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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

    程亦乔做什?么都凭感?觉, 这一瞬间感?觉来了?,嫁给孟家的主意便定?下?来。

    次日两?家便交换了?庚帖,念着四川总督半月后便要?回川, 聘礼择在元月十四下?定?, 婚期定?在下?半年的八月。

    十四这一日程亦安和程亦歆均回娘家吃饭, 贺青云和孟如川也正式见了?面, 程亦彦看向程亦安身?侧,遗憾道, “可惜三妹夫缺席。”

    他很盼望三位妹夫齐聚程家,大妹夫和二妹夫在妹妹面前都很服帖, 唯独三妹夫是个刺头。

    倒不是陆栩生不给面子, 后日他便要?南下?, 这个节骨眼都督府两?名将帅起了?争执,一人是秦都督旧将,一人是石衡的人, 皇帝只能让他这位都督佥事居中料理。

    这一日程亦安甚至没见着他的人,只在半夜迷迷糊糊觉得有人钻入被?窝, 将她搂入怀里?, 天还没亮又把她给扔开出去了?。

    程亦安正倚着他怀抱睡着舒服呢, 热度骤然退却,睡梦中都皱起了?眉棱。

    今日十五元宵节。

    程亦安从公中舍了?银子着人买了?百来盏漂亮的花灯,吩咐小厮们给挂上, 她带着丫鬟坐在花厅,看着大家在院子里?忙活,除夕挂上的大红灯笼换下?,新的五颜六色的纱灯给挂上去,院子里?很快焕然一新,

    丫鬟丹儿提着两?盏大红灯笼问她,“少奶奶,这些旧灯笼,怎么处置?”

    程亦安问身?旁的管事,“过去是怎么处置的?”

    管事笑着回,“送去后街上,给那些穷苦人家使?一使?。”

    程亦安却不信,嘴里?说着给穷苦人家使?一使?,怕是被?这些管事私底下?拿出去卖了?。

    程亦安当然知?道大户人家的管事私下?就爱干这些勾当,主人家不用的家伙能卖则卖,有些不给偷着去卖,程亦安年前给管事们派了?红包,今年公中有银子,她又是头一年管家,出手还算阔绰,管事们都很高兴,又见她不

    计前嫌让柳氏和柏氏帮着管家,私底下?说她是菩萨心肠。

    一旦被?冠上菩萨心肠,一来,往后若有丁点儿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翻脸了?。

    二来,都以为她好欺负。

    一张一弛,方是持久之道。

    于是程亦安将身?边另外一个唤丁香的二等丫鬟唤来,自从如蕙被?使?去银库,打算将如兰给嫁出去后,程亦安有意培养新的大丫鬟,丁香和丹儿便是她看好的人选。

    这两?人既不是程家带来的,也不是陆家家生子,而?是去年准备出去单过时,让明嫂子买来准备放在别苑的丫鬟。

    丹儿和丁香在陆家毫无依托,眼里?只认她一个。

    “丁香,你亲自将府上取下?来的灯笼全部点个数,着丫鬟清理干净,让明家的拿去外头铺子里?卖了?,我给你们定?个时辰,下?午申时必须送到下?大街的铺子里?去,明白吗?”

    “奴婢遵命。”

    丁香招来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各人分派一个院子,清点张罗去了?。

    身?侧管事们听了?,免不了?惋惜。

    这可是少了?好大一笔进项呢。

    心里?多少有些埋怨程亦安苛刻。

    程亦安将她们神色收入眼底,忽然叫住丁香,

    “对了?,你再去账房,拿出年前采买的单子来核对,若少了?一个,让对应的管事照价赔偿。”

    这下?,管事们都慌了?。

    因着过去这些灯笼全部给管事们发卖,故而?不等程亦安这边发话,这些管事私下?就已各占山头,挑着好的漂亮的藏下?了?,眼下?程亦安要?抓现行,还不得赶紧回去通知?那些心腹收手?

    于是纷纷借口?还有事儿没料理,匆忙离去。

    十七八岁的姑娘当家,想要?大家心悦诚服是不容易的,年前程亦安光顾着程家的事,陆家这边丢给柳氏和柏氏,大家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好糊弄,今日这事一出,大家便明白,这位少奶奶很懂行啊。

    程亦安言必出,令必行,最后抓了?两?个罚了?月钱,恩威并施。

    下?午申时,灯笼被?清理一新,整齐装车送去下?大街售卖。

    同一时刻,陆府大门前迎来两?位客人。

    程亦乔带着程亦可来寻程亦安玩。

    程亦安先领着二人去后院见长辈,老太太病情还没好,拒不见客,就来二太太院子里?请了?个安,二太太念着程亦安年前诸事办得稳妥,这回很给面子,给程亦乔二人一份不薄的见面礼。

    随后程亦安带着她们回了?宁济堂,正要?吩咐丫鬟们上茶水点心。

    程亦乔阻拦道,

    “哎呀,我们可不是来喝闲茶的,你快收拾收拾,陪我们去梁园逛花灯。”

    程亦安一听愣住了,斜了?她一眼,

    “今个儿什?么日子?你陪我逛花灯?那未来的二姐夫怎么办?”

    程亦乔被她说得面臊,非拉着她起身?,

    “我也不能因为订了?婚,连妹妹不管了?。”

    程亦安被她拉了个踉跄,哭笑不得道,

    “我又不要?你管,再说了?,我还有可儿”

    程亦可也道,“乔姐姐,您就跟孟公子去玩吧,我陪着安安便是,安安说好今日要带我去逛铺子呢。”

    程亦乔小嘴嘟起,说不要?,“你们这是要?抛弃我嘛?”

    程亦安无奈,“行行行,我们一道去。”

    梁园坐落在正阳门大街东南方向三山河附近,这一带湖光山色,占地极广,三山河是入城的漕河之一,此地南临京城最大的水泊梁园,北临铜锣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柳氏没心思出门闲逛,家里?还有几个小姑子,二太太吩咐程亦安和柏氏领着一块出门。

    于是陆府几趟马车,程府两?趟马车一路往铜锣街去。

    梁园也是皇城司的产业,湖两?侧隔岸建了?两?座楼,一名摘星楼,一名揽月阁 ,过去皇城司均在此地扎灯楼,与民同庆,今年也不例外,各府均有皇城司送来的请帖,程亦乔原打算去这里?玩耍,到了?铜锣街附近,人流太多,马车被?迫分道,五小姐陆书芝与三小姐陆书茵,四小姐陆书灵由柏氏领着往梁园去,程亦安三人被?阻断在铜锣街一条石桥下?。

    三姐妹下?了?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面面相觑。

    此时天色已黑。

    铜锣街两?侧的酒楼商铺均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盏,连河边的柳树也不放过,整条街道被?照得如同流光溢彩的灯河。

    三人由婆子丫鬟护着顺人流往街中心地带去。

    路上程亦安边走边问程亦乔,“你过去与长姐一道逛过灯市吗?”

    程亦乔摇头,“哪有,她总是忙得很,在闺阁时,忙着帮祖母打点家务,出了?阁又是生孩子又是跟婆母争锋,还要?料理家务,就更忙了?,哪能转得开?”

    程亦安也替程亦歆担心。

    昨日程亦歆私下?告诉她,他们夫妇商量出了?正月便往太行山去寻老巴先生。程亦安希望他们这一行能顺顺利利。

    前世跟范玉林时不觉得,如今跟着陆栩生,夜里?被?伺候得好,若真没有还怪不得劲。

    房事不和谐,久而?久之,夫妻感?情也容易生变。

    程亦安在铜锣街有五间铺子,有两?间是成?婚时长房给她添的嫁妆,另外三间是认亲后,爹爹私下?塞给她的,这五间铺子经营不同的行当,是铜锣街最挣钱的铺子之一。

    且这五间铺子均是程家管事在打点,她只用坐收银子,程家产业遍布四境,程家私下?很有一套历练管事的本领,与其自己瞎折腾,还不如用老手,这些管事平日照旧去程家总管房听训,学习更新递进的经商理念,但身?契却全给了?程亦安,他们都算程亦安的人。

    这间铺子是一间酒楼,上下?两?层开间极大,楼下?是堂食,楼上是包间。

    程亦可来回寻思,最终决定?做美食生意,程亦安便把她扔给管事。

    程亦安怕程亦乔无聊,打算伴着她去逛街,程亦乔听了?一阵就知?道这是爹爹给程亦安的嫁妆铺子,“我忽然发现出嫁也有一项好处。”

    “什?么好处?”

    “那就是有嫁妆,能让钱生钱哪。”

    程亦乔总不能真的坐吃山空。

    程家不可能克扣聘礼,额外还要?备一份嫁妆,也就是说聘礼和嫁妆都归姑娘所有。

    程亦乔挽着程亦安出门时,感?慨道,

    “安安,我发现,我成?一次婚,就这么富了?。”

    程亦安笑,与她闲聊,“告诉我,怎么就富了?。”

    程亦乔开始细数,“总督府除了?一百抬聘礼,额外给了?三万两?的压箱银子。”

    程亦安吃了?一惊,“出手着实十分阔绰。”

    “爹爹和祖母这边呢,已经开始给我盘算嫁妆,除了?我自个儿手里?花的只剩下?五千两?的压箱银子,他们额外还得给我铺子田庄摆件书画等,我往后坐着都有钱拿,不必再绞尽脑汁去官署区逼爹爹给我签单了?。”

    “只是爹爹也很小气,明知?道我花的多,我想多要?些压箱银子他都不肯,说是长姐和三妹多少,我也是多少,一分不多给。”

    程亦安捧腹大笑,“那干脆我陪你去跟爹爹要?银子,大家都要?,爹爹不给也得给了?。”

    “好主意!”程亦乔还当真了?。

    程亦安拍了?拍她额头。

    走了?不到一刻钟,来到一处宽阔的街道,这里?街道连着长桥,地面宽阔好似一个广场,有一群人在这里?表演马戏。

    偏巧,其中一只猴子从火圈里?跃过,不知?怎么被?人群惊到,往岸边垂柳的方向扑来,程亦安姐妹恰巧立在这一带,前面的人往后退,她们也被?迫后撤,人一多难免产生踩踏,程亦乔身?为姐姐下?意识是护着妹妹的,手往程亦安腰下?一拦,自个儿往后仰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踩着身?后一排柳树腾跃而?来,手中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根竹竿,抬手往前一抵,将前面那些要?踩踏的人群给拦住,免了?大家栽倒的风险,旋即修长胳膊一扶,往后揽住了?程亦乔身?子,待她站稳,立即松开,后撤一步,朝她施礼,

    “这样的节假日,还是不要?来人多的地儿,难免出事。”少年很严肃地说。

    大约是见程亦乔秀眉已经蹙起,他立即又补充了?一句,“要?来也得唤我来跟着,方为稳妥。”说完冲程亦乔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程亦乔忍不住噗嗤,“多亏你及时赶到”略生几分

    腼腆。

    前方那只猴子已窜至河堤下?,经此一事,人群渐渐散去,孟如川瞧见对面有一打着川子牌的钵钵鸡,露出盎然,

    “乔乔,那边有个钵钵鸡的铺子,你要?吃吗?”

    程亦乔看得出来他很想吃,“你爱吃辣?”

    “无辣不欢呢。”少年抚了?抚后脑勺。

    他都能陪着她留在京城,她岂能不陪着他吃一道地道四川菜,

    “行,我陪你过去。”

    正要?唤程亦安,却见程亦安早早行至桥墩边,笑眯眯朝她摆手,示意她去。

    程亦乔也就不再坚持,冲她扔了?几个歉意的眼神,伴着孟如川和婆子丫鬟往对街去。

    程亦安想起明日陆栩生要?南下?,还要?回去替他检查行装,便打算回府。

    对面人少,干脆过桥去,便吩咐裘青把马车赶到对面来接她。

    行到桥顶端,只见梁园方向的上空腾起一片烟花,好似牡丹绽放,忍不住驻足欣赏,四周均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这时对面一对夫妻发现了?她,那女的丢开丈夫的手,望着程亦安道,

    “你在这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程亦晴提着丈夫给她买的花灯,越过桥面来到程亦安这边,

    “安安”

    程亦安正面朝河面,听到她嗓音被?唤回神,见堂姐面带笑容看着自己还很意外。

    毕竟自从她与陆栩生定?亲后,堂姐可从来没有给过她笑脸。

    “堂姐也来逛花灯了??”程亦安如常欠了?欠身?。

    程亦晴回了?一礼,朝对面的丈夫指了?指,

    “我丈夫陪我一道来的。”

    程亦安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只见那头立着一儒雅男子,不高不矮的身?材,面相和煦,看着是个很温和体贴的男人。

    他是刑部郎中楚大人府上的少爷。

    年前程亦晴出嫁,祖母带着她与宴,迎亲时,她见过楚公子一面。

    她颔首示意,对方也朝她一揖。

    程亦晴扫了?她周遭一眼,

    “怎么不见妹夫?”

    言辞间好像把过去那段不快给忘了?。

    程亦安笑道,“他忙公务呢。”

    程亦晴静静打量她神色,轻轻掀唇道,“哎,过去羡慕你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君,成?了?婚才知?道,外表光鲜不如里?子好看,我夫君虽没甚大本事,却日日陪伴在侧,我很满足。”

    程亦安看着她矫揉的神色,立即明白了?,她这是炫耀来着。

    人心里?越不甘,越希望通过寻出旁人的不如意来安抚自己的缺憾。

    程亦安温声回,“堂姐过得好,妹妹由衷替你高兴。”

    程亦晴见程亦安没有半分恼色,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陆栩生这么忙,你嫁给他,后悔过吗?”

    程亦安莞尔一笑,摇头道,“我怎么会后悔,他也没什?么不好,既想要?个位高权重的夫君,又想要?他温柔体贴时时陪着自己,这不是矛盾吗?没有功勋何?来位高权重,不出门建功立业,又哪来的功勋?我在要?求他时,是不是也要?想一想自己能提供什?么?”

    诚然她也希望身?旁有人作陪。

    但陆栩生因她南下?,她这会儿心疼他还来不及,为什?么会怪他不陪她?

    “堂姐,如果夫君待你好,你该珍惜才是,而?不是拿着他跟别的男人比。”

    程亦晴心思被?她看穿,顿时不自在了?,

    “程亦安,你脾气怎么这么好,我以为你要?挤兑我跟我炫耀一番呢?”

    程亦安弯唇一笑,“没有必要?呀毕竟你也是我堂姐,我们一块长大。”

    经历了?前世,她深深知?道没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更重要?。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真的没必要?日日搁在心上去计较。

    程亦晴忽然就泄了?气,望了?望对面的夫君,与程亦安道,

    “我成?婚后,楚家待我极好,我确实该知?足,攀比来攀比去,为难的就是自己。”

    说着她见程亦安孤零零的,还是将自己手中的那盏花灯给她,

    “虽说陆栩生忙,却也不是借口?,今日元宵节,该要?给你买一盏花灯的,这样吧,我这一盏赠给妹妹,谢妹妹今日醍醐灌顶之言。”

    程亦安不会收别人的花灯,含笑摇头,

    “姐夫送你的,你转赠别人可不好,再说了?,不是我家将军不送,实在是他知?道我眼花最怕灯芒耀眼,故而?今日就没准备”

    程亦晴不再坚持,“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音正落,忽见前方桥头走来一气度威赫的男人,只见他一身?玄袍,生得高大轩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十分显眼,手中拎着一盏玲珑百转琉璃宫灯,那灯芒五光十色,要?多晃眼就多晃眼。

    程亦晴幽幽朝程亦安投来一眼。

    程亦安望着那眉目深邃的男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打脸。

    第52章 第 52 章 岳父,这个香囊跟您气质……

    陆栩生负手拎着花灯来到程亦安跟前, 立觉妻子神色有异,心里微微升起几分疑惑。

    程亦安余光已看?到堂姐弯起的唇角,心知谎言已摇摇欲坠, 却还是尽量描补, 她满脸俏色瞪着陆栩生,

    “不是说好不要弄这么亮的灯盏嘛?”

    陆栩生心下一动, 虽说不知程亦安为何撒这种谎,但念着她那不讨喜的堂姐在这, 顺着妻子的话头说准没错,于?是他满脸无奈道,

    “这是江南织造局进贡来的花灯, 我?说不要, 陛下非要我?挑,这不,我?挑了最不亮眼的一盏。”

    这还不亮眼, 这都要亮瞎狗眼了好吗?

    程亦晴无语。

    又是织造局来的贡品,还是千里迢迢从?江南运过?来的, 一句不要陛下非得?逼着给寥寥数字彰显皇帝对陆栩生的宠爱。

    换做楚家?, 皇帝能提一提公爹的名讳, 楚家?上?下还要高?兴好几天。

    人比人气死?人。

    得?了,她就不要杵在这里碍眼了。

    程亦晴冲陆栩生欠了欠身,又与程亦安一笑, “安安,你们忙,我?先走了,赶明?一起回府看?望祖母。”

    虽说被狠狠打了脸,但程亦晴对那桩婚事忽然释然了, 带着程亦安那番话,含笑朝丈夫走去?。

    程亦安目送她走远,方?转身过?来看?着陆栩生。

    身旁的丫鬟们都抿嘴笑出声。

    陆栩生狐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指了指那花灯,“真是陛下赏你的?”

    陆栩生失笑,“方?才在御书房议事,宁王瞧见陛下跟前换了一盏花灯,想与陛下讨来送给郑姑娘,被我?截了胡。”

    程亦安眼眸瞪得?大大的,“你敢截未来宁王妃的灯?”

    陆栩生不以为意,“过?去?外头进贡的好东西,陛下从?来让我?先挑,他也抢过?我?不少,我?今日就抢了他一盏花灯而已。”

    言罢往不远处的摘星楼一指,

    “陪你去?走走?”

    程亦安原打算回府,既然陆栩生来了,自然就不急着回去?,她狐疑盯着丈夫,

    “你有这等闲情逸致?”他最近忙到什么地步她是清楚的。

    “明?日便要走了,怎么着都得?陪陪你。”

    他这几日太忙,若非宁王提醒,他确实忘了今日是元宵,成婚时承诺过?只要是旁人有的就不能亏了她,于?是跟着宁王一道往这边来,幸在来得?及时,没让她失了面子。

    程亦安一点都不怪他

    ,所?谓位高?权重,实则是身上?担子重,他背负着亿万黎民的安危。

    于?是她主动牵起他衣角,“走。”

    这一牵,仿佛牵动他心弦,陆栩生垂手将她整个柔荑捞在掌心。

    摘星楼这边一放焰火,三山河南岸的百姓越聚越多,陆栩生牵着她漫步在人群中?,虽有侍卫和婆子开道,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依旧拥挤得?很,陆栩生从?未逛过?街,对这片喧嚣还不大适应。

    程亦安偏头看?了一眼陆栩生,男人侧脸线条冷硬,神色坚毅,好像世间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难得?倒他,所?以,被他握着,好像什么都不怕。

    “陆栩生,咱们俩还是第一次逛街呢。”沿途的光芒投在她眼底,映得?她双眸里似有星星。

    陆栩生顿生惭愧,这里的第一次包括前世今生。

    他忍不住想,范玉林应该时常陪她逛街吧。

    他重重握了握她手背,“往后只要你喜欢,我?都陪你。”

    从?南岸商肆里头有一林荫小?道通往梁园,皇城司的侍卫认识陆栩生,无需请帖,就把人放进去?了。

    看?烟火自然是去?顶楼最好,陆栩生便牵着她上?楼,可惜程亦安走到第二层便累得?气喘吁吁,“就在二楼吧。”她可不想艰难走上?去?,回头还要下楼,累得?慌。

    陆栩生回眸看?着她,“想看?烟花吗?”

    程亦安认真想了想,点头。

    陆栩生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

    程亦安一愣,下意识先看?向四周,丫鬟们均退在楼下没上?来,有陆栩生在,也无需侍卫,空空荡荡的楼梯口就他们夫妻二人。

    程亦安乐滋滋提着裙摆往他背上?一扑。

    这一扑上?去?,那软哒哒的身子栽在他背脊,免不了让他心猿意马。

    陆栩生背着她极快掠上?六楼,顶楼风大,六楼还有不少雅间,屋子里烧了炭火,立在窗边看?烟火一点都不冷。

    陆栩生选的位置极好,左面是三山河,能一眼揽尽铜锣街的灯市,右面是梁园,那焰火正?在梁园东南面的山坡上?绽放,不少远归的商船停靠在两岸,画舫接二连三来到铜锣街夫子庙前表演,远远的,婉转腔调隔山涉水传来,别有一番韵味。

    程亦安迫不及待环顾一周,满街的星河铺在脚下,浩瀚无边,有一种极目楚天舒的畅快。

    她在对面的揽月阁处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咦,那是殿下和郑颖呢。”

    宁王包了揽月阁顶层,正?陪着郑颖在楼顶的阁楼烧篝火,隔得?有些远,看?不太真切,确倒是看?得?出来郑颖似乎还有些拘谨,抱着膝盖腼腆坐在火堆前,身侧的杌子上?搁着一盏与陆栩生这差不多的花灯。

    可见都是从?皇宫顺来的。

    而宁王手执银钳似乎在,“烤肉?”

    程亦安没看?出来宁王也是个极有情调的人物。

    大冷天的带着未婚妻在揽月阁顶烤肉,保不准还备了一壶小?酒。

    大晋不禁未婚男女出行,有些人家?甚至鼓励婚前多多来往,若发现不合适还有后悔的余地。

    视线往下至铜锣街南岸,煌煌灯火下,人海如霞光流淌,她竟然精准地在人群中?看?到了二姐和孟如川,那孟如川正?在一个小?摊前买到一个烤红薯,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左手换右手费劲拨开,分了一半给程亦乔,程亦乔显然有些嫌弃那玩意儿,不敢吃,孟如川扬眸一笑,递到她嘴边,她闻着那肉香忍不住小?咬一口,烫的嗷嗷直叫,把孟如川逗得?大笑,手忙脚乱寻水给她。

    陆栩生见程亦安笑得?合不拢嘴,“笑什么?”

    程亦安往底下一指,“瞧,我?二姐和孟公子在夫子庙的内街吃烤红薯呢。”

    陆栩生对别人的事不敢兴趣,“你要吃吗?”

    “我?不喜欢吃,夜里吃了粘牙。”

    陆栩生就没说话。

    他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瞧,反而是林子里的异动更容易引起这位边关主帅的注意,陆栩生忽然发现楼下一处林荫道里,有一对野鸳鸯搂着彼此正?亲的如痴如醉,虽说一眼就撇开,恰恰灯芒打在二人面颊,那女人挂在对方?身上?,好似站不稳,神情无比陶醉享受。

    陆栩生皱着眉移开视线,脑海忍不住回想起程亦安上?回亲吻他。

    那事真的那么招人稀罕?

    侧过?眸,正?迎上?程亦安尴尬的视线。

    看?来夫妻俩都发现了。

    程亦安嘿笑一声,摆摆手,

    “没关系,我?们老夫老妻嘛”

    加上?前世,这会儿夫妻俩也处了一年有半,对彼此所?有好与不好知根知底,没了年轻人的激情是能理解的。

    陆栩生脸一黑,“什么老夫老妻,咱们成婚才半年,上?一辈子不能算。”

    行,你说不算就不算。

    程亦安很大气地顺着他,“时辰不早,你明?日还要远行,咱早些回去??”

    陆栩生看?着她没心没肺哄他的样子,掉头就走。

    程亦安嘿了一声,这人真是的,她都不在意他不肯亲吻的事了,他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以为他真的要丢下自己,走到楼梯口发现他蹲下来等着背她。

    程亦安甜甜一笑,这回慢腾腾挪上?去?,跟八爪鱼似的双手双脚缠上?他,陆栩生闻着扑面而来的体香,看?着交叠在他眼前搂得?极紧的纤肢,忽然之间就不气了。

    余光往后一瞥,没瞧见她的脸颊,一眼就看?到那片红彤彤的唇,覆满光泽,饱满又红艳,喉结忍不住滚了滚,移开视线下楼而去?。

    回程的马车上?,程亦安觉得?陆栩生有些怪,时不时盯她,盯了她又什么都不说。

    这男人难得?有遮遮掩掩的时候。

    回到府上?已亥时初刻,陆栩生去?了一趟二太太的院子,跟母亲回禀南行的事宜,程亦安帮着他把行李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让李嬷嬷帮着徐毅搬去?马车,随后洗漱更衣上?塌。

    二太太这边对着儿子抹了好半晌泪。

    “家?里你不必担心,我?看?你媳妇不错,底下人都服她管教,就是一桩,如今成婚也半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娘替你急。”

    陆栩生温声宽慰她,

    “我?们的事您就不要管了,孩子要看?缘分,况且,我?这要离开,她怀了孩子反而不好,身旁没人照看?她,儿子不放心,会在外头牵肠挂肚。”

    二太太心想,她当初几次怀孕,陆昶都没怎么陪过?,还不照旧好好生下孩子了。

    可惜这话也不过?发发牢骚,于?事无补,毕竟程亦安还没怀上?。

    “那你路上?注意,闲来记得?写信,好叫人知道你安危。”

    陆栩生应是,又陪了她一会儿方?回宁济堂。

    不见里屋有动静,只当程亦安已睡着,便径直去?了浴室。

    沐浴更衣回来,却见程亦安还没睡。

    屋子里炭火未绝,温暖如春,她斜躺在床中?,身上?只穿了一件桃红的旧褙子,水红的长裤一直裹到脚踝,露出雪白脚趾。

    身段起起伏伏,如春风下的柳条,凹翘的山峦。

    陆栩生刚从?浴室出来,系带还握在手中?,正?要系上?,见她柔情似水望着他,手便顿住了,过?去?她在内寝甚少穿得?这样娇艳,今日是几个意思?

    程亦安托腮望着他,轻轻拍了拍床榻,

    “过?来。”

    陆栩生觉着有那么点招寝的架势,舌尖抵着齿关,深深笑了笑,慢腾腾上?了塌,

    “何事?”

    二人这事从?来都是他主动,今日莫非程亦安看?在他即将远行的份上?要犒劳他?

    程亦安想起大姐的困境,目光忍不住在陆栩生身上?逡巡一番。

    陆栩生干脆没系腰封,半敞着胸膛坐在她跟前,块垒分明?的腹肌在胸下投下阴影,宛若冰窖里的寒石,坚硬而结实,一旦春暖雪融,便能爆发无穷无尽的力量,是很健康的体魄。

    男人行不行看?眼神就对了,自信而带侵略性。

    陆栩生看?她就是这个眼神。

    “打量完了吗?”

    “嗯,打量完了。”程亦安用眼神巡视完领地,决定办正?事,从?腰下的被褥里掏出一个匣子,推至陆栩生跟前。

    陆栩生见此举动,便知自己误会了,哂笑一声,目光掉落在匣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

    陆栩生应言打开,里面装着白花花一大沓银票,他顿时皱眉,

    “我?不需要你的银子,我?这趟南下,所?耗经费均由陛下的私库贴补。”

    程亦安没好气将他手拍开,

    “谁给你?做梦。”说着将匣子合上?塞他怀里,

    “你去?金陵,给我?创办一个钱庄。”

    这是爹爹给她的十五万两本钱,放眼整个大晋都是一笔极其不菲的财富,留在手上?实在可惜,记得?前世后来肃清海禁后,南洋和东洋有不少商人来大晋经商,落地就是金陵一带,外商银币与大晋不同,每每来大晋做生意,他们必定携金银珠宝来大晋换银子,这个时候钱庄如雨后春笋,许多富商借此机会在金陵创建钱庄,借贷给商人获利巨甚。

    她也要像爹爹那般,闯下一片江山,让自己衣食无忧,还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不菲的资产。

    陆栩生给大晋百姓打江山,程亦安给他们夫妻俩打江山。

    陆栩生没有理由不答应。

    “行。”

    “我?安排好了,明?嫂子的丈夫明?大哥带着两个小?厮跟你南下。”

    陆栩生将匣子搁在一旁,程亦安看?着他随意的模样,顿时皱眉,

    “这可是我?的家?当,你可千万不能丢了。”

    陆栩生握住她的手,将人往被褥里一裹,跟着躺进去?,

    “十五万银子带出去?,一定给你带一百万回来,岳父给你多少,我?只会比他更多。”

    贺青云算什么,孟如川算什么,他的目标是超越岳丈程明?昱。

    可不能让程亦彦有机会在他跟前嘚瑟。

    程亦安眼风扫向他,“你可记得?你说过?的话!”

    陆栩生忽然将她揉进怀里,“再给你立个军令状?”

    “好啊”

    陆栩生已经觊觎那张樱桃小?嘴许久了,得?了她的准许,便倾身而下。

    程亦安被他猝不及防推倒,双拳抵着他胸膛,脸错开他的唇,喘气道,

    “你说好立军令状,别耽搁,快去?写!”

    “敢跟朝廷立军令状,在我?这就想糊弄,门都没有。”

    陆栩生搂着她的肩骨,一手掐住她纤腰,膝盖往下摁住她双腿,完全是居高?临下的架势,而她呢也早已是柔若无骨,连眼神也黏黏答答的,勾丝一般。

    陆栩生轻轻一笑,俯身贴近她唇瓣,唇齿微微咬着她的嘴,舌尖有意无意在她齿关逗弄。

    “这不就是在立军令状么?”

    最怕冷情冷性的男人突然开窍。

    谁能招架得?住?

    程亦安险些被他勾出魂,原来他说军令状是这个意思。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没门么,脸疼不疼?”

    陆栩生咬牙,“我?后悔了成吗?”

    “不”她用力推开。

    “若今日叫你得?逞,接下来半年我?还不得?惦记着?”

    没尝到也不惦记,一旦尝了滋味,男人不在身边,可不是为难自己。

    “别碰我?。”

    陆栩生一听这话还了得?,“那我?更得?盖这个章,写这个状子了,不叫你惦记着,回头你在京城山高?水远,哪还记得?我?是谁?”

    程亦安被他逗笑,扭身从?他怀里拱出去?,

    “我?没兴致!”

    陆栩生是什么人,能依她?

    说好了床第间他说了算。

    抬手掐住那玲珑有致的腰身,将人给拖回来,俯身将人裹在身下,掰过?她半张脸便吻下去?,比起上?回程亦安的浅尝辄止循序渐进,陆栩生从?一开始便长驱直入,粗粝的掌心从?衣摆探入,隔着小?衣摆弄她,程亦安压根抵挡不住他凌厉的攻势,躬着窈窕肌骨去?躲。

    粉红衣兜早已被他单手撑开,舌尖滑入她唇腔内肆意扫荡,如果说她爱游猎嬉戏,他便像是北齐铁骑进村,风卷残云般将意识一扫而空,让人任凭他俘虏,察觉到她身子越来越软,连着舌尖都在打哆嗦,陆栩生放缓节奏,慢慢含着她吸吮,他真是一点就通,从?不会到游刃有余,搅一搅,逗一逗,引着她主动来追逐。

    原来亲吻滋味这般美妙,能让她到得?更快。

    程亦安已经不知第几次从?窒息中?缓过?神,眼神迷离望着上?头挥汗如雨的男人。

    “陆栩生”她嗓音还在沉沦,断断续续,“你可不能像别的男人那般,好那么两三年就不行了,平日没事多练练功夫,多扎扎马步,锻炼腰力。”

    陆栩生恨不得?弄死?她,“该锻炼体力的是谁?”

    程亦安装作没听见的,自说自话,“当然,也不能锻炼太过?,以防一身精力无处释放,便去?外头给我?沾花惹草。”

    “你若找女人,我?便休了你。”

    爹爹遣了十三密卫随他南下,陆栩生任何异动都会报至爹爹那里,只要陆栩生找女人,相信爹爹的和离书能扔他脸上?。

    陆栩生再度堵住了那张不安分的嘴。

    *

    天光大亮,春阳绵长地投进一束光柱,早春的朝阳无比温柔,绵绵密密洒落一地晨晖,帘帐被掀开许久了,程亦安裹在被褥里一动不动。

    昨夜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他的温柔,他的强势,他一次又一次穿凿进她的心。

    每一下都能让人悸动。

    程亦安忽然恨死?这个男人,

    临走前非要招惹她,害她心里突突得?难受。

    临别的吻,无疑在她心里划下很深的痕迹。

    长吐一口气,程亦安唤如兰进来伺候,如兰带着丹儿和丁香端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程亦安问她,“姑爷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没亮就走了。”

    这么说就睡了两个时辰?

    活该!

    骂归骂,也有些心疼他,“用过?早膳了吗?”

    “李嬷嬷半夜给备好了,说是带去?路上?吃。”

    程亦安眼睫轻轻颤动,没有再问。

    也不是第一次醒来身边不见人,偏偏今日心里巴巴的,少了什么似的。

    明?明?他惯穿的衣裳还搁在衣橱里,连那身绯袍也挂在屏风处,枕褥间还残存他清冽的气息。

    程亦安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迈出拔步床,来到窗前的桌案坐下,准备用膳,忽然发现长条案上?搁着一张宣纸。

    程亦安伸手够过?来,翻开对折的宣纸,上?头写着军令状三字。

    还真给写了。

    程亦安忍不住抿唇一笑,将之小?心收起来,搁在博古架上?最爱看?的那本《世说新语》里夹着。

    长公主五日后再出发,陆栩生今日先去?打前哨。

    一大早去?皇宫请出尚方?宝剑,随后出东便门打算从?通州坐船南下。

    东便门外有一片低矮的山坡名为长望坡,坡上?建着一亭为长望亭。

    陆栩生带着随行数十人,行至长望坡下,望见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迎风立在亭内,他顿了片刻,勒停马缰跃上?山坡,下马来到厅中?,合袖朝程明?昱一揖,

    “岳丈何以等在此地?”

    程明?昱将手中?的一沓邸报递给他,

    “这是最新得?到的情报,沿途有人要暗杀你,这里头夹着一道密印,等你到金陵,去?上?头所?写铺子接应,往后江南情报会第一时间递到你手里,助你知己知彼。”

    “多谢岳丈。”陆栩生郑重接过?来,这时一抹熟悉的颜色从?他眼底一闪而过?,陆栩生定睛看?过?去?。

    程明?昱今日穿了一件暗青的长袍,身上?裹着清灰的氅衣,方?才氅衣被手臂撑开,腰间露出一湖蓝素面香囊。

    恍惚记得?除夕那日,程亦安还在愁送什么贺礼给程明?昱,敢情就把没舍得?给他的那个给了程明?昱?

    陆栩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面将邸报收入胸口,一面指了指程明?昱腰间的香囊,直言不讳道,

    “岳父,这香囊与您的气质不搭。”

    程明?昱一顿,垂眸往香囊瞥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底细。

    这是苹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辰贺礼,程明?昱视若珍宝,第二日便戴上?了。

    难得?女儿一片心意,结果陆栩生这个臭小?子吃干醋。

    他明?智地不跟他理论,抬手往前路一指,“路上?小?心,快去?吧。”

    陆栩生不肯走,还眼巴巴瞅着那个香囊,“这样吧,岳丈,待我?得?胜还朝,您能把这个香囊给我?么?”

    程明?昱越过?他,翩然离开。

    第53章 第 53 章 有些

    想这个男人了

    元宵一过, 年就过完了,程亦安闲下来,日日往长公主府跑, 这几日她?帮着陈长史一道给长公主收拾行装, 比起陆栩生的两个包袱, 长公主出?门的阵仗称得上声势浩大, 这还没?出?发,门前及两侧的巷子里已排了十几辆马车, 未免长公主择床,连一张日用的长塌也?搬上了车, 除了留下一名女官并一半管事, 从陈长史到侍卫长等绝大部?分侍从均随驾江南。

    出?发那一日, 程亦安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车驾,鼻子都?酸了,

    “殿下, 您这一去,不?会往后就在江南长住了吧?”

    都?说江南好风光, 是?人间极乐之地?, 她?怕长公主去了江南, 不?愿回来了。

    长公主抬手将她?也?扯上凤车,吩咐侍卫起驾,偏首与程亦安道,

    “若江南真好,我长居也?不?是?不?可以,届时我给你在江南置办一个院子,你也?来陪我。”

    程亦安憋了几日的泪就这么滚滚而落,扑在她?怀里将她?拦腰抱住,

    “那我日日去香山寺上香,保佑殿下遇到一可心的美男子,长伴殿下左右。”

    自从长公主说放下,这段时日她?明显瘦了一圈,京城也?算长公主的伤心之地?,爹爹在京城一日,殿下就无法释怀,离开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长公主闻言放声一笑?,“那本宫就承你吉言了。”

    凤车绕至正阳门,百官在此地?相送,程亦安悄悄掀开帘帐往外瞟了一眼,没?看到爹爹,倒是?看到了二哥哥。

    长公主从她?神?色便知?是?怎么回事,她?表情也?无半分波动。

    礼部?官员并御林军将长公主送出?南城门,出?城视野便宽阔了,一望无际的矮丘山林,绵亘在远方,春草未生,依然是?一片萧肃之色,

    恰在这时,一排雀鸟忽从头顶盘桓而过,一路往南越去。

    礼部?官员瞧见?了,抚掌一笑?,

    “殿下,雀鸟相送,是?好兆头呀,殿下此行必定旗开得胜。”

    长公主也?很?高兴,随后温声与程亦安道,

    “孩子,回去吧,城外风大,别凉着了。”

    程亦安鼻头猛吸了吸,连着对陆栩生那一份思念也?宣泄出?来,哭着握住长公主的手腕,

    “殿下,您得了空记得给我写信,陆栩生,您也?帮我照看些,莫要让他轻身涉险。”

    长公主只用去金陵坐镇,陆栩生却得去外头奔波,爹爹那么有手腕的人物,前世都?心力交瘁,可见?平豪强并非易事。

    长公主知?道她?挂念丈夫,

    “放心,定全?须全?尾给你把他带回来。”

    话虽这么说,长公主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程亦安年纪还小,不?知?朝局险恶,更不?知?江南盘根错节,怕是?比北齐铁骑还不?好对付。

    但她?舍不?得程亦安挂心,看不?见?摸不?着的担忧最耗精神?气。

    长公主和陆栩生并程明昱,默契地?朝她?撒了个谎。

    程亦安一向相信长公主的能耐,只要她?肯照拂,陆栩生便无后顾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她?破涕为笑?。

    长公主抬手帮着她?将面颊的泪拭干净,交待道,“给我吃好玩好,长胖一圈,好叫陆栩生知?道你不?是?没?了他不?成,省得他嚣张。”

    程亦安哈哈一笑?,“好嘞。”

    如兰和女官上前,搀着程亦安下车,程亦安候在一旁的草庐,目送长公主车驾远去,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绕进林子里,方回城。

    这一日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生,身旁那个火炉子没?了,程亦安睡得凄凄凉凉,清醒地?望着帘帐,盘算陆栩生该到了何处,至凌晨方阖了下眼。

    程家那边果然担心程亦安,程亦彦亲自来接她?,让她?回程家住一阵,程亦安在前厅招待了他,摇了摇头,

    “祖母也?是?多虑了,我好得很?,他一走,我越发不?能离开陆家,防着有人借着主母主君不?在生事呢,二哥哥放心,陆栩生不?在,我过自在日子呢。”

    程亦彦看了一眼她?略青的眼底,没?有揭穿她?。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正月二十这一日,程亦歆和贺青云借口去老家祭拜先母,出?了城前往太行山,孩子送来程家,交给老祖宗亲自看顾,程亦乔忙着带外甥,都?没?功夫出?门游玩。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是?宁王与郑颖大婚之喜。

    皇帝特意在这一日让宁王完婚,意思显而易见?。

    太子底下的谋士均气得吹鼻子瞪眼,太子倒是?神?色平平,安抚大家,

    “诸位莫要生气,不?过是?民间说法,无伤大雅。”

    其中一谋士愤道,

    “怎么能说无伤大雅呢,那些百姓最信这个,久而久之便以为他是正宗的龙脉,再过一段时日,底下人只知?宁王,不知殿下您了。”

    太子心里当然不好受,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当主君的切忌心浮气躁,叫底下人看轻,他不疾不徐掰动了下拇指扳指,坐在上首笑?了笑?道,

    “放心,孤心中有数。”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等他赢的那日,这些都?不?是?事。

    众臣便知?太子有成算,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程亦安这一日被请去王府坐媒人席,那一日若非她?和陆栩生,郑颖还不?一定夺魁,所以两府均把她?当作媒人,郑夫人甚至亲自登门送过谢媒礼。

    太子借口不?适,不?曾亲自到场,东宫那一派遣了太子妃出?面贺喜,宁王是?皇后名义上的儿子,陈皇后也?是?大气之人,过去的事就不?计较了,今日亲自到场给养子助阵。

    这一场婚宴办得十分隆重。

    于宁王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陆栩生不?曾出?席,他将一壶好酒埋在书房前的桂花树下,醉醺醺吩咐长史,

    “待慎之归来,本王执此酒,贺他还朝,如此也?算他喝过本王的喜酒了。”

    宁王与陆栩生少时一块长大,陆栩生比宁王要大上三岁,宁王五岁那年,皇帝就把宁王扔给陆昶管教,让陆昶教他习武,而陆昶呢,也?把长子陆栩生扔去御书房,让皇帝教他读书。

    宁王幼时就跟在哥哥身后转,闯了祸是?哥哥给他背,偷偷溜出?宫游玩,也?是?陆栩生给他打掩护,两个人关系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

    朝官常戏称陆栩生是?皇帝亲儿子,在宁王心里陆栩生更是?他亲兄弟。

    宁王在书房难过时,程亦安陪着郑颖在喜房坐着,皇后留下的嬷嬷退去外头,让二人好说体己话。

    郑颖身子还绷得紧紧的,隔着红盖头问程亦安,

    “我很?慌怎么办?”

    “你看你又来了,最初见?殿下慌,后来呢,大大方方跟着他去揽月阁吃烤肉。”

    “如今又说慌,等适应几日就不?慌了嘛。”

    “你呀,就是?个嘴里说着丧气话,实则行动比谁还上路子的人。”

    郑颖嘿嘿一笑?。

    程亦安坐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就要走了。

    郑颖非拉住她?,“你再等等嘛。”

    程亦安飞快地?将她?手掰开,“你个傻丫头,我杵在这,你是?让宁王进来呢还不?是?不?让他进来?”

    郑颖不?说话了。

    程亦安前脚离开,宁王后脚就进了喜房。

    郑颖听到脚步声,脊背绷直。

    一双绣蟒龙纹金线的黑靴慢慢进入视野,大红衣摆落在她?前端,那触角张牙舞爪好似朝她?扑来,吓得郑颖闭上了眼。

    下一瞬,身侧床榻一陷,他身上的龙涎香瞬间扑鼻而来。

    两个人衣角卷在一处,胳膊也?挨得极近,郑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宁王看到她?双手交叠在一处,纤细的手指隐隐在颤抖,可见?紧张。

    他

    忽的嗤一声。

    郑颖听得他笑?,鬼使神?差掀开红盖头,看着他,“殿下笑?什么?”

    两厢视线对了个正着,郑颖望着他明亮的黑眸,又吓得缩回去。

    宁王被她?逗乐,这回亲自掀开红盖头,温声问她?,“口渴么,要不?要本王给你斟一杯茶?”

    “不?不?不?,我不?能劳动殿下”郑颖慌忙起身,去桌案给自己斟茶,喝完心口通畅,见?宁王望着她?不?动,立即又斟了一杯,“殿下您要喝吗?”

    宁王摇头,“本王刚喝了醒酒汤,不?宜饮茶。”

    郑颖看着斟好的茶盏,于是?倒入自己嘴里,这一下喝得太急,腹中发出?咕咕声,给郑颖闹了个大红脸。

    宁王哈哈大笑?,朝那笨姑娘招手,

    “过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郑颖攒了一日的忐忑终于在此时达到顶点?,闭上眼视死如归朝他走去。

    宁王看着她?慷慨就义的模样?,哭笑?不?得,

    “本王能吃了你?”

    “啊?”郑颖睁开眼,见?他眼底蓄着一眶溶溶荡荡笑?意,受了蛊惑似的,将手搁在他掌心,“没?有”她?害羞垂下眸。

    宁王将她?拉上塌,目光在她?周身扫了一圈。

    心想着他该从何处着手?

    别看宁王贵为亲王,却一直不?曾有通房。

    皇帝将目光瞄准几家大族,知?道这些大族挑女婿眼光极其苛刻,若是?宁王有了通房,保不?准被他们排除在外,是?以对儿子管教严格。

    郑颖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她?身上穿着繁复的婚服,头上还带着笨重的凤冠,总不?能劳动宁王亲自动手,郑颖打小手脚快,于是?一通忙活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粉红的中单,再看宁王还坐着一动不?动,郑颖脸颊红得要滴血,想起嬷嬷的吩咐,王爷可不?比寻常丈夫,既要把他当丈夫,更要把他当主君,于是?郑颖目光落在他衣襟,哆哆嗦嗦伸手过去准备替他宽衣。

    宁王顿时讶然,这姑娘看着腼腆,实则胆大得很?。

    他笑?道,“不?必,你先躺进去,本王自个儿宽衣。”

    郑颖松了一口气,麻溜钻进被褥里,乖顺地?躺好。

    片刻,外头宫灯被吹灭,只留床榻前的两对红烛,帘帐内光色朦朦胧胧,郑颖悄悄吁着气。

    帘帐一掀,宁王进来了,也?随她?一道躺入被褥里。

    郑颖见?他躺下,却是?坐了起来。

    宁王正要抬臂去揽她?,见?她?突然坐起,手臂一顿,

    “怎么了?”

    郑颖红着脸嗫嚅着声道,

    “请殿下躺好。”

    嬷嬷教了她?怎么服侍王爷,

    皇帝派了内侍来教宁王房事,被宁王拒绝了,他长到如今十八岁,能不?知?男女之间那回事嘛,不?说旁的,坊间的小册子可是?看过的。

    不?仅看过,甚至好心送了一份给陆栩生。

    可惜被陆栩生扔了回来。

    他摸不?准郑颖什么意思,却还是?依言躺下。

    郑颖见?状,深吸一口气,紧握了下拳,给自己鼓了鼓劲,慢腾腾往他身侧躺下,随后双手从他腰腹伸过去拦腰抱住他整个人,成依偎的姿势。

    郑颖能感觉到宁王呼吸一停。

    宁王便以为郑颖是?想抱一抱他,无妨,总不?能一开始就提刀上阵,先缓和缓和是?很?必要的。

    于是?宁王开始跟郑颖聊天,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说起她?马厩里的马,问她?小赤兔是?不?是?还爱跟其余的马打架。

    换做过去,郑颖一提起马儿,那是?眉飞色舞,今日脑子里却没?听进去一个字,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小手已经开始琢磨从何处着手,好似腰带被他解开了,定是?方便她?施为,于是?郑颖冰凉的手指从他腰腹下探入。

    碰到他滚烫的肌肤,两个人同时一惊。

    郑颖在犹豫下一步做什么,宁王属实被她?给弄震惊了。

    姑娘这是?要作甚?

    以他对郑颖的了解,她?应当是?不?小心的,这不?,僵住了进退不?得不?是??

    郑颖尚在权衡到底是?往上还是?往下,往哪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程亦安说得没?错,郑颖确实是?个思想上的矮子,行动上的巨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着掌心被他肌肤温热后,开始一步步往下试探。

    只是?姑娘到底没?什么经验,笨拙地?撞到了一物,瞬间醒悟过来。

    太好了,这么说不?需要她?帮忙了。

    宁王没?有通房,皇后对他的底细也?不?甚清楚,又不?是?亲儿子,不?好随意试探,可不?得事无巨细交待郑颖这边,嬷嬷各种情形都?预料到,一再提醒郑颖,必须侍奉好王爷,洞房花烛夜顺利了,往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郑颖一向细心,于是?字字句句均记得辛苦。

    确认宁王很?好,郑颖心情舒坦多了,于是?姑娘腼腼腆腆地?爬到他身上坐着,娇娇弱弱望着底下的男人,

    “殿下,妾身还不?大熟练,您忍着些”

    宁王:“”

    从那只小手开始捣乱,宁王就不?再吭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娶错媳妇,半路迎亲的人是?不?是?把喜轿给弄错了,这还是?那个看到他就脸红眼神?闪闪躲躲的郑颖吗?

    怔愣的功夫,姑娘已爬他身上了。

    再听这话,宁王蓦地?明白?过来。

    姑娘是?被那些嬷嬷教坏了呀。

    这种事还要劳动郑颖,那他这个王爷面子也?掉光了。

    宁王宽掌覆上她?腰身,毫不?犹豫将她?揽入身下。

    *

    席毕,众臣欢送皇后和太子妃回宫,程亦安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长姐程亦歆。

    程亦歆是?郑颖的嫡亲表姐,今日被郑家请来送亲,程亦安等宾客渐散,来到程亦歆身旁,

    “长姐。”

    三日前她?便听说程亦歆夫妇从太行山回来了。

    想必也?有了结果。

    程亦歆看到妹妹,人前那些客套就消失了,姐妹俩一道出?门登上马车,一进马车,程亦歆脸色彻底沉下来。

    “怎么回事?”程亦安侧身问她?。

    程亦歆捂了捂脸,很?头疼地?看着妹妹,

    “我们见?了那位大夫,在那里住了七日,前三日行针,后面隔一日行一次针,回来后效果并不?明显”

    程亦安宽慰她?道,

    “长姐别急呀,就算身子好了,心里也?需要一段时间过渡,临走时那大夫怎么说?”

    程亦歆神?色疲惫道,“那大夫说该是?无碍了。”

    程亦安笑?道,“那就没?事,长姐你呢,接下来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平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哪一日,就水到渠成了。”

    程亦歆被妹妹这一宽慰,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惊弓之鸟,太过急切,

    “是?我太急了些,那大夫也?交代,这种事一旦造成压力,男人会有心里上的障碍,我是?得给他一些时日。”

    “除此之外,”程亦安回想陆栩生日日晨起习武,忍不?住建议道,

    “大姐夫常年伏案,身子定比不?上我们将军,长姐不?知?道,我们将军若非朝廷急事,每日天还没?亮,总要扎扎马步,习一套拳法,大姐夫虽不?是?武将,平日也?得强身健体,不?能荒废了一身筋骨。这才是?从根子上来解决的法子。”

    “言之有理。”程亦歆也?收了焦虑,“大夫额外还开了三个月的药方,先吃了再说。”

    “嗯,记住不?要催他,等着水到渠成。”

    程亦歆看着妹妹镇定的神?色,将她?拥入怀里,“谢谢你安安。”

    *

    陆栩生在元月十八就赶到了金陵,长公主抵达之前,他没?有露面,悄悄潜入江南豪族的老穴打探消息。

    长公主直到二月初一方到金陵,她?一到便召集陪都?官员议事,将朝廷清丈田地?的国策颁布下去,给各郡县定了交差的日子,若按期不?能清丈完田地?者?革除官职,按情节轻重惩治。

    然而,正如程明昱和皇帝所料。

    收效甚微。

    江南豪族就跟抽不?动的牛似的,任凭长公

    主和陆栩生如何疾言厉色,他们两手摊摊,就不?配合,哪怕是?两江总督带兵助阵,也?没?能奈何得了他们分毫。

    说他们侵占田地?,他们说没?有,田亩鱼册还在呢,一张张一叠叠拿出?来核对,说是?这些年闹饥荒,江南赋税一年比不?过一年,很?多土地?荒废了,他们不?仅没?侵占,反而少了不?少田地?,气人不??

    紧接着,他们一手抱着各家的收入进账,一手抱着交给朝廷的赋税单子,两厢一比,那一个个亏得裤兜都?没?了,照他们的说辞,他们为了大晋繁荣,做出?不?少牺牲,只差没?卖儿鬻女贴补朝廷。

    其中一位豪族家主,将自家去年给朝廷的税单,扔陆栩生脸上,

    “陆将军,若不?是?我们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将粮食抠下来送往边关,你们将士哪有过冬的粮食呀。”

    “就是?,都?说饮水思源,陆将军不?仅不?感激我们,竟然还带头来清查我们的田地??成,陆将军,咱们的田地?你们收回去,往后那些佃农都?靠着你吃喝,我们不?管了,不?用交赋税,我怕我还能多活几年,多攒些家底。”

    “没?错!”

    “陆将军,您是?上阵杀敌的边军主帅,枪杆子应该拿来对准北齐的铁骑,怎么今个儿反而捅到自个儿人身上呢?智者?不?为啊!”

    挤兑完陆栩生,他们又凑到长公主跟前,换了一副嘴脸,

    “长公主殿下,您贵为公主,吃喝玩乐便是?,何以跟那陆栩生搅合在一处?”

    “您来一趟不?容易,我家府上养了不?少伶官,不?日邀您府上做客,给您献唱如何?”

    “殿下,我家在常州建了一栋别苑,山清水秀,风景宜人,里头更是?养了不?少曼妙的少男少女,其魁首像极了程明昱,殿下可要赏光莅临?”

    长公主说不?要,那他们嘴里立即没?好话了。

    什么一介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的话都?流出?来。

    那一张张嘴,比朝廷那些御史还能耐,把长公主和陆栩生气得不?轻。

    “去去去,换程明昱来!”

    “让程家掌门人露面,再谈清丈田地?的事。”

    总不?能真将他们一个个杀了吧。毕竟这些人手里握着整个江南的命脉,大晋国库就靠他们撑着。

    不?仅如此,这里头的豪族个个背后有靠山,长公主人一到江南,书房的说情帖堆了两案。

    一个月过去,毫无进展。

    不?仅没?有进展,一月和二月,江南抽分局的赋税金额减了一半。

    那些豪族可精明着呢,就是?利用这个手段逼得朝廷换人。

    “想从咱们手里拿银子,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折子一封封砸在皇帝的御案,百官一看江南这个月的税额减半,急如热锅蚂蚁,纷纷上书让皇帝换人。

    皇帝这个时候表现出?他的魄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相信陆栩生。

    连夜招程明昱进宫,商议对策,程明昱果断道,

    “请陛下将诏书中臣领衔这几字给抹掉,全?权交给陆栩生处置,不?仅如此,违抗律令者?,杀无赦。”

    “此外,还请陛下额外下一道诏书,明言,愿意脱离豪强归附朝廷者?,第一年免赋税,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免三年人口税,将人口税摊入田亩征税。”

    皇帝一听免人口税,顿时大惊,“程公,人口税延续达两千年之久,朕恐开这个先河,其他州县蠢蠢欲动。”

    程明昱深深一揖,“回陛下,此计,臣酝酿良久,一旦解除人口税,大晋百姓可肆意流动,由此百肆可兴,商贸繁荣,则国库充盈。”

    这是?程家管事在经营丝绸庄遇见?的难题,譬如丝绸庄雇了不?少苦力,可是?这些苦力每年还要服徭役,种田地?,必得农闲方有空来上工,由此大大影响了丝绸庄的效率,而事实是?,这些年南洋商人与大晋来往密切,所需丝绸越来越多,很?多时候程家的庄子里还忙不?过来。

    程明昱高居庙堂,又素来是?深谋远虑之人,很?快嗅到了这里头的机遇,也?察觉到了根源矛盾所在,暗中已吩咐程家管事减少对田亩的投入,顺应朝廷清丈田地?之大流,而转投海贸。人口与田地?,终究是?帝王最看重的财富,程家顺势改弦更张,即能永保富贵,也?不?至于因?为树大招风,成为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程明昱又细细将江南的商贸与人口牵连解释给皇帝听,皇帝豁然开朗。

    “倒是?个妙计,朕就怕那些官员土绅不?配合,也?怕不?安稳。”

    程明昱笑?道,“所以,臣只是?借此机会,先在江南试行,若妥,两都?十三省全?境推行,若不?妥,四年后江南一切照旧,谁也?无话可说。”

    名义上是?平豪强,招揽佃农,实则是?进行新一轮的赋税革新。

    皇帝不?得不?佩服程明昱的心计,走一步算三步,高瞻远瞩,不?愧是?大晋第一能臣。

    皇帝再次发挥他最大的长处,敢用人,敢信人。

    “依你!”

    程明昱当夜拟好诏书,让皇帝盖上玺印发布四境。

    诏书发出?后,皇帝看着黝黑的苍穹,深深叹道,

    “栩生接得住吗?”

    程明昱沉吟道,“恐怕,他就等着这把火呢。”

    三月初三的深夜,陆栩生来到长公主的书房,慢腾腾将那些说情帖拿过来翻看。

    长公主正在习字,头也?没?抬问他,

    “火候到了吧?”

    陆栩生面无表情颔首,“到了。”随后将那些写说情贴的人一个个记下来。

    长公主没?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长叹一声,

    “留条命回来,否则”

    陆栩生本以为她?会说“怕没?法给程亦安交待”,孰料长公主停笔一笑?,

    “否则本宫定给安安寻十个八个男宠。”

    陆栩生俊脸一黑,将那些折子往角落篓子里一丢,

    “冲您这话,陆某也?得全?须全?尾回来。”

    三日后,陆栩生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朝廷官员寻不?到他,就是?长公主也?不?知?他去处,两江总督江成斌勃然大怒,带着兵将住在金陵的几位豪族府邸给围了。

    “本督奉命护卫长公主与陆大将军的安危,如今他人消失了,本督命你们迅速将人放出?来。”

    这是?一位姓沈的豪族首领,他在金陵盘踞多年,与金陵陪都?的官员均很?熟悉,江府他也?去过不?知?多少回,立即屁颠颠出?门来迎,躬身立在江成斌马下,

    “都?督息怒,在下以身家性命担保,真的没?绑架陆栩生。”

    那江成斌也?弯下腰,满脸为难道,

    “沈家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不?能叫我为难,那陆栩生不?仅是?朝廷钦差,还是?我大舅子的女婿,若是?在我的地?盘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程明昱交待?”

    “这样?,你把人放出?来,我答应想法子,尽量劝我大舅子亲自南下,换陆栩生回去。”

    那沈家主叫苦不?迭,

    “江都?督,我真的没?有绑架陆栩生呀。”

    江成斌见?他死不?改口,直起腰身闲闲看着他,

    “你没?有,你底下那些人呢?”

    沈家主不?说话了。

    从陆栩生南下,江南就不?知?派了多少杀手行刺。

    莫不?是?,这一次侥幸成功了?

    江成斌一看他这副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家主,本督最多给你宽限三日,三日够你出?气,出?够气再将人交出?来,我也?好给朝廷交差。”

    沈家主见?江成斌这么有诚意,实在不?好推脱,

    “都?督放心,在下这就出?城去瞅一瞅,帮着您寻一寻陆将军。”

    心想着,谁把陆栩生藏起来了?

    第54章 第 54 章 这孩子,永远不按常理出……

    三月初草长莺飞, 京城尚在万物复苏之际,江南苍括山下的?彭溪镇早已遍地青葱,这是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镇, 屋舍密密麻麻沿着溪流排布, 炊烟袅袅。这条小溪名?为安溪, 极其狭窄, 窄到稍稍搭几座木桥便可通行,可惜这里?并没有桥, 因为要行船。

    彭溪镇住着大约三百户人家?,共一千多口人, 这里?的?百姓不?以狩猎为生, 也不?以种田为业, 而是专职采矿,沿着安溪往东南方向的?山岭深处走,大约走一个时辰左右, 便可行至一个矿山,这

    里?有一个巨大的?天坑, 附近四五个小镇的?百姓均在这里?采矿, 每日采出?的?矿藏由他们用木车或板车运出?山, 沿着安溪的?船只送向下游的?临海,并至海门卫,由此出?海可运去大晋各地甚至南洋。

    这里?的?百姓世代以采矿为生, 得?些月钱延养人口,矿主钱是舍得?给,就是不?许他们外出?,久而久之闷得?慌有些人往外逃,被抓回?来当场诛杀, 以儆效尤。随着矿山越开越大,而这里?人口有限,怎么办,矿主想了个法子,买通县衙的?胥吏,将那些关在牢狱里?的?死?囚秘密送来此地,以十五年为期,满期者可无罪释放。

    囚犯有了保命的?机会,求之不?得?。

    而仇山就是这里?的?一个囚犯之一,他今年二十四岁,本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无奈不?小心得?罪了权贵被人诬陷关入死?牢,关了没半年被带来此处,到今日已在矿山干苦力达三年之久。

    每日不?是进山挖矿,便是拿着火药去爆破,有一回?不?小心矿井塌方被堵在矿井下,九死?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已让他心生厌倦和绝望,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如今看起来像是年过?百半的?老头。

    今日又是仇山当工,可怜他昨夜闹腹泻,这会儿身?子虚乏得?很,推着装满土方的?铁车,上不?去一段山路,这时一只修长胳膊伸过?来,替他接住铁车手柄,帮他一鼓作气推上去。

    仇山撂下铁车,土方顺着山坡滑去另外一面的?坑里?,一趟结束,仇山抬袖拂了拂汗,含笑?看向身?后的?男人,

    “多谢啦兄弟。”再定睛一瞧仿佛是个生面孔,微微讶异,再度打量他一遭,

    “兄弟,新来的??”他眼底生了亮色。

    老矿工们在这里?熬得?不?见天日,每每盼着来些新人,道一道外头的?光景。

    那人生得?极为高大,穿着一身?葛布短衫,裤腿束在旧靴里?,身?上还算干净,看起来还十分讲究。

    他环顾一周随口回?道,“嗯,刚来,被丢进这矿山,不?知做什么,见老兄弟在推车,便来帮一把。”

    仇山颔首,又捧着衣衫擦了一把额汗,“叫什么?”

    “陆栩生。”

    仇山笑?道,“好名?字。”虽然也不?知哪里?好,就是觉得?好听,“像是读书人的?名?,小兄弟听口音不?像蓬溪人?”

    此地是一个山头,站在山顶抬目四望,只觉群山无边无际,好似永远也越不?到尽头。

    陆栩生咂了咂嘴苦笑?道,“可不?是,我乃潞州人士,帮着镖局跑腿,下了一趟江南,这不?,遇到土匪干了一架,哪知对?方是个贵公子,使了些手段将我送进了衙门。”

    “他奶奶的?,待本小爷哪日出?去,一定拔了他的?牙,将他削皮挫骨。”

    那仇山见他与自己经历相仿,物伤其类,看着陆栩生的?目光也亲近几分,他嫌恶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矿井,那里?大约有百来人在挖矿,个个无精打采,却汗流浃背,在他们身?后有一身?着褐色服的?侍卫,手执鞭子抽他们,哪个往后退哪个手脚慢了些,均会吃他一鞭子。

    “兄弟,不?是我吓唬你,你出?不?去了!”

    陆栩生顿时一愣,“为什么?我只被判了三年,来之前?我那牢头说得?明?明?白白,三年后来接我。”

    仇山深深看他一眼,示意他搭把手,二人一同?推着铁车寻了个僻阴处,躲在树下一个坑里?歇息。

    松风如浪徐徐从耳畔呼过?,仇山面色凝重,指了指出?山的?那条路,

    “去年有三人期满,衙门来人了说是接他们出?去,结果呢,年老的?那两个被诛杀,那个年轻的?却被关去了另外一个山坑,只说想要活命便老老实实干活,别想着出?去的?事了,我们起先还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日无意中,那人趁夜从山洞里?爬出?来,告诉了我们真相。”

    陆栩生闻言顿时义愤填膺,“你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仇山见陆栩生一脸意气,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当夜我们一伙人便想偷偷出?山,结果呢,下了山,处处是他们的?人手,被迫回?来了,这可是沈家的地盘哪,那沈家?族长是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江南首富,别说江南地界,就是朝中都有人,咱们这里?几个县衙均听他调派,官兵与他的私兵一来,大家?都没活路。”

    陆栩生嗤之以鼻,“那是你们窝囊,换我,我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仇山倒也不?恼,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别说大话。”

    眼看那为首的?管事似在寻他的?身?影,仇山无奈,拉着陆栩生起身推着铁车去矿井搬土。

    这一日陆栩生十分热情好干,哪儿活计多,哪儿就有他的?身?影。

    除了深井内,陆栩生半日功夫几乎把整个矿山摸了个遍。

    三名?管事,一百名?侍卫,一千个矿工,这一千个矿工中,有五百人是蓬溪镇的?百姓,剩下五百人是囚犯。这五百彭溪镇的?百姓也有个额外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些囚犯,不?许他们生事。

    所以哪怕人数占多,这些囚犯依旧干不?过?那些侍卫。

    因为彭溪镇的?百姓不?会帮着囚工反动,他们拖家?带口,世代聚在这里?,全是沈家?的?奴工,怎么会与沈家?为对?,不?仅不?会为对?,甚至还要帮着沈家?。

    江南无数个山头下的?私矿,靠着这一手维持稳定。

    忙了一日,矿工门回?到营帐歇着,这个营帐就建在矿山对?面的?山顶,不?仅吃的?要从底下送,连水也要从底下挑,今日陆栩生帮了不?少老矿工的?忙,大家?伙均很喜欢他,年轻的?面孔让他们想起家?里?的?儿子孙儿,不?免添了几分疼爱。

    有几个老的?毕竟混了不?少年,略有些门路,从护卫那得?了些肉食,分一点给陆栩生,陆栩生也没忌讳,伸手接过?就吃了。

    新来了三人,就属陆栩生最是生龙活虎,大家?向他问起外头的?事。

    陆栩生说起外头的?秦淮小曲,灯火酒绿,大家?十分向往。

    囚工盼望自由,那些彭溪镇的?百姓盼着有朝一日能出?深山去见识见识金陵城的?繁华。

    “画舫里?的?娘们个个如花似玉,那把好嗓呀唤一声爷能绕梁三日。”

    这话一出?,男人们都乐了,家?里?有媳妇的?想媳妇,没媳妇的?后悔没尝过?滋味,纷纷露出?遗憾的?神情。

    “还有什么?”

    “还有啊”陆栩生往外头巡逻的?侍卫瞟了一眼,止住嘴闷头吃馒头,“没什么了。”

    这明?显有内情啊。

    夜深,等大家?伙都睡了,那些与仇山交好的?囚工七手八脚将陆栩生抬去他们屋里?,丢在通铺尽头,纷纷裹着被子围在他两侧,

    “快说,外头还有什么?”

    窝在这深山几十年了,早已不?问魏晋,不?知外头是何景象。

    陆栩生见拗不?过?他们,压低嗓音悄悄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江南,说是要清丈田地,挖了这些豪族的?山头。”

    大家?吃了一惊,“为什么?”

    陆栩生道,“还能为什么,朝廷没钱了呗,想从这些江南豪族手里?挖出?人口和田地,充实赋税。”

    囚工们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嚼出?里?头的?深意。

    两日过?去,山里?下起大雨,矿工们被困在营帐不?敢出?门,吃的?难运,这一日夜里?每人就分了几个馒头,有些身?强体?壮的?耐不?住骂了几句娘。每到下雨,彭溪镇的?百姓就给放假回?村,这里?只剩下囚工,大家?看着地上积水越来越多,而天阴沉沉的?,丝毫没有

    止雨的?架势,心情均很沉闷。

    “从这去彭溪镇也不?过?五里?路,铁矿推出?去,带些粮食上来怎么了?给他们卖命干活,还不?值得?一口粮嘛!”

    “老兄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个矿开了有二十来年了,如今产铁越来越少,上一次听班头说永康那边又发现了铜山,咱们这个矿啊怕是要弃了。”

    因着外头雨大,又缺粮短水的?,那一百来名?侍卫有一半下山寻吃的?去了,还有一些人躲在帐篷里?吃喝,外头黑漆漆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伙听了这话,纷纷大吃一惊。

    “若是矿弃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被送去别的?矿山,也有可能”后面的?话那人没说,随着那干硬的?馒头一口咽下去。

    还有可能杀人灭口,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生意。

    帐篷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这时,一人忽然将那陶盏往地上一砸,断喝一声,

    “他奶奶的?,咱们不?干了,这就杀出?去,挣一条活路!”

    大家?纷纷震惊盯着他。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就是陆栩生。

    仇山晓得?他一身?虎胆,连忙劝着道,

    “兄弟,不?可意气用事。”

    不?等他说完,陆栩生眼风劈过?去,“难不?成就过?这样的?窝囊日子?”

    大家?都不?想,却又不?敢迈开那一步,面露踟蹰。

    “你们信不?信我?”陆栩生一个个看过?去。

    这一间营帐总共有五十来人,年老者年少者都有,大家?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不?说话。

    陆栩生也不?言语,忽然就抬步往外走。

    “喂喂喂,陆兄弟,你去哪呀!”

    仇山欲追过?去拦他,却被另外一人扯住衣角,

    “你小心些,这是个刺头,别惹火上身?。”

    仇山按捺住步子没跟上去,却是频频垫脚往外张望。

    不?消片刻,众人见陆栩生浑身?是雨打外头回?来,手里?似乎拎着个什么东西,一进营帐便将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扔,大家?伙立即探头一瞧,只见那蓬头垢面的?玩意儿滚了两下,朝大家?伙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这里?一个侍卫班头!

    大家?伙倒吸一口凉气!

    此地有一百侍卫,十人一班,为首者被称作班头,就是这些班头时不?时拿着鞭子抽他们,大家?对?着他们又恨又惧,而此刻,这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班头竟然轻而易举被陆栩生给取了首级。

    这是个什么人哪!

    大家?看陆栩生眼神立即不?一样,夹着钦佩惊惧和一丝丝敬畏。

    陆栩生狭目横扫,从腰间抽出?软剑,

    “跟不?跟我干?”

    方才他出?去,恰巧撞见这个班头出?来解手,悄无声息就给解决了他。

    这下,账内众人蠢蠢欲动。

    而其中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素来也是个脾气烈的?,没少被这个班头教?训,恨班头恨得?牙痒痒,见状干脆将手中茶盏一砸,起身?喝道,

    “老子跟着干!”

    他环眼如豹,指着地上的?人头,“诸位兄弟,咱们不?干也得?干了,你们说,待他们发现这班头死?了,会怎么做?”

    会怀疑囚工造反,立即调兵前?来绞杀。

    这就是陆栩生杀人的?目的?。

    很好,这句话算是把大家?伙逼上梁山,

    “干干干,爷我拼一把,要么活着回?去见我娘,要么干脆痛快死?了,也好过?被当苦力熬日子!”

    “走,咱们抄家?伙,杀了他们!”

    大家?泄愤似的?,拿着手里?的?锅碗瓢盆,木棍铁棒之类,纷纷朝侍卫营帐扑去。

    自然也有两三人在林子里?巡逻,一旦发现异样,便射出?令箭,通知隔壁山头,继而调兵过?来围杀。

    但陆栩生没有给他们机会。

    他的?人早早悄悄上了山,将这些巡逻的?人给干掉了。

    五百矿工蜂拥而上,那五十侍卫丝毫招架不?住,不?过?一刻钟全部毙命。

    等大家?伙看着帐篷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时,一个个均愣住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路。

    大家?纷纷追寻陆栩生的?身?影。

    年轻的?男人立在一颗樟树下,浑身?早已湿透,那神情哪有半分刚入矿山的?不?谙世事和鲁莽,恍惚间换了一人似的?,他眉目深邃而沉稳,淡声道,

    “跟我走。”

    仅仅两日功夫,陆栩生带着人占据了附近五个山头,矿工伴随一些愿意反抗的?百姓,发展到三千人。

    大家?熙熙攘攘聚在一起,人数一多难免出?乱子,怎么办?

    带兵可是陆栩生的?强项,他身?边带了五十名?白银山的?战士来,并程明?昱十三暗卫,每五十人分成一个卫队,由过?去白银山的?将士带领,如此一乱糟糟的?矿工队伍立即变得?井然有序来。

    “接下来咱们往哪走?”

    矿工中几个有资历的?头儿,纷纷凑到陆栩生跟前?询问。

    此时天色刚亮,连着下了两日大雨,地面泥泞不?堪,且随时有滑坡的?危险,晨曦微微在暗蓝的?天色里?探出?个头,天放晴了。

    陆栩生蹲在最东面的?山头,目光放向前?方。

    江南地貌十分复杂,丘陵遍地,山脉纵横,河流密布,这一带百姓就依着河流杂居,陆栩生的?脚下,就是一处县城,县城并不?大,处在两条河流的?交界处,远远望着屋舍连绵,人烟阜盛,该住了不?少人口。

    东面几个山头均被他拿下,县城背靠的?几个山头还在对?方手中,雨一停,想必那些豪族的?侍卫并官兵就要来了。

    “得?赶在他们上山前?,拿下县衙!”

    那几个矿工大吃一惊,“兄弟,你跟朝廷对?着干?”

    陆栩生幽幽瞥过?去,“你确定这里?的?县太爷听朝廷的?话?”

    矿工顿时不?吱声了,朝廷明?令不?许私自开矿,而这江南广袤的?丘陵地带里?不?知藏了多少私矿,这里?的?县太爷很明?显早已被豪族给收买,收买不?了的?要不?寻个由头发去别处,要么被杀,为什么朝廷要清丈田地,实则是跟豪族夺权,在这江南,这遍地的?豪族握着人口田地矿业渔业航运盐业等等,朝廷要收多少赋税,全靠他们愿意舍出?来多少。

    跟他们谈条件?用利益博弈?

    不?成。这是他们惯会用的?手段,他们仗着朝廷依托江南赋税不?敢大动干戈,便逼着朝廷跟他们妥协。

    他陆栩生非不?信这个邪。

    他这辈子从不?被人牵着鼻子走,江南豪族想拿捏他,门都没有。

    而现在,轮到这些豪族跟着他走。

    主意已定,陆栩生打了个几个手势。

    “三队占据西左山头制高点,五队占据西右山头制高点,其余人中路进发,随我进城,六队为预备队断后!”

    那些白银山的?战士与他出?生入死?,对?他的?信仰已嵌在骨子里?,得?令立即带着各自分队朝前?方进发。

    矿工们常年干活,手脚均不?慢,赶在开城门前?躲在城墙外的?草垛里?,等城门一开,几名?暗卫闪身?进去,一把制住城门守卫,其余人浩浩荡荡冲进城门,直奔县衙而去。

    县太爷这边从昨夜便收到矿工造反的?消息,这样的?消息一年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哪一回?不?是被老老实实制住赶回?去一顿抽打,继续干活?

    所以,他没太当回?事。

    慢腾腾的?由姨娘服侍穿戴官府,朝前?衙去,正出?穿堂,一衙役从前?院奔来扑跪在他脚跟前?,

    “老爷,老爷,外头反了天了,有人带着矿工围了咱们县衙!”

    “什么?好大的?狗胆,去,唤张平来,将带头的?人给杀了!”

    那衙役悻悻回?道,“张平不?是对?手”

    县太爷脸色一变,袍子都顾不?上理,迅速冲去前?衙,奔至大门外,便见对?方成八字形堵住整个县衙前?的?大门,而为首之人,一身?黑袍端坐马背,身?姿凛凛,看起来就不?大惹。

    “你是何人?胆

    敢围困县衙,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身?侧师爷见县太爷露面,顿时来了底气,接了话道,“围困衙门视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县衙也有不?少官差,护在县太爷左右,双方成对?峙之势。

    陆栩生坐在马背,眼神含笑?睨着他问,

    “围困县衙是死?罪,那么私自开矿又是何罪?”

    县太爷噎了噎,狐疑地打量陆栩生一眼,觉得?他气质与众不?同?,不?大像山里?的?矿民矿工,

    “你是何人?”

    “在下陆栩生。”

    县太爷总觉得?这个名?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

    “哪个陆?哪个栩?哪个生?”

    “陆栩生的?陆,陆栩生的?栩,陆栩生的?生。”

    这就是找茬了。

    县太爷当官多年,还是有一回?看到这么一头铁的?刺头。

    他脸色不?大好看,“何方人士?”

    “京城人士”

    县太爷心咯噔一下,眼神明?显深了几分,狐疑道:“京城?”

    陆栩生手肘托在马背,俯身?下来,语气闲闲道,“京城来的?,奉陛下之命,前?来清丈田地!”

    县太爷只觉脑门被人砸了一下,眼前?一团漆黑,身?子忍不?住往下滑去,还是身?旁的?师爷等人将他搀起来,他惊魂未定看着陆栩生,

    “你你你,你是那个陆栩生?”

    这下不?仅是县衙的?人,就是那些矿民望着陆栩生顿生惊畏之意。

    难怪这小兄弟看着胸有成竹有板有眼的?,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原先大家?还畏手畏脚,生怕被朝廷事后清算,既然陆栩生是朝廷的?人,那么他们这是跟对?了人,于是个个腰板挺直,指着县衙的?官差开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那县太爷顿时慌了,二话不?说推开随侍,朝陆栩生跪下来,

    “陆大人,恕下官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罪过?罪过?,只是您老既然是来清丈田地的?,怎么围起县衙来,既是要清丈田地,您吩咐一声就是,下官必为马前?卒,为您效力。”

    县太爷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飞快思量。

    陆栩生人到了这里?,且策动矿工造反,可见豪族开私矿的?事,已被他知晓。

    这事一旦捅去朝廷,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这位县太爷是没了活路。

    即便陆栩生官再大,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单枪匹马来到这江浙深山,便如折翅的?鸟,插翅也难飞,何不?先稳住他,寻个机会做了他,届时神不?知鬼不?觉,朝廷能奈他何?

    别看这里?虽然是大晋的?县衙,可真正管事的?可不?是朝廷官吏,而是那些豪族,这山外有山,城外有城,那些豪族在这里?盘踞几百年,手里?不?知握着多少兵力,山山相护,互为奥援,几个合围就把陆栩生给困住。

    一个年纪轻轻的?富家?公子,想来江南生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县太爷思量已妥,再抬眼已是满脸谄媚,

    “陆大人远道而来,不?如进衙歇一歇,让下官给您接风洗尘?”

    陆栩生笑?着截住他的?话,

    “县太爷,从此刻起,本督接管县衙,你将官印与兵符都给交出?来。”

    县太爷闻言立即起身?,这回?笑?得?有些勉强了,“陆大人,这不?妥吧?”

    陆栩生也不?恼,慢腾腾从马背下来,又不?疾不?徐将腰间那把尚方宝剑给拔出?,一步一步走近县太爷,县太爷被逼步步后退,目带惊恐看着那柄金光闪闪的?宝剑,

    陆栩生冲着那冰冷的?锋刃吹着气,一口再一口,等着众人瞧见那银刃早已泛雾眼神也开始泛迷离时,只见他突然一抬手,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便见县太爷的?脑袋被他削下,砸在地上滚了一地。

    所有人惊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陆栩生慢条斯理提着刀在师爷身?上擦拭血迹,面无表情环视一周,

    “县太爷助纣为虐,私下开矿,按律杀无赦,本督执尚方宝剑,三品以下,斩立决,还有人不?服吗?”

    其余官吏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扑跪在地,

    “下官等听陆大人行事。”

    陆栩生将蓬溪县收编,当夜开库给矿工们大快朵颐。

    *

    江南首富沈家?家?主沈逸从金陵离开后,一路往苏州府来。

    只是从金陵一路问过?来,无人绑架陆栩生,那就怪了,难不?成是他侄儿所为?

    他侄儿性?情最是暴戾,平日这个不?服,那个不?恁,见佛杀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若是他做掉了陆栩生,也不?是不?可能。

    他侄儿就在苏州府,于是他便往苏州府赶来,车驾刚至苏州府城郊,却见前?方奔来一行飞骑,为首之人正是他沈家?一位镖头之一,平日帮他管着矿场的?事。

    见他神色不?虞,沈逸问道,“怎么如此慌慌张张的??”

    那镖头立即下马来到他车窗外,急道,

    “家?主,大事不?妙,咱们在苍括山,大盆山,仙都山三地的?铜矿,铁矿和一个金矿均被陆栩生给端了!”

    “你说什么?”沈逸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手掌直往车窗大拍,“怎么可能?陆栩生怎么知道我们在那儿有矿场?”

    镖头哭道,“眼下不?是论这个的?时候,更可恨的?是,那陆栩生带着矿工造反,如今已成万人之势,照这么下去,别说田亩不?保,人口不?保,就是咱们的?矿场航运木材冶铁制盐,一切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呀。”

    沈逸意识到事态严重,身?子往车壁重重一撞,脸色铁青。

    前?一月,那陆栩生被豪族家?主骂得?狗血淋头,还不?了嘴,只当他空有一身?武艺没什么城府,孰知这厮是扮猪吃虎,闷声干票大的?。

    他压根不?是来清丈田地的?,他是替朝廷彻底收服江南来的?。

    把那些矿民带出?来,洗清各地县衙,届时别说田地,就是矿山,百姓并所有渔业航业木业等等,全部要收归朝廷。

    陆栩生这是要整个江南豪族的?命哪!

    可恶,可恨,可恼!

    不?行,必须阻止他。

    沈逸愤怒一阵,很快平静下来,

    “改道,前?往杭州府!”

    江南豪族大大小小有上百户,最大的?有八家?,沈家?,章家?,庾家?,王家?,谢家?,萧家?,刘家?,崔家?。这八家?握着江南各行各业的?命脉,如冶铁,制盐,丝绸,铜矿,金矿,航运等,底下那些商户不?过?是捡他们剩下的?和不?要的?,又或者依附他们而活。

    这八家?平日也有分帮结派,只是一旦面对?共同?敌人,必是同?仇敌忾。

    而近来,因沈逸谈好一笔对?南洋的?大单,招呼各家?一同?分羹,隐隐有魁首之势,故而这回?围剿陆栩生,便以沈家?为主。

    沈逸弃车换马用半日功夫奔至杭州府,召集各豪族在杭州的?话事人,齐聚杭州金牛湖边的?沈家?酒楼。在他面前?摆着一个沙盘,正中一黑俑正是陆栩生,而在他四周层层叠叠有无数个山头环绕,这里?便是豪族们的?地盘,无论哪一家?都是精兵强将,以逸待劳。

    “区区一万人,咱们让他进得?去,出?不?来。”

    沈逸最开始愤怒过?后,到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甚至眼底满是轻蔑和不?屑。

    “什么边军主帅,什么大晋脊梁,咱们就让他和皇帝陛下瞧一瞧,江南到底是谁做主!”

    庾家?家?主沉吟道,“沈家?主打算怎么做?”

    沈逸撩起月杆开始排兵布阵,“此刻陆栩生正在蓬溪县,如果他要突围,那么就会往东面临海而来,顺流而下出?海,没准能与江成斌的?水军相接应。若是他往东,庾家?负责调兵三千,刘家?负责调兵五千,用强弓箭弩堵在临海之西,将之射杀在江口,绝不?给他进临海的?机会。”

    “好。”刘家?和庾家?人应是。

    “如若他想继续席卷矿场,往腹地深入,那么他一定会去东阳等地,若是如此,我沈家?负责调三万民兵家?丁从北面压下,而章家?和王家?需守住东南防线,排在永康缙云之地,不?许他们南下,两面夹击将他摁得?死?死?的?。”

    “这有何难?放心,我绝不?让他踏入永康半步。”永康以南是章家?的?地盘,章家?家?主对?陆栩生深恶痛绝,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随后沈逸又在陆栩生西面布防,从沙盘来看,陆栩生四周有不?少于十万的?兵力,几无生路。

    豪族之间因生意关联,在纵横交错的?山沟里?布防一套传递信息的?驿站,平日消息从杭州府出?,不?出?两日能抵达江南各地,若是飞鸽传书就更快了。

    所以陆栩生这边正要往东阳进发的?动静,没能瞒住沈逸。

    沈逸很快缩小包围圈

    ,准备夹死?陆栩生。

    但沈逸的?布防,一字不?差全部被程明?昱的?人暗中得?知,递到了陆栩生案头。

    若非亲身?经历,陆栩生难以想象程家?情报之缜密强大,难怪朝中大臣无一例外推举程明?昱南下,也确实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跟江南豪族掰手腕。

    但陆栩生不?跟人家?掰手腕。

    他们不?配!

    陆栩生被包围的?消息当然被锦衣卫得?知,送去了御书房。

    皇帝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急招程明?昱入殿,对?着江南豪族是一顿劈头盖脸骂,

    “这些混账东西,是丝毫没把朕,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他将锦衣卫的?线报往程明?昱跟前?一推,“你看看,你看看,栩生被他们包围了,栩生人生地不?熟,朕怕他吃亏,哎,这孩子,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些。”

    程明?昱一目十行看完情报,明?白了陆栩生的?用意,他朝皇帝拱袖一笑?,

    “陛下勿忧,陆栩生看起来是被包围了,但臣以为江南豪族已入他毂中。”

    皇帝闻言一愣,立即扭过?头来看他,“程公何意?”

    程明?昱笑?道,“陛下,敢问您,陆栩生最擅长什么?”

    皇帝不?假思索道,“行军打仗啊。”

    “对?,行军打仗。”程明?昱神色严肃,“所以,陆将军将用他最擅长的?手法制服江南,并还陛下一个彻底服帖的?江南。”

    程明?昱直到昨夜得?到暗卫密报后,方才明?白陆栩生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孩子胆大心细,与他行事作风虽不?一样,却是一样的?深谋远虑,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样彻底改造江南的?法子,除了陆栩生,再没第二人能做得?了。

    皇帝明?白过?来,抚了抚御案,长叹一声。

    “这孩子呀,永远不?按常理出?牌,也只有他才会不?惜性?命替朕排忧解难,来人,朕要给江成斌一封手书,命他从旁协助。”

    无需皇帝下旨,江成斌这边已想法子接应陆栩生。

    江南总督虽辖制两江所有兵力,可惜底下的?县衙与豪族有极深的?利益牵扯,当着江成斌承诺一套,背着又做一套,真正听江成斌指挥的?也就他的?水军嫡系,可惜这些水军活动范围有限,那些狭小的?激流上不?去,害得?江成斌只能封锁各处出?海口,及出?大江口给陆栩生助威。

    同?一时刻杭州府,几家?家?主聚在金牛湖畔的?别苑,一同?关注对?战陆栩生的?进程。

    “沈家?主,第一次合围没成功,陆栩生那个杂碎,狡猾得?很,他没往东面的?临海,也没去西面的?东阳,而是精准地绕开咱们的?人手,从永康背后而过?,悄悄占据了金城!”

    沈逸惊怒交加,“金城守卫森严,他怎么进的?去?”

    线人苦笑?,“那金城守将是程家?族中的?一个女婿,人家?陆栩生拿着圣旨,兵不?血刃就进了城。”

    章家?家?主见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了,顿时恼羞成怒,“原来是程明?昱那个老狐狸在给他女婿掠阵,”他扭头看着沈逸,

    “沈逸,程家?在江南也有不?少生意吧,咱们必须断了与程家?人的?往来,防止程家?人给陆栩生通风报信!”

    “有道理!”沈逸也是果决之人,很快将封锁程家?的?命令发出?去,

    而金城是章家?的?势力范围,章家?家?主坐不?住了,

    “我亲自赶去金城,杀了陆栩生。”

    见他要走,沈逸叫住他,“等等。”

    章家?家?主顿住脚步回?眸看他,“何事?”

    沈逸站起来,来到他跟前?,抬手搭在他肩膀,含笑?道,

    “含章兄弟,咱们这些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侄儿又娶了你们章家?女,早成了一家?人,我知金城是你的?要塞,但你听我一言,与其看着陆栩生四处作乱,咱必须彻底摁住他的?势头,不?能再让他嚣张下去。”

    章家?家?主狐疑看着他,“你有何打算?”

    沈逸道,“我的?意思是,我调几门火炮给你,咱们合围金城,就彻底在这里?埋葬了陆栩生。”

    “对?,就是这样,陆栩生已毁了咱们十几个山头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老穴都要给他们端了。”

    在场几乎所有豪族都赞成沈逸这个提议。

    章家?家?主唇角牵了牵,“可金城是我的?地盘,用火炮攻金城,我损失惨重啊。”

    沈逸立即接话道,“这一处我也替你想到了,南洋这批丝绸生意,我们所有人罢手,交予你独营,弥补你在金城的?损失。”

    章家?家?主沉默了片刻,咬牙道,“好。”

    待他离开杭州府往金城方向疾驰而去时,路上他儿子问他,

    “父亲,咱们真的?听沈逸那个老狐狸的?话,毁了金城?”

    章家?家?主冷笑?道,“做梦!”

    “沈逸眼看这些年我们章家?势大,要取他而代之了,便想借陆栩生的?手捣了我的?老穴,你以为他真的?是杀陆栩生,杀陆栩生也是真,但他真正目的?在平了陆栩生之后,借势往南侵吞我们家?在金城南面山头的?金矿。”

    这个金矿发现不?久,章家?家?主严防死?守,不?成想还是被沈逸探听到了消息。

    他甚至怀疑,陆栩生之所以能越过?永康直抵金城,是沈逸在背后放了水。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章家?家?主道,“依葫芦画瓢,把陆栩生赶去沈家?地界,等陆栩生毁了沈家?山头,我再出?面收拾残局。”

    “父亲英明?。”

    第55章 第 55 章 陆将军,我输得心服口服……

    章家家主这边火速赶到金城, 而陆栩生的先遣部队已在金城外围跟章家家丁交上了手,而章家军呢,且战且退, 往哪儿退?自然是往北面沈家地盘退。

    这下轮到看?好戏的沈家守将傻眼了。

    看?着章家人往他这边退来, 他是打还是不?打呢。

    打, 毕竟是友军, 影响结盟,不?打, 再这样下去,沈家防线会被冲散, 这一犹豫, 防线果然被冲破, 丢了一个?山头。

    而章家这些人呢,被陆栩生和沈家的人联合给杀了。

    章家家主以为成功将陆栩生引去了沈家地盘。

    结果

    “什么?陆栩生又回来了?”

    章家家主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回事, 还边军主帅呢,都给他指了路送佛送上天了, 他竟然不?知好歹又回来。

    章家家主没法子, 不?死心, 再遣三千人换了个?方向,继续将陆栩生往沈家引。

    这回可是惹恼了沈家人,管你哪来的兵, 只管拼命打,于是陆栩生的人拿章家人当人肉垫子往前顶,等到沈家和章家人打得两败俱伤后,他的人再冲过去收拾残局。

    更可气的还不?是这个?。

    陆栩生毕竟是边军主帅,治军有方, 除了先遣队,预备队,还有一支由年龄大的矿工们?组成的宣传队,人手一张贴报宣称只要归顺朝廷,伏低不?杀,且免一年的赋税云云,这下好了,沈家和章家那些民兵家丁,打到半路,听?了这么一个?好消息,被繁重抽成压榨的百姓们?顿时丢下武器,投向朝廷,还有一些家丁见?自家这边乱哄哄的,没个?纪律,与其相互残杀还不?如归顺陆栩生。

    原本一万人马,瞬间投了两三千。

    这仗还怎么打?

    沈家和章家可谓是损兵折将,碰了好大一鼻子灰。

    其余在附近围观的豪强什么光景?

    前线的消息传到他们?这里?,他们?发现了一个?迹象,只要跟陆栩生的人缠上,准没好果子吃。

    这个?时候就显现出这些私兵的局限,大家都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生怕折损了自己的利益,纷纷踟蹰不?前。

    干脆让最强的沈家和章家冲在前头,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再出面,既能杀了陆栩生这个?隐患,也不?用损失兵力和财力,岂不?两全其美?

    沈家负责指挥的是沈逸的侄儿,他立在山头一处隐蔽处,盯着前方战场,皱了老?大个?眉头,

    “到底怎么回事?”

    身旁一管事倒是看?得明白,

    “少爷,那个?章家人太可恶了,就是想祸水东引呢!”

    沈家少爷一听?顿时大怒,“他奶奶的,敢跟老?子玩心眼,给我上炮!”

    “等等!”那管事又劝住他了,

    “您别急,小的瞧见?了,那陆栩生盯着姓章的在打!”

    “是吗?”那沈家公子还很吃惊。

    “可不?是,只要把?章家人打完了,又折回去继续盯着章家军打!”

    “嘿,有意思!”说到底沈家与章家也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看?着章家人吃亏,沈家少爷“明智”地选择作壁上观。

    于是沈家用重火炮压阵,逼得章家和陆栩生的人都不?敢靠近,而其余豪族又各怀鬼胎,谁也不?想出头,均做做样子,于是最终就轮到章家吃亏了。

    陆栩生分兵,着人看?住几家豪强,再夹住两家豪强,集中兵力对付章家。

    面对八家豪强围困,陆栩生为什么不?走?

    起先随兵的乡绅矿工头儿都劝陆栩生避其锋芒,但陆栩生不?仅不?避锋芒,还游刃有余在各家山头之间穿梭。

    是有缘故的。

    早在陆栩生南下之前就从程明昱的情报里?分析出了江南局势,看?出这些豪强相互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不?可能真正齐心对付他,躲什么?越躲越能逼得他们?齐心协力,反而是针锋相对迎难而上,能逼得他们?现行。

    果不?其然,这几家家主各揣了十八个?心眼子,被他抓住了机会,于是借住程明昱的情报,故意绕章家后方潜行,突入金城,营造沈家背刺章家的假象,逼得章家与沈家内斗。

    接下来陆栩生决定先吞了章家。

    章家祸水东引,犯了众怒,敢伸手援助的没有。

    此?时不?灭他更待何?时?

    但章家军装备精良,硬碰硬,矿工们?吃亏。

    于是陆栩生下令,白日沿着山脚休息,夜里?行军。

    这个?时候就彰显出用矿工和民兵的好处了。

    江南豪强如此?嚣张,视朝中法度为无物,陆栩生为何不调兵绞杀?

    他想过从朝廷调兵,后果是那些受正规训练的大军压根不?适应山地的突击战游击战,且他们?不?熟悉江南复杂的丘陵地形,届时又需要大量的军粮器械供应,必是民不?聊生,损兵折将。

    且一旦朝中大军进?入,这里?被豪强私匿的百姓,矿工,私兵会结成统一战线对付朝廷,届时毁了江南,毁了大晋根基,除了一败涂地不会有任何好结局。

    策反矿工,招揽民兵就不?一样了。

    以战养战,这些百姓吃自己家的,无需他提供粮食,甚至还要告诉他哪儿藏了豪强的粮库,如此?还能供应矿工兵。

    瞧,这些矿工比谁都熟悉这些矿山矿场的情形,陆栩生只需部署任务,那些老?兵们?轻而易举就探得矿场火药藏地,并豪强私兵的布防,把?章家军的底细摸了个?透。

    更重要的是,他们?吃苦耐劳,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只要陆栩生下令行军,他们?没一个?人皱眉头,这不?深夜冒雨往章家堡突袭,矿工们?训练有素,各个?手执刀枪箭矢往前冲,而那些被圣旨招来的民兵呢,从家里?操出刀斧,对着这些曾欺压他们的豪强家丁就是一顿乱砍。

    仅仅两个?时辰,章家堡告破,章家家主带着儿子躲去金矿深处,最后被一把?火逼得出来投降。

    章家家主起先还不?肯出来,他至今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我这里?可是有足足三万精兵,他陆栩生哪来这么多?兵力围上来?”

    那管事嚎啕大哭,“那陆栩生以战养战,每到一处便着人将朝廷招安的圣旨晓谕全城,说什么只要肯归附朝廷,头一年免税,后三年免人口税,将人口税摊入田亩计税,如此?一来,那些百姓风起云涌纷纷投奔陆栩生而去,原先三千人长成一万人,进?了金城便有了三万人,这不?夺了沈家几处山头几个?乡镇,便有了五万人,这样下去,星星之火,迟早燎原,整个?江南大地也尽归他手。”

    说到这,管事还是很惜命的,劝着章家家主,“家主,咱们?降吧,没准还能保一条命,否则照陆栩生这架势,咱们?活不?了了”

    这时,章家少主已瞥见?陆栩生吩咐人往营寨外头浇油,大有火烧营寨的架势,顿时大叫,

    “爹爹,他们?要烧死咱们?!”

    没法子了。

    章家一众骨干灰溜溜从洞穴里?出来。

    矿工新兵立即扑过去,将他们?手脚给捆住,扔在陆栩生跟前,那章家家主起先还不?肯跪,士兵一脚踹过去,逼得他给陆栩生磕了个?头。

    这还是章家家主第一次看?到陆栩生,只觉这位威名赫赫的边军主帅也太年轻了吧,生得这般俊俏,真是他在指挥大军吗?

    章家家主心里?还很不?服气,觑着陆栩生问,

    “陆将军,您中了沈逸的圈套了,您英明在外,不?应该被沈逸牵着鼻子走,他就是借您之手来除掉我呢。”

    陆栩生手里?拎着那把?尚方宝剑,在章家人跟前踱来踱去,一副唠家常的口吻,

    “陆某初来乍到,耳闻沈家主乃江南豪族之首,免不?了是要送他一份大礼的。”

    而他就是那份大礼。

    章家家主差点给噎死,看?来人家陆栩生是早看?穿了他们?的算计,利用他们?各怀鬼胎实现各个?击破呢。

    年轻归年轻,城府倒是蛮深。

    章家家主不?得不?服,“陆将军,在下愿意归附,还请陆将军给章某一个?机会,替您效力。”

    他已经跪下了,沈逸也别想跑,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地狱。

    “只要将军肯放了在下,在下愿给将军做军师,包准拿下沈逸。”

    陆栩生还没什么反应呢,身旁那些头头儿都气得跳脚,其中一人对着章家家主猝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我们?陆将军谈价钱?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个?阶下囚,只要将军抬抬手,就能送你去见?阎罗”

    “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有可利用的价值?”

    章家家主高高在上惯了,还是第一回被那些矿工们?辱骂,顿时恼羞不?已,只是人家话糙理?不?糙,已成了陆栩生俎上肉,只得认栽,再见?那陆栩生眼底笑?意褪尽,方真正打了个?几个?寒颤,折下身段,

    “在下愿为将军效力,请将军饶了我和我儿。”

    陆栩生看?他一眼都嫌费劲,吩咐身侧侍卫,

    “押下去当场审问,问清楚其他豪族底细,并与之来往的朝廷官员,就杀了他。”

    沈逸手段不?错,折了程明昱不?少眼线,这不?,送来一个?章浑天,便只能从他嘴里?撬出情报。

    那章家家主章浑天嘴角狠狠抽了抽,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还想从他嘴里?套出情报?

    这陆栩生凭什么这么自信认定他会俯首?

    很快,陆栩生给了他答案。

    一侍卫拔出一剑,当场砍了他儿子五个?手指,他儿子痛叫一声昏厥过去。

    章浑天瞬间哑了,不?再做无谓挣扎。

    陆栩生追着章家打的事,一日后传到了杭州府。

    那沈逸险些笑?破肚皮,

    “陆栩生呀陆栩生,你可真有意思!”

    “他明显看?破了章浑天的奸计,给他狠狠吃了一记,就不?知道那章浑天能不?能从陆栩生手底下逃脱!”

    陆栩生勘破了章浑天又如何??

    不?照旧落入他毂中,中了他的借刀杀人

    之计么?

    沈逸觉得痛快极了。

    “瞧,陆栩生果真是一把?好剑。”

    这时,身侧一心腹管事劝道,“虽说是好剑,却也不?能放任他坐大,否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沈逸闻言也收起笑?色,立即颔首,“你说的没错,传我的话给王运和,章家的地盘我与他平分,眼下先齐心协力杀了陆栩生,稳住大局。”

    “是。”

    沈逸的绞杀计划在继续,而陆栩生呢,依旧东一锤子西?一棒,继续蚕食各家的山头壮大队伍。

    沈逸看?不?下去了,调了几门大炮去了前线,又逼着各地县衙整兵援助,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蚂,谁也不?含糊,愿意听?沈逸调派。

    原以为万无一失,可数日过后,前线消息传来。

    “家主,那陆栩生可狡猾了,兵分三路,从我们?沈家,谢家和萧家重兵中插过,直接往咱们?锡矿的腹地奔去!”

    “什么?他敢!”

    整个?江南地界,还就沈家发现了这个?锡矿,物以稀为贵,那玩意儿价钱飞涨,让沈家赚足了本钱和体面,沈逸绝不?许陆栩生染指锡矿。

    “立即调兵回援,再次包围住他!”话音刚落,沈逸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隐患。

    一旦准许其余豪族的兵力进?入自己的地界,回头请佛容易送佛难,恐有后患。

    “不?成,我亲自去严州府,绝不?许他北渡寿昌溪!”

    严州府在寿昌溪之北,金城在寿昌溪之南,寿昌溪北面是沈家地盘,南面是章家地盘,如今王家的人正与陆栩生在章家地盘周旋,沈家,萧家等重兵也步步紧逼,章家被灭,给其余豪强敲响了警钟,大家决定先杀了陆栩生,再分章家这块肥肉。

    沈逸一到严州府,意味着沈家最精锐的战力也到了这里?。

    矿工和民兵毕竟不?是正规军队,不?敢跟沈逸硬碰硬。

    陆栩生便往西?南面逃。

    沈逸心想陆栩生也不?过如此?。

    即便心里?有些瞧不?起陆栩生,沈逸也没有大意。

    陆栩生这边消失不?见?,那头江成斌并长公主屡屡施压,若再耽搁下去,恐生变。

    至少在明面上他还是大晋臣子,不?能公然跟朝廷为对,得小意斡旋。

    陆栩生毕竟有些本事,手里?也有好几万人马,且这些人就是豪强的矿工和藏匿的私户,说白了,杀了他们?,沈逸心里?也滴血,倒不?是心疼人命,而是少了给他卖命的人。

    沈逸毕竟聪慧,他很快想了个?法子。

    召集各路家主,并几名县尉,再度调兵遣将。

    他将山川图摆出来,拿着一方月杆往陆栩生所在的地儿一指,

    “陆栩生如今在龙游,我猜他要去西?南的衢州府,几万人马岂能不?补给,而衢州城大,他拿着圣旨衢州守将明面上也不?好拦他。”

    衢州是萧家的地盘。

    萧家家主说,“如今我儿子在城里?,我已吩咐他占据四边高地,不?给陆栩生进?城的机会。”

    “若是衢州府他走不?通,可能往西?北去凤宁,也可能往西?南去板固,我的意思是,合围,他们?没有出路一定死战,则双方兵力死伤惨重,死的可不?是朝廷的兵,而是我们?的人,既如此?,我倡议,咱们?在合围中给他一个?缺口,将他往这儿引”

    沈逸的月杆沿着龙游往衢州西?南方向的江山镇一指。

    “这儿!”

    “此?地是我夫人的外祖家,我曾去过几回,这里?地势成一个?葫芦口,三面环山,是极好的驻扎之地,陆栩生先遣部队瞧了,一定会想法子占据此?地再图反击,咱们?先把?重兵埋在这附近,等到陆栩生人被赶到此?处,咱们?重炮攻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妙计!”

    “他以为他是逃了,殊不?知是咱们?请君入瓮!”

    “沈翁不?愧是神?机妙算哪!”

    沈逸在江南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虽不?如程明昱名气大,但他极善钻营,谋算并不?逊色于程明昱,只是程明昱谋的江山社稷,而他呢,谋的是是自家地盘。

    各家家主这回很是齐心协力,毫不?迟疑执行沈逸的策略。

    驻扎在龙游县城的陆栩生,很快察觉到了四周的压力。

    随着队伍越来越壮大,话事人也多?了,比如一些乡绅和守将,他们?不?像白银山的将士,对陆栩生言听?计从,陆栩生每每提出作战计划,他们?总要根据自己的认知提出一些见?解甚至异议。

    对于接下来往何?处进?军,大家伙便起了分歧。

    “东南的深山里?终究是八大豪族做主,我的意思是咱们?干脆往西?,进?驻江西?,同时让朝廷派兵接应,在江西?广信站稳脚跟,再与江成斌的水军两厢夹击,好叫江南豪族俯首。”

    “没错,这是上上之策!”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金城一个?小豪族,也称乡绅,曾依附于章家,陆栩生进?城后,他明智地选择投诚,想帮着陆栩生平了江南,将来也好跟朝廷申功混个?官职当当。

    陆栩生身侧一位白银山的副将指着沙盘道,

    “若是去江西?广信,必路经衢州府,可是衢州府已是重兵把?守,咱们?过去,必定损失惨重。”

    这时那位乡绅露出诡异一笑?,他指了指江山这个?小乡镇,

    “将军有所不?知,我对这一带熟悉得很,衢州是萧家地盘,重兵把?守没错,遂昌是庾家地盘,庾家也定拼死守护,那么夹在这两家当中的江山,就成了互不?管地带了。”

    “你们?信我,庾家与萧家挨得近,双方之间不?对付,他们?谁都不?愿意伸出手帮对方一把?,所以江山的防线必定空虚,前有拦截,后有围堵,唯有这里?是个?突破口,陆将军,您虽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可到了江南这小山头,您信我准没错。”

    大家伙都十分赞成这位周先生的献策。

    陆栩生捏着下巴望着沙盘,若有所思,“说的有道理?。”

    “但,我们?这么多?人手,一道行军十分惹眼,这样吧,咱们?分兵,周先生领着你的人马先往江山探路,占据有利地形等待后援。”

    “好!”那位周先生极是胸有成竹。

    “李将军并我白银山十名副将携三万人马往衢州府进?军,你们?不?必强攻,打了一阵便往西?北去开化,从这里?召集民兵壮大声势,坐等江西?广信援军,届时两厢夹击衢州,衢州府必破。”

    “至于余下人,留三千人随我断后,其余人折向西?南,先佯装攻打板固,实则走严博,随后去广信汇合。”

    这一番安排可谓缜密无间。

    大家都很佩服,“只是将军亲自断后,实在叫人不?放心。”

    陆栩生笑?道,“虚虚实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放心,只有我断后,他们?才?以为大军在龙游,不?敢跟过去,给你们?去广信汇合制造机会。”

    “不?愧是我们?大晋的常胜将军,跟着将军打一次仗胜读十年兵书。”

    这些乡绅守将免不?了对陆栩生一阵吹捧,陆栩生笑?而不?语。

    陆栩生这番调度一字不?差被禀到沈逸案头。

    坐在严州府的沈逸看?着陆栩生的出兵计划,险些笑?出声。

    “他陆栩生不?知道吧,召集民兵有他的好也有不?好,那就是容易渗透奸细,这不?,咱们?的人佯装降兵安排进?去,陆栩生的动静就瞒不?过我了!”

    “跟我斗!”

    沈逸阴戾地笑?了一声,旋即正色吩咐管家,

    “去请各位家主。”

    是夜,各家家主齐聚严州府的沈家别苑,沈逸根据陆栩生的计划重新调整布局。

    “诸位,决不?能将陆栩生放去江西?,一旦他去了广信,咱们?与朝廷为对的消息就能传出去,届时朝廷派大军南下,咱们?就麻烦了。”

    “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将陆栩生射杀在东南深林内,明白吗?”

    “明白!请沈家主下令,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好!”

    江山镇外围的伏兵不?动,其余几处根据兵力多?寡调整用兵,事不?宜迟,好几家家主决定亲自去前线督战。

    最后跟着沈逸在严州府坐镇指挥的只剩王家家主与崔家家主。

    王家和崔家素来拥护沈逸,这里?算是沈逸最稳固的结盟。

    三日过后,前线战报出来。

    “家主,陆栩生各遣五千将士夹攻衢州南北。”

    “无妨,他这是给周士绅与西?北行军制造机会。”

    “可他在章家堡截获了几门炮火,火力太猛,打得萧家少主不?敢出城。”

    沈逸沉吟片刻道,“从寿昌调五千县兵和民兵过去,助阵衢州府。”

    “好!”

    半日后又来了战报,

    “周士绅领着一万人往江山进?发,快进?入了咱们?的伏击圈!”

    沈逸一愣,“一万人?不?是说好只

    有三千人吗?”

    陆栩生最先的计划里?是给三千人到周士绅,让他先去打探江山镇情形,怎么突然增至一万人?

    身侧王家家主猜想道,“毕竟陆栩生也不?是无能之辈,约莫着晓得咱们?调整了兵力,不?想跟咱们?硬碰硬,所以多?遣了人去江山,意图占据葫芦山,等着广信那边接应。”

    沈逸颔首道,“是有可能,既如此?”他重新回到山川地形图前,目光落在江山附近,

    “你们?王家再从仙霞岭这边调兵过去,决不?能放他们?活着去江西?。”

    “好!”

    又是两日过去,各路兵马已到位,双方打得正如火如荼。

    不?多?时,战报送来沈逸跟前,沈逸还在戏园听?曲呢,闻言招手示意伶人停下,揉着眉心问管事,“什么情况?”

    “那陆栩生太狡猾了,知道咱们?兵强马壮,交手不?到一个?时辰便退场,其中西?路人马往凤林逃去!”

    “不?可!”沈逸霍然起身怒道,“把?遂安的人手都给调出去,堵住凤宁之西?,务必将之扼杀在凤宁界内。”

    “遵命!”

    沈逸行至长廊处,下人见?他出了汗,连忙追着送来一块帕子,沈逸接过帕子拭去汗,望着园子里?葳蕤的草木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廊庑尽头奔来一名管事,那管事苦着脸朝他拱袖,

    “家主,两江总督府来人了!”

    沈逸顿感?头疼,“来的是谁?”

    管事愁道,“江成斌坐下军师姜楚河。”

    沈逸抚了抚额,不?消说是为陆栩生的事而来,再不?杀了陆栩生,朝廷的压力顶不?住了。

    “你就说我病重,不?便见?他,还有,许他三百万税额,告诉他,四月初,江南抽分局会补上上两个?月的缺损,一定让他给朝廷交待。”

    管事听?了放了心,“家主英明!”

    先拿赋税稳住江南总督府与金陵官府,如此?没有后顾之忧。

    将人打发出去,沈逸折向戏台,摆摆手让那些伶人退下,回到了书房,问随侍,

    “陆栩生本人在何?处?”

    那随侍就坐在沈逸书房门口的桌案后,在他面前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匣子,均是各处送来的战报。

    而陆栩生有关的战报就在当中最显眼一个?匣子。

    他立即翻开最新一封战报,“陆栩生本人还在龙游城,他召集麾下三千将士,并龙游百姓挖壕筑工事,听?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谁跑了他都不?跑,他就是要站在龙游城,看?看?豪族能把?他怎么着!”

    “有种!倒是没损他父亲的威名。”沈逸冷笑?。

    “家主,情报显示,陆栩生不?愧战神?之名,他带着人亲自上阵,打退了咱们?十几次进?攻,咱们?的兵别说龙游城,就是外围的山头都摸不?着啊。”

    沈逸深吸一口气,白皙的手指扶在桌案,思忖片刻,斩钉截铁道,

    “把?严州府的兵力派去龙游,我要陆栩生的项上人头!”

    那随侍惊道,“严州府还有一万两千精兵,他们?走了,您身边可就没人了,您看?需不?需要留些人手驻扎严州府!”

    沈逸对着他桌案一脚踢过去,暴怒道,

    “陆栩生都被我逼去了江浙边境,离着好几百里?,我怕什么!”

    “去,留下两千人驻守,其余人全部压去龙游,别的人都不?管,这一万精锐团团围住龙游,我只要陆栩生的命!”

    “朝廷派了陆栩生一人来,就想撬动整个?江南,门都没有!”

    “而我呢,只要杀了陆栩生这个?人,就万无一失,明白吗?”

    随侍被他阴沉的脸色给吓坏,忙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派出的这一万人手有五千是严州府守兵,还有五千是沈逸的私兵,这五千私兵有多?精锐?其装备不?亚于朝廷禁军,人人一匹好马,一把?弩机,良弓好箭,且每五百人配备一蹲虎蹲炮,只需这支“御林军”出马,陆栩生必死无疑。

    沈逸原先低估了陆栩生的能耐,也怕折损了这支宝贝,故而不?轻易派出,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由不?得他藏着掖着了。

    派出这支骑兵后,沈逸长出一口气,倒头就睡。

    他相信不?出两日,就能看?到陆栩生的人头了。

    沈逸此?人极有情调,他不?像程明昱有经世济国的报负,他只想做他的地头蛇,这些年他就像是这些山头的土皇帝,有银子有百姓还有矿山,比金銮座上的皇帝还舒服呢。

    睡醒,他开始抚琴,婉转的曲调伴随着曼妙的舞姿,给这奢华的别苑又添了几分糜艳。

    那美人儿如灵蛇般舞动身姿,朝他频频投来媚眼。

    沈逸却不?为所动,他喜欢看?美人,却不?喜欢睡美人。

    除了府中几位要紧妻妾,他并不?贪图美色,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他床上爬。

    比起美人,他更享受这种拿捏人心的快感?。

    想必陆栩生眼下已焦头烂额了吧。

    琴音忽然从舒缓到疾快,恍若暴风骤雨侵袭而下,那美人儿腰肢扭得越来越快,沈逸也键指如飞,只突然间门外一道惨厉的叫声划破天际,惊了沈逸的弦,他指下琴弦霍然崩断,鲜血顺着他指腹汩汩而流。

    舞女?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俯首,“家主”

    沈逸没看?她,侧耳一听?,隐隐约约似乎有杀声逼近?

    怎么可能?

    这严州府远离前线,哪来的杀声?

    就在这时,几只快箭破支摘窗而入,直挺挺射中他两侧的柱子。

    沈逸人晃了晃,意识到不?妙,蓦地起身推门而出。

    只见?前方穿堂的门被从外撞开,他的几名家丁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家主,家主”

    “那陆栩生陆栩生他来了!”

    沈逸脸色顿时一变,待要迈出,脚不?甚往门槛一撞,险些跌下去,他抚着门槛惊戾盯着家丁,

    “他不?是在龙游吗,怎么来了严州府!”

    那家丁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他脚下爬来,

    “属下也不?知道啊,您快些跑吧,再不?跑来不?及啦!”

    沈逸还不?肯相信,他运筹帷幄,奇兵尽出,陆栩生怎么可能杀进?严州来?

    陆栩生来了,而他身边已无可御敌之兵…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他越出门去看?。

    不?料那家丁并另外两位管事团团将他抱住,抬着他往后院去。

    行至后花园的林道,撞见?做客的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相视一眼,心情那个?叫难以形容。

    顾不?上多?说,沿着别苑后门只管往后山上跑。

    顺着竹林刚上坡顶,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从侧后林子里?传来。

    “沈家主,别来无恙!”

    沈逸听?着这道熟悉的嗓音,整个?人僵住了。

    上一回碰面还是什么时候,是金陵城的衙门前。

    长公主召集豪强与金陵地方官员,商议清丈田地一事。

    他当时指着陆栩生鼻子说了一句什么话?

    骂他不?该将枪杆子对准自己人。

    而现在,陆栩生的枪杆子瞄准了他。

    沈逸深深闭上眼。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从陆栩生除掉章浑天开始,他就计划着今天这一幕。

    先是进?犯沈家锡矿,将他从杭州府逼出来,等他来到严州,陆栩生佯装西?逃,眼看?他要西?逃,豪强们?岂能坐视不?管,等着陆栩生拿到证据去朝廷告状呢?

    于是他沈逸必定调兵去围剿。

    陆栩生是何?等聪明啊,利用他的奸细将自己的行军计划透露给他,好让他按着陆栩生的计划而布兵,他以为是陆栩生进?了自己的圈套,殊不?知人家陆栩生是将计就计,又或者说早早就把?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这般一步步将沈家这边所有能调动的兵力调出

    去,好最后来个?将军,来个?擒贼擒王。

    什么叫算无遗策,沈逸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不?是用兵如神?,这是神?在用兵。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请君入瓮,擒贼擒王,这三十六计,他陆栩生玩得炉火纯青哪!

    沈逸转过身,举起双手,冲着来人平静道,

    “陆将军,我沈逸今日输的心服口服。”

    第56章 第 56 章 那像不像大姐夫?

    他们这些豪族的兵看?似握在自己手里, 实则全部听陆栩生“调派”,陆栩生结结实实把他们所有人的鼻子?都给牵着走了。沈逸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玩偶般任凭人摆弄。

    不,或许在离间章家和沈家前, 甚至在更早, 在他刚抵达江南时, 在他敢取代程明昱南下时, 他就已做好了全盘谋略。

    朝廷只遣来一个陆栩生,便彻彻底底让江南归服。

    这样的功绩, 足以彪炳千秋了。

    而他沈逸却是陆栩生名垂青史的垫脚石。

    沈逸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陆栩生一袭黑衫如墨, 眉目深邃而平静, 在他周身一片翠竹如画, 映得他好似凭空幻化而来。

    沈逸对?着他欠身一礼,

    “若是将军有用得着在下的地儿,只管开口。”

    跟章浑天?一般, 想谈条件了。

    陆栩生眯起眼,翠绿的竹色淌进他眼底化作一抹幽冷, 他只冷冷扔下两字,

    “带走。”

    霎时十几条黑影从竹林深处跃出来, 将沈逸一行人捆住压去前院地坪。

    陆栩生带来的将士,已将别苑内的沈家人均抓出,空旷的前院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沈逸, 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被扔在最前头,即便三人成了阶下囚,却是自持身份,不忍堕了威风,神情?勉强还算镇定, 直到看?见陆栩生从身后侍卫手里接过一把弓箭。

    沈逸脸色终于变了变,

    “陆将军,你难不成要在此地将我就地正法?将军可?知我手里握着多少秘密?我相信你很感兴趣。”

    可?惜陆栩生对?着他的话,置若罔闻。

    箭矢搭在长弓,慢慢拉开,沈逸的双眼随着他弓弦渐渐拉满而紧绷。

    喉咙深深咽着,那红色的箭矢仿佛在他眼眸渐渐放大,沈逸额尖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也白得可?怖,

    “陆大人,沈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栩生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箭矢忽然往左一摆,对?上了崔家家主?的眉心,那崔家家主?见状登时脊背绷紧,

    “陆大人,陆国公,陆神仙,我们都是被沈逸蛊惑的呀,您网开一面?,什么?都好说,要什么?都给您”那崔家家主?已语无伦次,骇得牙关打架。

    陆栩生轻轻嗤了一声,又调整姿势,将箭矢渐而往右挪,这一下瞄准了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眼皮直哆嗦,忽然拔高嗓音,

    “陆将军,我与您的外?祖王家是本家呀,我们三十年前是连过宗的,前几年您外?祖父六十大寿,我还亲自去琅琊贺过,他老人家精神矍铄,气质拔然,开口闭口提的是您这个外?孙,处处以您为豪”

    大约是这番话让陆栩生起了恻隐之心,他好像犯了难,盯着沈逸问,

    “沈家主?,你觉得本督先杀哪一个?”

    陆栩生短促地笑了下,那狭长的深眸好似歇了一斛春光,甚至连拉弓的姿态也极其挺拔清俊,模样像极了在挑猎物的猎人。

    沈逸已完全看?清陆栩生的意图,他一言未发,昂起头颅深深闭上眼。

    就在他闭眼的一瞬,一声锐利的“嗖”划破长空,只见箭矢穿沈逸脖颈而过,一串血花喷出来,洒了他跟前一地,沈逸眼一灰,身子?跟落叶似的扑了下去。

    陆栩生收弓抬眸,目光落在崔王二家家主?身上,却见二人早已哆哆嗦嗦,裤下遗了一摊尿。

    “不至于吧?你们杀的人还少吗?”陆栩生闲闲道,

    二人栽倒在地,放声大哭,

    “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我等?愿为马前卒,供将军驱使。”

    陆栩生不再理?会?他们,将弓箭扔给侍卫,吩咐其中一副将,

    “割下沈逸头颅,传檄三军!”

    沈逸这颗头颅可?比他嘴里那些秘密要有用多了。

    只需将他头颅送去各地,那些豪族私兵也好,被藏匿的百姓也罢,绝大部分都会?归降。

    副将照做。

    至于另外?两位,

    “关去屋子?里,就地审问,审完就地正法。”

    那崔家家主?闻言,立即嚎出声,“陆大人,审案不归您管吧,论理?得将我等?押去金陵,由臬司衙门审问。”

    陆栩生闻言嗤的一声笑,手里已捏着马缰打算走了,又慢腾腾转过身来,笑道,

    “哟,你们这些豪族什么?时候讲究过朝廷法度?死到临头却跟我讲法?”

    他使个眼色,侍卫将二人带去侧院审问去了。

    陆栩生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人带去金陵,金陵那些官员又有几个跟豪族脱得了干系?

    将严州府交给一位副将收尾,陆栩生再次疾驰往西?面?,收拾余下的豪强,沈逸和章浑天?一死,江南豪族群龙无首,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几分可战之力。

    饶是如此,陆栩生还是费了整整半月,方把余下大部分豪强给平定,只余少数顽固分子交给副将料理。

    四月十五这一日,陆栩生赶回金陵。

    两江总督江成斌亲自来城郊迎候,他早早立在晚风里,对?着策马而来的陆栩生长长一揖,

    “陆国公神鬼本事,让在下大开眼界!”

    江成斌难道真?的没法遣兵援助陆栩生?

    是陆栩生没让他调兵,江成斌所谓的封锁出海口出江口实则是堵住豪强的退路,也是迷惑豪强的幌子?,让他们对?陆栩生可?能的去向捉摸不定。

    陆栩生不是来打仗的。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解放被豪强藏匿的人口和矿兵,利用挑动矿兵和百姓反抗的手段,毁掉江南豪族耐以生存的根基,往后江南不再有豪强,所有百姓,矿山,航运全归朝廷,可?以想象到明年,朝廷赋税该是何等?丰裕。

    贻害江南官场几百年的毒瘤就这么?被陆栩生硬生生拔除。

    简直是普天?同庆。

    而更难得的是,朝廷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整个江南,这才是陆栩生真?正令人惊叹之处。

    他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做到,哪怕程明昱也不能。

    江成斌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

    “慎之有所不知,我每每往海盗用兵,需要物资,还要往这些豪强跟前说好话,处处受制于人,若是我强势了,赋税就难了,慎之啊,过去程明昱常说我就像个媳妇,夹在朝廷和豪强之间难做人呐。”

    陆栩生对?着江成斌很是客气,回了一礼,“多谢江都督策应。”

    “哎,我什么?都没做,”言罢,江成斌拉着陆栩生一道上车,往长公主?府驶去。

    “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过沙盘,将你这两月来在江南的行迹推演一遍,我发现你行兵之地涵括了豪族麾下各个县镇,也就是说那些被豪族藏匿的人口均被你带了出来,接下来该要给他们上簿册,分田地,又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陆栩生颔首,“这正是我此行回金陵的目的,来的路上我已修书去京城,让户部和吏部遣人南下,除此之外?,金陵这边也需派遣大量官员随我进山。”

    “这好说,需要用得着我的地儿,还请慎之不要客气。”

    别看?江成斌是陆栩生长一辈的人物,可?他对?陆栩生却行的平辈之礼。

    二人在马车内,先定了初步计划,随后赶到长公主?与长公主?细禀。

    长公主?见着陆栩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没受伤吧?”

    陆栩生笑道,“不曾。”

    长公主?这回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冲你这回舍身为朝廷,我往后歇了给安安寻男宠的心思。”

    陆栩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净,“您能不能不要提这茬了?”

    江成斌还在场呢,得顾忌点他的面?子?。

    江成斌也是人精,立即捂住

    耳,“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陆将军不是妻管严,我知道的。”

    陆栩生:“”

    一身的威风被抖落个干净。

    笑过一阵,三人言归正传,开始部署清丈田地,登记人口及接手矿山等?事。

    聊到快晚膳光景,外?头来了一管家,说是有人送了几车子?礼来。

    长公主?愣了愣,“何人送的?”

    这时,江成斌起身朝长公主?施礼,

    “是下官送来的。”

    长公主?与陆栩生交换了个眼色,没有做声。

    江成斌神色坦然与长公主?道,

    “殿下,您知道,当?初陛下委任臣来江南,臣起先施展不开拳脚,直到后来慢慢收了他们的礼,方取得他们的信任,才在江南博出一方天?地,今日我将这些礼如数上缴给殿下,请殿下帮忙转交朝廷,至于每年的礼单,臣是与陛下禀过的。”

    不得不说,这位江南总督是聪明人。

    陆栩生杀了那些豪强家主?,难保没从他们嘴里撬出不少秘密。

    而这些秘密将撼动整个朝廷。

    江成斌身为两江总督,不可?能完全干干净净,他聪就聪明在,从一开始就跟皇帝报备,将自己摘出去。

    长公主?知道江成斌没有骗她的必要,“行,既然是与皇兄禀过,那这些本宫如数交去京城。”

    江成斌聪慧,明哲保身,那么?其他人呢。

    长公主?瞥了一眼陆栩生,陆栩生眉峰动都没动一下,可?见是不打算透露任何实情?了。

    也就是说,现在不少朝官的生死都捏在陆栩生手中,他手里到底拿了多少把柄,无人得知,可?以想象一旦他回到京城,该是京城官员的噩梦。

    送走江成斌,长公主?看?着陆栩生心情?复杂道,

    “还要小?心。”

    陆栩生颔首,“我心里有数。”

    他要等?得那个神箭手还没出现,想必快了。

    在金陵逗留三日,陆栩生带着一百名官员浩浩荡荡进了山。

    每县分派一名朝廷主?事官,并?当?地吏房户房官员各数名,再一伙士兵,浩浩荡荡开始清丈田地。

    陆栩生负责四处巡视,眼下江南局面?还不稳,尚需他坐镇。

    那些矿工只听他的,民兵也只肯认他,豪族手里的产业还需一点点清出来并?交还朝廷,有他镇着,能最大程度确保顺利和安稳。

    过去边关诸国闻陆栩生之名退避百里,如今陆栩生三字响彻整个江南。

    陆栩生所到之处,当?地百姓纷纷送鸡鸭蛋米,将他奉若神明。

    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该是风光无极,功成名就之时吧?

    那个人是这么?想的,所以等?着那一日夏光烂漫,陆栩生被一群百姓簇拥在山头,俯瞰那漫山遍野的杜鹃时,一支淬毒的箭矢藏在林子?暗处,瞄准了他的脖颈。

    *

    “嗖”的一声,好似有一团血雾炸开。

    程亦安浑身打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她惊魂未定望着漆黑的帐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方觉是一场噩梦。

    起身坐了片刻,寻来帕子?将后背的汗擦了去,恍惚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程亦安问道,

    “什么?时辰了?”

    今日守夜的是如蕙,她素来醒得早,打算去出恭,听得程亦安一声唤,立即折进里屋,

    “姑娘,方卯时初呢,还早着,姑娘再睡一会?儿。”

    程亦安心里不大踏实,摇摇头道,“不睡了,我今日要去一趟平安寺。”

    这个梦不大好,她想给陆栩生求个平安符。

    如蕙便进来伺候她更衣,“起得这样早,怕是回头要没精神的。”

    程亦安疲惫道,“准备些清凉油摸一摸就好,对?了,前院这两日有信笺送来吗?”

    长公主?几乎每隔五日送一份信给她报平安。

    程明昱那边也隔三差五有消息来,还不曾听说陆栩生受伤之类。

    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盼着陆栩生建功立业,只盼着他平安归来。

    如蕙失笑道,“这话您昨日就问过了,奴婢不是说了,得明日才有消息来么?。”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姑娘这是把姑爷搁心上了。”

    程亦安笑一笑没有否认。

    陆栩生是她男人,能不盼着他好?

    洗漱更衣,匆匆用了些素食,准备了香油银子?一类,便带着丫鬟嬷嬷往平安寺去。

    陆府离着平安寺并?不远,就在西?市附近,往北过两条街道,再往西?折一段就到了。

    先有婆子?去打了前哨,得知陆国公夫人要来拜佛,寺院这边给她清出一间佛堂,让程亦安在里头抄了一篇经书,烧于佛祖前,又请主?持大师封了陆栩生的生辰八字,搁在佛祖前拜了拜,最后捐了些香油银子?方出门。

    想起平安寺侧门外?有一家素菜包子?做的极好,程亦安打算捎几笼回去吃,越过千手观音庙,沿着廊庑往侧门去,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亦安脚步一停,忍不住顺着那人方向望去,

    “咦,如兰,那像不像大姐夫?”

    只见贺青云身着一身雪衫,手里拿着一卷画轴,逆着人流往寺院后庙去。

    第57章 第 57 章 跟上去

    程亦安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顺着穿堂来到药师殿, 从左面的夹道过去,前?方矗立着一座三?层阁楼,是平安寺的藏经楼, 到这一带, 人便少了, 程亦安不敢跟得太近, 假意随处看风景,发现贺青云进了藏经楼东面一五角翘檐亭。

    程亦安就立在药师殿后廊庑远远瞧着, 那里?大约有五六位男子,年龄不一, 看起来像是以画会友, 个个气?度不凡。

    贺青云一到, 席间除了北座一人,其余人均起身给他见礼,而?贺青云一一还?礼过后, 便坐在那北座之人左侧,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 生得也是面如冠玉, 一副极好的相貌, 贺青云与他交谈,观神情二人该是熟稔,很快, 贺青云右下首一年轻男子扯过他,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贺青云笑起来,很罕见的神采。

    接下来贺青云将自己携来的画卷摊开, 让众人品鉴,或侃侃而?谈,或凝神观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会面。

    程亦安摇了摇头,看来她?是因为当年范玉林的背叛而?成惊弓之鸟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另一面廊庑后绕出一道身影,一袭白衫猎猎,风姿绰绰,不就是范玉林?

    程亦安起先还?没发觉他,是如兰率先瞧见,立即上前?一步,拦在范玉林与程亦安当中,范玉林如今倒是学乖巧了,止在五步外的距离,便立着没动了。

    那头树梢站岗的裘青,手中已捏起一颗石子,一旦范玉林有异动,他手里?这颗石子就能要他的命。

    范玉林发觉程亦安盯着那亭间瞧,便知她?好奇了。

    范玉林从何时认识的程亦安?

    打六七岁起吧。

    那时程亦安方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独自蹲在南府后面的巷子里?数石头。

    范家刚搬来京城不久,哥哥读书,没功夫陪他玩,六岁的范玉林便在附近四处逛游,这一带的小门小户都爱往程家凑,若是遇见爽快的奶奶太太,还?能分些好东西出来,几岁大的孩子心里?能惦记什么,不就是一口吃的。

    程家后巷子时常有十多个差不多的小孩一处玩耍。

    程亦安性子腼腆,不爱跟人挤在一处,却又孤单,便时常躲在角落那颗樟树下看着大家伙玩,那樟树由花坛护着,里?面铺满了鹅卵石,她?爱数,输完又重?新来,每回的数都不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那盘子石头,倔的很,总要数个明?白。

    有一回一个小少爷瞧见她?,冷不丁捡起一颗石子砸她?,气?得她?追过去,一不小心就给绊倒了,他瞧见了,立即奔过去将小小的她?搀起,随后追着那小少爷打了一顿。

    自那回起,程亦安会对他笑,还?问?他的名,唤他一句林哥哥。

    两小无猜的情意不知不觉发了酵,到他十五岁后,便萌生了不可抑的情愫。

    他当然知道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刻苦读书,好不容易中了举人,她?却被许给了陆栩生。

    原谋划着今年下场一举及

    第,孰知被程家一打,崔函一搅,身败名裂,被剥夺了春闱的资格。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他与程亦安是有缘无分了。

    再次瞧见她?,他对着她?神情依旧是了如指掌,瞧此刻,她?有意无意瞥了那亭子几眼,当是对亭子里?的人有疑惑了。

    于是范玉林便开口,

    “正北席那位姓李,名湘城,是翰林院一位学士,精攻宫廷画,侍奉内廷,这位李七爷是崔函的小舅舅,也就是崔家当家主母李氏的幼弟,是个极知风月的人物。正南席那位是翰林院一位庶吉士,大前?年的进士第四名,来自湖湘大户,才貌双全,极有口才,被圣上嘉奖过,至于二人当中那位贺世子,不消说就是你姐夫。”

    “席间这五人均是大晋画坛的高手,他们?结伴成立了一画社,名为‘青云社’,非出身优渥才华出众者不进。”

    程亦安这才将视线往他身上移了移,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范玉林苦笑道,“我数次恳请入社,均被拒绝。”

    程亦安无话可说。

    她?并不想?与范玉林待在一处,转身就离开。

    范玉林下意识要追,“安”话到了嘴边最终吞了回去,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默然叹了几声,方折去藏经阁。

    程亦安买了几笼包子便登车回府,这一路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为陆栩生担心,一时为大姐犯愁,程亦歆能干归能干,却是多思多虑,这段时日看着都瘦了一圈,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爹爹,爱把事儿藏在心里?。

    程亦安决定?做回恶人,她?掀开车帘,低声吩咐裘青,

    “你寻个稳妥之人,暗中帮我盯着大姐夫,他平日出入哪儿,与什么人接触,事无巨细报给我知。”

    程亦安这般做是有缘故的。

    前?世范玉林待她?也极好,处处依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一颗心都在她身上时,他却悄悄在外头养外室,她不是非要把贺青云往坏里想?,实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药也吃了,病也治了,为什么还不成?

    难不成是不喜欢长姐了?

    查清楚,释了疑,安心过日子。

    若有猫腻,趁早发现,也是为长姐好。

    程亦安希望自己是多此一举,毕竟前?世到她?闭眼重?生,都没听说大姐和大姐夫闹出什么事来。

    贺青云这厢与几位好友坐而?论画,大家夸他画艺又精湛了,回到府上便神采奕奕的,一进正院明?间,见程亦歆坐在桌案旁出神,神情有些低落,他笑意便顿了下,

    “歆儿,你怎么了?”

    程亦歆已经发现了他,坐着没动,只是疲乏地露出一笑,“没事,明?日要入宫贺太后娘娘寿辰,我在寻思那寿礼是否有不妥。”

    贺青云先去一旁铜盆处净手,来到她?身侧在她?对面落座,温柔道,

    “不会有事的,太后娘娘喜好风格妍丽,画风又大气?的作品,我所画该是投其所好,咱们?呢,不求出挑,别出乱子就成。”

    贺家既然与程家联姻,那自然也是中立一派。

    程亦歆淡淡应了一声。

    不多时翠姐儿听说爹爹回来了,扑过来抱着贺青云,贺青云牵着孩子进了东次间,“来,让爹爹瞧瞧你作的画。”

    程亦歆看着他清逸的背影,眼眶忽然酸了酸。

    从看诊到现在,过去足足三?个月了,还?是没有大起色。

    是没治好,还?是有旁的缘故?

    这时,心腹陈嬷嬷进来了,看了一眼东次间的方向,低声问?程亦歆,

    “那方子还?剩最后一副药,您看今个儿还?要熬吗?”

    这事除了陈嬷嬷,程亦歆没告诉任何人,那方子也由陈嬷嬷收着,药也是她?老人家亲自熬,对丫鬟们?就说是她?要补身子,也无人起疑。

    程亦歆这个人做事有始有终,淡声道,“熬吧。”

    贺青云陪着孩子作了一会儿画,用过膳,又去西次间亲自照料孩子,翠姐儿很顽皮,三?岁大什么东西都能往手里?抓,也爱蹦床,程亦歆怕她?摔着,着人做了一张小小的架子塌,四面围起来,给她?玩耍。

    等到哄孩子睡了,贺青云回到西次间,一眼瞧见桌案上搁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他神色暗了暗,没有立即去喝,而?是将外衫退下,搁在屏风架着,这才慢腾腾来到桌案后坐着,看着那碗药没动。

    程亦歆侧对着他,正在看账簿,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却也没吭声。

    过去夫妻俩无话不谈,如今因为这桩事弄得起了隔阂。

    起先贺青云也很配合,渐渐的,心里?生了烦躁。

    这里?头当然也夹杂着不能如妻子愿的羞恼。

    贺青云沉默地伸出手扶住那只碗,程亦歆看着他踟蹰的样子,忽然泄气?地开口,

    “算了吧,不想?喝就别喝。”她?露出笑,

    贺青云看得出来她?笑容很勉强。

    便有些进退不得。

    他确实不想?喝,却也不想?让妻子失望。

    犹豫片刻,他还?是端着药碗一口饮尽。

    程亦歆看着他咕咚咕咚的喉结,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这是最后一次了”

    贺青云一顿,喝完,抬袖拂了拂嘴角的药渍。

    过去多么讲究的贵公子,如今被逼得失了风度。

    程亦歆眼眶再度一酸,她?有些后悔了,如果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夫妻俩之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天底下不少夫妻到了三?四十,便分房睡,那丈夫睡去小妾屋子,正室过自在日子的也不少。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

    是她?过于追究完美了。

    这样总比去外头养女人的好。

    程亦歆忽然释然一笑,“青云,往后咱们?再也不折腾这些了,好好过日子吧。”

    贺青云脸色一窒,一种无边的愧疚涌上来。

    “对不起歆儿”

    程亦歆使?劲摇头,决定?放下后,她?这一刻竟然觉得无比轻松,好像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没有,我觉得这样很好,时辰不早,我们?歇着吧。”

    程亦歆先一步上了拔步床,贺青云去沐浴,这一次他洗得有些久,程亦歆就没等他,也没有必要等,先合上了眼。

    贺府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她?一人料理,程亦歆平日很忙碌,她?是能干的性子,不比程亦安舍得放权,这事不放心,那事得问?一问?,事必躬亲,又是宗妇,连着贺家宗族的事都让她?出面,没法子,谁叫她?是程明?昱的女儿,族里?那些人对她?的信任胜过公爹和贺青云。

    一日下来,已是十分疲惫。

    迷迷糊糊觉着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程亦歆顿时醒了神,不多时他身子贴了过来,细细啄着她?肩骨,程亦歆脊背僵住,心里?的念头又被勾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知道他要做什么,程亦歆这回却按住他,转过身脱离开他的桎梏,冲着黑暗里?的丈夫嫣然一笑,

    “我乏了,咱们?睡吧。”

    贺青云看着她?陷入沉默,渐而?陷入痛苦。

    第58章 第 58 章 分房

    翌日阖府要入宫给太后贺寿, 程亦安起了个大早。

    二太太王氏向来与太后亲昵,今日一早便起来拾掇,自个儿盛装打扮, 又将几个媳妇和儿子女?儿均叫过来, 仔细检查一番, 生怕有疏漏。

    “太后娘娘最是严谨, 不容得人犯错,你们记住, 进了宫,谨言慎行, 不要招惹是非, 有什么话如实回, 她老人家不爱人撒谎”

    絮絮叨叨交待一番,见程亦安似乎有些出神,忍不住蹙眉,

    “栩哥儿媳妇,你怎么了?”

    程亦安心情不大好, 过去?每隔五日长公主总有信笺来, 而今日却没有消息, 换作寻常,她这会儿必定去?一趟程家,寻爹爹打听?究竟, 孰知今日太后寿诞,一时脱身不得,程亦安便有些心不在焉。

    “我昨夜没睡好,一时失了神,婆母勿怪。”

    二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长房没有进宫的资格,三夫人这边与太后不熟络,不敢带晚辈去?,陆家这边便只有二房一屋子并?三夫人入宫进贺。

    五小姐陆书芝进

    了宫,脸上便扬起笑容。

    她哥哥是皇帝的心腹,皇帝和皇后都很疼爱她,她母亲是王家的女?儿,太后这边也格外看重她,只要进了宫,陆书芝便是最受瞩目的姑娘之一。

    陆国公府的人来得早,被宫人领着径直去?了慈宁宫。

    寿宴摆在慈宁宫西面的寿安宫。

    不是什么人都有脸面入慈宁宫给太后磕头。

    三夫人便在外头磕了一头,去?了寿安宫等着。

    王夫人带着媳妇儿子女?儿进了慈宁宫正殿。

    进去?时,太子妃正在伺候太后喝茶。

    二夫人先带着晚辈给太后磕头,齐贺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太后听?腻了没什么表情,只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你如我亲侄女?一般,不拘这些虚礼。”

    二夫人到了太后跟前,便没了往日那股神气劲,神色极为柔和,

    “倒不是拘虚礼,实在是孩子们都惦记着您,给您绣了个物件,想孝顺您,望您不要嫌弃。”

    话落,便吩咐门口的宫人将携来的寿礼奉上,这是一幅足足有两?丈长的百寿图,绣工极其精湛,是二夫人请了苏杭的手?艺人花了半年功夫绣成,而陆家这几位晚辈实则是在旁边帮着扯了扯针线,绣了些许个花儿鸟儿的,便当是尽了心意。

    这幅绣画,价值不菲,装裱在屏风里,定是十分气派。

    太后喜欢气派而奢华的物件。

    “很好,孩子们费心了。”

    又吩咐嬷嬷各人给了赏赐,命人看座。

    陆栩生近来在江南闹得动静,太后心知肚明,这等功勋将来是要载入史册的,若是陆栩生为她所用?,太子何愁登不上皇位?

    太后看着程亦安心情五味杂陈,

    “栩哥儿媳妇过门也有大半年了,还没好信儿?”

    太后这么一问,最紧张的不是程亦安和二夫人,而是一旁坐着的太子妃。

    程亦安还未坐稳,立即又起身,那头二夫人先替她回了,

    “回娘娘的话,还不曾有孕,侄女?也愁过,后来想着孩子得看缘分,也就不急了。”

    二夫人说这话时,眼神往太子妃一瞄,果然见太子妃神色微微缓了缓。

    太后如今心里最愁两?桩事,一桩便是太子登基一事,一桩便是太子的子嗣。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也有好几年了,可惜太子妃肚子一直没动静,为了子嗣着想,太子妃甚至主动给太子纳了几位妾室,可惜偌大的东宫,也仅有一襁褓中?的小郡主,不见男孙。

    什么贺不贺寿的,太后压根没心情,她就盼着太子妃给她生下一曾孙。

    可惜没有。

    二夫人说孩子得看缘分的话,实则是宽慰太后。

    太后闻言不再多说,

    “香丫头在临溪亭那边玩,你们几个孩子去?那边吧,留你们母亲陪我说会儿话。”

    太子妃闻言便起身带着程亦安等人离开?。

    那三少爷陆继生得去?外庭吃酒席,陆书芝一听?表姐王云香在临溪亭便率先一步前往,二夫人嘱咐柏氏要看着妹妹,柏氏只能?跟上去?。

    只有太子妃和程亦安落在最后。

    有了方才太后那一问,太子妃和程亦安便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太太也时常催你?”

    二夫人的性?子,太子妃是清楚的,眼光苛刻,对儿媳妇绝不算温和。

    程亦安失笑,“唠叨几句是免不了的,只是如今我们家国公爷不在京城,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太子妃被她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

    “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洒脱之人。”

    程亦安想起前世的求子历程,那是一把心酸一把泪,

    “有的时候没有孩子并?不是坏事。”

    前世她若是有了孩子,岂不得跟范玉林耗死?

    太子妃闻言神色晃了晃,连着脚步也慢了些。

    别看她身份贵重,看似无比风光,心里却苦的很。

    二十一年前,先皇出事后,太后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将眼光瞄准了秦国公府。

    那时尚在国丧,秦国公府刚诞下嫡长孙女?,不敢举办宴席,太后竟然摆驾出宫,携厚礼登门,将老人家大婚时所戴的珊瑚镯子套在她手?上。

    阴谋可防,阳谋难破。

    刚出生的她被许给了一岁的太子。

    一向明哲保身的祖父,就这么被太后硬生生给拽上了太子这艘船。

    二十多年来,太子对她固然极好,就是她身上担子太重,又久久没诞下麟儿,朝里朝外的压力堆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程亦安察觉太子妃眼底藏着郁色。

    前世太子妃一直没得个孩子,最后病死东宫,而太子妃死后,秦国公府果断斩了跟太子的联系,保持中?立,就是因为这么一举,直接导致太子起了反心。

    程亦安记得前世她被婆母蹉跎时,太子妃数次安抚于她,太后因为陆栩生为难她,太子妃也屡屡给她解难,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女?人。

    程亦安实在不愿看着她作茧自缚,最后在这深宫抑郁而死。

    没有孩子的苦,她尝过,她懂。

    “我听?说孩子都是极有灵气的,他?一定会在最合适的时候来,若是他?不来,想必也有缘故。”

    太子妃闻言眼眶蓦地?一酸,转过身来定定看着程亦安,

    “真的吗?”

    “对。”程亦安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腕,

    “殿下,您要信我,不要自苦,您是凤凰啊,凤凰是可翱翔于天际的。”

    凤凰不会被困在牢笼。

    太子妃目光移向湛蓝的长空,也生出向往。

    若哪一日她能?脱离皇宫,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不管怎么说,程亦安寥寥数语很好安抚了她,太子妃心里烦闷退去?不少,

    “安安,你真好,你很聪慧,与聪慧的女?孩子相处,我也能?变得聪慧。”

    “殿下谬赞了,只不过我也有这样的困扰,便时常这般开?导自己。您不知道吧,我曾看过一册话本子,里头一位妇人起先没能?怀上孩子,为此心忧烦闷,直到五年后却发现?她丈夫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外室,您想想,幸亏那孩子没来吧,否则还不得陷在那个泥坑里,我自从看了这个,就再也不愁孩子的事了。”

    太子妃闻言果然露出笑容,

    “倒也十分有理。”

    二人走了一段,一宫人打寿安宫处奔来,说是有事请太子妃过去?。

    太子妃只能?折去?寿安宫。

    程亦安目送她走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临溪亭这边来。

    皇宫内共有两?处花园,一处是御花园,是皇帝并?后妃游玩嬉戏之地?,而另一处便是临溪亭,未免宫妃冲撞太后,便在慈宁宫前建了一院子,供太后散心。

    这里聚了不少年轻的男女?,均是今日入宫贺寿的晚辈。

    程亦安压根就不想过来,实在是太后开?了口,她不来,怕被太后揪着辫子说项。

    远远的就瞧见王云香和陆书芝坐在临溪亭上的圆桌说笑,周遭聚了不少姑娘,底下也有一些少爷在林子里纳凉。

    程亦安不会去?凑热闹,打算寻个僻静处坐着,前方廊庑下坐在美?人靠处的柏氏瞧见她,立即朝她招手?,妯娌两?便凑一处了。

    自上回王云香挑衅程亦安,被长公主的人当面打趴下后,王云香足足半年没出门,这还是长公主南下了,她方敢重新露面。

    太后有意让她嫁给崔函,实现?崔王联姻大计,过去?王云香是极喜欢崔函的,只是如今崔函臭名昭著,王云香就有些嫌,不过太后的旨意她不敢违背,这不,算是默认的这门婚事。

    如今只等崔家那边回应了。

    今日太后也宣崔函入宫,为的是让崔函相看相看王云香,回头便可将婚事定下来。

    所以才有少男少女?聚在临溪亭一事。

    王云香这边与陆书芝话了一会儿闲,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程亦安的身影,心念一动,

    “我去?出恭。”

    陆书芝顺着她视线看到了程亦安,“你不会要去?寻我嫂子的麻烦吧?”

    起先陆书芝也不看好这位嫂嫂,随着渐渐相处,程亦安性?子随和,为人也豁达,她便认定了这位嫂嫂。

    王云香轻轻一笑,“你哥哥如今威震四?海,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不敢跟你嫂子过不去

    ?,我只是去?出恭,一会儿就来。”

    陆书芝没什么心眼,便信了她,“那你快些回来。”她接着与其余姑娘玩五子棋。

    王云香下了临溪亭,沿着石径从廊庑绕来程亦安这边,朝她施礼,

    “表嫂,许久不见,表嫂风采依旧。”

    程亦安看出她来者不善,慢慢起身,欠身算回过礼,“王姑娘这是有事?”

    王云香见她语气疏淡,也不恼,反而很热络道,

    “我想起表哥在江南立了大功,我还不曾恭贺嫂嫂,便特意来给嫂嫂请安,想必等表兄凯旋,您在京城便是风头无二了。”

    程亦安觉得王云香面色很古怪。

    说她挖苦吧,不大像,说她诚心恭贺,那是不可能?。

    好似故意把她捧得高高的,然后等着看她摔下来。

    “人还没回来,江南还未大定,谈功勋为时尚早。”程亦安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心里微微起了疑心。

    王云香见程亦安不上当,有些失望。

    这段时日她就住在慈宁宫,昨夜起夜无意中?听?到太后跟老嬷嬷说话,提到陆栩生已?三日没有消息,不知得手?了没有,便知陆栩生出事了。

    陆栩生一出事,程亦安就成了寡妇,王云香迫不及待想看程亦安凄惨的样子。

    “嫂嫂不要这么说,说得好像表兄回不来似的,只要表兄回来,那功勋不是板上钉钉么?”

    程亦安这两?日本就悬着心,见王云香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就猜到王云香可能?知道了什么。

    连她都没收到消息,王云香却有动静,可见消息出自慈宁宫,甚至很可能?就与慈宁宫那位有关?。

    程亦安故意拔高嗓音,逼她道,

    “王姑娘,你什么意思?开?口闭口我夫君回不回来的,听?你这意思,他?是出了什么事吗?你急着来我跟前挤兑!”

    一时园子里许多双眼睛看过来。

    王云香顿时大慌。

    这一嚷出来,传到太后耳朵里,必定知道她偷听?了昨夜的谈话。

    王云香只觉天塌下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这是恭喜呢!”

    程亦安冷笑,“咱们俩什么过节,全京城皆知,你来恭喜我,谁信?”

    王云香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你”

    正当这时,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廊庑尽头迈过来,王云香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即眼泪汪汪迎上去?,

    “崔公子,你快帮帮我,那程亦安欺负我!”

    崔家和王家要联姻的消息不是秘密。

    从王云香这副模样看出,王家是择定由王云香嫁给崔函。

    崔函目光在转角的程亦安落了落,看着面前的王云香,唇角忽然掀了掀,

    “这世上你不欺负别人就够了,怎会有人欺负你?”

    这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紧接着嘲笑一阵盖过一阵。

    王云香脸色从震惊渐渐到窘迫,再到无地?自容,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捂着脸,气得跑出了临溪亭。

    崔函如此不给脸面,她为何还要嫁他??

    消息传到太后那里,太后果然发了好大的火,原是指望她联姻崔家,如今见崔函嫌她可见不中?用?了,于是数罪并?罚,打了王云香十板子将人送回王府。

    程亦安这边心里越发不踏实,等着用?了膳,便立即出宫,准备去?官署区寻爹爹,孰知行到东华门的甬道,却见一人身着绯袍气质拔耀立在风口。

    程亦安看到他?,眼眶一酸,忙提着裙摆奔过去?,

    “爹爹,有陆栩生的消息了吗?”

    小女?儿素来是镇定的,今日眼角都闪出了泪花,程明昱便知她急坏了,立即往马车指了指,

    “上车说。”

    他?亲自掀开?帘帐,让小女?儿先进去?,随后跟上马车。

    程亦安已?收了泪意,眼巴巴望着他?,“您快告诉我。”

    程明昱原打算瞒着程亦安,偏偏太后那边走漏了风声,他?只能?袒露实情,

    “栩生已?失去?行踪整整三日。”

    程亦安脸色一变,

    “您的十三卫呢。”

    程明昱摇头,“也没有消息。”

    见程亦安脸色发白,他?立即温声安抚,

    “安安放心,爹爹昨夜已?遣人南下,一定会寻到他?,此外,你要相信十三卫的实力,如果他?们牺牲,会有消息传来,既然没有消息,应该是在做极其隐秘的事。”

    “什么隐秘的事?”程亦安满脸狐疑,“爹爹,他?离开?前,有没有跟您交底?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明昱讶于女?儿的敏锐,稍稍透露一点苗头,她便能?猜到真相,与其让女?儿胡乱猜测,还不如据实已?告,程明昱回道,

    “栩生此行南下,也是为了引一刺客现?身,如果我没猜错,那人该是现?身了,只是相当难缠,失去?踪迹该跟这事有关?联。”

    程亦安闭了闭眼。

    前世陆栩生旧疾复发被刺而亡,刺客想必便是这个人,若是陆栩生有意为之,至少心里踏实些。

    “我明白了,谢谢爹爹。”

    皇帝还在等着程明昱,程明昱不好久留,下车前嘱咐她,“孩子,你要相信爹爹,爹爹没告诉你的事,外头任何消息都不要信,明白吗?”

    程亦安委屈道,“那您不要报喜不报忧。”

    程明昱失笑,“爹爹再也不会了。”

    “安安,要不去?程府住一阵?”他?怕女?儿在家里胡思乱想。

    程亦安摇头,长房有祖母,还有哥哥嫂嫂,让她强颜欢笑做不到,她也不想影响旁人的情绪。

    程明昱也不好坚持。

    “你放心,爹爹每日会准时与你通报江南的消息。”

    程亦安闻言心里这才敞亮了,下意识抱住他?胳膊,

    “爹爹说话算话!”

    纤细的手?腕缠在他?胳膊,眼眸亮晶晶的,难得的依赖。

    程明昱心头有热流滚过,怔怔看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抚了抚她脑袋瓜子。

    程亦安极少与他?这样亲近,害羞地?笑了笑,连忙松开?了他?。

    程明昱这边下车骑马往皇宫赶去?,程亦安目送他?走远,蓦地?发现?另外一辆马车往她这边追来。

    车帘被掀开?,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安安!”

    程亦歆叫住了程亦安。

    程亦安忙撩起车帘冲程亦歆笑,

    “长姐。”

    “安安,临溪亭的事我听?说了,你一个人在陆家我不放心,你跟我去?贺家住一阵。”

    心里搁着事,难免六神无主,有亲人陪伴,多少能?宽宽心。

    程亦安不愿回程家,去?贺府是最好的选择。

    “就当散散心嘛!”程亦歆极力邀请。

    程亦安难得动容,前世她一人在益州孤零零,遇着事没几个可心人商量,今生不一样了,有这么多亲人陪伴在身侧。

    她没有拂了程亦歆好意,

    “那就叨扰长姐啦。”

    程亦歆当即携程亦安去?贺家,吩咐如兰回陆家收拾行装,

    “其实也不必收拾,我这做了许多新衣裳,你与我身量相仿,穿我的便是。”

    翠姐儿围着小姨转,程亦安看着孩子心情果然舒快许多,

    “我住哪?”

    程亦歆不假思索道,“就跟我住正院。”

    程亦安一愣,“那可不行,我来了,你便把姐夫赶走?”

    程亦歆笑,“我就想跟你说说体己话不成。”

    “况且,我已?吩咐人把他?的东西送去?前院书房了。”见程亦安还凶巴巴的,她忽然认真道,

    “安安,我想试一试他?不在身边是什么感觉,我们夫妻俩自成婚以来,从未分开?过,有的时候黏在一处也不是好事,得给彼此空间。”

    程亦安沉默了。

    程亦歆坚持,她也没法子,便干脆带着外甥女?玩耍。

    那边贺青云回府听?说小姨子来了,只来后院见了个礼便去?了书房。

    连着两?日贺青云都歇在书房,竟是觉得无比自在。

    不用?去?面对,整个人神清气爽。

    甚至在小厮进来奉茶时,问起程亦安,“小姨子住的可还好?”

    小厮眨了眨眼,回道,“小的听?了茶水房的谭婆子提过,说是自从陆国公夫人进府,正院欢声笑语不断,咱们奶奶也开?怀得很。”

    “那就好。”

    皇帝昨日交了一幅古画给贺青云,让他?修复,贺青云拿回来琢磨许久,还不知如何下手?,今日休沐便打算好好琢磨琢磨,于是将古画摊在桌案,细细观摩。

    午时,树静风止。

    五月初一的日头格外晒,照着院子里白花花一片,仆妇丫鬟都躲去?内廊子歇着去?

    了,

    程亦安陪着小外甥女?在东次间午睡。

    程亦歆忙过家务,从后院回到上房。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蝉鸣鸟躁之声。

    她忽然想起了贺青云。

    这三日她都没怎么管贺青云,只听?说皇帝又交了他?差事,想必在忙着。

    她还从未与贺青云分开?这般久,心里突突的丢不开?似的,便生了去?前院探望的念头。

    正好午间无人,程亦歆也没叫丫鬟,独自一人沿着长廊往前院书房来。

    过垂花门往东是公爹的院子,往西便是贺青云的书房。

    行至穿堂处,那守门的小厮在打盹,没瞧见她,程亦歆也没唤醒他?,轻轻掀着衣摆踏了进去?。

    贺青云也是个极有风雅的贵公子,院子里种了不少绿植,枝叶均剪裁干净,书房后栽了一片竹林,忽然一阵热风来,凤吟森森,十分雅致。

    程亦歆进了书房院子,却见廊庑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就怪了,平日这里有不少于五六人伺候。

    即便日头再大,也没有偷懒到空无一人的道理。

    是她最近盯着那桩事,对府上属于管教之故?

    程亦歆沉着脸,漫步上了廊庑,刚从转角处绕去?正房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程亦歆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再定定听?了几声,脸色一下子惨白如雪。

    第59章 第 59 章 长姐人呢?

    午后正是暑气最旺的时候。

    程亦安睡了没多久便被热醒了, 睁开眼一瞧,身侧的翠姐儿热得满头是汗,小?脸红扑扑的, 跟个?熟透的果子似得, 煞是可爱, 她顾不上?给自己擦汗, 连忙从床边拿来备好的帕子给她擦,擦好了, 翠姐儿嗫嚅着转个?身,程亦安又忙不迭给她擦另一面。

    瞧着小?姑娘这般可爱, 她也盼着生个?女儿。

    等到照顾好孩儿, 她便下?了塌。

    后背湿透了, 来到浴房换了一身干爽的裙衫,这时陈嬷嬷听到动静,带着丫鬟进来了。

    两个?人从内间移到明?间说话。

    陈嬷嬷嘱咐两个?丫鬟进去伺候姐儿, 亲自给程亦安倒了茶,

    程亦安喝了茶解渴, 随口问她, “姐姐呢?在?西次间午歇?”

    陈嬷嬷往西次间瞄了一眼, “不见人影,想必去了别处。”

    “她每日午时不歇一会儿吗?”

    陈嬷嬷叹道,

    “歇, 只是眯一会儿眼,总有人来寻。”

    程亦安来了这三日,便发现程亦歆格外?忙碌,小?到茶水间摆什么茶叶都要问她拿主意,大到贺家族里的要务均让她做主。

    风光也是风光, 气派也是气派,就是过于操劳。

    她也当了这段时日家了,要出门照旧出门,偶尔还?能在?娘家小?住,她认识程亦歆这般久,除了在?程家长房并一些?宴席遇见她,就没瞧见她逛过铺子。

    多少女人有了婚姻,就迷失了自己。

    前世的她,如今的长姐。

    “您得劝着些?长姐,该丢手时就丢手,不能事必躬亲,否则累得是她自个?儿,身子落了病根,可没旁人替她疼。”

    陈嬷嬷只觉这话说到她心窝子里,连忙挪个?锦杌过来陪着程亦安坐,诉道,“老奴也跟姑奶奶您一般主意,可惜她不听劝哪。姑奶奶难得来,得好生帮着劝些?才好,咱们夫人就是太好了,姑爷待她好,她便处处尽心尽力,您瞧咱们贺府,哪个?角落不干净,又极爱名?声,老奴但凡劝一句,她便说,她是程家长房的长女,是底下?弟弟妹妹们的表率,她若在?外?头有什么不当之处,坏了程家的名?声,损了咱们家主的名?誉。”

    这些?话程亦安早有耳闻,

    “名?声不能当饭吃,即便要顾念名?声,却也不能将合族的名?声压在?她一人身上?。”

    “可不是,老奴也这般劝她,她就是不听。”说到此处,陈嬷嬷是忧从中?来,靠近了些?程亦安,急道,“咱们夫人论年龄虚岁也就二十四,大您不过六岁多,您还?跟花骨朵儿似得,咱们夫人却是眼角有了细纹,殊不知是操劳过度之故?”

    程亦安没说话,她想起程亦歆前夜与她说,她跟贺青云成婚六载,夫妻房事次数屈指可数,兴许也与这事有关?。

    坐了一会儿,还?不见程亦歆回来,东次间孩子已闹了起来。

    陈嬷嬷与乳娘一面哄孩儿,一面遣人去寻程亦歆,那两个?小?丫头连后院寻了个?遍,竟是没寻找人。

    “去哪儿了?难道没人瞧见?”

    小?丫头呐声回道,“问了好些?人,都说没瞧见少夫人。”

    程亦安和陈嬷嬷相视一眼,想到了贺青云,夫妻俩毕竟恩爱,这几日程亦安来府上?做客,程亦歆没工夫搭理贺青云,借着午歇光景去书房探望丈夫并不出奇。

    陈嬷嬷收到程亦安示意,吩咐丫鬟道,“敏丫头,你?去一趟世子爷书房,也不进去,就在?门口问一问小?厮,问咱们夫人是不是进去了,明?白吗?”

    陈嬷嬷使个?眼色给小?丫头,暗示她不要打搅夫妻叙话。

    唤做敏儿的丫鬟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折了回来,

    “嬷嬷,嬷嬷,少夫人是去了世子爷那。”

    陈嬷嬷和程亦安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翠姐儿终于睡醒了,程亦安进去帮忙照看。

    只是等到未时中?了还?不见回来,陈嬷嬷就觉得不对劲了,

    程亦歆是什么性子,最是端庄守礼,哪怕新婚时小?夫妻两个?也从不耽搁正事,没道理这会儿赖在?书房不回来。

    议事厅已聚了不少婆子,等着回话呢。

    就在?这时,程亦歆另外?一个?陪房张嬷嬷的侄女,管着外?院茶水的一个?丫鬟奔进了院子,她急忙寻到陈嬷嬷,

    “嬷嬷,可是奇了怪,我方才无意中?听人提起,说是世子爷那边遣人去外?头请大夫,是不是世子爷身上?不爽利还?是怎么着,是不是得禀夫人一声?”

    陈嬷嬷一听脸色更?古怪了,程亦歆在?书房久久不回,而贺青云又着人请大夫,不对劲。

    她立即进了东次间,程亦安正陪着孩子涂鸦,

    陈嬷嬷将程亦安请到一边告诉她。

    程亦安脸色顿时一沉,果断道,

    “走,我陪嬷嬷去一趟书房。”

    于是程亦安并陈嬷嬷及三个?仆妇四个?丫鬟,出垂花门来到贺青云书房的穿堂外?。

    贺青云闻讯已迎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直裰,还?是长身玉立的模样,只是脸色不怎么好,好似失魂落魄,勉强打起精神一般,眼底带着忧,含着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程亦安没细瞧,也顾不上?细瞧,忙上?前,立在?台阶下?朝他施了一礼,

    “姐夫,长姐迟迟不归,又听闻请了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青云眼底沉沉黯黯,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神色与往日大相径庭,朝程亦安回了一礼,

    “对不住,方才我与歆儿起了一些?争执,她来抓我,我一时情急甩开她,害她撞在?博古架,眼下?人昏过去了,我已遣人去请大夫”语气透着消沉与痛苦。

    程亦安和陈嬷嬷闻言顿如晴天?霹雳,

    “昏过去了?”程亦安简直不敢相信,拔腿就要往里去,“我进去看看!”

    贺青云忽然抬步挡住了她去处,“姨妹不便进去,让陈嬷嬷去便是。”

    程亦安是小?姨子,让她进

    姐夫书房,于礼不合。

    程亦安往后退一步,狐疑地盯着他,没急着与他理论而且立即吩咐陈嬷嬷,

    “你?快些?进去瞧瞧。”

    陈嬷嬷已然惊得浑身发抖,程亦歆打小?没娘,就是她给奶大的,跟自己亲生的没有两样,一听她昏倒简直要哭出声来,却还?是极力压住担忧,匆匆朝贺青云施礼,便快步进去。

    贺青云看了一眼她背影,回眸朝程亦安再度施礼,愧疚道,

    “三姨妹,歆儿受伤的事,还?请您帮忙瞒着孩子,歆儿此时不便挪动,也只能请您费心帮忙照看孩子。”

    程亦安急着等程亦歆的消息,眼神直往穿堂内瞥,“这是自然。”

    心里忽然盘算起来,既然是夫妻起争执,必须要告诉爹爹。

    贺青云像是猜到她心思似得,神色复杂朝她再度一揖,“我知我罪孽深重,等歆儿醒来,我自当去程府跟岳父请罪。”

    程亦安没接这话,得看是什么事,得看程亦歆伤得严重与否。

    片刻陈嬷嬷出来了,一面跨出穿堂,一面抹泪,与程亦安道,

    “三姑奶奶,夫人是后脑勺撞在?了博古架的边沿,有一点红肿,不见出血,暂时瞧不出大的毛病,就是昏迷不醒,得等大夫来瞧瞧。”

    程亦安担心极了,眼风直扫向贺青云,

    “姐夫,请的是哪个?大夫,是去程府请老太医了吗?”

    贺青云神色微微一顿,垂眸道,“去请了城中?最有名?的一位治跌打损伤的老大夫,当然我也着人去了程府,若是两位一道过来才好。”

    程亦安微微放心。

    她赶忙使陈嬷嬷,“快些?进去照料长姐,后院交给我,你?就在?这里伺候着明?白吗?”

    陈嬷嬷也是这般想的,又指了那个?叫敏儿的丫鬟一道进去。

    说来因着三个?小?主子在?后院,程亦歆的四个?大丫鬟就没带过来,只带了二等小?丫鬟,陈嬷嬷原想换程亦歆使唤惯的大丫鬟过来,不料贺青云催程亦安道,

    “三姨妹,你?和歆儿久久不回后院,我担心孩子们闹,还?请三姨妹速速去后院帮忙照看孩子,这里交给我,我一定照料好歆儿。”

    程亦安留在?这里确实无用,便带着其余人离开了。

    陈嬷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程亦安这边出穿堂没回后院,而是径直赶来大门处,陆家跟来的侍卫就在?倒座房,她先问了一句裘青在?不在?,管家说,

    “方才还?在?,这会儿不知去哪歇晌了。”

    “等他回来递个?消息给我,”程亦安又问,“去程家请大夫的人去多久了?”

    管家看了她一眼回,“去了一会儿,想必很快有信。”

    程亦安只能回后院,翠姐儿果然哭得厉害,是另外?一位陪房,负责管外?事的张嬷嬷进来在?哄着。

    孩子扑过来问娘亲在?何处,程亦安不敢据实以?告,甚至还?不能露出太担忧的神情,“在?跟你?爹爹议事呢。”

    于是又哄着孩子去东次间,

    翠姐儿指着自己画好的画卷给程亦安,“小?姨,您瞧我画得好不好?”

    不得不说,翠姐儿遗传了父亲的天?赋,三岁的年纪画画很是有模有样,可惜程亦安心里搁着事,心不在?焉糊弄几句,为了安抚孩子,她又重新给布置了一份课业。

    让翠姐儿画两个?桃子。

    程亦安总觉得不踏实,出来明?间,唤来张嬷嬷,“你?遣人去程家知会一声,就说大姐受了伤,能否请二哥哥来一趟。”

    这事不能任由贺青云说黑是白。

    张嬷嬷道,“老奴这就安排人去。”

    书房这边陈嬷嬷带着敏儿要进里间,却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

    贺青云只需她一人进去,让敏儿在?廊庑候着,理由是程亦歆这个?时候需要静养。

    陈嬷嬷心里已经?觉得很不安了,再看门口的两个?小?厮均垂首不言,悄悄朝敏儿使了个?眼色,便进去了。

    不多时,果然来了一位白胡子拉碴的老大夫,那人嘴里哼着小?曲,拎着一个?古旧的医箱看着不着调,倒像是江湖游医。

    陈嬷嬷心中?大骇。

    怎么能请这样的大夫来给少夫人看病?

    若看出毛病怎么办?

    不行,必须去程家请老太医来。

    等等

    这个?时候老辣的陈嬷嬷意识到了不对,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贺青云避开老太医而请了外?头的游医?

    一定有猫腻。

    老大夫坐下?来,打算查看伤口,这个?时候,贺青云忽然吩咐陈嬷嬷,

    “嬷嬷去沏壶茶来吧。”

    换做过去,陈嬷嬷一定不会答应,这种事不是小?厮和丫鬟的事吗,但今日她没吭声,贺青云明?显想支开她,于是陈嬷嬷照办,出了正房,唤来敏儿让她去沏茶,自个?儿反而往穿堂门口来。

    这里守着两个?小?厮,见她出来,立即心生戒备起了身,其中?领头一人是贺青云心腹奎仁,见状朝她拱手陪着笑脸道,

    “嬷嬷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出来了?”

    陈嬷嬷不动神色问道,“世子爷不是说去程家请大夫吗?怎么还?没来?”

    那奎仁恼道,“已经?去了两刻钟了,老太医想必在?忙别的,一时耽搁了也未可知,这样嬷嬷先进去照顾夫人,小?的再请人去一趟。”

    陈嬷嬷摇头道,“我亲自去廊子上?吩咐,你?们的人去,程家人不当回事,我们陪嫁的人去,程家就不敢耽搁了。”

    陈嬷嬷其实是在?试探。

    程家什么时候耽搁过三位姑娘的事?

    绝不可能。

    家主程明?昱把?几个?孩子当做命根子,府上?供养了不只一位医师,不论什么理由,只要说大姑奶奶受了伤,那必定是马不停蹄赶来的。

    所以?奎仁在?撒谎,贺青云压根就没去程家知会。

    必定是夫妻俩起了大龃龉,贺青云心怀鬼胎,不敢惊动程明?昱。

    她这么一说,果不其然,那奎仁为难道,“嬷嬷,少夫人身旁离不得人,我们的人不会照顾,嬷嬷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我保证将老太医请来,你?等着我这就遣人去。”

    陈嬷嬷见奎仁拦得坚决,彻底明?白了。

    贺青云是不打算让她出院子。

    那么只能求助三姑奶奶。

    陈嬷嬷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她的城府和聪慧来,含着泪道,

    “你?说的是,我这是急昏头了,我不能离开少夫人,这样,你?唤来姜儿。”

    姜儿是陪房张嬷嬷的侄女,就是方才给陈嬷嬷通风报信那个?。

    奎仁问,“何事?”

    陈嬷嬷吩咐道,“让姜儿去一趟后院,拿些?少奶奶的衣物来。”

    这是很合情理的,奎仁不假思索应下?,遣人去换姜儿来。

    不一会姜儿来了,陈嬷嬷一字一句吩咐她,“告诉三姑奶奶,就说方才出门时她寻我要的杏色褙子搁在?拔步床竖柜内的第三扇柜子,另外?,将第四扇柜子内夫人惯爱穿得那身桃红襦裙拿来,切记,一字不差告诉三姑奶奶,可别把?衣裳颜色弄错了。”

    姜儿一面记一面应,“好嘞。”

    奎仁在?一旁没听出任何不对来。

    姜儿很快奔来后院,逐字逐句告诉程亦安。

    程亦安听得一头雾水,慢慢踱步进东次间,总觉得哪儿不对。

    她压根就没寻陈嬷嬷要什么杏色褙子,而所谓给程亦歆准备的桃红襦裙,昨晚程亦歆已给了她,说是她年轻穿那样艳丽的颜色好看。

    那么陈嬷嬷为何交待这样的话?

    等等!

    陈嬷嬷这是在?暗示她书房不对劲!

    什么样的情形能逼得陈嬷嬷用这种方式通风报信?

    她这是在?求救!

    大姐有危险!

    程亦安顿时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身上?所有的热汗凝固了。

    袖下?纤指抖得厉害,但程亦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陈嬷嬷用这般隐晦的方式传递消息,可见书房情形不容乐观,很可能陈嬷嬷已被限制自由,如此一来,贺府上?下?也可能被贺青云掌控。

    长姐的伤必有大缘故。

    现在?最紧要的是知会爹爹,让爹爹来营救长姐。

    她再次来到明?间,顺着明?间后面的夹道到了后廊子上?,张嬷嬷正帮着程亦歆在?处理家务,见她出来,摆摆手示意婆子退去,来到她跟前请安,

    “姑奶奶?”

    程亦安目光扫向四周,用极低的语气问她,“过去你?遣人给程家递消息,多久有回复。”

    张嬷嬷想了想答,“咱们府上?离程府近,不消两刻钟必有回应。”

    而现在?两刻钟快到了。

    若遇急事,即便二哥哥不在?府上?,还?有其他程家公子,再不济,嫂嫂卢氏最是善解人意,这么个?妹妹受了伤,一定快马加鞭赶来。

    所以?,贺府外?围一定被贺青云的人封锁了。

    张嬷嬷派出去的人很可能被扣住。

    好一个?贺青云,人不可貌相啊!

    当务之急,把?程家大

    夫请过来,给长姐看病,她吩咐如兰,“你?去前院,让长公主的侍卫立即去程家,把?老太医接过来!”

    看贺青云有没有本事拦长公主的人。

    如兰去了不一会回来,“那管家起先不肯,后来问过世子,打点两个?小?厮跟过去了。”

    程亦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人出去,爹爹迟早会过来,必须趁着贺青云还?没防备她,率先摸清事情底细,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程亦安示意张嬷嬷随她进去,来到耳房避开其他人问道,

    “姑爷身边的人手,嬷嬷当是熟悉的,你?有没有把?握弄来一人,我要审问他,问清楚书房发生了什么,长姐是如何受的伤?”

    意识到了事态严峻,张嬷嬷眸色一凝,

    “姑爷身旁有六人伺候,这里头以?奎仁为首,他和阿荣是姑爷心腹,至于旁的四个?,有两个?打杂,平日都在?夫人跟前讨巧卖乖,这些?人的底细老奴都熟悉,以?老奴之见,那几个?心腹是审不出来什么的,还?容易打草惊蛇,老奴打算把?小?六诓过来,他媳妇便是老奴介绍的,他老奴稳得住。”

    “那就快去!”

    小?六今日被奎仁安排守穿堂,那奎仁不知做什么去了,没见人影,姜儿送包袱过来便与小?六说,

    “你?快去裙房瞧瞧吧,你?媳妇不知出了什么事闹肚子呢,这会儿少夫人又受了伤,没人理事,嬷嬷们都忙不过来,没人管她呢。”

    姜儿丢下?这话就离开了。

    张嬷嬷交待侄女,不能装得很焦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果然,那小?六反而急了,追出几步,

    “姜儿姐姐,她怎么就不舒服了,严重吗?”

    姜儿头也不回,极不耐烦道,“我哪知道,我还?有事儿呢。”

    小?六媳妇怀孕不久,头三月最是要紧,万一磕着碰着可就麻烦了。

    他跟媳妇的婚事是程亦歆做的主,得主子恩典,赏了一小?院子给他们住着,新婚夫妻正是最缠的时候,小?六听了这话心里就巴巴的。

    奎仁不在?,小?六只能来院内寻贺青云另外?一名?心腹阿荣。

    别看主君跟前只有六个?小?厮,私底下?也有派系。

    阿荣和奎仁就不那么对眼,小?六平日跟阿荣亲近,阿荣立即准他的假,“先让外?院的秦哥儿来顶一会,你?尽快回来。”

    小?六忙不迭应了。

    这边先去外?院倒坐房寻来那位唤秦哥儿的,替他看着穿堂,自个?儿拔腿往后院来。

    垂花门西面有条甬道通往后院的裙房,贺家下?人就住在?这一带,这一条甬道平日与后院不搭噶,有小?门也是锁着的,但今日张嬷嬷开了一扇小?门,眼看小?六往尽头跑,张嬷嬷半路将人一拦,小?六还?奇怪,正往小?门内探个?脑袋,人就把?两个?厉害婆子给扯进来,随后扑上?来几人,将他嘴一塞,膝盖窝一踢,五花大绑将人弄跪下?了。

    小?门内有一排空房子,平日放一些?用不着的桌椅屏风之类。

    此刻程亦安就坐在?一架旧屏风下?,神色冰冷看着他,

    “我问你?话,你?如实交待,若不肯说实话,我此时此刻就送你?见阎王。”

    应着程亦安这话,那两名?粗使婆子手持剪刀夹在?小?六脖颈上?,小?六人被摁住,惊恐望着程亦安,拼命点头。

    程亦安示意张嬷嬷松开他的嘴,问道,

    “把?今日书房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

    小?六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敢耽搁,立即道,“姑奶奶,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上?午,小?的在?茶水间当值,奎仁去了外?院,阿荣伺候世子爷笔墨,其余人歇着去了。”

    “大约午时初刻,来了一位客人。”

    程亦安心下?一动,忙问,“什么人?”

    小?六话说得太快,不住咽口水,“李七爷,也就是崔函的小?舅舅,这个?人平日十分低调,礼贤下?士,名?声不错,与我们爷一道在?翰林院共事,长与我们爷往来,他今日来,是为陛下?修复古画一事,小?的给他奉了茶,他便让小?的出去了。”

    程亦安心里忽然擂鼓一般,总觉得真相就在?眼前,呼吸屏住问,

    “谁让你?出去的?是世子爷还?是李七爷?”

    “是李七爷。”小?六道,“平日世子爷无论做何事都不避着咱们,唯独这位李七爷来了,他说是不喜人多,每每过府,就将人使出去,对了,有一回我见他给奎仁使银子。”

    “就这么着,小?的回了茶水间,再后来该我下?值,我跟宋双交班就离开了,直到午时末,奎仁突然唤我回来,说是出了事,让我守在?穿堂,不许任何人出入,我要问他缘故,他只道什么都别问,照办就是,小?的就不敢吱声了。”

    程亦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脑海里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李七爷,面如冠玉,极知风月的人物。

    贺青云明?明?吃了三月的药,对着长姐还?是不成

    他们之间长往来

    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画社。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渐渐成型,程亦安眯起眼问小?六,

    “这位李七爷成婚了吗?”

    小?六想了想答道,“成过婚,听闻没两年夫人过世了,膝下?无子。”

    已经?不必再问了。

    一定是李七爷在?书房与贺青云做了什么事,被突然赶去的长姐撞见,如果她没猜错,长姐受伤与这二人有关?,她不信平日那么温文尔雅的贺青云会对长姐动手,即便不论夫妻情谊,还?有个?孩子呢。

    她怀疑是李七爷伤的长姐。

    “李七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可知道?”

    小?六倒还?算激灵,庆幸道,“也得多亏小?的问了一句,说是李七爷午时末离得府。”

    已经?申时了。

    过去足足一个?时辰。

    如果李七爷是凶手,那么必须把?这个?人抓回来。

    第60章 第 60 章 离开

    程亦安想到了裘青。

    自从她住进贺家, 裘青和长公主遣的两名?侍卫就跟到了贺家。

    论理贺家出了这么大事,以裘青的警觉不?会毫无动静。

    程亦安着人看好小六,与张嬷嬷等人打?杂物房出来, 回到正院, 留下张嬷嬷看好孩子,

    “嬷嬷, 务必把?小主子看紧了,不?许任何人动他们?, 您明白吗?”

    狗逼急了会跳墙,孩子决不?能落入贺家人手里。

    张嬷嬷深深颔首, “老奴明白。”随后入西次间亲自守着翠姐儿。

    程亦安先让如兰唤来前院管茶水的姜儿, 问她车夫何在。裘青是以程亦安车夫的身份入驻贺家的。

    姜儿告诉她, “不?见人影,只午时正进来喝过口茶,后来就不?见了。”

    裘青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 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如果?他不?在, 保不?准是发现?异样, 急着追李七爷去?了。

    如兰急道, “姑娘,奴婢去?马车瞧一瞧,裘护卫如果?离开, 一定会留消息。”

    如兰与裘青配合这般久,早已有默契,裘青不?便去?后院,平日给了如兰一套联系的暗语。大前日如兰帮着程亦安收拾了两车子行李,常用的搬进了贺府, 备用的留在马车,每日如兰总时不?时要去?拿一趟东西。

    “也好,你去?瞧瞧。”

    如兰到了前院,先看了一眼倒坐房,长公主留下的护卫,离开了一位,还剩一位,余下还有陆家两名?随行侍卫都在倒坐房候差,贺青云以府上丢了古画为由,封锁府外,而?陆家的人只负责守卫程亦安,故而?没动。

    如兰一出来,管家就盯着,笑脸迎了上来,如兰说明来意,管家也不?好拦着,亲自陪着她去?门外停马车的巷子,这里还有个?锦棚供车夫们?歇脚,如兰没瞧见裘青,便钻进马车,果?不?其然,在马车里看到裘青留下的话,说是抓李七爷去?了。

    如兰回来立即报信给程亦安,程亦安卸下一口气?,万幸她当初留个?心眼,让裘青盯着贺青云出入,与什么人来往,若是晚些时辰,那李七爷恐逃之夭夭,只

    要裘青心里有数,也定会给爹爹送信,她等着便好。

    正当这时,外院的姜儿再?度奔了过来,

    “姑奶奶,姑奶奶,崔家来了人,说是寻人来了!”

    崔家?

    崔函吗?

    “来的是何人?”

    姜儿上气?不?接下气?道,

    “是崔家少主崔函。”

    程亦安反而?觉得机会来了,崔函来寻人,意味着裘青已得手,崔函出现?,贺青云必定去?迎接,她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掌控书房?

    程亦安脑筋飞快运转,立即绕进西次间,将张嬷嬷拉到一旁商量,

    “现?在崔函来寻人,贺青云势必周旋,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放倒书房的小厮,控制住书房。”

    张嬷嬷心也提到嗓眼,寻思道,“姑奶奶可有法子?”

    程亦安前世做过药材生意,对药理略通一二,

    “府上可有风茄?若是有,稍稍兑一点?黄酒,下在他们?吃食里,等人出事,你立即带几个?厉害婆子过去?,守住书房。”

    “若没有,就下巴豆粉。”

    “有有”张嬷嬷负责采买,贺府也有小药房,预备着大夫开方子或偶尔小主子头疼脑热急用。

    “那就好,我现?在去?前院,拖住崔函和贺青云,等着爹爹过来。”

    “好,老奴这就去?办!”

    前院或许被贺青云掌控,府外的家丁或许也听命贺青云,但后院还在程亦歆手中?,书房的茶水吃食还要从后厨供应,这就是机会。

    言罢,二人分头行动。

    程亦安稍稍正了正衣襟发髻,带着如兰和两个?粗使婆子往前院去?。

    她赶到前院,便见贺青云迎了出来,崔函立在正门廊庑下,第一眼先看到了右边廊庑绕过来的程亦安,愣了愣,意外她在这里。

    而?程亦安却望着对面匆匆出现?的贺青云。

    贺青云脸色明显更焦急了些,眉头也皱得老紧,他看到崔函眼尾沉沉压着,带着防备,

    “崔公子,你我并无往来,你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崔函却没急着回他这话,而?是阴鸷地笑了笑,“贺世子,你确定咱们?要在门廊下说话?”

    贺青云见他神情有异,只得往里一指,示意他进正厅叙话。

    而?程亦安也要跟过来,贺青云却无比头疼,朝她作了一揖,

    “三姨妹,这里的事交给我,烦请您去后院帮忙照看孩子好吗?”

    程亦安笑了笑,“孩子们?很?好,我与崔函有些过节,我怕他对姐夫不利。”

    贺青云还要说什么,这时长公主留下那名侍卫大步过来,虎视眈眈盯着他,而?崔函此时也跨过门槛,看着程亦安似笑非笑,“贺世子,我今日来,怕是也与令姨妹有关。”

    贺青云沉默着,无奈方往前一指。

    三人进了正厅,贺青云坐在上首,崔函在东,程亦安做西席,长公主的侍卫恐崔函对程亦安不?利,杵在她身侧一动不?动。

    崔函也不?在意,而?是向程亦安笑了笑,“三姑娘,你身边那个?车夫呢?”

    贺青云不?知?裘青底细,崔函是知?道的,他就在裘青手底下吃了亏。

    两刻钟前,他小舅舅身边一小厮跑来崔家跟母亲告状,说是小舅舅被人抓走?了,母亲命他来料理,他一通问,得知?小舅舅今日来过贺家,便来寻贺青云。

    若是程亦安不?在这,或许崔函还不?明白小舅舅被何人抓了,既然她在这,他就断定小舅舅落在裘青手中?。

    程亦安装傻,满脸愣道,“崔公子为何问起他?我车夫当然是在外头马棚里歇着。”

    崔函冷笑道,“我方才进来可没瞧见他。”

    程亦安无奈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人有三急,忙去?了也未可知?。”

    崔函知?道程亦安是什么性子,看着貌美和软,奶羊羔子的人物,实则能耐得很?。

    程亦安口风紧,撼动不?了,那他就从贺青云着手。

    然而?这时,程亦安却先问起贺青云,

    “姐夫,我姐姐怎么样了?”

    贺青云揉了揉眉心骨,疲惫道,“方才第一个?大夫看过,说是要请个?擅长针灸的大夫施针,如今就等程家老太医。”

    程亦安怒道,“方才你为何迟迟不?请?”

    贺青云有苦说不?出,沉默以对。

    崔函目光狐疑地在二人当中?流转,开口插话道,

    “怎么,夫人生了病?”

    贺青云这时抬起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冷漠道,

    “不?瞒崔公子,今日贺府进了贼,偷了我书房一个?要紧物件,我夫人恰与我在书房叙话,因此不?慎受了伤,正在请医延治。”

    崔函立即明白了,这是贺青云来堵他的话。

    他唇角略勾,“是吗?贺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小舅舅不?见了,有人看到他进了贺府,随后不?知?所踪,贺世子也知?道,我小舅舅是当朝五品学士,今日奉旨来贺家与你商榷古画修复一事,若是真在你府上出了事,你们?逃不?了干系。”

    贺青云唇角狠狠抽了抽,忍着怒火道,“他着实来过,不?多时便离开了,此事我府上管家侍卫均可作证。”

    崔函轻嗤一声,“可我们?的人说,他进了你们?贺府就没出来过。”

    贺青云回忆方才的一幕幕,面色铁青咬牙,“我发誓,他不?在府上。”

    崔函不?以为意,目光犀利扫向程亦安,

    “若是贺世子不?知?他去?向,何不?问一问你这位小姨妹?兴许人在她手里呢?”

    贺青云一愣,看向程亦安。

    程亦安神色淡漠没有吭声。

    贺青云面庞交织着狐疑和惊恐,盯着程亦安问,“三姨妹,可真是如此?”

    如果?李七爷真落在程亦安手里,贺青云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他仿佛看到天?在一片片塌下来。

    程亦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问贺青云,“姐夫,伤我姐姐的到底是你,还是别人?”

    贺青云浑身一震。

    而?这时,聪慧如崔函,已敏锐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小舅舅那点?子龌龊事,他能不?知?道吗?

    于是崔函语带警告与贺青云道,“贺世子,你人品贵重,又是程家长房长女婿,朝野备受瞩目,你确信,那点?子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不?过是丢个?物件而?已,寻不?到就罢了,何必苦苦相逼,将人逼到绝境。”

    崔函实在是聪明,知?道贺青云最害怕什么,这话已经是在点?他了。

    贺青云身子狠狠晃了晃,目带凄厉地看着程亦安,

    “三姨妹,还请您看在孩子份上,看在你长姐声誉份上,若人真的在你手里,请你放出来。”

    程亦安沉默了,若真如她猜想那般,事情宣扬出去?,着实对长姐和孩子没有好处,怎么办?

    她不?急着接这话,而?是笑着看向崔函,

    “崔公子,你误会了,我们?府上要抓,也是抓那个?盗贼,若你小舅舅是盗贼,自有官府来论罪,若不?是,那就与他无关,崔公子何必在此处咄咄逼人呢?”

    崔函便知?程亦安是在打?马虎眼。

    他不?跟程亦安周旋,而?是含笑与贺青云道,

    “贺世子,她不?过一个?小姑娘,又被陆栩生惯坏了,不?知?轻重,你难道要看着阖府的富贵尊荣毁在她手里吗?”

    贺青云身子已经抖了起来,痛苦地看向程亦安,

    “三姨妹,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程亦安气?他道,“我长姐昏迷不?醒,凶手未知?,姐夫不?该给我和程家一个?交代,而?是伙同外人来欺压自己人,是何道理?”

    崔函却知?,事情不?能往后拖,越拖对崔家和李家越不?利。

    正当他要开口时,外头奔来一小丫头,兴奋道,

    “姑奶奶,世子爷,咱们?少夫

    人醒了!”

    贺青云闻言,几乎是什么都顾不?上,拔腿就往书房奔去?。

    程亦安也想去?,却被崔函叫住,

    “程三姑娘,既然你姐姐醒了,就无碍了,是不?是可以把?人交还出来?”

    他闲闲地站起身,笑若妖媚,“你知?道我的性子,一个?时辰内,见不?着人,我会让你们?程家,贺家名?声败尽,让你长姐再?也没法在人前做人,你确定要与我争一时意气?吗?”

    程亦安喉咙紧了紧,眼底淬了毒。

    “崔函。”

    这时,一道冷冽又平定的嗓音从门庭外传来。

    崔函抬眸,却见一身绯袍的程明昱大步跨进门槛。

    在他身后跟着好些个?程家护卫,其中?便有裘青,崔函脸色顿时铁青。

    程亦安终于等到爹爹来,身上的重担卸下,急出眼泪来,

    “爹爹,快些去?看看长姐!”

    程明昱抬手接住奔来的小女儿,扶住她,面无表情看着崔函,

    “来人,把?崔函拿下!”

    程明昱身后的侍卫迅速往前扑来,崔函见状眼皮发紧,侧身往后一退,对着程明昱喝道,

    “程明昱,你有什么资格动我?你这是徇私枉法,你堂堂左都御史,要知?法犯法吗?”

    “哼”程明昱极为短促地冷笑一声,“圣上交给贺青云的古画不?慎被盗,今日任何不?请自来之人均有嫌疑,这个?理由够吗?”

    这是贺青云封锁府邸的缘由,正好被程明昱拿来用了。

    崔函心凉了一截。

    皇帝因他转投太后,对他恨得牙痒痒,这个?时候程明昱递个?把?柄上去?,皇帝压根就不?会问黑白是非,循着机会就会将他驱逐甚至发配。

    不?愧是程明昱,很?擅长把?握机遇。

    崔函没这么容易认输,

    “程大人,我今日进府,可是禀报过太后,你觉着区区嫌疑真的能给我定罪吗?”

    程明昱之所以拿下崔函,一则防止他出了门以此事威胁,波及程亦歆及孩子。

    二则崔函极其狡猾,必须寻个?理由将其关起来,一旦入了狱,就相当于落在他手里,那就好办了。

    见侍卫已拿下崔函,程明昱不?再?理会他,而?是问程亦安道,“你长姐尚在何处,快些领我去?。”

    程亦安往贺青云的书房一指,

    “爹爹跟我来。”

    *

    再?说回贺青云这边,待他冲进书房,却见原先守在这里的奎仁等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程亦歆身边的管事嬷嬷们?,大家纷纷忌惮望着他。

    贺青云顾不?上这些,直往书房奔去?,刚跨进门口,却见老太医已赶到,正坐在一旁开方子,而?陈嬷嬷与程亦歆另外一个?大丫鬟守在程亦歆身侧,已将她慢慢扶起来。

    贺青云看着妻子茫然的摸样,心顿时一绞,迈步过来,

    “歆儿!”

    程亦歆靠在软榻的引枕,揉了揉后脑勺,听到他的嗓音,脸上的情绪淡了下来。

    贺青云一点?点?往她的方向走?来,在快靠近她时,被陈嬷嬷的人一拦。

    贺青云看了一眼陈嬷嬷,收住哽咽,严肃中?带着些许恳请,

    “嬷嬷,还请避一避,我有话跟歆儿说。”

    陈嬷嬷却是完全不?信任他了,冷声道,

    “请姑爷恕罪,从此时此刻起,老奴不?会离开姑娘半步。”

    贺青云便知?事情瞒不?下去?了,往后踉跄一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贺青云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就知?道程明昱来了,他身子一晃,跌坐在一旁的罗汉床。

    程亦安迫不?及待绕进门廊,见程亦歆已醒,后怕地落泪,慌忙扑过来。

    “长姐!”见她脸色苍白,泪如雨下。

    程亦歆视线挪至妹妹身上,眼泪已盈满,哽咽着迟迟未落。

    “歆儿”程明昱缓步踏过来,看着女儿满是愧疚和心疼。

    程亦歆见到伟岸的父亲,眼底的泪终于悄然而?落,“爹爹”

    “不?怕,爹爹在。”

    他重重握了握女儿的手,在她塌边的圈椅坐了下来。

    陈嬷嬷等人候着程明昱来,都松了一口气?,立即给他上茶,程明昱没心思喝茶,而?是看着对面的贺青云问,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今日辰时一直到两刻钟前,程明昱一直在奉天?殿议事,关乎江南新政,关乎陆栩生失踪,帝党和太后党吵得不?可开交,中?途出来喝口茶时,外头递消息进来,贺府今日请了大夫,且崔函进了贺府,于是程明昱迅速与皇帝告罪,出宫而?来。

    贺青云看了一眼程亦歆,程亦歆背对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贺青云便从罗汉床上滑下跪在程明昱脚跟前,

    “回岳父的话,今日上午,小婿正在书房琢磨陛下那幅古画,午时初的样子,李湘城奉旨前来府上,与我商讨古画修复一事”

    说到这里,贺青云迟迟不?肯启齿,俊脸也涨得通红,“起先还好,对于如何修复,他给了不?少恳切意见,可是后来他却对我”贺青云只觉羞耻无比,无法开口。

    程亦安听得震惊了,目光移向程亦歆。

    程亦歆脸色依然是木的。

    她至今都觉得今日的事跟做梦一样。

    她在那书房外头,听见里面传来那李七爷猴急的话语,

    “贺郎,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看看,你并不?抗拒我,来,你让我亲一口”

    那贺青云似乎难以接受,奋力推开他,“你走?开你别胡说,我是有妻子的人.”

    “有妻子又如何?你对着她不?是不?成么,你再?看看现?在的你,你注定是我的,贺郎”

    多少不?堪入耳的话,听得她神魂俱震,她不?敢相信贺青云之所以对着她不?行,是因为好男风,虽说他句句在拒绝,可程亦歆与他多年夫妻,听出他语气?里的挣扎和痛苦。

    那李湘城非要与贺青云做那等事,她恶心坏了,听得贺青云在反抗,忍受不?住,断喝一声,意图唤来那些小厮阻止。

    可惜她没料到只有两名?小厮从后廊子冲过来,等他们?冲过来时,那李湘城已夺门而?出,拉扯住她对着她后脑勺就是一掌,将她给劈晕了。

    黑暗袭来之前,她被跟过来的贺青云接住。

    “你与他多久了,这是第几回?”程亦歆漠然问贺青云。

    贺青云闻言猛地抬起眸,眼底泪花闪烁,挪着膝盖往她这边来,痛苦出声,

    “没有,歆儿你信我,我不?曾背叛你,这是他第一回对我动手动脚”

    程亦歆嗤了一声,依旧没有看他,

    “是吗?你让我怎么信你?”

    贺青云咬牙道,“我以我和翠姐儿的性命起誓,我没有背叛你。”

    “但你确实对他有意思不?是吗?”

    程亦歆不?知?自己以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她自嘲地笑了笑。

    贺青云哑住了,愣住了,旋即不?停地摇头,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他第一次与李湘城相识,着实被他气?度所折服,钦佩他的才华,常与他探讨画艺,李湘城待他好,他只当是同僚情谊,直到后来,李湘城不?停地试探,他不?断否认,久而?久之,他对自己也动摇了。

    他想跟歆儿证明,却怎么都证明不?了,他甚至愿意伺候她,只要她欢愉,他以为自己可以糊弄过去?,糊弄一辈子。

    就在这时,门外的裘青递进来一张供词,

    “程大人,这是在下审问李湘城审出的供词,他承认他好男风,第一次见到贺世子,便相中?了他,不?仅是他,还有翰林院庶吉士陈玉也是李湘城的相好,他一直想把?贺世子拉下水。”

    “今日他喝了些酒,壮着胆便意图不?轨。”

    原来裘青午时便在外头歇晌,忽见李七爷行色匆

    匆打?贺府偏门出来,觉得蹊跷,便跟了上去?,结果?发现?李七爷带着人纵马往南城奔,看样子要逃,便追上去?,费了些功夫方将人捉住。

    程明昱捏着供词,一目十行扫过,脸覆寒霜一言未发,李湘城固然可憎,他万没料到,打?小教养长大的学生兼女婿有断袖之可能。

    “你既然知?道他有意图,为何不?远离他?”

    贺青云人木住似的,无言以对。

    程亦安听了这么久,冷声质问,

    “既如此,今日事发后,你为何封锁全府,连我和陈嬷嬷都瞒着?”

    贺青云没看程亦安,而?是望向程亦歆,

    “歆儿,我不?敢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我只盼着瞒下来,我另外请个?大夫,先将你治好,等你醒来,求得你的原谅再?好跟岳父交待。”

    程亦歆那么爱这个?家,她不?会离开的。

    但现?在事情闹大,他不?知?该如何收场。

    程明昱沉默片刻,看向程亦歆,“孩子,你是什么打?算,你告诉爹爹,爹爹都支持你。”

    程亦安也握紧了程亦歆的手。

    程亦歆双手冰凉,眼珠子无神盯着面前的虚空。

    贺青云见状,伏在她身侧软榻痛哭道,

    “歆儿,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往后”

    往后怎么样?

    继续守活寡?

    程亦歆忽然笑了,旋即脸上所有情绪收得干净,斩钉截铁道,

    “和离,我要和离。”

    事情发生了,固然痛苦无法接受,但已经发生了,程亦歆还是那个?勇于面对勇于挣脱藩篱的程家嫡长女。

    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程亦歆这样想。

    贺青云呆住,他不?住摇头,

    “不?,我不?接受,我不?和离,歆儿,你原谅我,你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可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程亦歆无情无绪地说。

    贺青云知?道她性子素来说一不?二,颓然往后一坐,整个?人瘫在地上。

    程明昱见女儿打?定主意和离,那就是和离的做法。

    “来人,取软轿来,护送你们?大姑娘回程家。”

    贺青云心里一空,眼看程明昱起身,拼命抱住他的腿,

    “岳父,老师,老师,您别抛弃我,我试试,我再?试一试,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

    程明昱何尝不?难受,贺青云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孩子,他心地善良,为人踏实沉稳,却怎么都没料到他于房事有碍,有好男风之嫌。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眸看着贺青云,

    “从你今日封锁消息,没去?程家请大夫开始,你已失去?照顾歆儿的资格。”

    “因为你不?可信了,你在最紧要的时候,把?歆儿的安危放在次位,我又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贺青云脸上所有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才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瞒住,能挽留下程亦歆,孰知?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望着程亦歆离去?的背影,贺青云一口血喷出,昏了过去?。

    陈嬷嬷早就吩咐人抬来软轿,小心翼翼将程亦歆扶上去?,一行人簇拥她离开书房,往大门去?,而?那一头张嬷嬷也带着人将孩子抱来,孩子看到娘亲眼泪汪汪扑过来。

    程亦歆心痛如绞。

    程亦安连忙抱着翠姐儿,好好安抚她。

    然而?就在一行人离开贺青云的书房,即将出大门时,却见一人拦在门前。

    他惊愕地望着程明昱等人,简直不?敢想象府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贺侯抬手往程明昱一揖,

    “明昱,孩子和离非小事,你别急,咱们?先坐下来好好商量。”

    程明昱立在院子正中?没动,心情复杂回,

    “康正兄,想必你已知?事情真相,歆儿已决意和离,我这个?做父亲的本对不?住她,如今怎么可能再?枉顾她的心意,让她留下来?”

    贺侯剧烈摇头,指着哭哭啼啼的小孩,

    “明昱,贺青云那个?小子可耻可恨,我无话可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面上,不?能让他们?和离。”

    翠姐儿由张嬷嬷抱着,被程亦安护在身后,孩子还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明昱缓缓吁了一口气?,“康正兄,事已至此,是你贺家对不?起我女儿,我女儿要和离,那就没得商量。”

    贺侯眼眶发红,急道,“是,我知?道事情发生了,歆儿受了伤害,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得商量最合适的解决法子,不?能动不?动就提和离呀?歆儿是我们?贺家的媳妇,我们?合族都认她,我答应你,不?再?续弦,往后无人给她委屈受,青云平日如何,你是知?道的,往后他只会更好。”

    “歆儿就原谅他这一次,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是很?好嘛?”

    程明昱越听脸色越冷,“合着你们?全家都很?圆满,就拖着她一人在贺府受罪不?是?”

    贺侯喉咙一哽。

    男女那档子事让他怎么说呢。

    贺侯哽咽再?度施礼,

    “明昱,看在我们?交情三十多年的份上,你就答应我一次吧,劝孩子留下,往后只要歆儿要什么,我们?贺府上下无一不?从”

    程明昱神情极淡,

    “所以,你仗着三十多年的交情,想牺牲我女儿一人,换你贺府圆满?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离了贺家,我女儿将来想嫁人可嫁人,不?想嫁人,也有自己一份产业,吃穿不?愁,凭什么被你们?贺家拖累,一辈子守活寡!”

    贺侯指着那翠姐儿,痛声道,“你置你的嫡亲外孙女于何地?”

    程明昱冷酷道,“对不?住康正兄,在我心里,外孙固然可爱可怜,却也抵不?过我女儿的分量,况且,一个?郁郁寡欢的母亲,未必能教养好孩子,母亲开怀,孩子才欢快。”

    贺康正所说,程明昱何尝没想到,只是这一切建立在牺牲程亦歆幸福的份上。

    他不?答应。

    贺侯身子一晃,便知?程明昱和程亦歆是铁了心要离开。

    他捂了捂额,看了一眼小孙女,小孙女显然还有些怕他,又避去?程亦安身后,贺侯权衡一番,闭了闭眼,咬牙道,

    “我再?退一步,歆儿要走?便走?,我拦不?住,可孩子必须留下,这是我答应和离的条件!”

    程亦歆想都没想拒绝,“抱歉,贺侯,孩子我必须带走?!”

    贺侯看向程明昱。

    程明昱冷漠道,“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

    贺侯气?笑了,暴跳如雷,“程明昱,翠姐儿是我贺家唯一的骨血!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嘛!”

    程明昱目露寒光,“这是你儿子犯的错,该要承担的后果?。”

    贺侯突然不?做声了,沉默良久,问程明昱,

    “明昱,你是认真的吗?”

    程明昱没有说话,抬步往前走?。

    这时,贺侯突然打?了个?手势,府上所有家丁从外间涌入,手执刀剑围住了程明昱等人。

    裘青等侍卫见状,立即将程亦安等人护在正中?。

    贺侯语气?凉凉道,

    “明昱,你别跟我赌,我现?在就翠姐儿一个?孙儿,就青云那个?样子,往后我们?家也不?指望别的孩子,所以,翠姐儿是我的命,你除非今日要我的命,否则你别想带走?她。”

    他目光落在程亦安身上,看着那张嫩生生的面孔,半是惋惜,半是威胁,

    “你看看你的小女儿,她刚被你认下来,就卷入这场风波,你愿意看着她受伤吗?陆栩生至今没有消息,孰知?她会不?会守寡,你小女儿已经自身难保了,你难道愿意看着大女儿也出事?明昱啊,坊间传言你克妻,你如今也是克女呀。”

    程亦歆闻言怒道,“贺康正,你可恶之至,不?许你侮辱我爹爹。”

    程明昱背着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笑道,

    “若是贺侯担心我养不?起女儿,那你就多虑了,倒是贺侯看看你身边这些人”

    程明昱一个?个?数过去?,“整整五十人,各个?手执弩机,弩机乃军用之具,非寻常刀剑,这不?该是一个?三品文官侯府府邸该有的武具。”

    贺侯不?怒反笑,“你程家园难道只这点?家丁人手吗?你程园难道没有弩机吗?”

    程明昱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私兵比你多,你跟我硬碰硬?”

    贺侯唇角一抽。

    应着程明昱这句话,后院的方向忽然闪进来一大批黑衣人,以极其迅敏的手法制住贺侯那些家丁,贺侯脸色一白,眼睁睁看着程明昱带着两个?女儿迈出

    门槛。

    陈嬷嬷等人将程亦歆安置进马车,程亦安跟上车,程明昱吩咐人送他们?回去?。

    出贺家前面那条巷子,前面奔来一名?锦衣卫。

    他坐在马背遥遥对着程明昱施礼,

    “程大人,陛下有令,命您进宫一趟。”

    程明昱认识这位锦衣卫,淡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锦衣卫回道,“崔家和李家人入宫,状告贺家和程家私藏朝廷官员,藐视朝廷法度。”

    这些早在程明昱意料之内,他平静道,“我知?道了。”

    程亦歆闻言掀开车帘,怒容不?改,

    “爹爹,您千万别因为女儿,被他们?挟持,女儿只要公道,女儿要看着李湘城那个?混账下地狱,女儿不?怕被人说道,女儿跟您进宫面圣。”

    程明昱却不?想女儿卷入这场风波,安抚道,“你听爹爹的话,你先回去?,爹爹一定给你交代。”

    这边锦衣卫还在等着,程明昱不?便多说,策马先行离开。

    程亦歆不?放心,吩咐陈嬷嬷等人送孩子先回程家,自己却打?算去?皇城外等消息,程亦安也是这个?意思,姐妹俩一道驱车跟在程明昱身后,赶到东华门附近。

    程明昱这厢刚进东华门,贺侯后脚也被锦衣卫带到,两个?人相视一眼,程明昱错开视线没看他,贺侯却是追上他,朝他拱手,

    “明昱,先前的事不?说,只论眼前,那崔家和李家想救李湘城,门都没有,但我也不?愿看着孩子们?被牵连,一旦事情公布于众,往后孩子们?如何见人?明昱,你可有法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儿,我必配合。”

    对于一个?方才拿着弩机指着他的人,程明昱不?予理会。

    程明昱既然已遣人盯着崔家和李家,就不?可能一点?证据都没寻到。

    他压根就没打?算从今日之事着手来给李湘城定罪。

    他必须把?女儿从当中?摘开。

    进了奉天?殿,果?然太后和皇帝皆在。

    崔家家主为了把?事情闹大,早早通知?了不?少官员,除了崔家家主外,各部堂官林林总总三十来人均聚在奉天?殿。

    崔家家主率先朝程明昱发难,指着他与太后道,

    “娘娘,程明昱实在胆大包天?,竟然私自对朝官动刑,臣的儿子崔函与臣的小舅子李湘城,皆在他手中?。”

    程明昱被誉为行走?的大晋律法,又怎么可能任由崔家家主攀咬他。

    他拱手朝皇帝道,

    “回陛下,崔函私闯民宅,与贺府古画盗窃有关,臣恰在现?场,便替贺家报了官,京兆府尹的人便把?崔函带过去?审问,至于审问如何,人现?在何处,臣委实不?知?,还请陛下宣京兆府尹问一问。”

    京兆府尹是四?川总督府的亲家,程明昱又刚将女儿许给四?川总督府,所以京兆府尹无疑亲近程明昱。

    不?多时锦衣卫宣来京兆府尹,京兆府尹回道,

    “陛下,崔函和李湘城皆在京兆府关押,贺家古画被盗,暂时还未寻到踪迹,但臣的人发现?崔函安排了一小厮在贺府外蹲守,被臣抓了个?正着,至于李湘城,他身上携带贺家一卷诗书,是否与偷盗有关,还待臣细查。”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人。

    皇帝明显偏着京兆府尹,与太后道,

    “此事非同小可,不?查清楚,世人皆以为皇室可随意冒犯,还请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待京兆府尹查清楚,会给您一个?交代,若是崔函与李湘城没有犯事,朕自当安抚,可若是犯了事,朕定严惩不?贷。”

    程明昱手中?已搜罗了一些证据,只是还缺乏将崔家连根拔起的铁证,他尚需时间,故而?暗示京兆府尹拖延。

    太后心里很?清楚,程明昱和皇帝就是想把?人关进去?,随后慢慢搜罗证据摁死崔函和李湘城。

    “既然涉及皇宫的古画,那么将人移交东厂,哀家亲自过问。”

    东厂由太后手掌,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平日也是针尖对麦芒。

    皇帝当然不?答应,

    “丢在贺府,该京兆府尹管辖之内。”

    太后很?不?满道,“皇帝,贺家今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得细细查一查。”

    她老人家知?道,这是程明昱和贺侯的软肋。

    程明昱正要开口打?消太后念头,这时,门口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极有磁性的嗓音。

    “太后娘娘不?必去?查贺府,臣这里有证据,可供娘娘过目。”

    奉天?殿的大门被推开,一阵狂风涌进来,天?色已黑,廊庑外挂满了五彩宫灯,曼妙的灯芒摇落在他俊美的面孔,很?好中?和了他五官那份冷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夺目的神采。

    皇帝看到他,目露精光,

    “栩生!”

    他还活着,好端端回了京城。

    陆栩生阔步而?入,先是朝皇帝和太后施了一礼,旋即呈现?一沓折子给内侍,司礼监掌印亲自接过,递来皇帝跟前,皇帝打?开一瞧,目若闪电略过,越看心里越怒也越痛快,看完,他冷哼一声,将之递给太后身侧的女官,

    “太后娘娘请过目,这样的人还能容吗?”

    太后沉着脸接过来,刚看一眼,便失了色。

    陆栩生手中?的证据简直是惊天?动地。

    原来崔家和李家辗转几道,与江南豪族相勾结,私下开矿,窃取朝廷财富。据大晋律法,私下开矿者,夷九族。

    太后脸一白,什么都不?说了。

    不?等太后反应,皇帝果?断下旨,

    “来人,即可封锁崔家和李家,合族上下所有人等皆下狱,听候审问。”

    晚雷动天?,阴沉沉的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雨终于落了下来。

    夏雨连天?。

    经过一场激烈的争议后,崔家和李家的罪名?几乎是落定了,陆栩生迈出奉天?殿,看着这一场瓢泼大雨,将手中?证据全部移交程明昱,

    “这些交给岳丈您来收尾,我还有一些事要料理。”

    程明昱见女婿全须全尾回来,也吁了一口气?,

    “怎么一直没消息?”

    陆栩生脸色不?虞道,“我们?一直跟着那人追到通州附近,我断了其一只手腕,杀了那人麾下足足五十名?高手,还是把?人给跟丢了。”

    陆栩生没有告诉程明昱,那名?神箭手,给他莫名?的熟悉感。

    程明昱还待说什么,陆栩生却瞧见雨中?一道身影,飞快顺走?程明昱手中?的伞,快步追了过去?。

    “贺侯爷!”

    贺侯正撑伞前行,听到身后陆栩生这一声唤,心咯噔一下。

    他今日之所以敢对程明昱等人张弓,是因为听说陆栩生失踪了。

    近来陆栩生在江南掀起滔天?大浪,其中?就有不?少朝廷官员被江南豪族所牵连,繁复卷宗递来京城,恰恰贺侯今日在忙这个?事,在他看来,陆栩生之所以失踪是因为触犯了某些官员的利益,恐糟了一些官员毒手。

    孰料他回来了呢?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

    贺侯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回眸朝陆栩生欠身,“陆国?公安好。”

    陆栩生撑着程明昱的伞,冲贺侯笑了笑,

    “听闻今日贺侯拿弩机对准我夫人?”

    贺侯只觉得他的笑容阴冷极了,心里直犯哆嗦,

    “陆国?公,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实在是”

    陆栩生只问了这一句,拍了拍他的肩,“好说。”

    扔下两字,他便离开寻程亦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