的正院,程明昱没有妻子?,向来住在前院的书房,东苑的正院如今住的是程亦彦夫妇,其余共有十几个院落,其中最大的一间给了?长女程亦歆,程亦乔挑了?离老太?太?最近的和春园,那时?程亦安还在南府,私下程明昱替她择定景致最为秀丽的颐宁苑,就连颐宁二字也是照着她名儿取的。

    程亦安穿过一道幽长的长廊,迈过一片花房,来到一处清流之地?,只觉香馥扑鼻,一股细细密密的热浪缠绕而来,身上那股寒意顿时?消却?,连着眉目也不自禁舒展开。

    程亦安记得北府依山而筑,山上有地?热,老太?君的后院子?里?就有一处温泉,平日泡一泡舒筋解乏延年益寿。

    程明昱就在白玉石拱桥处等着,听到脚步声,知道她来了?,回眸朝程亦安招手。

    父女俩过桥穿过花园的石径,来到颐宁苑前,已近黄昏,三两仆人搭着梯子?正在挂灯盏,上一盏羊角宫灯,下一盏宫纱绢画灯,还有些许琉璃灯悬挂在远近的树枝,上下争辉。

    迎面有仆人在门口相候,连着如蕙和如兰也将她行装给搬进来,十几个仆人屏气凝神?立着,均恭谨不言,院子?极为阔绰,门庭是三开的大间,廊庑上均挂了?彩挂,雕纹精致自不待言,正厅的明间连着后院,透过雕窗屏风甚至能窥得后院一隅水景,这前头?五间房东面三间是书房,西面两间是待客厅,沿着明间往后,穿过一道水廊方?是寝院,旁处临水的屋子?冷,可这里?不然,晚间水面冒着仙气儿,几间抱厦相拥矗立其上,只当来了?蓬莱仙境。

    处处称得上金窗玉槛,彩绣辉煌,比前院的低调迥然不同。

    “这院子?也太?大了?吧。”寻常人家可不给姑娘住这么大的地?儿。

    程亦安虽感念程明昱一片爱护之心?,可到底她已出了?嫁,占着这么大地?儿,往后嫂嫂嘴里?没说头??虽说二嫂嫂是个极好的人儿,可这姑嫂之间还是得有分寸。

    程明昱立在水廊处,静静看着女儿,晚风轻抚,他?衣角翩然,眉目温煦,

    “苹苹喜欢吗,要改什么或添什么,跟爹爹说便是。”

    程亦安心?里?想这屋子?大概神?仙也住的,还能添什么,

    “我住这,大姐姐和二姐姐呢?”

    她可不能招怨。

    程明昱看着娇娇怯怯的小女儿,心?里?一阵难过。

    换程亦乔在这,必定是扶着腰四处审视一番,嫌被褥花色少了?几样,梳妆台的首饰盒够不够放她的珠宝。

    程明昱知道她担心?什么,“苹苹,你两个姐姐各有院落,不比这逊色,”要说不同那就是她们姐妹的院子?是依着她们自己的喜好布置,而这里?是他?凭空揣度,他?怕小女儿不喜欢。

    “只要你活着一日,这里?就永远是你的地?儿,哪怕你不住,没有任何人敢踏足此地?。”

    只要是他?程明昱的女儿,娘家永远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盛情难却?,程亦安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又往五间抱厦内转溜一圈,出来抱着门槛的彩柱往他?探出半张笑脸,

    “屋子?里?有温泉吗?”

    这可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事,过去要去燕山的温泉山庄才有的池子?给泡温泉,且得事先朝宫里?递折子?,皇帝恩准了?才能去一回,好不容易去了?,陆家那么多女眷,还不一定轮得到她。

    现在自个儿屋子?里?就有,是天大的喜事。

    程明昱终于在那张娇俏的脸蛋看到了?欢欢喜喜,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当然有,浴池便是。”

    女大避父,他?不好久留,临去时?,嘱咐一声,

    “安安,玩一会儿便去祖母处用?膳。”

    远远的,传来她的应声,“我知道了?”

    柔软又娇脆。

    像极了?她,像极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般喜欢《西江月》,下回我捎来琴弦,弹与你听便是。”

    “嗯,我知道了?”她安安静静立在窗下,姣好的眉眼带着克制的期待。

    可惜这一次过后他?们怀上安安了?,没能再见面。

    程明昱闭了?闭眼,离开了?颐宁苑。

    *

    程亦安初来乍到,不敢等主人催,留下如蕙收拾屋子?,早早便带着如兰往正院去。

    路上如兰还在为颐宁苑的奢华而惊叹,那院子?三个姑爷都?住的。

    “姑娘,这里?可比陆家宽敞多了?,又是娘家人不必看婆家人脸色,真?想一辈子?住这。”

    程亦安剜了?她一眼,“嫁了?人,在娘家就是客,岂能真?的赖着不走?”

    如兰小声嘀咕,“奴婢瞧老爷那样子?,是恨不得您一直住着别回去。”

    如兰冲着那般精致奢华的院子?,已经很?狗腿地?将“家主”换成更为亲近的“老爷”。

    程亦安捏了?捏她的鼻子?。

    心?下感慨,这如兰出来不到半日,就已经看不上陆栩生那一亩三分地?了?。

    一行人到了?宁锦堂。

    听见里?面传来铜铃般的笑声,像是有外客。

    程亦安便理了?理衣襟,缓步踏进去,绕过屏风果然见一陌生女子?倚在老太?君身旁。

    一旁那个位置不是极为亲近的人,不会让坐。

    过去她见过程亦乔和程亦歆,今日她也坐过,那么眼前这位穿着橘黄对襟撒花软袄,厚底缎面绒鞋,面施粉黛,眉间似有几分精明之色的该是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江南总督的女儿江若梅。

    见程亦安进来,婆子?们便道,“老祖宗,小姑奶奶来了?。”

    那头?坐在圆桌上首的程亦乔听了?,立即纠正道,

    “什么大姑奶奶,小姑奶奶的,就唤三姑娘便是了?。”

    江若梅眼神?往程亦安瞥了?一眼,话却?落在程亦乔身上,“二姐姐这是自个儿没出嫁,听不得人家唤表妹姑奶奶。”

    程亦乔翻了?个白眼,不过程亦乔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罗汉床,故而江若梅没瞧见。

    老祖宗连忙朝程亦安招手,“安安,坐祖母身旁来。”

    老祖宗往江若梅那边挪了?挪,给程亦安让出好大一块地?儿。

    程亦安依言坐了?过去,老祖宗照旧搂着她问,

    “去瞧了?没,可喜欢?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告诉你爹爹。”

    有什么需要应当是吩咐婆子?才是,但老祖宗让她告诉程明昱,显然是盼着他?们父女多相处。

    程亦安从来是个知进退的人,腼腆道,“祖母,都?好得很?,跟我在家似得。”

    老祖宗听得出她是客套话,心?里?难过。

    孩子?还是太?乖了?些,也难怪,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哪里?一下子?就把这当家了?,还得好好浇灌了?,才能生根发芽,这个道理,老祖宗懂。

    江若梅见外祖母只顾着跟程亦安说话,便干脆松开扶着老祖宗那只手,往下挪到程亦乔身侧坐,刚要坐下,程亦乔忽然叫住她,

    “这是我三妹妹的地?儿。”

    马上要摆膳了?,这里?规矩跟陆家一般,媳妇们伺候,姑娘们均是娇客,可以坐着陪老太?太?用?膳。

    而这席间,就四个位置,北面坐着程亦乔,东面贵客席她留给了?程亦安,南面坐着三老爷的女儿程亦茜,余下便是西面一席。

    这也是客席,但客席分好坏,东面为尊。

    江若梅也没说什么,闷声不吭坐了?下来。

    不一会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来了?,程亦彦的妻子?卢氏张罗席面,程亦浚的妻子?许氏负责伺候老太?君,程亦安入了?席,程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十分从容。

    宴后喝漱口茶时?,程亦乔冲程亦安挤了?挤眼色,

    “待会你跟我来。”

    程亦安自然点头?。

    江若梅见状便含笑问,“二表姐要跟三表妹去做什么?”

    程亦乔装作没听见的,懒懒地?将茶盏往唇边送,

    程亦茜却?是莽莽撞撞接了?话,

    “还能是什么,皮货都?入了?库,大伯说了?必须等安安姐回来才能开库,这不安安姐回来了?,二姐定是拉着安安姐去先挑。”

    程家一年一度的亚岁宴是何等盛况,江若梅自然知道,母亲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她来外祖家住,只因今年病了?,便着婆子?送了?她一人来。

    虽说江家也富贵,可比起?第?一高门程家还差得远。

    江若梅在江南几乎是贵女当中的领头?羊,除了?她父亲高居二品都?督外,更因为她是程明昱的嫡亲外甥女,江南官宦哪个不奉承巴结她,来了?程家,她是贵客,没道理被怠慢。

    于是她不动神?色道,

    “这敢情好,那我和茜茜也能沾沾安安表妹的光。”

    程家山头?林子?遍布四境,每年均有最惊艳的皮货送来程家园,去年她就在程家挑了?好几件皮子?回去,程家库房的里?货市面上见不到,必定是姑娘们挑了?不要的才拿去市面上卖。

    好的她又不是没有,不过女人嘛,柜子?里?永远缺一件珠宝,一件衣裳。

    这也是她每年都?要来程家一趟的缘故,当然,她是被下帖子?请来的。

    程亦乔道,“不急,等我和安安挑了?,再轮到你们。”

    江若梅脸色微微发僵,看了?一眼程亦安,程亦安没看她,忍了?片刻,她又故作好奇道,

    “我是外人,迟一些没什么,就是四妹妹,她也是程家长房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先挑。”

    程亦乔素来骄奢,看上一个衣裳款式,每样花色都?要来一件,等她挑完,还能有什么惊艳货留给她?

    这下程亦茜也委屈了?,

    “每年都?是二姐姐挑完,再轮到我的。”

    三夫人见自己的蠢女儿又被人挑拨离间了?,轻声提醒了?一句,

    “茜茜,安安头?一次回门,你做妹妹的要护着她。”

    听听,从来都?是姐姐护着妹妹,到了?程亦安这里?,所有人都?得护着她。

    程亦茜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

    程亦乔见不惯程亦茜装委屈,板着脸道,“你过去挑了?多少回,我没让过你吗?安安第?一回归宁,她就是包了?整个库房,爹爹也不带说一个不字。”

    程亦茜被这话吓得不敢吱声了?,

    “我知道了?二姐。”

    她不敢再和着江若梅说话。

    喝完茶,程亦乔便拉着程亦安起?身,跟老祖宗行礼,

    “祖母,我带安安去了?哈。”

    老祖宗摆手,“去吧。”

    结果姐妹俩刚一出门,那头?江若梅哭哭啼啼倚着老祖宗,“外祖母,我也要去,等二表姐挑完,哪还有我的份?”

    老祖宗不悦道,“你别跟安安别苗头?,”

    当老祖宗看不出来呢,过去江若梅在程亦乔面前可不敢声张,毕竟程亦乔一向霸道,怎么今日程亦安来了?,她偏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不就是看着安安住进了?她喜欢的院子?么,不就是掂量着程亦安是南府养的不如家里?的亲近。

    如果是前者,老祖宗还能忍,若是后者,那简直触了?程明昱的逆鳞。

    “安安现在是我和你大舅舅的心?头?肉,你若是拎不清,你大舅舅的脾气你可是晓得的。”

    程亦乔就料到那些姐姐妹妹都?爱作妖,立在门槛处突然扬声道,

    “陈伯,去禀报爹爹,就说库房的东西,我和安安都?瞧上了?,封了?吧。”

    第24章 第 24 章 你就这么想?

    里间?的江若梅和程亦茜听见?顿时垮下小脸要哭, 老祖宗连忙朝她们摆手,示意她们别闹。

    等那?姐妹俩走了老远,江若梅泪水盈睫轻轻拉着老祖宗的衣角,

    “外祖母, 二表姐不会说真的吧?”

    这个老祖宗还真说不好。

    “您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对不对?”

    老祖宗没做声。

    她老人家在程家德高望重, 十亭有九亭事她做得了主, 却也有一亭做不了主。

    程家真正的话?事人还是程明昱,程明昱什么都?好, 有一个毛病,极其疼爱四?个孩子, 无他, 孩子们命苦打小都?没了娘, 程明昱心里愧疚,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格外纵了些, 没让他们受过委屈。

    程亦乔若真有这个意思,程明昱是会依着女儿的。

    看着委屈掉眼泪的外孙女, 老祖宗心里也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抚着江若梅的背心, “好孩子,把外祖母的话?听进去,该你的跑不了, 不该你的你也不能越界,明白吗?”

    老祖宗只差没点她,到底是客人,要有分寸。

    江若梅又不笨,明白了这话?, 慢慢点了头?。

    程家的库房在程家园东北角一处,四?四?方方筑着高墙,里面有许多货栈,分门别类放着各地收来的租子和货物,这里有一扇小门通往后?山林子,那?些被送来的活物便养在林子里。

    不多时程亦乔与程亦安来到库房的南门,这里有家丁和管事守着,大家看到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过来,是不做任何盘问,直接放人的。

    负责看守皮货的管事恭敬领着二人进了甬道?,过了甬道?来到一个空旷的庭院,正屋便是一两?层楼的货栈,早有仆人提着风灯候在里头?,姐妹俩相携而入,里面是一间?好大的货房,几百张各式各样的皮货悬挂在三面墙壁,石青的银鼠皮子,灰鼠皮子,白狐,黑狐,棕狐,各种类的貂毛更是应有尽有,外头?几年难遇的孔雀翎,这里却有好几件,看得程亦安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程家有专门饲养这些牲畜的庄子,每年采集了这些上好毛货送去程家在江南的织造坊,绣娘们织成各式各样的皮货,再送来府邸,供府上的绣娘给姑娘们量体?裁衣。

    程亦乔显然?是见?多不怪,推着她往前,“妹妹先挑吧。”

    程亦安忙摇头?,“还是姐姐先挑。”

    程亦乔嗔了她一眼,替她紧了紧下颌的系带,嘟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先挑呀?可是咱们程家规矩长?幼有序,小的先来,我都?先挑了十几年,如今该轮到你了。”

    程亦安明白了,柔柔笑了笑,便转身往货架前踱步,程亦乔抱着手炉不自禁瞥向自己相中的几张,结果那?程亦安走了几步,突然?回?过眸,吓了她一跳,

    “你做什么!”

    程亦安歪着身子笑道?,“我在看姐姐喜欢什么?”

    程亦乔连忙捂住脸,“不许看,不许看。”

    等到再睁开眼,却见?程亦安拿着一件孔雀翎的皮子过来了,果然?妹妹还是相中了这件,这件孔雀翎是所有皮货中最惊艳的一件,用的是翠鸟上最艳丽的那?一撮毛发所织,光采集这么一件就要耗好几年的功夫,再请最好的绣娘花半年的功夫织绣而成,这玩意儿放眼整个大晋都?极其稀有。

    程亦乔露出笑容,“这件很好,很衬你的肤色。”

    不料程亦安却将之塞给程亦乔,“这个给姐姐吧。”

    程亦乔愣了愣,旋即摇头?,“说好你先挑的,你若给了我,回?头?爹爹会责我欺负你。”

    心想?这个小妮子可真狡猾,竟然?还真被她发现了。

    程亦安笑眼弯弯,“我有一件。”

    程亦乔满脸诧异,“你真有?你哪来的?”

    程亦安道?,“我嫁妆里有一件。”

    程亦乔忽然?想?起去年皮子入库时,她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两?件孔雀翎,一件毛色鲜艳些一件差些,等次日她过来挑时,那?件好的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件差的。

    当时她询问管事,管事只道?是爹爹拿走了。

    没想?到是给了程亦安,

    “定是爹爹给的。”

    程亦安也猜到了。

    这么一来,程亦乔就心安理得了,把手炉塞给丫鬟,将孔雀翎接了过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转念一想?,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让过人,程亦安看着温温柔柔的,一来就谦让她,程亦乔心里过意不去,顿时不干了,将那?件皮货塞给丫鬟拿着,带着程亦安上前,

    “来,姐姐亲自给你挑!”

    恰在这时,针线房的掌事娘子带着几个仆妇过来了,从容朝二人施礼,

    “二小姐,三小姐,家主吩咐奴婢给两位量身子,好裁制衣裳。”

    程亦乔从上至下,从里到外给程亦安挑了一身,绣娘在一旁给程亦安量身,不到一会儿功夫,连款式皮料均给定好,譬如拿一件豹皮做里子,一件孔雀翎做面子,制成一件厚厚的皮袄,下雪天穿着不知多暖和,内里做件灰鼠的褂子,春秋可穿,两?件大红羽纱的皮袄,玄狐的斗篷,到最后?姐妹俩竟然?在里头?发现两?件极其珍贵的一等海龙皮。

    程亦乔识货,小眼神都?在冒光,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海里来的,比孔雀翎还难到手,旁的皮子论件卖,海龙皮和孔雀翎可是论两?卖。

    不消说,各人一件,拿去让针线房连夜赶工。

    “五日内,我要穿在身上!”程亦乔吩咐绣娘。

    程亦安被她摸样逗乐。

    出门时,程亦乔别提多爽快了,搂着程亦安的胳膊道?,“哎,谁叫程亦歆没回?来呢,这两?件宝贝就咱俩分了不是?”

    “她是做姐姐的,让着咱俩也情理当中。”

    程亦安从程亦乔感慨的语气里听到几分忌惮,还有程亦乔怕的人?

    程亦安难以想?象长?姐回?来会是什么派头?。

    忙活快一个时辰,姐妹俩也乏了,各自回?房歇着。

    管事很快将姐妹俩的战果禀去前院书房,程明昱正坐在桌案后?翻阅邸报,听了这话?极难得露出笑容,

    “安安喜欢就好。”

    就怕孩子拘束。

    程亦安起先还担心自己择床,泡了温浴后?,奇迹般一合眼就睡下了。

    她睡得正香,忙至深夜回?府的陆栩生就没这么好过了。

    沐浴更衣进了屋子,李嬷嬷给他斟了一杯水,袅袅娜娜的水汽如烟在半空摇曳,衬得这屋子越发冷冷清清。

    陆栩生沉默地喝完水,吹了灯,上塌倒头?就睡。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温软体?香,伴随着一丝她惯爱熏的梨花香。

    枕褥间?全是她的味道?。

    陆栩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床顶许久,沉默地去浴室淋了个凉水浴。

    回?到床榻,好受了些,可依旧没有睡意。

    就好像缺了什么。

    过去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很多年,偏如今就不一样,果然?应了那?句,家里有个女人才?像家。

    这个程亦彦,非得跟他过不去?

    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晨起,天还没亮李嬷嬷进屋收拾时,他早不见?踪影。

    冬月初一天还没亮,程家的仆从便早早在府邸各处穿梭,议事厅的帘帐升起,火炉子也已烧得红亮,茶水间?升起袅袅青烟,大厨房更是热火朝天。

    今日冬至,朝廷放假三日。

    今日也是程家大宴,族人陆陆续续抵达程家长?房,人比上回?老太君寿宴还多,里五十桌外五十桌,就连廊庑都?坐满了人,后?院女眷就更热闹了,赶着这个机会献些宝贝来讨老祖宗的巧,待会分年例没准能多些好处。

    今个儿人多,又是一年一度的亚岁宴,程明昱没有妻子,必须老祖宗这位前族长?夫人镇场子,是以干脆挪去了垂花门内的花厅,这间?花厅成三合抱式,正厅坐北朝南,长?廊左右相衔,将正中围成一个院子,院子上搭建了戏台,厚厚的猩猩毡布将整个花厅围得密不透风,四?下设了五六十张桌子,每个桌子底下搁着碳炉子,人多热闹,座无虚席,一点都?不冷。

    正北当中摆着一架十二开的紫檀花鸟大屏风,底下安置一张紫檀罗汉床,铺着厚厚的豹皮褥子,这一整日,老祖宗特意拉着程亦安在身侧坐着,也仅仅只有她,目的在于告诉族内所有人,程亦安现在是长?房的幺女。

    六房的老太太是懂得如何埋汰人的,今日刻意绕路去四?房将老太太一道?搀了来,路上还说,

    “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四?嫂手眼通天,有这等手腕和本事,十七年哪,就靠着当年的夏氏和安安讨了长?房不知多少好处吧,你这有那?么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了”

    “过去每年你们拿了上等分红,今年安安不在,就不知道?你们还有哪个脸寻明昱要银钱?”

    四?老太太经历这段时日的遭遇,已见?多不怪,对着她的冷嘲热讽无甚反应,“我比不得六弟妹膝下子嗣

    争气,我这几个不孝子没什么本事,我少不得扯虎皮谋大旗,想?借着安安沾点光,如今来瞧,靠这个靠这个,都?不如靠自己”

    六房老太太还以为这位老妯娌被惹急了要跟她闹呢,不成想?先认了输。

    四?房老太太又道?,“我确实指望靠安安这门婚事提携我们四?房,可如今你也瞧见?了,人憎鬼厌的,里外不是人,还是你好,你们家十四?郎争气,得明昱教导,迟早能中进士。”

    一说到孙子,那?确实是六房老太太的骄傲,素来有小神童之称,很得程明昱看重,便打开了话?匣子般唠叨个不停,四?房老太太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般将挤兑给揭了过去,望着深蓝的苍穹想?,人果然?还是得行正途,走正道?,这样路走的才?实。

    程亦安当然?在花厅见?到了四?房的祖母,一段时日不见?她已瘦骨嶙峋,显见?老了许多,一时神色十分复杂,若说没有感情,毕竟十几年朝夕相处,算是这些年她得到的唯一亲情,可一想?到这亲情背后?掺杂着利用,程亦安心里就犯堵。

    老祖宗将祖孙俩神色收在眼底,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吩咐程亦安,

    “去将你叔祖母搀去席间?。”

    甭管内里如何,十几年养育,面上功夫还得是要有的,省得外头?的人道?程亦安归了房就忘了旧,老祖宗是个豁达人物,深明大义,等闲不将脸面撕得太难看。

    程亦安依言照做,那?四?房老太太握着她细软的手背落了泪,舍不得挪开眼,

    “安安”

    回?了长?房就是不一样,模样养娇了些,眉眼也愈加镇静大方。

    程亦安慢慢将她手按下,主动替她斟了茶,又回?到了老祖宗身旁。

    不一会管事的来禀,说是外头?开宴了,老祖宗便笑,

    “成,那?咱们也上菜点戏本子吧。”

    一声令下,各式各样的佳肴依次上了桌,大家吃食看戏,喧嚣不绝。

    比起热热闹闹的内宅,外院便肃静许多。

    第一日开宴,程明昱一席黑白相间?的宽袍端坐在议事厅横厅之上,里里外外的族人纷纷起身朝族长?行大礼,随后?程明昱也起身给几位祖老长?辈还礼,如此落座,方进行第一日的分发份例。

    程明昱跟前摆着一张长?案,书册账目整齐划一摆在其上,两?名书童侍奉笔墨,四?名管家候在两?侧,只要他在场,席间?从来无人说话?,广袖无风而动,身姿端端正正,即便默然?不语,也自有一股凛然?气度。

    偌大的议事厅,几百上千人,愣是无人吭声,均目不转睛等着他作为。

    民以食为天,第一日发的是口粮。

    依照每房人丁数发放,无论老少男女每人一石,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从二房起,至跟程家连了宗依附的偏族,总共五十房人的主事人挨个来他跟前领兑票,先看金额对不对,签个字画个押,拿着兑票可去程家库房领粮食。

    程家有两?个粮仓,一个在京城程家园,一个在弘农程家堡,京城这个小些,只供日常用度,程家堡那?个才?是货真价实的仓库,住在京城的在程家园兑,住在弘农老宅的领了兑票去程家堡兑便是,均十分便利。

    过去程家亚岁宴还没这般兴盛,自从程明昱掌家后?,家族不断发扬壮大,无论是家族产业,还是子嗣读书,他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程家产业遍布四?境,族中子弟科举出身者比比皆是,此外他还整顿戒律院,约束惩戒族中子弟行为,程家在他手里算是如日中天了,也正因为此,程家上下没有人不服他。

    他是程家的信仰。

    分完口粮已是午时末,老太君那?边戏也看的差不多了,歇个晌,晚边继续,程亦安刚用了晚膳,捧着一盏奶盐茶正喝着呢,外头?忽然?来了一外事嬷嬷,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亦安眨了眨眼。

    老祖宗听见?了,嘴角都?压不平了,故意扬着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哎呀,老祖宗,你就不能小声点”程亦安被她弄红了脸。

    老祖宗大笑,“年轻小夫妻,这才?对嘛”

    程亦安羞愧难当在众人揶揄的视线里离了席,出了暖阁,如兰替她披上一件缂丝银灰鼠皮袄,扶着她往外走,“裘青递来的消息,好似也没遮掩着。”

    “哪个门?”

    “正门。”

    程亦安扶额,还真是招摇!

    行至程家大门处,果然?瞧见?陆家的马车大喇喇停在程家巷正中。

    程家巷前从不停马车的,要么往两?侧巷子里去,要么早早下车,行至正门来。

    显然?陆栩生也跟程亦彦扛上了。

    你程家的规矩约束不了我陆栩生。

    见?三小姐出来,程家仆从很给面子垂下眸装作没看到,程亦安便悄悄掀帘上了马车。

    那?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纹丝不动坐在马塌上看书,小案上搁着一个小食盒,闻着像是栗子香,

    “你怎么来了?”程亦安在他对面坐下。

    陆栩生不看她,只将那?食盒推到她跟前,

    “路过这间?铺子,新开的,给你捎来。”明显还带着怨气。

    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程家和陆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不顺路呢。

    程亦安,“不是说不来吗?”

    陆栩生噎了噎。

    程亦安扒开那?食盒,里面果然?装着一碟热乎乎的栗子,她捏了一颗塞在嘴里,

    “还挺香的,肉也细腻。”

    陆栩生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搁下书册问道?,“还要住几日?”

    程亦安状似无意说,“还要几日吧,得初五才?能分红。”

    陆栩生皱眉道?,“白日不能来吗?非得住这!”

    程亦安眼波流转,笑吟吟望着他,“要不,你也住下来?”

    “没门。”陆栩生轻哼道?,“我不给程亦彦这个面子。”

    “对,我二哥哥也没邀请你。”

    陆栩生气笑。

    程亦安专心致志剥栗子吃,“那?你就等几日吧。”

    陆栩生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才?多久没见?呢,人好像变了,那?张小脸像是被蒸红的果子,白里透红,一截雪白的脖颈深入衣裳内,晕黄的灯芒照下来,肌肤生香,这是温浴的效果。

    他脑海第一次浮现“活色生香”四?字。

    很不合时宜。

    他轻嗤一声,移开视线。

    程亦安吃了几颗便停下了,寻外头?如兰要了块湿帕子净了手,重新将食盒装好,递给如兰。

    “那?我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离席,不好耽搁太久。

    陆栩生皱着眉,“急什么?再等等。”

    “等什么?”

    陆栩生没说话?,忽然?将小案挪开,整个身影罩下来,程亦安被逼到墙角,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压下来,唇落在她嘴旁,她忽然?屏住呼吸。

    过去二人亲热归亲热,陆栩生还从未亲过她的嘴。

    他好似没这个习惯。

    前世今生皆是。

    程亦安不甘示弱,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你就这么想??”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德性?,除了月事那?几日,他每晚都?不带歇的。

    她这一走,他当然?不好受。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唇角,那?里还粘了些栗子末,唇尖忽然?慢慢逡巡过去,程亦安差点要打哆嗦,陆栩生很果断地扣住她腰身,将她整个人钳制在他桎梏下。

    外头?响起一道?轻咳声。

    显然?是见?程亦安上马车久了,刻意出声提醒。

    不消说,程亦彦。

    男人天生反骨被激出来,刻意加重了力道?,“我想?,你给么?”

    程亦安听着陆栩生粗重的呼吸,嗤道?,“你做梦。”

    陆栩生垂眸看着她,她软软缩在他怀里,肌肤白净胜雪,水汪汪的杏眼,像是天真的小狐狸,无端露出几分勾人的姝色。

    “你明晚想?吃什么?”他哑声问,宽掌在她纤细的腰肢游离有些不忍松手。

    程亦安便知他明晚还要来,眉梢带着促狭,“荷叶包鸡”

    “成”陆栩生无奈松开她。

    前世陆栩生那?狗脾气,从不与

    人低头?,这辈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很难得,程亦安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外头?程亦彦已经咳了好几声了,程亦安只得推开陆栩生,慌忙整理衣襟,下车去。

    顶着哥哥的逼人的视线,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大约是听到那?人撩开帘子,她回?了一眼,陆栩生半掀车帘,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隐在半暗半明之处,眼神分明不动盯着她,程亦安被他盯得莫名脸热,上辈子经历了两?个男人,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算怎么回?事?

    程亦安腼腆地进了门。

    程亦彦看着妹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直摇头?。

    然?后?朝着陆栩生的马车一揖,“慎之好走不送。”

    陆栩生没好气地扔下帘帐,吩咐侍卫调转马头?离开。

    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整的跟偷似的。

    这厢赶走陆栩生,程亦彦往里去,身侧的管家很是不解问,

    “二爷,您怎么不邀请姑爷一道?来住呢,毕竟是年轻夫妻。”

    程亦彦潇洒地负手往前走,笑道?,“你懂什么,妹妹性?子和软,哪里是陆栩生的对手,不磨一磨他的性?子,他以为妹妹无人撑腰,私下不知怎么欺负她呢。”

    程亦彦追到垂花门处,叫住了打算去后?院的程亦安,“安安。”

    程亦安闻声回?过眸,立在廊子上等他,“二哥哥”

    程亦彦将仆从挥退,来到她跟前,很严肃地说,“安安,你性?子得要强些,不要事事依着陆栩生,感情的事嘛,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围着对方转上杆子可不是好事”

    程亦安深以为然?,“放心吧二哥哥,我心里有数的。”

    程亦彦看着妹妹笃定的眼神,这才?放心让她回?去。

    又去前院忙了一会儿,至客散方归,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妻子卢氏在案后?看账簿,连忙掀帘进去,将氅衣接下交给丫鬟,净了手独自往里来,

    “怎么还不歇着?”

    卢氏抬眼看他,揉了揉腰,“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宴席,我得核对宾客名录,不能让灶房出岔子。”

    说到长?房大少奶奶卢氏,那?是最能干端庄的人物,程明昱没有妻子,本该族长?夫人承担的重务大多落在她肩上,累自然?是累的,合族大小事她都?要过问,好处就在她年纪轻轻在族中便站稳脚跟,立了威信,往后?程亦彦接任族长?时,她便轻松了。

    程亦彦见?她面露疲惫,心疼得不得了,

    “来,我给你斟茶”

    卢氏在外头?端庄,私下夫妻俩相处时,却也有俏色,她掀着眼皮觑着程亦彦,

    “茶我倒是喝了不少,就是这腰酸得紧”

    程亦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殷勤绕到她身后?坐着,“为夫给你揉”

    “力道?怎么样,重不重?”

    “还行吧?”

    “那?我再轻一些”

    “肩你也揉揉”

    “包管满意!”

    第25章 第 25 章 父亲(二更)

    第二日分?活禽, 这次不按人头?,每房鹅,鸭, 鸡, 野猪, 羊兔鹿等, 各有定数,本宗十八房数量多?些, 余下三十二偏房少些,有的偏房总共只有两母子, 借住在裙房, 数量就?更少了, 再有些稀罕货诸如海参熊掌大龙虾海蟹就?只有本宗的族人有。

    程明昱素来?公正?,他列下的名目,无人有异议, 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那些贫苦依附小户就?更不消说, 全是感恩戴德的。

    第三日分?杂粮炭火, 笔墨纸砚等杂类, 这些更多?的接济那些穷户,不是所?有程家?族人都能枝繁叶茂,有些三代单传, 人丁渐少,慢慢没落,孩子想认字,连只笔都没有,这些都在族中总管府申报, 管事核实属实,便可在年终得到一些分?红。

    程家?的总管府共有七名大管事,七名大管事底下又各有七名小管事,私下自有族人送些银两讨好,以谋些好处,程明昱为免管事贪污,便准戒律院的人进行监督,内外相制,一旦发现行贿之?事,没收所?有家?财,罢黜管事之?职,逐出族中,相关族人也会得到惩罚。

    七大管事跟着程明昱都有足够丰厚的份例,就?连年终的分?红也少不了他们的,偶尔家?中子嗣还?准入族学就?读,若是出息了将来?还?能放出奴籍做官,谁会蠢到眼皮子浅盯着那点蝇头?小利,即便有这样的糊涂人,该处置就?处置,程明昱父子也绝不手软。

    是以,程家?这些管事不比旁家?,绝不敢打主子的马虎眼,均本分?当差。

    第四日,由程亦彦主持,上午给府上族学,客卿西席等聘用人物发年例,下午则给府上所?有管事,嬷嬷,丫鬟小厮等仆从发年例。起先由各管事将所?司丫鬟小厮的份例一道领回去,没多?久就?发现有管事克扣,后来?为了避免有人钻空子,所?有人依次来?程亦彦处领封红。

    不同等级金额不同,从一等管事到最低一等的粗使丫鬟,按等级分?十个箱盒,每一个箱盒都备着同等的封红,来?一人领一人,均登记造册,公正?公平,底下无人不喜。

    若是有得脸的或特?殊功勋的人物,主子额外再赏,就?是另外的事了。

    外嫁女的丫鬟按份例只领五百钱,但程亦安身边不同,程亦彦夫妇做主额外再添些,夜间卢氏遣了管事嬷嬷过来?,如惠和如兰各得了五两银子,另外四个小丫鬟给了一两银子,均喜极而泣。

    要说为何大家?都钻破了脑袋要做姑娘身旁的大丫鬟呢,不仅份例比旁人高,主子若是心情好,拿着不要的旧衣裳旧首饰赏了也是常有的,譬如程亦安过去不要的一些貂皮褂子就?给了如惠和如兰,若遇到犯难之?时,拿着这些宝贝出去换银子也使得。

    这三日,陆栩生连着来?了三日。

    每日戌时初刻准时来?,偶然一日迟了些,还?害老祖宗问,程亦安总总要闹个没脸。不是今日捎个荷叶包鸡,便是明日捎个葱油饼,跟程家?的山珍海味不同,别有一番意趣。

    程亦安陪着他在马车里吃零嘴。

    “不进去坐坐?”

    “不去。”

    陆栩生也很有脾气。

    程亦安阴阳怪气地说着,“哎,程家?长房不是程家?四房,四房拿你当宝贝宠着敬着,你很受用,到了长房,人家?拿你当寻常姑爷对待,你就?不乐意了是吧?”

    陆栩生没说话。

    他知道大舅子在治他,磨他的脾气,嫌他不如旁的姑爷那般乖顺服帖,温柔小意。

    难道他就?很待见程家?长房了?

    好吃好喝养着姑娘,害得姑娘都不愿回府了。

    看程亦安这几?日的气色就?知道在程家?过得很好。

    陆栩生也犯愁,陆家?如今的局面是没法跟程家?长房比,他真怕程亦安在这住着住着不愿回去了。

    “我听说你爹给你整个很舒适的院子?里头?温泉都有?”

    程亦安乖乖巧巧地啃着鸭腿,含糊地点了头?,“嗯”

    陆栩生发笑,“你爹闲的。”

    程亦安在府上这三日,程明昱三日没上朝。

    虽说朝廷放公假,可不意味着没有公务,像他,照旧半日在都督府,半日在军营,忙得脚不沾地。

    “赶明我参你爹爹一本。”

    程亦安立即不高兴了,狠狠瞪他一眼,“你敢,你别没事找事!”

    陆栩生偏首笑,“你爹过去也没少参我。”

    程亦安气得锤他,陆栩生干脆把人搂在怀里,讨了些利息方?舍得离开。

    陆栩生回程时心里想,有这么强劲的岳父真是逼人上进,比金银珠宝他是比不过岳父,可比诰命,那程亦安还?就?得靠他了,毕竟没有给女儿请封诰命的先例,等他让程亦安做上大晋最年轻的国公夫人,大概这腰杆就?挺直了。

    陆栩生打定主意,不理会程亦彦的雕虫小技,驱车往回走,坚决不跟程家?低头?。

    程亦安摸不准陆栩生是真要参程明昱还?是吓唬

    吓唬,快行至垂花门处,不大放心,又往程明昱的书房方?向走。

    上回往这边院子来?,这里越走越僻静,今日不然,这外头里里外外聚了不少人。

    “这么多?人吗?”程亦安沿着廊子脚步放慢了些。

    今日陪同她的是如惠,如惠倒是看出门道来?,

    “明日不是分?红么?过去素来?只要家?主定了的,便无更改的机会,也不许人反驳,是以怕是各房人想趁着名录定下来?前,来?家?主这诉诉苦,磨得家?主添些银子呢。”

    说到底前几?日都是小阵仗,明日才是关乎各房利益之?根本。

    程亦安带着如惠行至上回穿堂处,便见各房老爷都在书房外站着,她甚至看到了四房的大伯父,其实事情很简单,每每这一日前夜便有人想来?程明昱处探口风,一个来?了,旁人担心他讨了好,也跟着来?,一来?二去,差不多?聚齐了。

    远远的便瞧见程明昱身侧的几?位管家?拦在廊庑下。

    “诸位老爷,回去吧,家?主不在书房,该给多?少早就?定数了,你们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家?主说过,一看族中子嗣兴旺与否,二看子弟之?间出息与否,三看有无作奸犯科欺名盗世之?事,只要各房本本分?分?,不丢族人的脸,齐心并?进,就?少不了你们的。”

    大家?也心知肚明,以程明昱之?作风,是没有空子可钻的,只是旁人不走,自个儿也舍不得走,就?陷入僵局了。

    程亦安见管家?在赶人,自然就?不往里头?去了。

    正?打算离开,可偏巧那陈伯眼尖发现了她,兴奋地唤了一声,

    “三小姐?”

    他简直不敢相信,程亦安会出现在这,毕竟这位至今还?不曾开口认爹。

    程亦安被唤住只能停下来?,“陈伯。”

    那陈伯丢下满院老爷,顺着石径往她这边跑来?,来?到穿堂下,立即露出笑容,恭敬作了个揖,“三小姐这是来?寻家?主?”

    方?才那话程亦安已然听到了,自然不能拆他的台,“咳,对,我有事想寻”

    下意识要说“堂伯父”,显然已经?不合适了,“爹爹”两字还?很为难,斟酌须臾,与管事道,

    “原是打算寻父亲,不过他既然不在”

    “在在”那陈伯听到“父亲”二字,人都要晕了,生怕程亦安反悔,慌忙往里请,

    “家?主刚回来?,您随老奴去书房侯一侯,很快就?到了。”

    这个时候,不在也得在。

    程亦安被他弄得尴尬极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跟着陈伯到了廊庑下。

    陈伯先将门推开,将程亦安往里送,随后朝外头?的人拱袖,

    “诸位老爷,家?主这下是铁定没功夫见你们了,都回吧。”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退去。

    陈伯还?真没诓骗程亦安,程亦安进了程明昱的正?书房,里面还?真没人。

    这与上次的抱厦又不同,那抱厦摆设随意闲适些,这里十分?整洁严谨,无论桌椅挂画均是四四方?方?,看得出来?是他常会客的外书房。

    西面的圈椅后挂了一幅《溪山行旅图》,那画风十分?大气磅礴,巨石从山谷一直耸立至山顶,撑满了整个巨幅画面,别看巨石恢弘,笔锋实则很细腻,在那细细密密的树叶下,又略有挑担的商旅在行走,寥寥数笔栩栩如生。

    程亦安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吓得回眸,程明昱穿着一身洗旧的长袍立在博古架处,手里抱着一把焦尾琴,通身无饰,身形极其峻秀修长,合着那一身清越气度,大有魏晋名士之?风。

    程亦安嘴唇蠕动着,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轻唤了一声,

    “父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寻常。

    这一声“父亲”猝不及防,当真把程明昱给叫愣住了。

    他脑子似有嗡嗡声作响,高兴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放,迟迟不曾应答,又恐孩子被自己吓到,连忙“哎”了一声,可这一声尾音略显颤抖,已倾泻了他的情绪,父女俩都尴尬地不敢对视。

    十七年的守望,终于等来?她一声父亲。

    虽说他更盼着她娇滴滴唤他一声“爹爹”,跟他撒撒娇,但眼下已经?很满意,很满意了。

    程明昱逼着自己平复下来?,

    “安安坐”

    他克制着情绪,慢慢将焦尾琴搁下,来?到她身侧的圈椅,亲自给她斟茶。

    程亦安深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茶慢吞吞坐了下来?。

    程明昱就?在她对面落座,父女俩隔着一张四方?桌,比上回要亲近一些。

    程亦安其实还?不习惯与他独处,握着茶盏便开门见山,“我来?是想告诉您,方?才我见了陆栩生,他那性?子倔的很,说是要参您,我怕您心里没底,来?知会您一声。”

    “哦”

    程明昱显然没把这事当回事,但程亦安深夜造访,必定不愿意看到自己丈夫与父亲在朝廷闹起来?,他要宽程亦安的心,

    “安安别挂念,他这么做并?非是意气用事。”

    文臣武将之?间过于亲近并?非好事,皇帝希望程家?效忠皇帝,却不愿程家?与陆家?勾结。陆栩生行事从来?有的放矢。

    程明昱仔细将这里头?的缘故解释给程亦安听,

    “总之?呢,爹爹与陆栩生在朝廷的事,你一概不管,爹爹有分?寸,明白吗?”

    程亦安愣愣看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瞧,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程明昱会把个中里情解释给她听,让她彻底放心,

    陆栩生不会,或是没有意识,或是不当回事,但他忽略了家?里女人总归是要挂心的。

    这男人果然还?欠调/教。

    “好,既然您心里有数,那我就?不打搅您了。”

    程明昱看着她起身,心里失落了下,当然也不好留她,随她起身亲自送她至垂花门处,待她背影消失不见方?往回走,回到房,想起方?才她唤他一声父亲,神色苍茫抚着那尾琴凝立许久。

    次日是分?红大宴,程明昱与朝廷告了一日假,坐在议事厅主持此?事。

    不过今日又与前两日不同。

    不当众发银子,每房的主事人单独进入议事厅西面的一个小暖阁,挨个挨个领。

    各房的金额是不一样的,程明昱定在五千两至一万五千两之?间。欠收年节适当减几?成,丰收年节多?的捐献朝廷。一来?考虑各房人数。二来?考虑各房子嗣出息程度,譬如今年二房的十二郎和三房的十三郎秋闱均进了乡试前十,明年春闱下场,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这样的情形,会适当给与奖赏。

    三来?,若是那一房的子弟在外头?惹是生非,欺名盗誉,欺压邻里百姓一类,一律由戒律院惩处并?记录在档,年终依照这份档案分?红适当减额。

    程明昱靠着这手本事,将程家?上下治得服服帖帖,也正?因为此?,程家?族人在外头?声誉均很不错,也很以程家?人而自豪。

    起先金额开诚布公,各房闹起来?,后来?他改为默授,且不许相互打探,又有戒律院的档案在手,各房均无话可说。

    二房和三房是程家?子嗣最为繁盛的两房,这两房人大都住在弘农老家?,只有读书的少爷会寄居在长房,一概由程明昱管教。因着十二郎和十三郎争气,今年这两房给的都是一万五的分?红,老爷们均没话说,喜笑颜开出了门。

    到了四房。

    进来?的是大老爷和四老太太。

    程明昱没跟他们废话,直接将写着金额的书帖推至二人跟前。

    大老爷看了一眼顿时叫苦不迭,老太太瞥了一眼也面露苦涩,

    “明昱啊,这也少太多?了吧。”

    过去因为程亦安的缘故,四房都能拿到顶,有一万五千两的分?红,而今年程明昱只给了八千两。

    老太太坐在他对面的圈椅苦笑道,“你知道,我们房姑娘都没出嫁,孩子也没娶亲,都在读书的时候,马上明年晴儿也该嫁人了,这点银子我们周转不开。”

    程明昱面无表情道,

    “其一,这里削了程明祐一支的分?红,其二,上回他

    闹得那样难看,戒律院十分?不满,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大老爷可不死心,红着眼道,

    “明昱,看在安安的面子上,好歹给我们添一些吧。”

    程明昱淡淡瞥着他,“若不是安安,这些年你们可拿不到一万五的分?红,居安思危,那些年有银子花时,怎么不节省些,在外头?弄些营生?”

    老太太知道程明昱说一不二,再论下去面子更掉了个精光,扯了扯程明泽的袖子,母子俩相继离开暖阁,出了门还?不敢露出半点迹象,恐被人笑话,拿着银票径直就?回了四房。

    老太太的正?院,四房所?有人齐齐整整坐着等分?红。

    程明祐夫妇被送回老宅后,这一支只有十岁的程亦庆在这里。

    进了自个儿的院门,脸上的失落不再遮掩,老太太和大老爷同时叹了一声。

    大夫人金氏见状便知不妙,

    “怎么?给了多?少?”

    大老爷也不遮掩,竖了个“八”,金氏顿时跌坐在圈椅里,“这可怎么办,我们晴儿明年要嫁人,两个儿子还?未娶亲呢。”

    三夫人倒还?好些,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程亦玫,余下那个庶子十八郎就?该老太太和三老爷操心,她可不管,过去拿得多?也从未多?给她,她脸色最为淡定。

    老太太坐下来?,先喝了口茶润了润嘴,便将方?才拿到的银票搁在掌心,

    “这么分?吧,长房三千,三房两千,余下的我留着,再有庆儿一份也在我这里。”

    这话一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祖母,还?有我娘的那份呢。”

    老太太等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白了。

    程亦安带着如兰和如惠大步进了西暖阁,她先朝老太太行了一礼,如惠帮她端来?一个锦凳,她在最南面坐下,面朝众人道,

    “祖母,我母亲的一个铺子与两千两压箱底的银子,都被您当初填补了程明祐的窟窿,今日,还?请祖母还?回来?。”

    收成少还?遇上讨债的,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大夫人几?乎哭出来?,

    “安安,咱们一家?人好歹也处了十几?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哪,你如今是长房的幺女,手里实在不缺银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程亦安红着眼道,“你们因为我娘,因为我,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穿金戴银,而我娘呢,却被逼得跳崖而死,不曾享受半点,你们不感念她,还?吞了她的嫁妆银子,良心何安?”

    这话说得大夫人不敢回,过了一会儿,呐声道,

    “既然是二弟花了二弟妹的嫁妆银子,合该他填,只是今个儿分?红里头?可说得明白,这里头?将程明祐那一支的人全砍了,安安,你就?是要找,也得找过去的那个爹呀。”

    程亦安不理会她,径直看着老太太,

    “祖母,银子是您填出去的,我只管寻您要。”

    找老太太,那就?是要拿今日的分?红。

    大夫人眼神钉在老太太身上。

    这个时候,她的女儿程亦晴忽然开口,

    “安安,你怎么确定二叔吞了二婶这么多?银子?”

    程亦安漠声回她,“堂姐是想问我,可有嫁妆单子是吧?”

    程亦晴没吭声,程亦安母亲的嫁妆单子只有老太太有。

    程亦安笑了笑,“这得多?亏程家?的规矩了,戒律院那边防着程家?妇的嫁妆被侵吞,每一个过门的媳妇嫁妆都会誊抄一份,如今戒律院那边还?有存根,堂姐需要我去取来?吗?”

    一旦去戒律院,必定惊动程明昱,搞不好又弄得人尽皆知。

    程亦晴当初因为婚事跟程亦安闹了不愉快,如今姐妹俩之?间几?乎已无话可说。

    反倒是三房的程亦玫,忽然插了一句嘴,

    “既然有证据,那就?该给安安姐,总归不是自个儿的东西,拿着也不踏实不是吗?”

    三夫人生怕这话触怒了老太太,连忙捂住自己女儿的嘴。

    这个时候,就?显现出老太太的审时度势来?,她永远会做出最有利于四房的选择,现在得罪程亦安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她也确实对不住夏芙,

    “安安,你言之?有理,两千两银子我给,至于那个铺子,我折合一千银子给你,成吗?”

    其实多?少数额程亦安并?不在意,她只在乎给她娘一个交待。

    “成!”

    大夫人一听老太太要给出去三千两银子,心疼得滴血,

    “母亲”

    老太太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样,你们两房再各减一千。”

    也就?是说大老爷这边年终分?两千,三老爷这边分?一千。

    素来?和软的三夫人顿时不干了,气道,

    “过去安安在时,所?得好处可没便宜我们,我们三房该给多?少还?是多?少,怎么如今补却要从我们口袋里抠,不成,我不答应。”

    大夫人不干,三夫人也不干,两厢吵起来?。

    老太太的目光就?在这片吵闹中与程亦安相接。

    “安安拿着这些银子打算做什么?”

    “替我娘做善事,帮着她积德,盼着她来?世做个男人若不能做男人,至少投个好人家?,嫁个寻常的丈夫,疼她,爱她,敬她”程亦安说。

    老太太听到这里也悲从中来?,最终决定,给大老爷两千两,三老爷两千两,自个儿留一千,余下三千两全部?给了程亦安。

    “我后悔没能照顾好你娘,但我从不后悔做这件事,不然,就?没有你。”老人家?扶着门槛送她,不舍道,

    “安安,常回家?看看。”

    程亦安身子狠狠一震,终是泪如雨下离开。

    拿着三千两银票回到长房,想着已经?住了好几?日,便打算收拾衣裳离开,不料老太君屋里的老嬷嬷来?了,将她请去上房。

    “你走什么?”老太君很不高兴,“外头?分?完了,轮到咱们自个儿了,节骨眼上,你却要溜?”

    程亦安很不好意思,“我已经?连吃带喝的,难不成还?得连吃带拿?”

    老太君笑,将她拉入怀里,

    “傻孩子,你不上这拿你上哪儿拿去?什么叫娘家??这就?是娘家?呀。不然为什么坊间传言,生女当为程氏女呢,这是我们程家?给女儿的底气!”

    第26章 第 26 章 这就么水灵灵地富了?……

    程亦安从?四?房回来还不到午时, 不到用膳的时候,这一会儿外头还在分红,后?宅里聚了不少女眷, 有的在花厅坐着, 有的在老祖宗的宁锦堂凑趣儿。

    程亦安被老祖宗拉下?来坐了不到半刻, 便见一嬷嬷匆匆进来说?, “老祖宗,二房老太爷和老太太吵起来了, 一道?往这边来了。”

    二房的人平日住在弘农,这会儿是因?着亚岁宴方进京, 拿了分红在京城再置办些?年货, 便可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住在弘农老宅的族人素来如此。

    二房老太爷和老太太吵架乃是常事,听闻二人当初婚事定得匆忙,彼此看彼此十分不顺眼, 原以为?恁着脸过了几年孩子都有了也该和气了,不成想这两位从?十七八岁成婚吵到如今六十出头, 这份毅力, 令人佩服。

    老祖宗一听, 却大感头疼。

    程家哪房吵架她老人家都劝的,无人敢驳她的面?子,唯独二房不成, 数十年前,周家在清州是当地?大族,及笄后?父亲为?她择婚,程家大郎和二郎都来了,二郎一眼相中了她, 而她爹呢,却相中了大郎,也就是程明昱的父亲,程家对她很满意,最后?聘为?宗妇,后?来二郎也就是如今的二老太爷也匆匆定了一门婚事,可这桩事终究被二老太太晓得了,隔三岔五因?此闹事,若说?老祖宗最不愿见的人物就是这两位了。

    于是她立即搭着程亦安的胳膊往里走,

    “就说?我偏头痛犯了,不便见客”

    也不管婆子什么反应,只管溜之大吉。

    远远地?听见那二老太太拽着二老太爷的胳膊往里使?,

    “走,咱们这事定要跟你嫂嫂分说?明白,我晓得你的,我说?的话你不听,她说?的话比圣旨还灵。”

    老祖宗这厢两眼直冒金花,甚至连程亦安都给丢开了,匆忙往里跑,

    “安安哪,你嫂嫂和姐姐在花厅给女眷分皮子和首饰,你也去瞧瞧。”

    总不好看长辈的笑话,程亦安只能退开,刚从?明间出来,果然瞧见前头穿堂处,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正在争执,那二老太爷满脸胀红,非不肯走了,

    “行了,你不就是想贴补你娘家吧,你贴补去吧。”

    二老太爷骂骂咧咧离开了。

    二老太太被他说?得面?上不好看,做了哭腔,幸在二太太闻讯及时赶了过来,将人劝出去,才免了这场风波。

    程亦安晓得老祖宗不大好意思,只得冒风往花厅来。

    这里果然人满为?患。

    每年的首饰和皮子在最后?分,这也有缘故。分红下?来,有些?房人难免有些?不满,譬如哪一房的少爷老爷在外头犯了事,连累了家中女眷,如此便可通过首饰皮子稍稍有所倾斜,不委屈了女眷。

    过去与长房亲近的女眷姻亲能有机会前往库房亲自挑选,今年因?为?程亦乔一句话,绝了所有人的机会,留下?一些?好皮子和首饰存库,余下?的均拿出来分给族人。

    怎么分如何分全由少奶奶卢氏做主,老祖宗和程明昱一概不过问,他们意思是让卢氏有立威的机会。

    这是充分信任卢氏。

    程家每一任族长,每一任宗妇,都是这般精挑细选并历练出来的。

    经过针线房几十位娘子连夜赶工,程亦乔今日已经穿上她的海龙皮斗篷,海龙皮子做面?,孔雀翎细细密密织上一片花纹,当中夹着骆驼绒的缎面?里衬,领子也是皮领外绣同色的凤凰云纹,偏又戴上了金银库新出的点翠步摇,整个人端坐在花厅左亭珠光宝气。

    程亦安过来就看到几位姑娘簇拥着她在聊天,瞧见她,程亦乔朝她招手,让她身?边坐,

    “我怎么听说?你要回去?”

    程亦安比她就低调多了,用那件海龙皮子做里,上头用银兔毛绣满,连花纹都没有,乍一眼瞧去只当是一件寻常银裘,不过穿在身?上着实轻便又保暖。

    “我是打算回去的,今个儿不回,明个儿也得回。”

    程亦乔道?,“急什么,再住几日,你还有七八件皮子没做好呢。”

    程亦安闻言还愁上了,“所以,我让你给我少做些?。”

    程亦乔神神秘秘凑近她,“我也不全为?了你,今年爹爹无意中去过我的院子,瞧我箱笼都摆到外头来了,责我过于奢侈,不许我再赶制衣裳和首饰了,如今有你做挡箭牌,爹爹也不敢说?我。”

    “原来如此,那赶明儿做好了,再让人送过来吧。”

    程亦安姐妹在东厅坐着,江若梅与程亦茜等人在对面西厅坐着,这边聚着的大都是表姑娘,每年亚岁宴,只要与程家沾亲带故的都要来凑凑热闹,若是赶上家主和老祖宗心?情好,开了大赏也是有的。

    这里自然是以江若梅为?首。她瞧见对面程亦安姐妹穿着新鲜出炉的皮子就眼热。

    “梅姐姐,您可是老祖宗嫡亲外孙女,您都没机会进库房,那个程亦乔可真不给面子。”

    江若梅冷着脸道?,“别说?了,我也不稀罕,我们江家什么没有。”

    江南总督府在江南地?位超然,上杆子孝敬的也不少。

    只是心?里终归不对劲。

    别说?皮子,首饰库也没能进去,程家不是什么东西拿来对外分,金银首饰不分,古董不分,最多也就码头上得了些?淡水珍珠,每房给上几盒,虽说?外祖母承诺待她离开时,会准她去外祖母私库挑一挑,可终究比不上库房的新货。

    若不是还要等着晚宴领她母亲那份分红,她这会儿都要回金陵了。

    到了晚边,所有分红都发下?去了,只剩长房内部没分。

    一家人齐齐整整聚在老太太的宁锦堂,程明昱也罕见露了面?,因?着过去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有一旁支妇人意图沾染他,往后?程明昱为?了避嫌,连家宴都甚少参加,如今也就元宵,端午,中秋,亚岁和除夕会与众人一道?喝个酒。

    今日晚膳,他与老太太坐在上首,二老爷一家在左,三老爷一家在右,南面?则坐着程亦彦等兄妹并江若梅这个外孙女。

    宴后?喝茶时,在程明昱的示意下?,陈伯捧着一装着银票的盒子给了二老爷程明江,上头写着数额,两万两,二老爷一家比旁的一房还多,自然是无话可说?。

    “多谢兄长。”

    二老爷和二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七郎程亦浚,夫妇俩没有女儿,守着这个独子过日子,这些?银子说?白了将来都是程亦浚的,程亦浚的妻子许氏看着就欢喜。

    三老爷程明景也得了两万两,她和三夫人底下?一儿一女,九郎程亦康和女儿程亦茜,儿子未娶,女儿未嫁,还没到要用钱的时候,三夫人将银子捂得紧紧的。

    接下?来一份便是给老太君女儿的,江若梅替她接过,给老祖宗和程明昱磕头,

    “谢外祖母,谢大舅舅。”

    上头金额也明明朗朗,三千两,对于外嫁女来说?,这是头一份。

    而这一份是给她母亲的,此外还有一份给她自己,五百两。

    江若梅回到自己席位,看了一眼身?侧的程亦安,程亦安在程明昱这一支年纪最小,坐在最边上,两个人自然就挨着了。

    程亦安无意中瞟到了她的金额,心?想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数了。

    毕竟她是外嫁女,外嫁女与在室女不同,外嫁女在出嫁时,已经拿了父母一份嫁妆,不可能如在室女那般拿等份的银子。

    说?白了给在室女的分红,也是为?将来攒嫁妆。

    别说?三千两,三百两她都很知?足,程亦安这几日得了那么多皮货首饰,桩桩件件都价值不菲,再多拿一点她都心?虚。

    接下?来轮到程明昱自己的孩子。

    第一个是程亦彦,但?程亦彦没有。

    他是继承人,程家账面?上的银子他都可以动?,所以无需给他银子使?。

    但?程明昱给了卢氏一份。

    一万两。

    老祖宗在一旁笑着道?,

    “这是给你的私房钱,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卢氏的操劳与能干,老祖宗都看在眼里,老祖宗当过族长夫人,太明白这里头的干系,等闲人物做不来程家族长夫人。

    卢氏还有什么可说?的,上头两层公婆都信她疼她,她无话可说?,天底下?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呢。

    “祖母言重了,这是我的福分。”又与程明昱施礼,“多谢父亲。”

    就这么退了下?来。

    程亦歆没来,程明昱给她留了一份,也是一万两交给管家,

    “着人送去贺州。”

    连着特意给她留的皮子首饰,一些?年货,全部送过去。

    到了程亦乔,不等上头老祖宗唤她,她已经大大方方站起,迫不及待上前来,凑着先看了一眼管家手中的锦盒,

    “还是一万两呀,不给我添一点嘛。”她还埋怨上了。

    程明昱嗔了二女儿一眼,“每年一万两,还不够你花吗?爹爹若是你,钱庄的账面?上利滚利都不知?存了多少银子了,偏你坐山吃空,没个算计。”

    程亦乔没别的毛病,就是花钱大手大脚,什么都要最好的,跟长公主品味有得一拼。

    程亦乔不等管家给,就主动?给拿过来,懒懒散散道?,

    “您不是说?,养我一辈子么?只要程家在,我就有钱花。”

    程明昱恨铁不成钢,“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倒,万事还是得靠自己。”

    程亦乔一脸不在意,“若程家在,我就过好日子,若程家不在,那我也不过日子了。”

    程明昱拿她没辙。

    程亦安听到这句话,猛然想起前世程家断了她的份例,那时她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依靠。

    这辈子决不能看着程家出事啊。

    怔愣间,程亦乔已经抱着锦盒回来,朝她挤眉弄眼,“快上去,领你的封红。”

    比起程亦乔“土匪”般的行径,程亦安显见乖巧又娴静,温温柔柔行了一礼,

    “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老祖宗听她开口喊了父亲,立即睁大了眼,惊喜得跟什么似的,悄悄去看程明昱。

    程明昱有了昨夜的经验,这会儿人看起来是极其镇定的。

    “安安,这是给你的。”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主动?递给程亦安。

    程亦安瞟了一眼,

    一万两。

    吃了一惊。

    有些?不敢接。

    老祖宗和程明昱瞧她踟蹰的模样?,心?都快化了,

    “孩子快接呀,你长姐也是外嫁女,与你一样?的份例,快接吧。”老祖宗催促她。

    程亦安看了上头长辈一眼,红着脸抱了过来。

    “多谢祖母,多谢父亲。”

    回到席位,视线与江若梅撞了个正着。

    江若梅心?头发酸,立即垂下?眸。

    她无话可说?,她母亲的三千两已经是外嫁女中最高一份。

    至于程亦安谁叫她是家主的女儿呢?

    她只有嫉妒的份。

    余下?就没程明昱的事了,他起身?往外走,只是行至几个孩子身?旁时,看着程亦安,

    “安安,你随爹爹来。”

    程亦安愣了下?,以为?程明昱有事交待,又抱着锦盒跟着他出门。

    江若梅很有眼力劲,几乎猜到程明昱要做什么,忽然推了推身?侧的程亦乔,

    “二表姐,你可知?大舅舅唤安安去作甚?”

    程亦乔忙着数银票,漫不经心?回道?,“无论做什么跟你没干系吧?”

    江若梅一噎,跟着她坐下?来,“我猜大舅舅还会额外添补安安。”

    程亦乔停了下?来,懒洋洋看着她,“所以呢?”

    江若梅笑盈盈道?,“我以为?二姐心?里不平呢。”

    程亦乔将锦盒一掩,面?无表情看着她,

    “若梅,程亦歆有的,我有,我有的,那么安安也该有。”

    话落眼神往她手里的锦盒瞟了一眼,“嫌不嫌多?嫌多分一点给我。”说?着就要去抢。

    江若梅生怕她夺了自己的封红,赶忙抱着跑老祖宗身?旁去了,

    “祖母救我,程亦乔蛇心?不足,要侵吞我的银子呢。”

    程亦乔扑过来摁住了她的嘴。

    这厢程亦安跟着程明昱穿过垂花门,顺着一条悠长蜿蜒的长廊,总算来到了他的书房外。

    程明昱推开门,引着她进去,又亲自吩咐管家送了个炉子过来,示意程亦安在自己对面?落座。

    程亦安抱着锦盒坐在长案前的锦杌,不多时便见他从?里间拿出来一个锦盒,那个盒子比她手里还大几寸。

    程明昱将锦盒交给她,来到书案坐下?,

    “安安,这些?也是给你的。”

    程亦安将原先的盒子搁下?,打开这个锦盒,仅一眼,她眼前发黑,烫眼似的将之合上,并往外一推,捂着脸道?,

    “我不要,我不要”

    一万两已经够她手软了,再拿她真的面?上抹不过去。

    “我上头还有哥哥姐姐,您不能拿私房钱贴我,不患寡而患不均。”

    程明昱看着她那一脸憨样?,哭笑不得,温声道?,

    “傻姑娘,你自己打开瞧瞧,里面?都是这十七年来每年该给你的分红,爹爹每年都额外替你留下?来,起先几年没多少,后?来一年一万两,积积攒攒也这么多了,你的两个姐姐都有,安安,你也不能少。”

    也就是说?,这是从?她出生给她攒的钱。程亦安懵懂地?看着他。

    程明昱给她解释道?,“为?什么没在你出嫁前给你,是担心?被四?房的人侵吞挪用,爹爹虽贴补他们,却也有个限度,你的,爹爹一直额外留着,就等着你出嫁,能当家做主后?,再给你。”

    程亦安猛地?想起前世,最初嫁给陆栩生时,她的嫁妆虽丰厚,却也仅仅是比南府程家女丰厚罢了,等到后?来改嫁范家,程明昱又给她添了好几成,理由是她嫁给陆家受了委屈,人人骂她不知?好歹破坏了程陆联姻,唯独他和二哥哥心?疼她,更在后?来她去益州后?,每月派人送份例,她所有困难都是二哥哥出面?解决的。

    如今想来,那些?银子该是父亲早早替她攒下?来的,只是前世以那样?的方式给到她,而今生因?为?相认了,给的便更直接。

    程亦安想起前世他们默默的守望,红了眼眶。

    程明昱却以为?她为?四?房的事委屈难过,心?疼地?寻帕子给她,

    “安安,是爹爹对不住你,”

    程亦安吸了吸鼻子,收住眼泪,重新打开瞧,

    里面?果然有形状不一的银票,有些?银票很有年份,纸面?甚至泛黄,

    “咦,这些?银票,您帮我放在钱庄了?”

    上头记得都是她的名讳,钱庄字号,面?额,日期,可见确实是每年攒下?来的。

    程明昱笑,“程家名下?就有钱庄,爹爹帮你存着收利息呢。”

    程亦乔的银钱自个儿花了,程亦安因?为?给不着被迫存下?来,反而如今成了一座金山。

    这么厚一沓票子,可真是烫手的山芋。

    程亦安被砸得头昏脑胀。

    程明昱见她极其不自在,满脸难过,

    “安安,你去四?房理直气壮要回自己娘亲的嫁妆,你拿你娘的银子拿的舒舒坦坦痛痛快快,为?什么爹爹的,你就不拿?”

    他越说?好像还越生气,“你身?上有我一半的骨血,你不仅是你娘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有义务有责任要照料你,你能拿你娘的,就能拿爹爹的,你不能厚此薄彼。”

    不愧是都察院首座,简简单单一句话将程亦安给绕晕了。

    什么叫厚此薄彼,这还论上厚此薄彼了。

    程亦安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她肯定更贴近娘亲一些?。

    “我就这么抱回去吗?”

    程亦安呆呆看着两个锦盒,还有些?手足无措。

    程明昱失笑,长女精明能干,次女霸道?娇蛮,到了小女儿,就多了几分娇憨乖巧,也正因?为?此,程明昱要多疼她一些?。

    “就抱回去吧。”程明昱面?色和煦,知?道?她担心?什么,“若陆栩生连这点银子都护不住,他也枉为?大晋战神了。”

    程亦安将所有银票搁在一个锦盒里,程明昱着人将她送回去。

    这一夜抱着这一箱宝贝人还有些?晕。她悄悄数了下?,共有十五万两,这还不算钱庄的利息。

    她就这么富了?

    她让如蕙将银票收入要紧的箱盒里锁好。

    如蕙比她还紧张,一颗心?七上八下?来到她身?侧,蹲在塌前劝诫道?,

    “姑娘,咱们这一回陆家,保不准就被人盯上,奴婢的意思是,您可千万不能耳根子软,被那陆家人哄着贴补他们,那陆家可是个大窟窿呢。”

    程亦安又不傻,一听还急了,“做梦,别说?旁人,就是陆栩生我也一分不贴呢。”

    前世她贴补范玉林是什么后?果?

    被背叛!

    血淋淋教训还在眼前。

    她怎会重蹈覆辙?

    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翌日清晨,程亦安去老祖宗院子里用早膳,又提到要回去。

    老祖宗也没再挽留,

    “我们是盼着你再住一住,不过你们年轻小夫妻,着实不能分离太久,你若想去,祖母也随你。”

    哪知?进来请安的程亦彦听了,扬手否决,

    “不行,必须陆栩生亲自来接。”

    如此才显得姑娘贵重。

    妹妹在哪都是不能受委屈的。

    老祖宗闻言笑道?,“也有道?理,你是咱们客客气气接了来的,若是一人孤零零回去着实不像话,陆家必得有人来接。”

    又吩咐门口的婆子,

    “去给姑爷传个话吧,就说?程家亚岁宴结束了,让他来接人。”

    第27章 第 27 章 大舅子和妹婿交锋

    等?陆栩生的这会儿功夫, 程亦安被程亦乔拉去了?针线房。

    掌针娘子正在?给?程亦安做那件云狐斗篷,“赶了?几日,三小姐若是午后走约莫着就能穿上了?。”

    程亦安道, “姑爷忙着, 一时半会来不了?, 大约也?是午后再走。”

    程亦乔却道, “急什么,你们也?别赶, 慢慢做,今日做出一件, 请姑奶奶回来拿, 隔两?日又做一件, 她又能回来”

    程亦安瞪她,“干脆住这是吧?”

    程亦乔拉着她在?隔壁茶水间坐下来,“嘿哟, 你若真留下来,我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这话怎么说?”程亦安嗔她。

    程亦乔啧了?一声, “你不知爹爹前几日脸色多差, 族里有少爷在?外头嫖赌被人抓了

    ?个正着, 爹爹大怒,让戒律院处置此事,二哥分管戒律院挨了?训, 我也?没?讨得好脸,那几日门都不敢出了?,这不,你一回来,爹爹才有了?笑脸。”

    两?人正说笑着, 忽然程亦乔的一个大丫鬟寻了?来,瞧她神色有异,显见是出了?什么事,

    “二小姐,三小姐,你们快去西苑,二老爷那边闹起来了?。”

    程亦乔闻言连忙拉着程亦安往外走,边走边问,

    “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答,

    “昨夜不是分了?红么,二老爷和二太太拿了?回去,原本该欢欢喜喜的,后来就闹了?不愉快,今个儿晨起,二少奶奶便闹着要?回娘家。”

    “听人说”丫鬟不敢妄议主子私事,这不极力压低嗓音道,

    “听说少奶奶怪老爷太太没?给?银子给?浚少爷,就哭了?。”

    程亦乔闻言看着程亦安,耸了?耸肩。

    其中缘故,程亦安倒也?有所耳闻。

    长房的二老爷与二太太膝下只有程亦浚这个儿子,平日看得跟命根子似的,事事依着他?,程亦浚也?很乖顺,从不与那些纨绔公子哥一伙鬼混,最?后争气中了?进士,可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子,在?婚事上却犯了?拗,他?无意中在?一次赏花宴对一位姑娘一见钟情,非要?娶她,二太太遣人去打听,得知对方是光禄寺少卿家里的女儿,光禄寺少卿官衔倒也?算过得去,就是这许家寻常门第出身,家底不怎么好。

    就这么个儿子,他?又非要?人家,后来二老爷和二太太无法,替他?聘了?过门。

    可这二少奶奶许氏什么都好,一处叫人诟病。

    爱贴补娘家。

    一日两?日便罢,日子长了?,公婆多少有些不满。

    垂花门往西过去便是二太太和二老爷的院子,顺着前面的游廊再往西北蜿蜒则是程亦浚和妻子许氏的院子,两?个院子当中隔了?一个花园子,花园子建了?一座三开的抱厦,冬日用厚厚的帘布围起来,平日二房来客均在?这里玩耍。

    程亦乔和程亦安行至此处,见两?个丫鬟立在?门帘处探头探脑,那两?个丫鬟二人皆认识,是程亦茜和江若梅的大丫鬟,可知二人在?里头了?。

    姐妹俩走了?进去,果?然瞧见程亦茜和江若梅坐在?雕窗下的围炉听墙角。

    程亦乔脸色一拉,“哟,你们俩躲这鬼鬼祟祟的呢。”

    江若梅二人被她唬了?一跳,细想?程亦乔过来不也?是来看热闹的么,于是也?不甘示弱,

    “二表姐不也?来了?吗?”

    程亦乔理直气壮道,

    “我是我,你是你。二叔房里的事我心知肚明?,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凑热闹就不对了?。”

    江若梅噎住,又往程亦安瞟了?一眼,心想?她不也?是外人么?

    程亦安今日做了?出门的装扮,身上穿着的正是新做的紫白狐腋的长袄,外罩大红羽纱狐狸毛的大氅,江若梅听说针线房的娘子旁的活计都扔下了?,只管给?这两?姐妹赶工,赶出来招摇。

    江若梅心里酸酸的,不敢正面跟程亦乔对上。

    程亦茜却是嘘了?一声连往外指,四人这才收住话仔细往外听。

    雕窗北面外的院子里,二太太果?然与许氏夫妇吵得正起劲。

    二太太显然是积怨已久,立在?穿堂指着院子里的二少奶奶夫妇道,

    “我们程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冤户吗,银子是水里飘来的?我告诉你们,这是祖上积德,世代相传的祖业,是你大伯父殚精竭虑,挣出的家业,既然入了?程家门就是程家妇,哪里成日的胳膊肘只想?着往外拐,”

    “给?你们的还不够吗?哪年年终不舍你们两?千两??你们倒是好,不到半月功夫就没?了?,只赖着公中月例过日子。”

    “公中月例也?够你们吃穿了?,一月夫妻俩有足足五十两?,寻常人家一年都没五十两呢。你们呢,还过得紧巴巴的,我看不过去,再舍一点?给?你们,转背又没?了??可怜我儿子堂堂长房的嫡孙,过得跟个破落户似的”

    那许氏哭哭嘤嘤许久,一直没?吭声,直到听了?破落户三字,方才气不过扭头驳了一句,

    “您也不必拐弯抹角骂人,您不就是骂我嘛,我们许家是破落户,可也?是你们程家求来的!”

    这可不是二太太最?憋屈的地儿,她气得跺脚,指着那程亦浚,“都是你,整得什么事!”

    那程亦浚一面拉着哭红脸的妻子,一面望着气急败坏的母亲,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见媳妇哭得越发?厉害,只能央求母亲,

    “您少说两?句吧,惹来祖母就了?不得了?。”

    二太太见儿子不敢说媳妇,只能埋汰自己越发?恼怒,

    “了?不得?你也?知道了?不得,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老祖宗果?然被嬷嬷搀着,脸色发?青赶来西苑,一个不留神发?现抱厦内齐刷刷探出几个小脑袋,狠狠嗔了?一眼,却也?顾不上她们四人,匆匆往里去。

    程亦乔胆子实在?大,干脆拉着程亦安跟着老祖宗进了?门,程亦茜二人见程亦乔进去了?,也?利索尾随。

    见惊动了?老祖宗,那头谁也?不敢闹了?,夫妻两?个跪在?东次间的蒲团上,二太太坐在?一旁跟老祖宗抹泪诉苦,而程亦乔等?人呢,正大光明?坐在?明?间听。

    老祖宗没?避着姑娘,也?是想?让姑娘们长长见识,明?辨是非,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二夫人没?拦就是刻意做给?许氏看的,你越仗着有人使性儿我越不被你拿捏,你有脸闹就不怕被人知道。

    老祖宗对着二太太斥道,“怎么闹得这样凶?还有客人没?走呢,岂不是让所有人看长房笑话”

    二太太很不客气地往许氏一指,“她故意的,就是掂量着有人在?,故意闹,以此威胁我应了?她的事,我还偏就不信她的邪,年年忍,年年让,今年不叫她得逞。”

    老祖宗当家多年何尝看不透。

    当初她问过许家情形,得知上头有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弟弟,那光禄寺少卿俸禄没?多少,家里没?几个值钱的产业,哥哥弟弟都没?娶妻,可不得靠许氏这个女儿。

    她不同意这门婚事,无奈二太太和二老爷那时太宠儿子,没?太当回事,如今吃了?苦头吧。

    “到底怎么回事?”

    二太太一五一十说出来,

    “昨个儿得了?分红,儿媳与二老爷商量着存下来,回头吃利息银子,结果?这个混账就过来要?银子,说是他?也?成了?家,分红该有他?们一份。”

    二太太说到这里哼了?一声,“我说你们吃穿都在?公中,哪有什么需要?银子的地儿?无非是想?送娘家去,没?门,今年的分红一钱银子都不给?。”

    “这不,就闹起来,昨夜不闹,趁着今日安安要?回去,姑爷要?来接人,就闹了?,说是我苛刻儿子和儿媳妇。”二太太骂骂咧咧朝梁顶翻了?个白眼,

    “我若苛刻儿子媳妇,这世间没?好婆婆了?”

    话落意识到老祖宗也?是自己婆婆,立即住了?嘴,讪讪道,“当然,比不上您”

    二太太也?是个嘴把?不住门的,嘴里有什么说什么。

    老祖宗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西次间内程亦乔捂着肚子笑,程亦茜和江若梅两?个都滚去了?罗汉床。

    唯独程亦安这等?嫁过人,经历了?一地鸡毛的人方没?把?这当笑话看。

    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怕是长房,外头看着风光无极,私下剖开瞧一瞧,也?各有各的难堪。

    这二叔母外人看来极和睦的家门,婆婆宽厚,丈夫待她体贴温柔,底下就一个儿子也?娶了?媳妇只等?生孙,还是程家长房这样的门第,不愁吃不愁穿,该是神仙日子,孰料也?有这般苦衷。

    那许氏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使他?要?,是夫君自个儿去要?的”

    老祖宗看着程亦浚问,

    “你们很缺银子吗?你爹娘通共只有你一个,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平日有公

    中供应你们吃穿,我料想?够你们用度。”

    程亦浚胀红着脸道,“回祖母的话,我们吃穿是够的,只是到底也?有人情世故,孙儿在?礼部观政,也?有应酬。”

    程亦浚两?年前中了?进士,毕竟是程明?昱的侄儿,皇帝很给?面子,让他?在?礼部观政,这若是观政个几年,没?准能直接在?礼部留下。

    二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儿子在?替许氏遮掩,怒道,“你别胡扯,你那些应酬哪次不是你爹爹暗地里补的你,你想?给?媳妇拿钱就直说。”

    程亦浚羞愧地低下头。

    二太太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人是个极好的人,就是没?成算,被个低门出身的儿媳妇逼到墙角里。

    老祖宗先剜了?二太太一眼,示意她闭嘴,随后问程亦浚,

    “是吗,据我所知,去年和前年分红,你们总共得了?四千两?,那你列个名目给?祖母瞧瞧,你都应酬哪去了??”

    程亦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二太太被老祖宗一点?,顿时茅塞顿开,“对,往后支出都列个账目出来,年底要?查你们的账,银子都使哪去了?!”

    许氏也?厉害,红着眼小声回了?一句,

    “去年夫君买了?一方澄泥砚,就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有一回他?同窗母亲病逝,他?也?封了?几百两?相赠”

    林林总总被她列出十来个说头,听着都很有那么回事。

    程亦浚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二太太气死了?,儿子被人拿捏在?手里,她就是满身是嘴,也?经不住他?们夫妻唱双簧。

    老祖宗忽然看着许氏道,

    “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过去我们周家有个伯母,自来将侄子看得比自己儿子还重,家里有什么都拿回去给?她侄子使,人虽嫁过来了?,屁股却坐在?娘家。”

    说着她看向二太太,“你猜后来怎么着?”

    二太太立马接话,“怎么着了??”

    老祖宗道,“后来她弟弟走了?,侄子寻她要?钱,侄子成婚是她出的聘礼,侄子生子没?钱办酒席,又寻她要?钱,而这个时候这位伯母家里已大不如前,没?那么多银子给?娘家使了?,她就哭着说好话,说是给?不出钱了?。”

    “可惜呀,人一旦胃口养大了?,就下不来了?,那侄子怀恨在?心,以为她捂着银子不给?,一日趁着她回门将刀架在?她脖子上,一个没?留神,伤了?她,侄子由此进了?牢狱,娘家一门子全败落了?至于她本人,因着常年贴补娘家,底下儿子媳妇心存不满,平日着了?病也?不管她,她懊悔不迭,最?后死了?三日方被人发?现,下场唏嘘。”

    许氏听到这里,立即不吭声了?。

    程亦浚听了?这等?故事也?吓了?一跳,“可是祖母,莹娘她母亲病着,等?着她送银子治病呢。”

    这下终于把?篓子抖出来了?。

    二太太怒火一点?就着,劈头盖脸道,“她哥哥呢,弟弟呢,不管自己母亲死活吗?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当初的聘礼吗?一百抬的聘礼就换了?一点?花架子回来?糊弄谁呢,不说这三年你们的孝敬,光那些聘礼都够他?们许家吃穿一辈子,敢情自个儿舍不得用,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来程家要?银子。”

    那许氏见二太太将事情宣扬出来,羞愤难当,拔腿就往跑,

    “我不活了?”

    隔壁间程亦安等?人正喝着茶,听了?这话一个个慌忙起身,不想?便见许氏冲出来,似要?往外头去。

    程亦乔怕她真寻短见,第一个丢下茶盏往前拦,恐自己一人挡不住,叫着离自己最?近的江若梅,

    江若梅紧随其后。

    许氏眼看正头路被程亦乔给?挡了?,便打算绕江若梅过去,熟料江若梅这个时候生了?个心眼,瞥见程亦安正放茶盏打算来帮忙,趁着程亦安没?站稳,顺手将她一牵。

    程亦安被她拉一把?,身子往南侧一歪,那许氏好巧不巧撞在?她胳膊。

    撞一下倒也?不打紧,偏生她右手茶盏还没?脱手,此刻滚烫的茶水晃出来,淋了?她小拇指,茶盏已失手跌在?小案,碎了?一地。

    “哎哟。”烫着了?。

    程亦乔见状大惊,忙推开江若梅扑过来,捧着她的手,“安安你没?事吧疼吗?”

    乍一下是有点?疼的,程亦安皱了?眉,看了?江若梅一眼。

    老祖宗等?人从里间出来,纷纷气青了?脸,那许氏这才晓得自己闯了?祸,不敢再吱声,倚着门槛直落泪。

    江若梅心下也?虚,只是面上还装出一副惶恐担忧。

    二太太眼看程亦安小指都红了?,想?起程明?昱宝贝她的模样,叫道,“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还是老祖宗镇定,立即吩咐人取凉水,又遣人去请大夫,再让丫鬟去药房拿冰凉的玉肌膏来敷药。

    小丫头迅速捧了?凉水来,程亦乔帮着她将手指摁下去,冰冰凉凉的,这才缓了?疼,程亦安见众人脸色不好看,忙道,“不碍事的,小事一桩,涂些药就好了?。”

    可惜事情没?这么简单。

    惊动了?程明?昱。

    他?清晨去上朝,听闻程亦安今日要?回去,打算午膳回来送送她再返回衙门,结果?就听说她在?这里受了?伤,立即沉了?脸色,将所有人唤来花厅。

    程明?昱和老祖宗端坐上首,二太太和闻讯赶来的三太太等?人坐在?左下圈椅,许氏和程亦浚跪在?地上,其余人姑娘少爷均站着不动,唯独程亦安坐在?右侧圈椅,由府上大夫查验伤势。

    二太太捶胸顿足直叫罪过,

    “都怪我,治家不严,闹出这样的笑话,还连累安安”

    若是寻常也?罢,偏生今日程亦安要?回府,陆栩生还要?来接,这会子出了?事,大家面上更不好看。

    许氏撞了?人,无话可辨,伏在?地上只顾抽泣。

    程亦乔仔仔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忽然劈头盖脸冲江若梅质问,

    “我问你,我唤你来拦人,你为何拉扯安安?你没?瞧见她手里端着茶吗,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若梅心里本就虚,当时确实是嫉妒心作祟起了?一点?歹念,却也?没?想?惊动这么多人,连程明?昱都出了?面,心里慌得很,连忙跪下朝程明?昱磕头,

    “大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眼看嫂嫂冲出来,恐我拦不住,便想?多拉一人拦,不成想?出了?事”

    程明?昱见小女儿手指红了?一大块,面色沉沉,

    “如此说来,你是无辜的?”

    程明?昱审人时眼神十分专注,带着锐利的锋芒。

    “我”江若梅平日不怎么见过这位大舅舅,光看到他?就害怕,闪闪躲躲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语气出卖了?她。

    事实上程明?昱将人传过来前,就已经从看守的婆子丫鬟口中得到了?真相。

    审出口供只会让江家人觉得程家人欺负她。

    压根没?必要?审。

    程明?昱甚至不想?浪费一点?功夫在?这个外甥女身上,他?眼神盯着一侧正在?上药的程亦安,冷漠开口,

    “来人,唤两?个管外事的婆子,将她送回江家,并将事情经过告诉江成斌,让他?们自行处置。”

    既是姻亲,又是官场同僚,给?彼此留点?脸面,程明?昱太明?白如何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若是江家包庇,毫无疑问,这亲戚没?得做了?。

    若江家处置妥当,无话可说。

    江若梅一听要?把?自己送回去,脸色顿时大变,哭哭啼啼道,

    “大舅舅,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不要?分红了?,银钱都退还给?你们,你们别送我走,我自个儿走”

    被送回去,必定被家里堂兄弟姐妹知晓,届时她还怎么做人?

    她可不就是靠着程家这棵大树在?江家耀武扬威呢?

    银子什么的比不得脸面重要?。

    程明?昱从不许人跟他?谈条件,看都没?看江若

    梅一眼。

    江若梅意识到事情严峻,挪着膝盖爬到老祖宗跟前,“外祖母,您帮帮我吧,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针对三表妹,我不该嫉妒她,是我错了?”

    这不就承认了??

    哪还需要?审?

    老祖宗失望地看着她,抚了?抚她额心,半是心痛半是责备道,“我原就教导了?你,你却不听教,那外祖母就不必再教了?。”

    这是答应将人送回去。

    江若梅覆在?她膝头大哭,懊悔不迭。

    至于许氏和程亦浚。

    程明?昱就更失望了?,“你们夫妇罚月例一年,浚儿记大过,许氏闭门思过半年不许出门。”

    没?了?月例如何贴补娘家?

    这无异于断了?许氏财路。

    “记大过”就意味着明?年分红二房要?减额了?。

    二太太却一点?都不心疼,她缺那些银子吗,不,她缺的是出口气。

    她今日算是因祸得福,沾了?程明?昱的光料理了?许氏,只觉得痛快呢,她哼哼几声,差点?将欢喜写在?脸上。

    许氏眼一黑昏了?过去,管家抬抬手,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他?们夫妇压了?下去。

    人都发?派了?,众人纷纷起身来看程亦安的伤势。

    程亦乔双手搭着连忙跟程明?昱认错,“爹爹,也?怪我,我不该领着妹妹看热闹。”

    程亦安担心姐姐吃挂落,忙道,“真的无碍,这不上了?药,已不疼了?”

    虽说江若梅很可恨,可到底只是一点?小伤,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见庭前穿堂处传来一道极为冷峻的嗓音,

    “岳丈大人,大舅子,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在?你们程家就受了?伤?”

    来了?,兴师问罪的人来了?。

    这是给?陆栩生送把?柄啊。

    程亦彦顿时扶额。

    程明?昱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回到席位落座。

    程亦彦上前来到台阶迎陆栩生,

    “妹婿姗姗来迟呀”

    他?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

    陆栩生穿着一身玄黑长袍大步踏上台阶,身姿笔挺,八风不动,先给?老祖宗与程明?昱施了?一礼,旋即目色落在?程亦安身上,从她受伤的小指一掠,与程亦彦道,

    “燕宁兄,你大张旗鼓将我夫人接来,结果?就把?她给?伤了?,燕宁兄,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瞧瞧,程家那么多女婿,换做任何人来了?,只会道这是小事,不能也?不敢在?程明?昱跟前说事。

    但陆栩生敢。

    他?又不靠程家提携,在?朝廷他?与程明?昱平分秋色,凭什么看着妻子受罪却一声不吭?

    程亦安见状瞪了?他?一眼,来到他?跟前,轻轻拉了?拉他?衣袖,“你别做文章。”

    她爹爹已经够兴师动众了?,该处置的也?处置了?,陆栩生没?必要?再得理不饶人。

    显得她也?太娇气了?。

    过去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受了?,她又不是吃不得苦。

    二老爷见陆栩生来势汹汹,连忙起身施礼,

    “慎之,此事与彦哥儿无关,是安安在?我们房里玩耍,不小心受了?罪,是二叔待客不周。”

    陆栩生朝他?回了?一揖,眼神却瞟向程亦彦。

    显然不打算放过程亦彦。

    这位大舅子却是很从容地回道,

    “慎之批评得在?理,是我程家照顾不周,让妹妹受了?伤,这样,干脆再让妹妹住一段时日,等?修养好了?,再送回陆家。”

    还住?

    陆栩生后槽牙都快咬碎,他?不动声色一笑,

    “不敢了?,若是再来一个堂妹表姐的,伤了?我安安如何是好?还是接回家的放心。”

    “哦”程亦彦也?有说头,意味深长回道,

    “慎之考虑周全,不过也?希望慎之要?照料好妹妹,可别你陆府也?来个什么表姑娘王姑娘的,来欺负我妹妹。”

    陆栩生:“”

    他?母亲王氏相中他?表妹为媳这事,在?京城并非秘密。

    程亦彦顺着这话头就敲打了?他?。

    陆栩生极少落下风,但今日不得不服这位大舅子,

    “多谢燕宁兄提点?,你多虑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倒是燕宁兄这位表妹”他?负手往跪在?老祖宗跟前的江若梅看着,道,

    “干脆将她交给?我处置。”他?怕程家顾忌姻亲脸面不方便料理。

    程明?昱倒是摇头,“不必,我程家会给?慎之一个交待。”

    他?所料不错,后来江若梅被人送回去后,两?江总督江成斌勃然大怒,一面惩戒女儿,一面命长子携重礼上京赔罪,程明?昱自然将这些重礼都转给?了?陆家,此是后话。

    老祖宗见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摆手道,

    “安安受了?惊,这会儿已是午时正,姑爷便随她在?程家用了?膳再走。”

    其余房的人退了?回去,老祖宗这边吩咐婆子招呼江若梅南下。

    只程明?昱一房的人陪着陆栩生夫妇用膳。

    膳后也?无多言,陆栩生便携程亦安出门。

    虽说闹了?个小插曲,依然不影响这次归宁的喜庆,程家箱笼大大小小装了?五六车,送他?们夫妇离去。

    登上马车离开程家巷,程亦安便瞪着陆栩生,

    “不许你在?程家逞威风。”

    陆栩生不满道,“我怎么逞威风了??难道还不许我问一句?”

    程亦安道,“我爹爹和二哥哥已经够大动干戈了?,偏你还要?兴师问罪,弄得我往后都不敢回去了?。”

    程家姑娘哪个像她这般娇气,挨不得碰不得了?。

    陆栩生睨着她,“你别偏心,只许你哥哥在?我面前逞威风,就不许我敲打程家人,不许他?们欺负你?”

    程亦安自然要?替哥哥说话,“我二哥哥才不会欺负我。”

    “难道我就欺负你了??我欺负你哪儿了??”

    陆栩生眼神直勾勾看着她,这才在?程家住了?几日,日日泡着温泉,那张脸蛋娇娇嫩嫩,能掐出水,就仿佛秋日熟透的果?儿,要?爆出汁来。

    程亦安看着他?逼人的眉目,顿时明?白他?的“欺负”指什么,面颊一热,将他?推开。

    回到陆家已是下午申时初,陆栩生看着那大大小小的箱笼,头都大了?,

    “你这是把?程家库房搬来了??”

    程亦安瞥他?一眼,“程家库房搬来,你整个陆家都不够放的!”

    话落带着如蕙和如兰施施然进了?宁济堂,只可惜几日不住,屋子里冷冷清清,一股寒气逼来,让人受不住。

    别说程亦安,就是如蕙和如兰习惯了?程家那温泉院,回到陆家都格外不对劲了?。

    丫鬟们各自收拾箱笼,李嬷嬷忙前忙后操持家务,

    程亦安与陆栩生坐在?东次间说话,程亦安身上的斗篷还舍不得脱,便将那宝贝抱出来搁在?桌案。

    陆栩生替她斟茶,看了?锦盒一眼,“这是什么?”

    程亦安低声道,“我爹爹给?的银票”

    陆栩生眉头顿时一皱,直起身子避嫌道,“我不要?。”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可不是给?你的。”

    陆栩生松了?一口气,还真以为程亦安冲着程家亚岁宴往夫家搬东西要?贴补他?。

    贪图女人嫁妆还算男人?

    “你数数多少银票?”

    陆栩生对上她眼神,顿时明?白了?,“我不数,你放心,丢一个子算我的。”

    他?身边多的是强兵悍将,还能看不住一个院子?

    行军打仗的男人,布防乃是家常便饭,只是出门时心里想?得赶紧将家业拿回来,再将国公府治成一个铁桶,否则程亦安在?这院子都住不踏实了?。

    陆栩生还有公务,去了?一趟衙门至夜方归,更衣进了?拔步床,心想?今夜总算能搂着娇妻好好睡一宿,结果?瞧见程亦安在?被褥里瑟瑟发?抖,怎么都睡不踏实。

    他?悬在?她身侧,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程亦安很委屈,紧着被褥道,“冷,程家的园子里有温浴,每日泡了?温浴睡得踏踏实实的,今夜我睡不着。”

    明?

    明?之前好好的,去了?一趟程家,在?陆家就怎么都待不自在?了?。

    陆栩生心里埋汰了?岳父一通,认命地钻入被褥,将人搂在?怀里,

    “你有人形炉子,一夜温着你,不比程家那劳什子温浴好?”

    程亦安红着脸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第28章 第 28 章 想贪我的银子,没门!……

    果真是个现成的人炉子, 滚烫的热度驱走她身上寒意,雪白的脚丫也?藏在他小腿肚处,男人高大有高大的好处, 哪儿哪儿都能罩着她, 人形炉子也?不错, 程亦安终于安心地阖上眼。

    只?是睡了一小会就有些不对劲了。

    程亦安扭过脸。

    陆栩生就很尴尬了, 连忙躺平。

    “我受伤了。”她笑眼弯弯,

    “我知道”陆栩生闭上眼。

    程亦安侧回去贴着他胳膊睡, 小声埋怨,

    “人形炉子也?有不好, 瞧, 一不小心就烧着自个儿了。”

    陆栩生又侧过身, 将她偎在胸膛里?,“烧不着你,才有事吧。”

    程亦安忽然想起与范玉林, 看?着年纪轻轻的身子,没两?年就不成了。

    她轻咳一声, “也?有道理, 就不知陆大将军能撑多久?”

    陆栩生给气笑了, “嘴皮子这般利索,可见伤势无碍嘛。”

    男人在这种事上是万不能被质疑的。

    程亦安听着他语气里?危险的讯息,懊恼自己?失言, 连忙找补,

    “哪里?,我对您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那身筋骨风吹不倒雨淋不褪,“毕竟您被誉为大晋军中第一人,您若不成, 天底下男人都不成了”

    越哄那双眼神好像越不对劲,誓要证明自己?,

    浓密的眼睫沉沉盖下来?,绰约夜灯映出他冷硬的轮廓,“谁知道呢”

    粗粝的手掌捉住她受伤的手指将之摁在外头,结实的胸膛已悬在她眼前,跟阴影似的罩在她上方,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忽然倾身而下,炙热的气息跟蛛丝网似的忽而在她鼻尖,忽而在她面?颊,又或是耳珠脖颈,程亦安气息也?跟着乱了,忍不住闭上了眼。

    陆栩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水蜜桃一样,惹人垂涎。

    “下次,不许出门?这般久。”

    “谁说的,我明个儿还要去。”程亦安非不顺他的意。

    陆栩生气得抓了她一把,程亦安心险些被他拽出来?,又羞又怒,抬着膝盖去抵他,陆栩生似乎很乐意陪她嬉闹,将人拖入怀里?,抚着她漂亮的蝴蝶骨一寸寸摩挲,手更没闲着四处作乱,濡湿的吻落在她脖颈脊骨,炙热湿漉,带着逼人的力度,一点点推平她身上泛起的哆嗦。

    程亦安起先还恼他,渐渐的也?遂了他,小别胜新婚嘛,好几日没她也?有些想,毕竟谁知道这些男人能行几年。

    这一夜拔步床响个没停。

    好在李嬷嬷是过来?人,早早有预备,热水衣裳都是现成的,丫鬟打发下去了,她老亲自伺候。

    翌日晨起,程亦安懒懒散散醒来?,早已不见陆栩生的身影,脑海一面?浮现昨夜亲密穿凿的景象,一面?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摇了摇头,期望这厮多么温柔小意是不能。

    揉着一身被打散的筋骨起床,招来?丫鬟侍奉梳洗。

    发现如兰满脸无精打采,“你这是怎么了?”

    如兰捂着嘴打了打哈欠,一面?净手来?给她梳头,

    “奴婢一时没缓过来?。”

    程亦安明白了,何止是如兰,她自个儿这会起身面?对狭小的梳妆台都有些不得劲呢,她突然有些羡慕程亦乔,不被爹爹催婚,爱什么时候嫁人就什么时候嫁人。

    回了陆府自当?去拜见长辈。

    不仅如此?,还给各房准备了些尺头。

    回娘家住了一段时日送些赠礼是礼数。

    送太差有失程家体?面?,送太好惹人招眼,程亦安给各房太太奶奶与小姑子,各人一匹云锦,云锦也?分高低,有寻常云锦和?名?家云锦,譬如她身上穿得这件背搭,用的就是游云珑家的云锦,也?叫浮光锦,有一寸浮锦一寸金之称,程亦安送给大家伙的是寻常云锦,做两?身家常衣裳穿是无碍的。

    东西遣丫鬟送去,自个儿前往二太太明熙堂请安,半路遇见二太太出门?,一道便往老太太院子里?来?了。

    几日不见,众人只?觉程亦安光彩照人,想起程家亚岁宴的盛况,不免有些羡慕了。

    五小姐陆书芝素来?有什么说什么,见程亦安这等光景便问大太太,

    “大伯母,我们陆家的租子该也?收了吧?我记得我们家在锦州也?有两?个山头,想必皮货也?该来?了吧?”眼看?日子越来?越冷,有下雪的迹象,谁不想做几件新袍子。

    大夫人被问的心里?一阵气闷,大老爷先前交待今年的皮货到了京城,要拿去铺子里?卖,换了钱好给他使,大夫人倒是知道短不了她自个儿的,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分,显得她这个当?家夫人无能,

    “在路上了,再迟一些日子吧,若是你急,回头来?大伯母屋子里寻两件往年的皮子先做着穿。”

    陆书芝一听就不乐意了,若是先拿了大夫人的,回头来?了新货还得还她,旧的哪能赶上新鲜货。

    二夫人也?想到这一茬,毫不犹豫拒绝道,

    “大嫂费心了,我那儿还有,先给孩子做着。”

    陆书芝也?笑道,“旧的我也?有,我这不是想做两?身新鲜的穿么?”

    三房的两?位姑娘陆书茵和?陆书灵眼神也?发亮,可见都盼着呢。

    大夫人就明白了,心里?越发得急。

    程亦安默默坐着,将大夫人的神色收在眼底,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皮货已抵达陆家在鼓楼下大街的库房,陆家在下大街是有一排铺子的,这是祖上的基业,一直在长房手里?,大老爷显然没有什么经营经验,铺子收成越来?越差。

    皮货论理该分给府上的女眷,可大老爷显然已将这些皮货运去库房给卖了,银钱也?挪用了,后面?事发,二夫人和?三夫人均闹了一场,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好大一个没脸。

    看?陆栩生的意思是打算将家业拿回来?,可不能拿回一个空架子吧?

    程亦安没打算跟陆栩生过日子就不管,既然约定好好过日子,那就不得不上心。

    她可不要烂摊子。

    就在这时,门?口的管事回禀,

    “老太太,太太们,郝家老嬷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歪在上首,闻言便来?了些精神,“让她进来?吧。”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与过去的老伴说话,说起当?年风光云云,人也?仿佛跟着年轻了,而这位郝嬷嬷便是大老爷的乳娘,府上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她的儿子跟着大老爷一块长大,如今成了府上的大管家,是大老爷的心腹。

    不多时便进来?一个身着对襟福寿缎面?厚褙子,头插金钗腕戴玉镯的老嬷嬷,老嬷嬷人瘦看?着却很精干,也?很精神,还没进来?就跟老太太请安,

    “老祖宗,奴婢来?给您请安了。”

    毕竟是府上老嬷嬷,养过大老爷一场,就连大夫人也?起了身。

    郝嬷嬷又朝各位主子行礼,随后各自落座。

    老太太打量她道,“你如今都是做太祖母的人,哪里?还称奴婢,快些来?我跟前坐吧。”

    郝嬷嬷极有体?面?,便在老太太脚踏前的锦杌坐着,“无论什么年纪在您老跟前那还是奴婢。”

    老太太很受用,问起她今日怎么来?了家里?如何云云。

    别看?郝嬷嬷过去伺候人,如今一家子也?出息了,在陆家斜对面?的巷子里?买了一个宅子,住着十分松快,在陆家是奴才,在外头却风光着,毕竟她儿子是陆府大管家,管着国公府内外事务,一旁的小官小宦在他面?前还得低头。

    宰相门?前七品官嘛。

    别看?这老嬷嬷语气恭敬,可程亦安瞟了一眼她的靴子,乍一眼看?去是寻常棉靴,可仔细瞧却发现那靴面?是皮子做底面?上绣了一层针线遮掩,就如同?她那件海龙皮子似的。

    有意思。

    老太太有人说话,太太奶奶们

    就散了。

    程亦安借口收拾行装回了房,大太太便往账房去了。

    那郝嬷嬷的儿子郝大管家正在账房算账,见大太太满脸戾色进来?,慌忙起身相迎,

    “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大太太睨了他一眼,在桌前落座,目光在账目上掠了掠,

    “你家老爷是什么意思?眼看?快年终,各房也?预备着要分些活物皮货之类,人家程家合族都分,咱们陆家好歹也?是一国公府,各房都得分些吧。”

    郝大管家弓背哈腰连忙道,“有的有的,”他侧身往一侧架子上寻来?一张单子,递到大太太跟前,

    “这段时日不是陆续到了些年租货物么,小的正好整理出册子请您过目。”

    大太太毕竟管家多年,稍稍一翻,眉头就皱起来?,

    “今年怎么少?了这么多?你这让我这个当?家夫人脸往哪儿搁?郝仁啊,这些事可都是你管着的,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郝管家立即跪下来?,哭丧着脸道,“太太,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我性子么,我是一样一样往府上搬,架不住老爷不许呀,他老人家经天纬地,一心想谋大业,府上这些事就撂下了,我纵然有八班武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说远的,大前日皮货到了,给运去货栈卖了,昨日西南那批木材也?到了,卖给恭肃侯府预备老太太棺材了,得了两?千两?银票,我还打算交给您预备府上开支,结果被大老爷一股脑拿走了。”

    大太太怒道,

    “他这是要做什么!”

    郝管家见大太太怒火快压不住了,只?得据实已告,“我也?不敢瞒您了,大老爷又接了宫里?一项私差,”

    “什么私差?”

    “御用监提督尤公公府上的宅子。”

    大夫人两?眼一黑,跌坐在地,脸色也?寡白寡白的,“他这是怎么都不听呀。”

    郝管家道,“倒也?不是坏事,这位尤公公人倒是厚道,给了咱们爷一份契书,将明年上半年河东一带的盐票许给咱们了。”

    大夫人脸色这才好转,大晋盐铁官营,想要售卖官盐得运军粮去边境再换盐引,而朝廷有时为了奖赏或犒劳一部分官员,会许些盐票出来?。

    而这位御用监提督是司礼监秉笔之一,陈皇后的心腹,当?年老太太为何能说服皇帝将国公爵位给大老爷,走得就是陈皇后的路子,老太太娘家与陈侯府连过宗,陈皇后也?拿老太太当?自己?人,只?要是陈皇后的人,大夫人心里?就放心了。

    “可眼下咱们这个年怎么过?”

    郝管家似乎早料到她这么问,立即凑上去小声道,

    “太太,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大夫人不耐烦道,

    郝管家往宁济堂的方向指了指,

    “太太,咱们这位世子夫人可是程家长房的女儿,我听说那程明昱拿她当?宝贝疙瘩,这一次程家亚岁宴,必定分了不少?银子回来?。”

    大夫人眯了眯眼,哼了一声,“我岂能不知,昨日那箱笼我可瞧见了,五六车,共有几十个箱子,算得上一间小库房了。不过,”她话锋一转,睨着郝管家,

    “你以为人家是个傻子,听咱们调派?还是你觉得她肯舍得借银子给公中?”

    郝管家神秘地笑了笑,

    “太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与二太太又不是一条心,咱们可以先许她一些好处,将她拉进来?,她性子和?软,又是陆家世子夫人,自认这国公府未来?是他们夫妇的,岂有不上心之理?”

    大夫人狐疑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郝管家笑道,“这年底什么地儿开支最大?厨房。再过半月是老太太的寿辰,眼下该预备着了。”

    “年底大宴要开支,各房族人多少?要分些份例,也?要开支,年初了,初一到十五预备着给亲戚们宴请还要开支,您就干脆将厨房这一处的差事使出去交给她,那二房自以为掌了家,还不乐颠乐颠接手?她年轻,面?儿薄,手里?又有钱,咱们哄一哄让她先贴着,回头得了银子再还她,她岂有不应之理?”

    大夫人思忖道,“倒是个法子,可我就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郝管家道,“小的如何没替您筹算着,您想呀,她过门?也?有几月了,再过不了多久必定要怀身子,届时就顾不上这了。”

    大夫人一听眉峰这才舒展开,心想这国公府上下皆是她的人手,程亦安哪怕想夺权也?无可能,底下的人不听她使唤,“先这么办吧,先把今年混过去。”

    大夫人也?聪明,晓得贸然去寻程亦安必定引人怀疑,不声不响在几日后告病,大少?奶奶管着外事采买,还有府上人情招待,厨房的事实在料理不了,怎么办,老太太最后开口了,

    “栩哥儿媳妇,你过门?也?有一段时日了,厨房的事该你接手。”

    程亦安自然看?出她们的底细,前世这一年年底,那大夫人便想法子逼着她贴补亏空,说是待明年春租上来?还她,陆栩生没答应。

    但她也?没贸然拒绝,

    “回祖母的话,您委以重任,论理孙媳不该推诿,只?是眼下孙媳还有些两?眼抓瞎,不若祖母再缓我几日,待我跟着嫂嫂学?一学?,再上手如何?”

    老太太看?着她,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孔,明媚无辜的模样,还真不一定镇得住底下那帮子牛鬼蛇神。

    “也?成,给你十日功夫,十日后你便来?接手。”十日后正好是老太太的寿辰。

    上杆子不是买卖。

    二夫人觉得蹊跷,事后招程亦安随她回明熙堂,进了屋子,她便与程亦安说,

    “你别贸然接手。”

    程亦安微微有些诧异,这可不像二夫人作风。

    二夫人分析道,“必定是公中账面?不好看?,见你从?程家回来?,想哄着你当?冤大头。”

    程亦安简直要落泪,真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婆母终于还能为她着想着想,前世可是恨不得她冲锋陷阵呢。

    “那依您看?该怎么着?”

    二夫人摁着眉心,“你容我想想,想个万全?的法子,”

    毕竟是个机会,二夫人既想插手中馈也?不能让程亦安吃亏。

    程亦安明白了,前世二夫人始终不认可她的身份,没拿她当?自己?人,故而让她做挡箭牌,这一世因着她被长房认了回去,二夫人认可了她儿媳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不知等那位王家表妹从?青州入京,二夫人作何感想?

    程亦安任由二夫人琢磨,从?明熙堂往宁济堂走,因着昨夜下了雪,压弯了园子里?的枝桠,这会儿下人还没收拾好,程亦安只?得绕道从?垂花门?附近前往宁济堂,可巧在垂花门?内遇见了一人。

    那郝管家发现了她,笑眯眯上前弯腰行礼,

    “给世子夫人请安。”

    瞧瞧,很是个聪明人,旁人见了她唤二奶奶,就他唤“世子夫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拿她未来?当?家夫人看?待。

    程亦安不动声色回道,“郝管家怎么有空在这里?盘桓?”

    郝管家陪着笑脸,“回少?夫人话,陈侯府的少?爷和?小姐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吩咐我在这里?候着,待会好送少?爷出门?。”

    程亦安明白了,笑道,“那管家忙吧。”

    郝管家见她要走,又连忙跟了一脚,“少?夫人,您过门?也?有一段时日了,您不知道,咱们底下这些管事都指望着您呢,说您是程家长房出来?的,那程大人又最是擅长治家的,您想必得了他老人家真传,而咱们府上还真得您来?整治整治呢。”

    换做旁人此?刻必定就飘了,问如何整治,跟着就上了勾。

    那程亦安却一派天真,“我觉着咱们陆家挺好的,大伯和?大伯母能干,您与几位管事也?尽心竭力,哪里?轮到我来?整治。”

    说着这话,程亦安便施施然离开。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云锦袍子,里?头用骆驼绒做的里?子,外罩程家刚送来?的云狐斗篷,配着那张明净如玉的脸蛋,真真如画里?出来?的仙人。

    郝管家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喉结紧了紧。

    难怪那世子爷钢铁般的男人,

    也?化作绕指柔日日往程府门?前蹲,换他,有这样的女人在屋子里?,还真是不想出门?了,不能想,一想便受不住。

    程亦安回到屋子里?,脸便冷了下来?。

    都把她当?傻子了。

    终于等到夜里?陆栩生回府,她愤愤告状,

    “你家老太太与大伯母打得好主意,想哄着我入坑替他们填补亏空。”

    陆栩生似乎并不意外,摆手安抚她,“别急,容我打听打听。”

    说着让长随徐毅去打听怎么回事。

    不一会徐毅便打听回来?了,“爷,是郝管家给大太太出的主意呢。”

    陆栩生冷笑,手里?捏着一颗珠子,慢慢将之捏成齑粉,“一个奴才还敢将主意打到主子身上,有种。”

    程亦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你等着。”陆栩生扔下这话,便出门?去了。

    这段时日,大老爷忙着工部各项工程年底结项,而陆栩生呢,也?在打点将士们的冬衣,查抄一部分卫所?贪污军库粮仓,伯侄俩也?好几日没碰上面?。

    而今个儿,陆栩生坐在正厅喝茶,远远瞧见大老爷大摇大摆满面?红光进来?,便笑着迎了出来?,

    “大伯,我今日下朝时,遇见了程亦彦,他让我带句话给您。”

    大老爷一听程亦彦的大名?,整个人激灵醒了,忙不迭大跨步过来?,

    “他说什么?”

    每年年底各部均要忙着结项,一来?将今年许下的款项要付出去,二来?要给明年立项,好将财政预算报去户部。

    而年底就是户部结账的时候。

    户部的银子从?谁手里?出?

    程亦彦。

    程亦彦便是国库的钥匙。

    上头户部三位堂官签押后,最后要过程亦彦这关,如若程亦彦觉得账目有问题,是可以打回去重列的。

    眼下大老爷有十多项款目需户部签押,工部下头一大堆皇商官商等着结账,结了账,他也?好拿回扣,所?以这等节骨眼,要他喊程亦彦祖宗,他都是乐意的。

    陆栩生将他迎进门?,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程亦彦说您有几张批票户部堂官还没批下来?,而到他那儿的三张,大都有问题,让您明日得空去了一趟户部。”

    这话简直晴天霹雳,等着支款的人最怕账目出问题。

    郝管家也?在身侧,听了这话,均是面?罩阴霾。

    三人一道进了正厅西面?的暖阁,郝管家亲自给二人上了茶,迫不及待道,

    “世子爷,您与程大人可是郎舅关系,最是亲近,可得替咱们大老爷说话呀。”

    大老爷也?抹了一把冷汗,慎重道,“栩生,这事你可得替大伯办踏实了,亦彦那边什么要求,尽管提。”

    陆栩生冷笑,大马金刀坐在次席,“您把他当?什么了?他是谁?程明昱的嫡长子,程家未来?掌门?人,您那点好处他放在眼里??程家地缝扫一扫,都够咱们陆家吃一年的。否则,你以为陛下将这么重要的官职授给他?”

    程亦彦探花郎出身,中考后便进翰林院当?值,仅仅两?年功夫便被皇帝调任户部,论理程亦彦该要去外头历练几年才能被授予户部金库郎中的位置,但皇帝力排众议让他担任。

    缘故有二,其一程家富贵,每年程明昱都会主动上贡不少?金银给国库,程亦彦坐这个位置,更方便皇帝和?朝廷从?程家捞钱。

    其二,正因为程家有钱,程亦彦才不可能收受贿赂,确保国库账目清晰,不会被上下勾结套银子。

    大老爷如丧考妣,“那怎么办?”

    陆栩生严肃道,“把账目做实,自然就没事了。”

    大老爷看?了一眼郝管家不说话了。

    郝管家神色晦暗。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问话,郝管家出去了,陆栩生看?了一眼郝管家的背影,忽然低声问,

    “大伯,您底下这些木材商,供料商是何人帮您寻的?”

    大老爷道,“有的是各部官员推荐来?的,有的是郝仁替我寻的”

    说到这里?,大老爷忽然皱眉,警惕地盯着陆栩生,“栩哥儿问这作甚?”

    陆栩生却看?着郝管家不言不语。

    郝管家此?时正立在门?口与外头管事说话,他年纪与大老爷不相上下,中等身材还要胖些,身上穿着一件暗绿的袍子,廊庑的灯芒恰恰打在他背身,隐约瞧见有一片暗芒从?那袍子折射出来?,这种面?料便是浮光锦的一种,乍一眼纹路发暗瞧不真切,只?待有光芒映照之处,那里?头的浮光才若隐若现。

    一寸浮锦一寸金。

    大老爷忽然不说话了。

    陆栩生起身时轻轻替他拂了拂肩头的雪渍,“您老可别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不一会他回到后院,程亦安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陆栩生浑不在意道,“能做什么?家业得拿回来?,可也?不能拿个空架子回来?。”

    程亦安笑,“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接下来?两?日程亦安便有模有样跟在大少?奶奶柳氏身后,瞧她如何看?管厨房,到了第三日,外头忽然闹起来?,说是库房丢了一件要紧的古董。

    “什么古董?”大奶奶问那带话的侍婢,

    侍婢回道,“老太爷在世时的一件书画,前朝顾云霖大人的墨宝,过几日不是老太太的寿辰么,老爷说要拿出来?放在书房挂一挂,好宴客,这不今日着人去库房寻,竟然不见了。”

    顾云霖这个人物程亦安也?听说过,两?朝帝师,前朝被北齐铁骑踏平后,顾云霖悲愤不已,跳崖而死,而这位顾相当?政才能不怎么样,却是文坛大家,有名?的书画大家,而据她所?知,顾云霖还是她父亲程明昱的祖师爷,程明昱曾拜顾云霖关门?弟子为师,一手丹青也?是师传顾云霖。

    大晋创建后,对这位顾大师十分推崇,他的墨宝也?曾涨到一字千金的地步。

    可惜他死前将所?有墨宝烧毁,存世作品不多。

    所?以老太爷在世时,将那幅画视为至宝。

    大奶奶一听顿时急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于是妯娌二人一道往议事厅去,却见大老爷在厅内大发雷霆,所?有管事被叫过去,

    “给我查,不找回来?你们谁也?别活着。”

    四位大管家见大老爷震怒,不敢大意,立即遣派小厮仆妇各处搜查,也?将当?值的仆从?抓过来?审问。

    大约闹了整整两?个时辰,忽然问出一点眉目。

    说是那一夜瞧见有人偷偷拿着一个长匣子往对面?郝家宅子去了。

    大老爷眼底寒光一现,瞟向郝管家。

    郝管家脸色一白,立即扑跪在地,

    “老爷,这是没有的事,老奴跟了您这么多年,岂是这般没眼色的人,老奴贪什么都不可能贪您的宝贝呀。”

    郝管家这些年在国公府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譬如他底下这般管事就有看?不惯他的,见他有嫌疑,立即落井下石,

    “您是不可能拿大老爷的宝贝,可正因为是宝贝,私下拿出去抵一笔银子先用着,回头再赎回来?也?是有的。”

    郝管家脸色一白。

    这种事他还真做过,不仅他做过,大老爷自个儿也?做过。

    大老爷如今是红了眼,缺银子缺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奴才乳兄,只?要触犯了他利益,一概不管。

    当?即下令,命国公府的家丁去隔壁郝府查抄。

    郝家原先是陆国公府的家生子,渐渐的随着大老爷掌家也?跟着势大,原先替大老爷管着府内的事,后来?大老爷升任工部侍郎后,接了不少?营建差事,郝管家大多时候替他在外头牵线搭桥,做掮客,比如引荐一家木材商给大老爷,大老爷得了孝敬,他也?从?中揩油水,甚至有的时候比大老爷揩的还多,不然又如何穿上浮光锦了?

    陆家的家丁气势汹汹冲去郝府,将之全?围上,一通搜查,好家伙,从?郝家地窖里?抬出一箱银子,三箱金银珠宝,就连今年陆家山头的皮子也?偷了两?件藏在里?头,货真价实的黑狐皮子啊。

    要知道这种黑狐皮子,就是皇帝也?用的。

    从?午时一直查抄到半夜子时。

    林林总总查出银票三万两?,金银古董字画摆件十二箱,绸缎数不胜数,花厅前面?的院子差点摆不下了。

    陆家各房人均坐在花厅看?着,个个叹为观止。

    大夫人看?着那些宝贝眼都花了,

    眼神也?亮了。

    乖乖,有这些家底,何愁过不了个好年?

    夜里?夫妇二人回房说话,大夫人极是振奋,温柔小意扶着丈夫的胳膊,问,

    “怎么突然想起查抄郝家了?”

    大老爷面?上露出戾色,有了银子有了底气,方显现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

    “我给户部的批票迟迟不下来?,我去算账目不对,底下也?虚报太多了,一查就查到郝仁身上,原来?他背着我私下瞒报账目,十两?银子进的木料,给我说的是三十两?,报去户部是五十两?,你瞧瞧,他一介奴才,从?当?中抠了多少??回想这么多年我对他信任无疑,而他却背叛我,私下不知敛了多少?财。”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每年租子往上收,一年比一年少?,他也?贪了不少?公财呢,如此?甚好,将他这个大蛀虫查抄出来?,补了咱们公中的亏空,年底还有富余呢。”

    银库充实了,大夫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这个当?家夫人也?好做了。

    自然也?不必程亦安来?接手厨房,为了婉拒程亦安,大夫人亲自将她叫来?议事厅,将从?郝家寻出来?的那件黑狐皮子给了一件给程亦安,

    “安安留着给栩生做件氅衣吧。”

    程亦安收下了。

    二夫人那头闻讯给气死了。

    “再迟一点,再迟几日待栩哥儿媳妇接手厨房,就万事大吉了。”

    既不必贴补亏空,还能插手掌家之权,多好的机会,可惜最终落空。

    二夫人气病了。

    大夫人神气了,只?觉从?未这般身心通泰,大老爷立即提拔了新的人手做大管家,郝管家肚子里?可有不少?秘密,大老爷又寻了个由头处死了郝管家,最后将郝家其余人发配回陆家老宅看?守。

    夫妇二人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傍晚,陆家女眷聚在老太太的上房,商议明日寿宴时,外头大老爷的一个长随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甚至顾不得女眷在场,就进了屋子,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太太,出大事了,通州码头一处河堤塌了,毁了不少?漕船,而那河堤正是咱们大老爷督建的,案发后,都察院来?人将咱们大老爷扣下,人如今关在都察院的巡查房,回不来?呢。”

    老太太两?眼一黑差点昏厥。

    大太太一听身子也?狠狠晃了晃,只?是她到底还算经得住事,颤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塌方严重吗?可有闹人命?”

    长随抖如筛糠,“暂时不知,只?是那些漕船是预备着今年皇宫过冬用的,来?自江南织造局,那些丝绸落入水中,可是用不着了,不仅陛下,就是太后娘娘也?怒不可恕,放话要问罪呢。”

    这个时候大少?奶奶倒是很冷静,忽然看?着程亦安开口,

    “母亲,人在都察院,也?就意味着在程大人手里?,不若请二弟妹帮着去程府打探消息。”

    大夫人这才缓过神,扭转身来?看?着安安静静的程亦安,无比庆幸平日还没怎么得罪这位宝贝疙瘩,慌忙来?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看?在伯母平日还算疼你的份上,你替我走一趟程家,好歹让你爹爹帮着照看?照看?。”

    程亦安也?跟着她起身,安抚道,

    “大伯母,我去一趟倒是不打紧,可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气,不可能徇私呀。”

    大夫人想起程明昱的作风,心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老太太一锤定音,

    “来?人,去,去衙门?将栩生请回来?,此?事还得他周全?。”

    以陆栩生在皇帝跟前的脸面?,别说塌方,就是反了天也?兜得住。

    大夫人稍稍镇定下来?,连忙吩咐人去。

    等陆栩生的间隙,这会儿大家眼神就都在程亦安身上了。

    瞧,关键时刻还得上头有人。

    这位亲爹是都察院首座,朝中第一人,丈夫是边军主帅,皇帝跟前一等一大红人,只?消他们任何一人说句话,大老爷就有出路。

    大夫人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指着自己?媳妇道,

    “瞧你弟妹生得单弱,去吩咐人煮些燕窝送来?,给她暖暖身子。”

    二夫人坐在一旁嗤之以鼻。

    第29章 第 29 章 大杀四方

    陆家上下直到第二日午时方等回陆栩生。

    老太太一夜没合眼人恹恹歪在罗汉床, 打不起精神,大夫人也心力交瘁,眼角的皱纹都给逼出来, 二房人倒是一切照旧, 二夫人甚至遮掩不住痛快之色, 就三夫人也只面上装出几分担忧。

    今日原是老太太六十一的寿诞, 去年大办过,今年就没准备多少席面, 然而昨日出了事?,陆府更是对外声称不宴客, 唯独最为?亲近的姻亲过来探望。

    陆家两?位姑奶奶回来了, 一位是大老爷的女儿?, 嫁去鸿胪寺卿魏家的大姑娘陆书桃,抱着大夫人一双眼已哭成桃子,另一位则是陆栩生的嫡亲姐姐, 嫁去礼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陆书婉,与两?位太太一般, 作?为?母亲心腹的两?个女儿?素来也不和睦。

    陆栩生回府, 便见前厅聚满了人, 一个个眼巴巴望着他?,好似他?是大罗神仙。

    新任的齐管家恭恭敬敬将人迎入厅,正厅东面暖阁内, 老太太坐在上首,长房在左下,二房右下,三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挨着程亦安坐着。

    昨日等陆栩生久久不回,三老爷带着大少爷陆云生出去走门路去了, 这会儿?听说陆栩生回来,急匆匆回府,一家人各自落座纷纷看着陆栩生。

    “栩生,怎么样了?你大伯可还好?”

    最发话的是三老爷陆明,这位三老爷倒是个实?心人,对两?位兄长都十分恭敬,府上只要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向来尽力。

    老太太下首给陆栩生留了位置,但陆栩生没坐,吩咐他?父亲留下的一位杭管家,端了一把圈椅坐在最南面,茶水递到他?跟前,陆栩生慢腾腾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气,大约是嫌茶水过于?滚烫,又搁了下来,这才回道,

    “不怎么样。”

    大太太心咯噔一下凉了,捏着帕子掖着眼角,哭道,“案子很严重吗?”

    陆栩生却是看着程亦安回道,“我昨日一直在军营,半夜回来听说此事?,便去宫里打听,方才从岳丈大人处回来,”

    说着语气略有几分严肃,“塌方本不严重,偏巧淹了两?艘漕船,差点闹出人命,得亏是那些官员水手发现及时,跳了水,否则大伯这会儿?就不在都察院,而是在刑部了。”

    “而这两?艘船呢,押送的恰恰是织造局的进贡,宫里娘娘们?除夕的新衣都在里头呢,这会儿?织造局又上哪赶一批最好的来?织造局的官员在正阳门前骂街,连上三道书,逼着圣上严查偷工减料,半拉子工程,工部上下如?今是人人自危。”

    大夫人听得晕乎乎的,只在乎一句,“那有的救吗?”

    孰知那陆栩生闻言就这么掀开一眼,旋即眼皮耷下,继续喝他?的茶。

    大夫人一时摸不着他?的态度,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大少爷陆云生便赔了个笑脸,

    “二弟,你在宫里路子通,面儿?也大,可想出转圜的法子来?”

    陆栩生冷不丁抬眼,漠然看着他?们?母子,

    “我为?什么要想法子?”

    这话一落,屋子里忽如?下了一片冰雹似的,气氛僵住了。

    大夫人和老太太对了一眼,才意识到事?情好像与她们?料想的不一样。

    “栩生啊”大夫人嘴角都在抖了,挤出一丝讪笑道,“他?是你大伯呀,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不能看着他?出事?吧?”

    “我为?什么不能?”陆栩生眼神淡淡的,如?削尖的利刃淡淡劈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茶饼,说不出的意态悠闲。

    二姑娘陆书婉看弟弟这幅脸色,意识到他?没打算帮长房,顿时心情大畅,不由分说出气道,

    “大伯母好意思?说一家子骨肉,当初我爹爹战死,栩生下落不明时,你们?可有替我们?二房操一点子心,不仅没有心痛我爹爹和栩生,甚至落井下石,趁着栩生不

    在京城,便糊弄着老太太去宫里抢走我爹爹的爵位。”

    “你们?当初做得出来,如?今怎么有脸来求我们??”

    大夫人闻言往后一跌,彻底摊在圈椅里,脸色寡白寡白的,跟没了气似得。

    原来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那层遮羞布被掀开,面子彻底掉个精光,什么亲情骨肉,均被利益割裂的血肉模糊。

    大夫人背过身去,靠着圈椅默泣。

    大姑娘陆书桃呆呆看着陆栩生,也喃喃不语,大少爷陆云生则无?比羞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重重叹了一声,

    “哎呀!”

    倒是大少奶奶柳氏任何时候脑子都不乱,她转身望向上首的老太太,

    “祖母,无?论怎么说,咱们不能看着父亲身陷囹圄,还得想法子救他?呀。”

    老太太听了陆书婉的话,再?看陆栩生的态度,就知道今日这事?是无?法转圜了,这一家子是借事出气来了,她拉长老脸冷哼一声,

    “行了,你们?也别怨,当年事?出有因,陛下既然同意,自有同意的缘故,若是当初你们?二房真?的一点都无?亏,陛下也不会枉顾与昶儿?的君臣情谊,做出这等决断。”

    也就是说还是责备二太太王氏没能彻彻底底站在陆国公府的立场,支持圣上。

    二夫人气笑,“是吗?只听说过爵位传给儿?子的,没听说过爵位传给兄长的,您老偏心长房,算计我们?,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老太太怒道,“陛下难道委屈了你们??栩生回来,陛下不是立即立他为世子吗?这个国公府终究还是要交到栩生手里。”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一脸恁色,“行了,栩生要见死不救,我也无?话可说,来人,去把我那命妇品妆拿来,我要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说到这里,大少爷满脸郁色开口,“祖母,您不必去了,孙儿?已去了一趟陈侯府,说是兹事?体大,两?宫同怒,事?儿?不好抹平呢。”

    老太太这才一呆。

    那漕船葬送的是合宫女眷除夕的新衣,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若是袒护犯事?官宦,太后交待不过去,合宫嫔妃交代不过去,陈皇后不可能为?了个陆家,让自己?左右不是人,故而早早通过陈侯府回绝了陆家的请见。

    老太太意识到这一层,脸色彻底青下来,可恨方才话说的太绝,这会儿?又要舔下脸求人,面子挂不住,老太太头额发炸,干脆眼一闭,佯装晕过去,那陆栩生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可惜老太太这头一晕,也就大房的人手忙脚乱哭天抢地,陆栩生等人坐着一动不动,他?甚至看向程亦安,

    “既然老太太病了,那咱们?也不打搅了,夫人,我们?回房”

    老太太一听这话,慌忙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放声哭道,

    “栩生,你别走!”

    陆栩生已站起身了,眉目平平看着她,“老太太有何吩咐?”

    老太太这下顾不着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栩生,说到底,这事?还得靠你周全,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肯救你大伯。”

    老太太还是很豁得下脸面的,架子不摆了,晓得今日除了低三下气求人别无?出路,所幸也就不矜持了。

    陆栩生复又坐下,修长的身姿慵懒地靠着背搭,慢条斯理笑着,“您自个儿?说呢?”

    这语气可不寻常

    老太太心再?次咯噔了下,与大太太交换了眼色,

    两?婆媳这个时候心里打鼓一般,陆栩生想要什么?

    不是显而易见吗?

    可是这刚到手的肥肉,就让出去?

    怎么可能?

    大夫人心在滴血,甚至已经开始在丈夫与家业之间做权衡了。

    可一想起一旦没了丈夫,一旦丈夫不再?当值,她这家业守得下去吗?

    大夫人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大哭。

    老太太这个时候倒是很明白,家业还在其?次,中馈也在其?次,给出去,只要能保住他?儿?子的官职,只要爵位在,一切都有可能。

    她当机立断吩咐儿?媳妇,“老大家的,去将账簿钥匙都拿过来,交给栩生。”

    大夫人就是再?不愿意,为?了丈夫也是没法子的了,她泪眼汪汪望着儿?媳妇,示意柳氏去办。

    柳氏叹着气去了账房。

    少顷,一条长案搁在厅中,柳氏带着人共搬来大小十多部账册,还有一个铁箱子,里头锁着银库钥匙,库房钥匙,及各院门的锁钥等等。

    陆栩生看了一眼身侧的杭管家,“你去对对账目。”

    杭管家这时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前,寻到总账册,这里记载着国公府所有的家业,包括庄田,山头,铺面,宅子等。

    陆栩生早在重生后决意拿回家业时,便吩咐杭管家暗地里摸清整个国公府的底细,这数月来自然也摸得差不多了。

    大夫人一看杭管家手里有册子,大感不妙,脖子伸得老长。

    果然,杭管家对了第一页就停下来,回身与陆栩生道,

    “世子爷,下大街的铺面数量不对,这上头只有八间,而事?实?上在咱们?国公爷手里时有十五间。”

    这里所说的国公爷自然指的是陆栩生的父亲陆昶了。

    陆栩生眼神静静瞟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咚咚直跳,“不至于?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对呀,不至于?吧”二夫人这个时候笑得十分讽刺,“我当家时,账目都清清楚楚,这才三年功夫,嫂嫂就吞了这么多产业,果然是黑心肝的恶妇!”

    “你”大夫人想要回嘴,瞥见陆栩生犀利的眼神,顿时底气全无?,哭出声来,

    “栩生,不瞒你说,这些年你大伯一心想让陆家发扬光大,不是在这里接活计,就是去那里拓展营生,宫里的大人们?,他?结识了不少,这你也是清楚的,都需要填银子进去,这些铺子都是你大伯亏了的”

    陆栩生凉凉笑道,“那就把账目拿出来,一笔一笔算,等您算完,咱们?再?理论大伯父的事?。”

    大少爷陆云生羞愧得无?地自容,含着泪望着自己?母亲,“娘,您拿了不该拿的,就得吐出来,您这般执拗下去,是让儿?子没法做人啊。”

    大夫人看着儿?子哀求的摸样,心颤了颤。

    当初陆栩生回京,皇帝将世子之位许给陆栩生后,大夫人就起了意图,虽说大老爷信誓旦旦说要保住爵位,可大夫人不信任他?的本事?,私下便今日一挤明日一偷,慢慢转移了不少产业到自己?名?下,为?的就是将来好替儿?子攒下家产,可如?今被人抓了现成,不吐出来是不成了,痛心疾首吩咐心腹嬷嬷,“去,去将那些铺子的契书拿来”

    不一会契书是拿来了,也仅仅是契书而已,杭管家拿着几张干巴巴的契书冲大少爷笑,

    “大爷,这铺子陆陆续续从前年开始到大太太手上,老奴盘算过,只按租金算,一年一千两?银子,这七间铺子也该有七千两?,两?年该一万四千两?。”

    大夫人却跳起来,“胡说,哪来这么多银子,这里头经营不善,到今年是亏损的栩生,我若贪了这么多银子,我不信唐!”

    陆栩生不跟她废话,吩咐徐毅,“去报官。”

    一听报官,大少爷陆云生跪了下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腿,痛哭道,

    “娘,您别犯糊涂,快些将昧下的产业吐出来,咱们?不能这样!”

    大姑娘陆书桃也在一旁劝,一旦报官,她这个做女儿?的以后在魏家是彻底没脸了,总归要吐出来还不如?体体面面吐出来。

    大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又让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待亲眼看着厚厚一沓银票给到杭管家手里,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心想她这算什么,像是一只刺猬,被陆栩生拔了毛,剥了皮,只剩赤裸裸的骨肉了。

    程亦安看着恹恹的大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一个家族旺盛与否,与当家人的品性有直接关联。

    看她爹爹所行所为?,再?看大夫人夫妇罢了,搁在一处比,侮辱了爹爹。

    程亦安继续喝茶,心里想的是,幸好陆栩生及时接手,再?这般败下去,陆国公府就成空架子了,国公府的威严也将一败涂地。

    往后这国公府就是她孩子的,她得跟爹爹和二哥哥取取经,也得把陆家盘兴旺起来。

    这么想着,那头杭管家又盘出一处毛病来。

    “世子爷,江南常熟的庄田少了一处,本有五处,如?今只有四处,而且这四处里头,亩数也不对。”

    大夫人闻言立即摆手,“栩生,这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大伯亏了的,不过这不是他?有意亏损,实?在是天灾不断”

    这会儿?大夫人很有底气,连忙从那些账册中抽出一册出来,翻开其?中几页,

    “呐,你们?瞧,记录在这里,头一年减产,第二年那个庄头发生蝗灾,佃户也要活,没法子卖了这个庄头,将佃户搬来这边田庄,才保住了这头”

    陆栩生眉眼冷淡,打断她的话,

    “大伯母,当初没人逼着你们?接手国公府吧?若是在我陆栩生手里亏的,算我的,既然你们?有本事?将产业夺了去,就得有本事?担负盈亏。”

    “没得谈,亏多少,你们?补多少!”

    大夫人听他?这话,一屁股跌坐圈椅,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陆栩生一盏茶喝完,示意管家继续斟茶。

    当他?不知道呢,陆家这些奶奶太太们?,个个私库掰开瞧一瞧,都富有得很,钱哪来的,除了各自嫁妆,可不得就是公中的钱。

    陆栩生不惯着她们?。

    大夫人绷着脸不肯。

    陆栩生冷淡坐着,一双平静的眸子,如?掀不起涟漪的深潭,“趁着我这会儿?心情好,赶紧了事?,否则待会可没这么便宜了。”

    大夫人怒道,“你还能怎么着,你能要我的命?”

    陆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来冷峻,也不苟言笑,这一笑,狭目长幽,有几分惊人的夺目,

    “凭您在陆家这些年的所行所为?,我以陆家当家人的身份,给你一封和离书,你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喉咙涌上血腥,一股凉气从脚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一句话,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北齐人都知道的谶言,她这位陆家人竟然忽略了。

    这下一口气卸得彻彻底底的,无?力地摆摆手,让心腹嬷嬷去掏银子。

    最终一盘算,大夫人补了自己?一处田产给公中,又拿出两?千两?银子弥补亏损,这下好了,那点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着沉稳镇定的儿?子,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

    三年多前,陆家的中馈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时只觉当家艰难,可她那丈夫却是个和事?老,一心谋江山社稷,哪里把这一亩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随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劳夜里叹伤,步履维艰。

    到了儿?子手里就不一样了,瞧这一通发作?,条清缕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紧,连着淤积在心口多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杭管家继续核对,这下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在那双不算修长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顿,又翻出什么亏损来。

    不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惧。

    过去不觉得,如?今瞧着,这个孙儿?狠起来还真?是软刀子剥皮,一块块地割,叫人胆战心惊。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场夺家之战。

    那些素来听大夫人夫妇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这剥了大夫人的皮了,回头会不会轮到他?们??

    暖厅内静极了,除了程亦安时不时搅动燕窝的响动,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这一页一页核对过去,连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响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陆栩生行礼,

    “世子爷,旁的也没了,大差不差,就剩这最后账面的银子。”

    大夫人吊着的那口气再?度悬起,

    “什么银子?”

    杭管家道,“国公爷过世前最后一次盘账,账面银子有四万八千两?,而如?今公账上只有三万五千两?。”

    这里头的三万两?怕还是郝家抄出来的。

    大夫人闻言人差点从圈椅滑下来,紧紧拽着儿?子女儿?的胳膊,望着陆栩生泪眼婆娑,

    “栩生,这可怨不得我,这三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要我贴,那你干脆拿我的命去算了”

    陆栩生坐在圈椅歪了歪身,头顶光影从门檐处照下来,落在他?脊背宽肩,五彩的灯芒在他?周身渡了一层瑰艳的光晕,那张脸隐在忽明忽暗处,狭目带着锐利的锋芒。

    他?的视线就这么平平淡淡扫过去,从大夫人至大少奶奶柳氏,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见那双眼阴晴不定看过来,浑身打了哆嗦,

    “栩生?”

    陆栩生再?度一笑,直起身子,声线甚至很平和,

    “祖母当初非要把家产和爵位抢去送给长房,如?今也该吃报应了,儿?子败下的家业,是不是该您来偿还?”

    老太太脸色豁然大变,怒道,“你想让我补这些亏空?”不等陆栩生回答,老太太面露狰狞,

    “我告诉你,你可别威胁我,你有本事?也给我一封休书,我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怎么看你,看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连嫡亲祖母也敢休,看你如?何在朝廷立足。”

    陆栩生目光幽暗,嗓音带笑,

    “老太太别慌,孙儿?岂会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太太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认挟持了陆栩生。

    怎料那英俊摄人的男人无?波无?澜地说着令她跳脚的话,

    “不过,既然亏空弥补不了,那这大伯父我就不救了。”

    这还是威胁她!

    老太太气牙呲目裂,狠狠锤了罗汉床几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些个不孝子不孝孙,老来一个个气我。”

    大少爷陆云生哭着跪在她跟前,

    “祖母,求您了,求您救父亲出狱吧。”

    老太太奈何不了陆栩生,只能把气撒在陆云生身上,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但凡你考上进士,我也能托皇后娘娘许你个要职,也不至于?今日受制于?人。”

    能怎么办呢?

    人家陆栩生掐着七寸呢。

    老太太捂着胸口,连连叹气摇头,吩咐人去取银子。

    一万三千两?呀。

    足足抠了她老底一大半,往后她还指望谁过日子?

    她素来全部倚仗都在大老爷身上,不救是不成了。

    一刻钟后,银钱交到杭管家手里。

    所有账目几乎都清楚了。

    只剩最后一处,杭管家告诉陆栩生,

    “世子爷,没旁的了,就是今年各处收租的单子,总管房有,却也不全,有些还在路上。”

    这个时候,陆栩生调转视线看向门槛外候着的一大群管事?,这些有的是他?父亲手底下出来的,大多是大老爷那一方的,如?今却也管不得丁是丁卯是卯,陆栩生一通发作?。

    “今个儿?你们?也瞧见了,陆家该多少租子就多少租子,回头少一个子,你们?知道我厉害。”

    还能不知道吗?

    整个国公府命脉捏在这人手里,再?犯糊涂不仅没了前程更没了性命。

    都是合家老小依托陆家当差的人。

    “世子爷放心,只要是小的管着的事?,不会有差池。”

    “是是是,今年收的粮食糙米都在下大街的库仓呢,等小的重新再?捋一捋,给您送全新的单子来。”

    “皮货是小的管着的,小的定缕清账目给您和少奶奶送来。”

    底下诸人唯唯诺诺,无?一人敢顶嘴。

    至于?那些被大夫人私藏的皮子海货一类,不消说怕是回头得一件件抠出来。

    陆栩生为?何让人将管事?传来,就是杀鸡儆猴。

    他?没功夫一个个去对付,先薅起来震慑一番,余下不服管教的再?料理。

    程亦安却看得明白,陆栩生这是为?她铺路。

    瞧,这男人手段厉害着呢,勾勾手指头就将国公府上下整肃一番。

    前世但凡他?上一点心,她也不至于?过得那般苦,最

    后到和离的地步。

    程亦安冷哼一声。

    方才大杀四方的男人,听到妻子这一声哼,心里顿时打鼓。

    他?这又是哪儿?没做好,惹了这位祖宗?

    第30章 第 30 章 陆栩生若不应,休了他便……

    不多时, 杭管家已将总账抹平,所有对牌,钥匙, 账簿均整整齐齐叠放案上。

    最先国公府掌在老太太手?里, 后?来大夫人过门?交给大夫人, 陆昶当上国公爷后?, 就给了二夫人王氏,如?今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二姑娘陆书婉立即上前打算替母亲收拢中馈之权,

    这时,陆栩生冰凉的嗓音不高不低传来,

    “慢着?!”

    他眸色漠然,

    “二姐何?意?”

    陆书婉愣了愣, 往母亲的方向比了比,“难道不是交给母亲吗?”

    陆栩生脸色冷下来,“我看不必交给母亲, 二姐和离回府,交到?你手?里才是正经。”

    陆书婉面庞立即涨红, “二弟, 我”

    只?见陆栩生起身, 亲自来到?程亦安跟前,正了正一身绯袍官服,朝她拱手?一揖,

    “往后?,陆府中馈仰仗夫人。”

    这与他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大相?径庭,脊梁长躬,弯成流畅的弧度,姿态恭融, 极为诚挚。

    陆书婉见他这副摸样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讪讪地?看了程亦安一眼,退至二太太身侧,程亦安却没有看她,目光定定落在陆栩生身上。

    显然他做这副姿态是为了给她立威,好让陆府上下瞧一瞧,大家伙心中畏惧的当家少主在她面前是如?此谦卑。

    程亦安也不端架子,缓缓起身从容朝他回了一礼,“妾身允命。”

    陆栩生使了个眼色,杭管家亲自将库房钥匙一类全部奉上,程亦安则示意身侧的明嫂子和如?蕙接手?。

    这一幕在场所有管事看在眼里。

    这叫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府,变天?了。

    厅下所有管事立即跪下磕头,

    “请少奶奶安。”

    程亦安行至厅前,目光扫了在场管事一眼,淡声吩咐,

    “诸位这会儿就回去理账,三日内,我要合账,若错了一处,瞒报一处,我可不管你们哪儿来的什?么身份什?么脸面,该发卖发卖,该处置处置,当然若是本分?稳妥的,我也不吝留用。”

    大家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份投名状,若码头拜得好,留用,如?若不然怕是要被发落了。

    当即谁也不敢大意,齐声躬身应是。

    这头事妥,老太太见陆栩生不慌不忙,心底怄不住气,冷声道,

    “栩哥儿,中馈已交接,你是不是该入宫救你伯父了?”

    陆栩生没看她,而是亲自从如?兰手?中接过程亦安的斗篷,将之披在程亦安身上,淡声回,

    “祖母稍安勿躁,人现在都察院受审,我去了也带不回,等案情查出始末,呈至圣上跟前我才好说话。”

    老太太想了想也对,想从程明昱手?中把人保出来不可能?,最终还得圣上做主。

    她老人家已是浑浑噩噩气若游丝,再顾不上旁的,招着?婆子过来将她送回后?院。

    陆栩生只?道要与夫人商议持家一事,先行告退,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

    夫妻二人出正厅,顺着?抄手?游廊往宁济堂方向去,待离开众人视线,程亦安不配合他演了,甩开陆栩生的手?,拥着?斗篷快步往前,明嫂子等人见状捧着?账簿之物迅速跟上,留陆栩生一人负手?苦笑。

    出正厅后?面长廊往西北拐,有一条斜廊直通陆栩生的书房,书房后?有一小?门?,便可去往宁济堂,这是专给陆栩生留的门?。

    陆栩生看着?程亦安纤细的背影,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么,这还是在为前世跟他怄气呢,偏他理屈无话可辨,只?得舔着?脸追上。

    他前脚快步跟去,陆书婉和三少奶奶柏氏后?脚扶着?二夫人从正厅后?廊出来。

    陆书婉见那英明神武的弟弟在弟媳跟前如?此低三下气,顿时摇头,

    “二弟也太惯着?弟妹了。”

    二夫人没吭声,她这会儿只?觉扬眉吐气,压根顾不上程亦安。

    一行人回到?明熙堂,陆书婉还在叹气,

    “您不知外头如?何?夸我这弟弟,道他貌赛潘安,勇冠古今,还是进士出身,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我以为他在妻子跟前该是挺得起腰板的。”

    当姐姐的就怕弟弟在弟媳跟前吃亏。

    柏氏在一旁笑着?开导,“那毕竟是程大人的闺女,程家上下拿她当宝贝,到?了我们陆家,也只?得敬着?,今日之事换做旁人谁能?打听这么多的底细,程大人定是看了女婿面子。”

    陆书婉却是冷笑一声,“程家女再娇贵,我弟弟也没有配不上的吧?”

    柏氏看着大姑子冷清的脸,暗暗摇头。

    当姐姐的人手?伸得这么长作甚,那毕竟是弟弟屋里事,哪管得着?,大姑子跟婆婆是一头,事事都扳着?弟弟说话,哪里能?晓得她们这些做媳妇的苦,程亦安已经算很好了,平日温静如?水,也不摆架子,换做是她,有那么厉害的爹爹,丈夫又是这般有本事,早在陆府横着?走了。

    柏氏也是媳妇,这会儿便跟程亦安一个立场了。

    二夫人这会儿倒是看得开,

    “罢了,中馈给她便给她。”

    陆书婉急道,“您也不能撒手不管呀。”

    二夫人倒是想管,只?是方才瞧陆栩生的作派,是没有让她插手?的意思。

    倒不是她非要插一脚,实在是老三媳妇还没个着?落,那程亦安与她又不是一条心,可不得多看着?,再说了看女儿这急不可耐的模样,可见也盼着?她这个作娘的贴补贴补。

    二夫人问她,“怎么,家里又寻事端了?”

    陆书婉看了一眼柏氏没吱声。

    柏氏很有眼力劲,“母亲,我去厨房瞧一瞧,今日出了这多事,我怕厨房乱了章程。”

    二夫人颔首。

    等她一走,那陆书婉便苦着?脸,抱着?母亲胳膊,

    “我也是没法子,这么久了还没怀上,婆婆脸上不好看,有给夫君纳妾的心思,我可不能?由着?他们。”

    陆书婉嫁得是礼部右侍郎蒋家,丈夫是独子,刚嫁过去时夫妻十分?恩爱和睦,可几年过去,膝下只?生了个女儿,那公婆便生出不满,没少在丈夫耳旁嚼舌根,担心她不能?生养,起了纳妾的心思,蒋公子也有动摇之意。

    二夫人素来心高气傲,没在任何?人跟前低过头,闻言当即斥道,

    “所以你便要贴补他们以来换取尊严?”

    “哼!”二夫人把袖一扶,满脸恁色,“你随他去,他们蒋家若敢纳妾,咱们就敢和离,你一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还跟他们低头不成?你当年出嫁何?等风光,我还没看上蒋家呢,他们凭什?么挑你?”

    陆书婉被母亲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弱声道,“这不是得替蕾蕾着?想么?”

    二夫人没好气道,“那是他们蒋家的闺女,他们不心疼,你也不必心疼,我告诉你,你回去,只?管不当回事,你越东防西防,他们越想偷,你尽管让他们纳妾试试?回头我让栩生去一趟蒋家,看他们敢不敢说话。”

    陆书婉一听母亲让弟弟给自己做主,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便依您。”

    又问,“那中馈您真?的不插手?了?”

    二夫人很气定神闲,撑着?额假寐,

    “急什?么,她初来乍到?,人都认不全呢,等她收不了场,我再出面。”

    陆书婉看着?雍容的母亲,心想自己道行果?然浅了些,

    “还是娘有主意。”

    程亦安这厢回房,便吩咐李嬷嬷给她摆膳,方才被老太太闹得没吃好,这会儿可不得填一填肚子。

    陆栩生在一旁看着?她吃,等她吃完又将下人使出去。

    前世的事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陆栩生也不是花言巧语的人,不知如?何?哄她,干脆不吱声,任由程亦安发落。

    程亦安吃过饭五脏庙安抚好了,人也熨帖了,前世的事终究是过眼云烟,若日日计较,还真?没法过日子,当即将念头拂去,问他道,

    “爵位你打算怎么办?这次能?到?手?么?”

    陆栩生神色未动,从袖下掏出一小?册子,指腹按着?,

    “我压根就还没出手?

    ,这次是他自个儿先栽进去,等你爹爹先查,回头瞅准机会,我这册子再递上去,他这爵位官职就保不住了。”

    “不把他们在油锅里熬糊了哪能?上锅。”

    明明无比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令人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这男人心黑地?很。

    程亦安忽然有些惧他。

    “我现在讨好你还来得及吗?”她有模有样替他斟了一杯茶。

    陆栩生看着?妻子和气的模样,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你只?别不让我上塌,我就求爹爹告奶奶了。”

    程亦安在桌下猛踩了他一脚。

    陆栩生愣是一点声都不敢吭。

    “你这算不算出尔反尔?”程亦安到?底是乖巧的孩子,打小?就没做过亏心事。

    陆栩生不以为意,

    “他们趁着?我父亲尸骨未寒,窃取爵位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越到?后?面发现自己越没了指望的时候,他们只?会求我。”

    “有道理。”她又指了指他手?中的册子,

    “这些证据哪儿来的?”

    陆栩生道,“郝仁私藏的账簿,里头有大伯这些年作奸犯科的证据。”

    “放心,年前定让你坐上国公夫人。”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说的我很稀罕似得,还不是为了孩子着?想”

    说到?孩子,程亦安面色一红。

    成婚已有三月了,前世正是这年的十二月便有了那个孩子,想起那苦命的孩儿,程亦安心里坠坠地?疼,两世为人,她就怀了那么一次,盼着?这一世孩子再给她个机会,她定安安稳稳生下来。

    陆栩生脸色就更不自在,显见自责地?无以释怀,猛往自己额头捂了几下。

    沉默片刻,他指着?那些账簿问程亦安,

    “成吗?若是你不愿意,我来安排。”

    哪有男人在后?宅当家的道理。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小?看我?”

    “怎么会?”

    “前世我可是给范玉林当了五年家呢。”她故意刺他。

    陆栩生神色就僵在那里,心跟煮了油锅似的,热辣辣地?难受。

    若是可以,他一定给前世的自己捅上几刀泄愤。

    程亦安看着?他黑着?脸离开,笑弯了腰。

    陆栩生从宁济堂出来,经过斜廊,撞见陆书婉准备回府。

    “二弟。”

    陆书婉瞧见弟弟立即含笑迈了过来。

    陆栩生原与姐姐感情还不错,可是想起她方才的举动,脸上就没了笑意,只?朝她欠身,“二姐这是要回府吗?”

    “是啊。”陆书婉看着?面前的弟弟,挺拔英武的身材,英俊摄人的面孔,论出身论才貌论地?位,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她越看越骄傲,便忍不住交待道,

    “弟弟也是堂堂二品都督佥事,陛下委任的边军主帅,在弟妹跟前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男人也不能?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陆栩生寒眸一眯,负手?道,“二姐这是要管我房里事?”

    陆书婉一噎,“我”

    不等她反应,陆栩生面色淡淡截住她的话,

    “二姐先管好自己的事,手?别伸这么长,母亲与亦安相?处本就不愉快,二姐不从中斡旋,还想着?生事,实在是糊涂,比起怎么撺掇着?母亲掌中馈,二姐不如?好好在娘家结个善缘,如?此将来需要娘家人撑腰时,不会抬不起头来。”

    陆栩生扔下这话,便打马出了门?。

    陆书婉被他这番话砸个面红耳赤,望着?他背影羞愤难当,这可是自己嫡亲弟弟呀,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能?害了他不成,只?是一细想他里头的话,又嚼出几分?深意来,免不了面上辣辣的,心情复杂离开了陆家。

    程亦安这头打算午歇片刻,一看时辰竟也快申时了,只?得卧在罗汉床上眯一眼,人刚躺下,便见李嬷嬷从外头掀帘进来,

    “奶奶,别急着?上塌,来客人了。”

    程亦安一愣,“谁来了?”

    李嬷嬷见她衣裳半解,恐她冻着?,忙上前替她偎了偎,“隔壁陶家的二姑娘来了。”

    “陶沁来了?”

    “可不是?”

    过去程亦安在南府有两个交好的手?帕交,一位是八房的姑娘程亦可,一位便是住在范府隔壁的陶沁,陶沁是陶家的二姑娘,上有长姐,下有幼弟,在府上素来不受宠,这不与程亦安这个爹嫌没娘的孩子便走到?一处了,再加上被嫡母欺压的程亦可,少时三个小?可怜常常挤在一处分?零嘴吃,比亲姐妹还亲。

    “快些请进来。”

    程亦安又唤如?蕙进来给她穿戴,坐在南面炕床等。

    少顷便有一穿着?月白斗篷满脸冻得通红的姑娘进来了,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眼眶顿时一红,扑过来,

    “安安”

    程亦安一把将她搂住,看她泪如?雨下,扶她坐下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陶沁面庞比程亦安还小?,一对柳叶眉,泪珠挂在眼睫,看着?十分?的可怜,她倒也没急着?说事,而是打量程亦安的气色,

    “好久不见你,可想死?我了。”

    程亦安看着?抽抽搭搭的她,心才是一阵绞痛,前世她离开京城去益州,陶沁可是哭病了,万般舍不得,“我才是许久没见你呢。”

    陶沁惭愧道,“上回程家亚岁宴,我和可儿远远瞧见你,珠光宝翠的,被老祖宗护在怀里,跟宝贝疙瘩似的,都不敢去打招呼。”

    程亦安气道,“说来,上回亚岁宴,我遣人去寻你们俩,你们俩怎么不见回应?一个说病着?,一个说不在府上”

    陶沁越发不自在,羞愧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母亲可劲儿使着?我来讨好你,盼着?我借你的光从亚岁宴得些好处,我羞得不得了,岂能?给你丢脸,故而借口去姑姑家,没会你的面。”

    程亦安瞪她,“既如?此,今日怎么舍得登门??”

    这下问到?陶沁的难处,“好安安,你可得帮我一个忙。”

    程亦安见她神色凝肃,忙问,“什?么事?”

    陶沁哭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待我不亲,陶家上下通共就我姑姑可怜我,少时接济我,如?今又费心替我说亲,这不,姑父不知怎么陷入运河塌方的案子里头,听说被关进都察院了,我姑姑今日一早来陶家,原想走程家的路子,可你也知道,程家人都见不着?程家主,遑论我们?我姑姑素知我与你交好,差点没跪下来求我”

    说到?这里,陶沁面红耳赤拉着?程亦安的手?腕,“安安,我也是没法子了,你帮我一帮,我就这么个姑姑,不忍看着?她出事”

    程亦安愣道,“你姑父官任何?职?”

    陶沁道,“工部员外郎。”

    “那难怪,合着?我陆家的大伯父一道全栽进去了。”

    陶沁忙道,“你有法子吗?”

    程亦安苦笑道,

    “我也只?能?帮你打听打听,你知道,若是你姑父真?犯了事,我可是帮不上忙的。”

    陶沁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帮着?打听打听,看我姑父是否牵连进去?到?底是何?罪?这不,我姑姑家里两眼抓瞎,什?么门?路都没有,若是有点子消息,至少心里落个实在。”

    程亦安能?理解,“方才我家二爷回过一趟,说是人都在都察院手?里,大约也只?能?去寻我父亲”

    可不就是盼着?她寻程明昱嘛。

    陶沁难为情道,“安安,给你添麻烦了”泪抹了一遭又一遭。

    程亦安看着?她心疼,将她往怀里一搂,

    “丑话我也说在前头,想必都察院这会儿势若铁桶,消息也不一定递得进去,我不帮你走一趟,枉费我们这般情谊,可去了,得不到?消息,你也不能?怨我。”

    陶沁还能?说什?么,只?管点头。

    程亦安又立即入帘内换了一身厚实的袍子,裹着?那件云狐斗篷,携着?陶沁一道出门?。

    昨日下过一场雪,这会儿城中街道积了不少残雪,大道倒是被五城兵马司的将士们清扫过,巷道里就来不及,马车只?能?走大道,可惜这样的年关时节,路上熙熙攘攘,这一趟从陆府行至正阳门?外也走了半个时辰。

    程亦安想了想,若是寻陆栩

    生,最终也得辗转到?她爹爹跟前,还不如?直接寻爹爹。

    便舍了一袋银果?子给裘青,吩咐他去城楼下往都察院递消息,

    “我父亲这会儿定忙,也不必他老人家特意回复,遣个人知会一声便可。”

    随后?二人便将马车停在对面的四方馆。

    如?兰遣侍卫打点酒楼,给二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定了雅间?,程亦安就陪陶沁坐在雅间?等候。

    通州漕运案于当事人而言是滔天?大祸,于后?宫司礼监而言也是棘手?之案,但在都察院这里也就是寻常的案子。

    程明昱手?里还有一堆更为紧要的大案。

    譬如?江南豪族侵占田地?,晋商走私军火案等等,每一桩都牵扯国计民?生。

    这桩案子他给了佥都御史钱云生去查,恰恰这会儿审问结果?递在他手?里,程明昱看了看也没什?么表情,

    “顺着?这个木料商去查,看看还有什?么官员牵扯其中,保不准背后?有利益牵扯。”

    “对了,遣人去一趟户部,告诉郑尚和,工部所有批票全部暂停,每一份账目誊抄一份送来都察院,都察院这边不批复,若户部私下放银子,出了事唯他们是问,你先查,回头陛下那头我去说话。”

    那佥都御史颔首应是。

    这人刚一退下,便有一名属官笑融融挤进来。

    “首座,您闺女来寻您呢。”

    程明昱显然愣了愣,“哪个闺女?”

    长女不在京城,不会来寻他。

    若真?寻,以长女的性子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程明昱第一个想到?的是程亦乔,毕竟这个次女乖张,有一次在前朝市逛铺子,相?中了一个翡翠玉雕,手?中银钱不够,翩翩然来官署区寻他,非要他给写个批票,让她去账房支银子。

    至于小?女儿

    程明昱只?要想起程亦安,心就跟被烙铁烫了下,酸酸胀胀,暖暖融融,

    她可能?来寻他吗,见着?他还害怕呢。

    他倒是盼着?,就怕她不来。

    这名属官上回亲眼瞧见他在奉天?殿力压诸臣护犊子,心知程亦安在他心中地?位,立即邀宠似的笑道,

    “您的小?闺女,陆家那位。”

    程明昱眉色顿开,都顾不上问什?么事,丢下手?头活计就起身。

    想起上回还欠了程亦安一顿饭,指着?桌案的文书道,

    “余下还有几份文书,唤廖大人来批复,我晚膳后?再回。”

    廖大人就是副都御使,属官连连应是,已经目送程明昱出门?而去,不消片刻,又见那清清朗朗的男人折回来,将官袍换下,穿了一件寻常袍子出门?。

    属官暗叹,如?此小?意慎重,这是去见闺女吗,分?明是去见祖宗。

    程亦安二人左顾右盼,就看到?程明昱亲自出现在城楼下。

    论理隔得有些远,一眼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但程明昱气质独特,有一种长身鹤立的挺拔感,是人来人往的城楼下,一眼令人惊艳的所在。

    陶沁震惊道,

    “程大人亲自出来见你了,还换下官袍了呢。”

    果?然是亲爹。

    她慌忙起身,“我我躲去隔壁”

    人家当然不愿意看到?她这个外人在场,陶沁很识趣地?溜之大吉。

    这下把程亦安也给弄紧张了,若是被爹爹知道她是来走路子的,会不会挨骂?

    程明昱这厢踏进四方馆,那掌柜的一眼认出他来,如?同看到?活神仙。

    他在官署区外开张十几年了,可是头一回瞧见这位都察院首座下馆子。

    掌柜的脑子大约空白了那么一瞬,凭着?本能?冲去柜台,翻来他准备已久的一张上等绢帛,又回到?程明昱身侧,激动道,

    “程大人,贵步踏贱地?,本店不胜荣光,能?否请大人给小?的赐一幅墨宝。”

    程明昱的墨宝谁有?

    谁都没有!

    不对,早些年也有,只?是后?来明澜长公主重金收购,程明昱就不再写了。

    掌柜自打开酒楼起,不遗余力收集朝廷官员的墨宝,如?今谁都不缺,就缺程明昱。

    程明昱当然不会答应,只?视线在他身上一落,还很客气地?颔首,就问身侧侍从,“安安何?在?”

    侍从往上一指。

    程明昱迈上楼梯,程亦安已经出来迎了,端庄地?朝他屈膝行礼,“给父亲请安。”

    大约是这么多年固有的印象,让她在程明昱跟前不敢出一点差错。

    程明昱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女儿,眸色如?冬雪初融,露出笑意,“苹苹。”

    私下他还是习惯也更喜欢唤她苹苹。

    程亦安将他迎入雅间?,这会儿掌柜的已屁颠屁颠亲自来伺候,程明昱便跟程亦安道,

    “时辰不早,爹爹还欠苹苹一顿饭,不若今日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程亦安也有此意,豪爽道,“嗯,我请客。”

    说着?便问掌柜的招牌菜有哪些,让程明昱点菜。

    程明昱失笑,雍容地?往后?靠在背搭,“苹苹点自己喜欢的就好。”

    程亦安猜到?这位父亲公务繁忙,平日没心思在吃食上,就没跟他客气了,点了大约六七个菜,便让掌柜的出去了。

    程亦安亲自给他斟茶。

    程明昱看着?忙活的小?女儿,笑问,“苹苹如?今有了私房钱,着?实可以请爹爹一顿。”

    程亦安哂笑,这钱还不都是他给的。

    “那父亲您呢,您有私房钱吗?”

    程明昱摇头,“没有,爹爹从来没有私房钱。”

    程家账面的银子他随时可以动,身边人什?么都备得齐全,他也从不缺什?么,没有用银子的时候,若非亚岁宴分?红,他这辈子都没机会碰银子。

    程亦安望着?对面如?高山般隽秀雍容的父亲,心下感慨,难怪别人赞他不食人间?烟火。

    陆栩生也一样,从未把银子当一回事,若非她逼着?,陆栩生压根看不上陆家那点子家业。

    像他和陆栩生这等将家国大义搁在心中的男人,黄白之物是对他们的亵渎。

    不过终究不是神仙,人要接地?气。

    爹爹对程家治理有方,而陆栩生呢如?今也很上道。

    “既然您没有私房钱,那往后?女儿请您的客。”

    此话正中程明昱下怀,很认真?道,“那苹苹可不能?食言。”

    上菜还需时候,程亦安就不磨蹭了,笑吟吟问他,

    “您近来手?中可还忙吧?”

    “不忙。”以防女儿往后?不来寻他,程明昱果?断撒了个谎,“都察院上百御史,爹爹无需事必躬亲。”

    一句“不忙”,倒是叫程亦安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又绞尽脑汁寻话头,“是这样的,您这两日不是在查工部的那个案子么”

    程明昱看着?小?女儿难为情的模样,失笑道,“傻孩子,你跟爹爹客气作甚?有什?么话就直说。”

    程亦安闻言长处一口气,面颊交织着?懊恼和惭愧,

    “女儿给您添麻烦了,女儿今日是受人所托,想打听工部漕船之案。”

    程明昱倒也不太意外,以程亦安乖巧的性子,若无大事不会来官署区寻他,于是正色问,“所问何?人?”

    “工部员外郎刘鑫。”

    程明昱回想案情始末,回道,“通州码头河堤建造账目上有刘鑫的签字,不过他并非此事的主理人,应当不知里情,不会有大碍。”

    刘鑫那个人,程明昱有些印象,老实本分?,作奸犯科的事不会做,大抵是没留心眼被人诓着?过了一下手?,查案也有章程,文书账目上有任何?人的签字均要问话,刘鑫自然也在其列。

    程亦安听了这话,心放进肚子里,也不再多问,

    “那女儿就放心了。”

    恰在这时,掌柜的亲自带着?人来上菜,程亦安也起身打算给程明昱布菜,程明昱哭笑不得摆手?,

    “傻丫头,爹爹跟前忙活作甚,你只?管坐着?吃。”

    程亦安咧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四方馆的菜式闻名遐迩,闻着?味儿可香了。

    虽说与父

    亲还不到?特别亲昵的地?步,只?要有他在,程亦安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就仿佛天?塌下来还有他给她撑着?,吃起饭来也香。

    程明昱静静看着?她,漂亮的鹅蛋脸,水汪汪的一双眸子,模样其实美得很敞亮,偏生性子温软乖巧,跟她母亲一样,没什?么城府,程明昱微微有些失神。

    雅间?内摆足了炭盆,很是暖和,程亦安又喝了几口热汤,这会儿额尖冒着?细汗,正停下来要擦呢,一只?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温热的帕子在她额尖停留一瞬,替她拭了汗,

    “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喝。”

    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娇憨无比的小?姑娘,

    陆栩生会疼人吗?能?细心妥帖照料她吗?

    程明昱眉间?微蹙,有些后?悔过早将她嫁出去。

    程亦安呆呆望着?他,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程明昱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可就是这份威慑下的温和,才容易让人受撼。

    爹爹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细心。

    若是打小?做他女儿,大概也会被养成二姐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程亦安这会儿忽然明白长公主为何?这般痴迷爹爹,像爹爹这样的男人实在是世间?罕有,陆栩生就丝毫没有爹爹这份细心和耐心。

    “您也吃呀。”程亦安见他不动筷子催道,

    程明昱含笑,“好,爹爹也吃。”

    一刻钟后?,掌柜的听到?里面似乎放了筷,立即又狗腿地?送了一盘果?子来,果?子盛在一个银镀金的小?锅里,“今日刚从闽南到?的果?子,用水温着?呢,程大人与少夫人尝一尝,爽口着?呢。”

    程亦安尝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

    那掌柜适时跪下来与程明昱磕头,

    “程大人,小?的指天?为誓,您的墨宝绝不对外出售,只?留作传家宝,还请您赐一幅墨宝吧。”

    程明昱神色平静看着?他,“并非程某惜字,是不愿害你受祸。”

    掌柜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可以不对外售卖,只?是那长公主强抢他又该当如?何??

    程亦安念着?隔壁的陶沁,不敢留程明昱,便起身送他出门?。

    程明昱倒是猜到?她还有应酬,不许她下楼,“别吹着?风。”

    便率先离去。

    程亦安这厢唤来陶沁,将那话告知,陶沁自然喜极而泣,只?道绝不外道,只?悄悄告诉姑母便是,程亦安晓得她心急,吩咐人先送她回去,自个儿慢悠悠出门?,将将行至四方馆门?口,却见一人呆呆立在台前的雪雾里,凝望城楼的方向。

    她身上一件斗篷都未穿,一身曼妙的香云纱缎面长袍,风姿绰约,漫天?的雪沫子飘下来,行人来往匆匆,唯独她矗立不动,俨然成了一块望夫石。

    程亦安见状连忙将自己斗篷卸下来往她身上一罩,抱紧了她,

    “殿下,外头风这样大,您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长公主痴痴盯着?远处程明昱消失的方向,委屈地?跟个孩子似得,

    “我这不正在屋里听曲,听说你爹爹出门?下馆子来了,顾不上穿戴就追出来了。”

    程亦安扫她一眼,这哪里是顾不上穿戴,这分?明是盛装打扮,头戴步摇,胸挂璎珞,手?上戴着?的是最娇艳的珊瑚手?串,眉尖如?远黛,眼尾点了一对桃红妆,要多明艳有多明艳。

    再看双手?,早已冻僵。

    程亦安恨铁不成钢,非拖着?她上了马车,从侍婢手?里接过炉子塞她手?里,可长公主非要撩开车帘,迟迟不肯挪步。

    程亦安虽心疼她,却也担心她做出出格的举动,小?心翼翼问她,

    “您方才没把我爹爹怎么着?吧?”

    长公主没看她,语气还很低落,“我能?把你爹爹怎么着??我若能?怎么着?,三十年前就着?了,何?至于到?今日,其实你爹爹又不是没法子对付我,他是不屑罢了。”

    长公主说到?这里,委屈地?落泪,“我倒是情愿他对我下手?,至少我这个人被他惦念过”她忽然抬头看着?程亦安,

    “安安,你说被你爹爹搁在心里,该是何?等滋味”

    程亦安心头一跳,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歹念来,满嘴胡诹,

    “这您就多虑了,我父亲绝对是个冷情冷性之人,他心里哪有什?么情情爱爱,更不可能?有什?么女人,否则也不至于传出克妻的名声!”

    “哎,您实在不必将他搁在心上,您是堂堂长公主,可不能?耽迷于情爱,您得给我们普天?下的女人做表率呀!”

    长公主失神道,“那我该怎么办?”

    程亦安信誓旦旦给她出主意,

    “自然是听曲看戏,没事打打马球,去燕山泡泡温浴,实在不成,瞧瞧府上侍卫比武也成呀!人哪,当及时行乐。”

    长公主听了最后?一句,恍惚想起什?么,立即拽紧了程亦安的手?腕,

    “你说得对,我想起我在公主府给你养了一对男宠,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今日我的雪庐里恰恰温了鹿酒,走,咱们不醉不归。”

    程亦安一听笑容僵在脸上,慌道,“殿下,臣妇不能?去,这不合适。”

    长公主已经吩咐侍卫赶车,回头皱眉道,“怎么就不合适了?方才是谁说女人不能?耽迷于情爱,要及时行乐?你难不成怕那陆栩生?他若不许你养男宠,你休了他便是”

    程亦安叫苦不迭。

    这会儿装晕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