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负着手,傲岸凌人

    听了他如此直接的话, 戚央央一下子烧红了脸,用被子将自己闷头埋在里头。

    “小央,小央你怎么了?是在害羞吗?”沐江恩笑着过来扯她被子。

    戚央央笑骂着拿褥子打他, 沐江恩笑着挨下。

    出了帐子,来到裴陆戟的营帐中, 帐子里充满了苦涩的药味, 跟央央那边淡淡的苦中带有甜味截然不同。

    “世子”他行礼道。

    “那颗糖的事解释过了吗?”

    裴陆戟赤着胳膊在给自己换药, 露出臂膀和腰腹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肌肉不算太厚,却极富力量感和匀称的美态。

    黑糊糊的药碗就搁在案上, 间或飘来一阵难闻的气味。

    “嗯,解释过了, 是按世子说的,趁她主动提的时候再说的, 还算自然, 她没有察觉不对。”

    沐江恩默了默, 才道:“谢谢世子成全我和小央的亲事。”

    裴陆戟上药的手顿住, 良久,才又继续抹药道:“又不是我不成全, 你们就不成亲了”

    “但是,我没想过, 世子会在石窟里,用我的身份答应她。”沐江恩道,“世子当时难道不难受吗?”

    没等到他回应, 他又识趣地立马道:“那个时候,想必小央她很害怕很没安全感是吧?所以世子才会宁愿难受,也要装成是我去宽慰她, 沐某就先谢谢世子了。”

    “对了,世子在悬崖石窟跟小央说过的话,我都已经记得很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为了避免穿帮,这个本子我就替世子烧了吧。”

    “至于世子提到的那些医籍,我也会一一拜读的,世子放心吧,我会尽力隐瞒,不会让她知道的。”

    沐江恩像一个宽容大度的大丈夫,在他面前,裴陆戟那点见不得光的爱意,也被他大度地包涵了。

    裴陆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嘲地只想笑。

    没想到,自己向来不屑感情,自诩清高,有一日,也会为了一个人,扒光了所有保护自己的刺,卑微地伪装起来甘做替身。

    而偏偏,为了他剩余的那点可怜的自尊,为了不让她知道,还不得不把自己做过替身之事的细节,如此明明白白都告之正主,承受他目光的审视

    ·

    戚央央本来所受也只是些皮外伤,近几日,沐江恩被批了假,整日留在营中照顾她,逗她开心,没多久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小央你过来,我再替你探探脉。”沐江恩朝她招手。

    戚央央乖顺地靠过来。

    “你这脉象越发平稳了,身体应是很快能好。”

    沐江恩笑道。

    戚央央心生崇拜,道:“沐大哥,你从悬崖上开始,就三不五时地给我探脉,真没想到,你竟然也读过医籍啊。”

    他略显心虚地笑笑:“常年在军营嘛,受伤难免,学点皮毛,小问题就可以自己处了。”

    “在悬崖之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刚开始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他们去找你了,你也一定能找到我的,我叫了你,然后你就回应我了,”

    央央回忆道,“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很安心,很安定,当时我心里想,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找到我,救我来了”

    “对了,那山崖那么高,你是怎么找到那个石窟的呢?”她问。

    “我看见崖边有你脚印的血迹,”沐江恩回答很快,很熟稔道:“我是根据你脚印的位置,估测着你当时的处境,和怎么坠下去的,还有坠下去之后,反应都是怎样的,我看见被你抓过的树枝,然后垂挂到树枝上没多久,就发现了石窟。”

    戚央央听得很是心惊胆寒,立马抱住了他道:“这件事光听你叙说都感觉很可怕你、你当时怎么敢啊?要是跳下去摔死了怎么办?我可不要你为我冒险,以后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被她抱得紧紧的沐江恩,叹息一口气:“是啊,是怎么敢这样的啊”

    他看着戚央央,有些话已经快到嘴边了,可一看见裴陆戟从校场那边过来,看着他警示的眼神,他还是把话咽下去。

    “沐大哥,所以所以我从悬崖的时候就决定,此生只会认定你,能嫁你,我此生无憾了。”

    央央看着他,泪水又涌了出来,“你知道吗?你让我相信你,说一定带我平安回去,我心里一直是信任的。”

    “在悬崖上的时候,全靠你一直用脸蹭我,鼓励我,让我在虚无中,不再是一无所知的惶恐,我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虽然后面我实在没力,松手了,但我也不曾害怕,我相信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死”

    戚央央哭着扑过去用脸蹭了蹭沐江恩的下巴,又将他抱得死紧死紧。

    裴陆戟赶紧移开目光,头也不回进了营帐。

    士兵将崖下搜寻到的鹰隼尸体放在了他的案上,他心烦意乱地把隼错认道:“不是还没择好日子吗??这么快把大雁备好做什么??”

    来送鹰隼尸首的小卒愣了愣,忙跪下道:“回禀大司马,这些是你要找的鹰隼尸首,有些是崖底下找的,有些则挂在半悬崖处”

    裴陆戟自知认错,也毫无错认的羞色,目光狠戾地瞪着小兵,直把小兵瞪得心惊肉跳。

    细细检查过这些鹰隼,确实就是在悬崖处攻击他,与他搏击过一场的鹰隼。

    “这个地方,隼的数量竟如此之多,想必在附近,必定有人在喂养着这些隼”

    他在帐中分析着的时候,帐外许多士兵在给沐将军和他的伴侣送上祝福,大家都在祝这对神仙眷属百年好合,琴瑟和鸣,笑声盎然。

    他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拿起案上的鹰隼尸首细细检查,“这两只隼并非死于搏击,它们血液呈现黑色,应该是”

    “沐将军,你们要成亲,可我们这里还需要你看顾着,暂时不能让你离开,只能委屈你俩在军营里成亲了。”

    这时,宋敞也过来了,就站在裴陆戟的营帐外,给准备成亲的小两口送上祝福。

    “这是本将给沐将军和戚姑娘送上的新婚礼,之前戚姑娘和我们军营中人有些误会,本将也已经严惩过那些人了,希望戚姑娘不要介意,能收下本将所赠之礼。”

    戚央央看着宋敞送上的新婚礼,竟然是一支纯金的花枝步摇。

    这支步摇足金打造,光是造价就不菲,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一流工匠之手。

    这么名贵的步摇,肯定不可能出自区区一边将将军宋敞之手。

    至于背后把这步摇赠她之人,不用说就知道了。

    “那本将就替内子,谢过丞相美意。”沐江恩把戚央央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替她接过道。

    宋敞笑了笑,“你和戚姑娘是大喜之事,竟然在我们军营办婚事,那就得办得风风光光,丁点马虎不得。”

    “你可是我们丞相大人,专程请过来的能将啊。”他拍了拍沐江恩的肩膀道。

    “宋将军过誉了。”

    宋敞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前往这边的空地排着队给二人送上礼金。

    那些出身世家的士兵还好,一出手就能掏出上两的银子,可那些平头老百姓出身的,平常俸禄能剩下一些自己改善伙食用,已经很好了。

    宋敞站在队伍后,一眼看见一位小兵把钱袋子翻遍,却只能翻出十几枚铜板,他出声呵斥道:“沐将军大婚,你便只送十几文礼金?你将沐将军的威仪,置于何地??”

    “所有人听令,今日大家给的礼金,不得低于一两,低于这个数的,少一文赏一军杖。”

    “来人,把这小兵给本将押下去打。”

    宋敞话一落,那名小兵当场吓得脸青,跪地不断地求饶。

    沐江恩和戚央央在前方听着,也不禁眉头紧锁。

    央央忍不住想上前替小兵说话,却被沐江恩拉住,对她一摇头。

    她暂且忍住,退了回去。

    可当她听见不远处,小兵被军杖打得撕心哀嚎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住手!!不许打!!”

    行军杖的人停下,犹豫地看着宋敞。

    “宋将军,在我们家乡,成亲请乡亲喝喜宴,乡亲们送的礼金,向来是根据自身情况,随心意给的,倘若有人家境困难,不给或者赠送家里采摘的野菜蕈子之类的,也是常有的,成亲讲求一个喜字,大家都喜喜乐乐的,意头才好,怎么能要求别人一定要给多少礼金,给不够就惩罚呢?”

    戚央央心头一热,豁出去道。

    沐江恩立马上前护她道:“宋将军,内子说得在,军营里有许多都是平头老百姓,每月都指望着那些俸禄养家糊口,生活也只是刚刚好而已,若他们实在拿不出来,也不必勉强,婚宴之事,全部由我掏钱置办就行。”

    “不可。”宋敞凛声道,“既然是我们把你从荆王手里请来的,必须给沐将军最好的待遇,成亲的大事,怎么能让将军自己掏钱?将军这么做,是瞧不起我宋某,还是瞧不起丞相大人?”

    “沐某不敢。”

    身后不少拿不出钱的小兵听到这里,俱面生惧色,低着头止不住颤抖。

    “那这样,”戚央央站了出去,“在我们家乡有个规矩,宴请之时不止收宾客礼金,主人家也得发放喜钱作为回礼,宋将军,你看,我夫君虽然不及将军英武,但怎么说也算是在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得给大家发放喜钱作回礼,不能让大家瞧了笑话去。”

    “这样吧,我们先给大家喜钱,然后大家再给我们礼金怎么样?”

    小兵们又仰起头,紧张地看着宋敞。

    “给回礼可以。”宋敞道,“但是,你也会说了,沐将军在封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礼不可废,更不可颠倒,都说了是回礼,那怎么也得先给过礼金,再给回礼才是。”

    “戚姑娘难道想害你夫婿遭人耻笑,被人说他不懂礼节吗?”

    宋敞眯眼,“还是说,你忘了自己的来路?”

    戚央央想起自己逃犯的身份,而她身旁的人,就是救她这逃犯出去的人。

    她眼看着那些无辜的平民小兵被打,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世道,世家出身的士兵,可以无视军营的一切规矩,可以饮酒作乐,可以抢掳民女,而那些平民子弟,只能被欺凌,被压制。

    一想到此,她就十分不平。

    这时,那位她已经好几日没看见过的裴大司马,突然从自己的营中掀帐出来。

    “如今我军营闯入细作,你们居然有心情谈论设宴?都给我从简,宴席不许设了。”

    他负着手,傲岸凌人道。

    第62章 他冷冷道“本官不屑跟蠢物交……

    一看见裴陆戟撩帐而出, 宋敞眉头深锁了一下。

    上回因为这人,他堂堂宋大将军,秦丞相的亲舅, 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被杖打三十军杖,偏他将此事禀给姐夫, 姐夫也只是斥责他办事不力, 说是事情办不好永远别想回京, 这笔仇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大司马, 你贵人事忙,自然不知道沐将军如今是我们营里的贵人, 丞相大人听闻沐将军训兵有素,特意从荆王那边请过来的, 沐将军带同未婚妻前来,为了不耽误二人成亲事宜, 丞相大人特意叮嘱卑职, 定要在军营里替他二人隆重大办一场婚事, 难道大司马连丞相大人的话, 都不想听了?”

    宋敞挑衅道。

    裴陆戟睨他一眼,突然命人将他抓起道:“宋将军与羌北九部之人有账目来往, 有通敌当细作的嫌疑,把他抓起来。”

    他一来就如此下命, 直接把宋敞吓傻。

    军营中人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仰仗着宋敞进来的,此时被下命,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不敢动作。

    宋敞笑道:“大司马糊涂了是吗?自以为是京城那边过来,官阶高,就能草菅案子了是吗?”

    “你说我通敌就通敌, 说细作就细作,你禀过丞相大人没有?”

    “敢来抓我?那你抓啊,他们不敢抓,你是不是要亲自抓,那我让你抓,你敢抓吗?!”他突然一脸凶相道。

    “卢奕考,抓人。”裴陆戟轻声下令道。

    随即,卢奕考便全副戎装率领队伍从后方整齐步出,抓住宋敞。

    宋敞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卢奕考:“你敢??卢百夫长不要忘记,当日你是仰仗谁进的军营,谁提升你百夫长之位的?你如今听他的??”

    “宋将军,得罪了,不是卑职说你,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局势呢?”卢奕考摇头叹息道:“你贵为丞相亲舅,丞相大人倘若重视你,怎么可能当年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直接就将你派遣来此?”

    “左不过是你这纨绔子,丞相大人不对你抱有希望,才将你有多远遣多远罢了,亏你还以为这里山高皇帝远,是丞相大人特意安排你来此敛财是吗?”

    “我没敛财!!你别胡说八道!!”宋敞激愤。

    “是,有没有敛财不总得查过才知道吗?”卢奕考道:“带下去!”

    宋敞被带走,他的营帐乃及城内所购置的一切物业物产,也被贴封搜查。

    最后果然搜出他名下一家布坊,有与羌北九部通商的账目,除此以外,还搜出了其他别的。

    被关进军营的大牢中,裴陆戟屏退左右前来看他。

    宋敞抓着牢笼瞪着他,目眦欲裂道:“你有胆子,就不怕丞相大人追究你??我好歹也是丞相亲舅,丞相大人怎么可能任由你对他的人动手?你可知丞相大人把你派来此地,是要通过我的考验,方可让你回京?可你却因一时之气,想要报仇,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裴陆戟像听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抿唇忍俊不禁:“丞相把你送来此地当将领,恐怕是宋家对他的恩情太深所致吧?要不然,像你这样的蠢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

    裴陆戟收住笑,冷冷道:“本官向来不屑跟蠢物交待太多,无奈本官即将要把前妻嫁与旁人,摆脱纷扰,心情痛快,便多与你说两句。”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他“啪”的一声将一沓证物撂到他面前。

    “里头详细记载着,兵器库的出库时间,兵器的名称,这些东西的出库时间,是你与羌北九部通商入境的时间,对得上的。”

    “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是丞相亲舅,别人就当真为你肝脑涂地了?你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告诉你,光凭这些私卖兵器的证据,丞相他也保不了你,不但保不了,必要时还要倒打一耙,与你宋家彻底斩断关系。”

    “到时候,别说什么亲舅了,你就是丞相他儿子,他也总有办法让你不与他姓。”

    他就这么血淋淋地剖开,听得宋敞终于有点怕了。

    “还有一些训鹰的证据,是在你营中找到的,那日在悬崖,是你派去杀人的鹰隼,是吗?后来事情毕后,你唯恐被发现鹰是你放的,就把剩余的鹰都毒杀摔进悬崖,以为这样就没人发现了,是不是?”

    “那天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刘校尉是你的人,可你却狠心让他失去一条腿,是吗?”

    宋敞笑了,却并不回应。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你的这些证据,只要拿给荆王看,你猜他会不会拿这些证据去找圣上,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秦相说。”裴陆戟冷笑。

    “你!你果然是荆王的人!”宋敞瞪着眼睛,一副想将他剖骨吃髓的表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淡哂,“你大可去跟秦相禀告,我不拦你,还会帮忙递信。”

    “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谁的人,我只忠于我自己。再说了”

    “我不怕你告发,但你敢告吗?”

    他笑得惹人生恨,“你去揭了我底细,我不过是不能再跟着丞相罢了,我还有英国公府,太子也会听我的,只要我愿意,相信什么荆王啊、陈王啊甚至陛下,都会争着要我的。”

    “可是啊,你状告之后,你下场会怎样,需要我告诉你吗?”他抽出匕首在他脖子跳动处轻轻往下滑,滑至腹部处,紧抓着他的手,狠狠捅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

    宋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跌倒下去。

    裴陆戟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用手帕不紧不慢地拭手,居高临下道:“你若告发的话,你的下场可不止是这一把短匕了,秦相能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手段可比我毒辣多了”

    看着宋敞不挣扎放弃抵抗的样子,他轻声一笑,随后高声下命道:“来人,宋将军在狱中自戕,鉴于其身份,立马将人送进京中,让丞相大人来处置。”

    ·

    此时军营中,戚央央一脸愧疚地坐在校场边,看着临晚逐渐升起的篝火,同沐江恩谈心道:“沐大哥,我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决定成亲,害得军中好些人都要因我而被杖打”

    沐江恩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是没打成吗?世子已经制止了呀。”

    “再说了,那宋敞是秦相的人,我们这趟被送到他这里来,本就是进虎口来的,他想用我们的婚事做文章,就算我们没这打算,他也会安排的,这怎么能怪你?”

    沐江恩料得没错,秦相本就有此安排,所以婚嫁之物一早就备好在宋敞营中,此时都被裴陆戟一并搜了出来。

    宋敞是在戚央央的目送之下被人抬着离开的,那时天还有些光亮,裴陆戟紧接着就在后方跟着走出,他大步流星,步子跨得又大又快,以致他走过自己面前时,她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来到她面前站定,话却对着沐江恩说:“刺客找到了,是宋敞派人干的,你们在悬崖上遭到鹰隼攻击,也是他所为。”

    “已经”他拧了拧眉,用余光注视戚央央,“替你们报仇了。”

    说完他就离开,戚央央还在愣怔着。

    “意思是秦丞相之所以把我放在他的军营,是方便盯着我,一旦我离开军营,就要派人杀死我,是吗?”她后怕道。

    “是这样”沐江恩眉头皱起,点点头,“是我不好,我该早想到这些的,就不会让你跟刘校尉离开了。”

    戚央央摇摇头,“不,这事怎么能怪你,秦丞相那种人,掌握全权,我们不了解全貌,又有谁能猜到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呢?”

    “可是”他喃喃道,“若那日世子听到的话,他定会阻止,他这个人向来能把全局看得透彻,掌握朝政的局势也多,他定猜到丞相用意,那日你出事后,他”

    他欲言又止。

    “我出事后他怎么了?”

    面对她的疑惑,沐江恩只能笑着打哈哈带过,“没有,他知道我跳下悬崖救你,立马就派人过来营救而已。”

    戚央央点点头,“那这次我们欠他一个恩情,等以后有机会,他看上哪个姑娘的时候,我们帮他一把吧。”

    “我本想说,我们在军营成亲的时候,请他坐主席那一桌,把他当兄长来待的,可他好像不许我们设宴,看来我们成亲之事”

    看她失落的眼神,沐江恩知道为什么。

    虽说他此趟来静安县,是来传授训兵之法,但实际却是京城中的秦丞相对他和小央的圈禁。

    有可能一直都无法回到封州了,他和小央年纪不小了,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儿女都成群了,她大概是极其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吧?

    “没事,那会世子只是来解围的,我们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他只是说不能设宴,一切从简,又没说不让我们成亲。”

    “我们,择日成亲吧?”他柔声道。

    戚央央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他先前不是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会不会,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

    “你别想太多啦,眉头都绽出朵花来了,”他笑着替她揉平额头上皱褶,道:“世子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信,我去找他过来同你说,成不成?”

    第63章 他把碗端走,道“没胃口,这……

    沐江恩带着戚央央去找裴陆戟的时候, 他正在军营外的农田带领士兵下地耕作。

    这里原本只是大片荒地,裴陆戟来了之后,才开始有了两三亩军田, 再后来,又有一些追随的士兵, 从两三亩田变成了十几亩, 到现在, 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的地方,漫山遍野的都是开荒的士兵。

    他们将坡道变成波浪式断面的田地, 开凿引河浇灌,集中军营的粪土发酵作肥, 戚央央已经能够预见,不久后的这片荒野, 将会成为满山金黄的一片。

    “你们这想法果真厉害啊, ”戚央央叹道, “军队集体开荒农田, 不但可以操练,还能自己解决军中粮草之事”

    “是啊, 这些都是世子的想法,还有许多对军中的改革, 我前所未闻”沐江恩双眸带光,敬仰道,“我把这些想法都带回去的话, 对封州军营的改革也是相当有利的。”

    “世子起初的时候,在军营里事事都被宋将军压一头,空有大司马的职位, 军营一切事务却都没有人听他的,所以只能什么都一个人来做,他也从不抱怨。”

    “可是到了后来,慢慢地竟然也有人信服他了,还是在军营一切都由宋将军做主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跟着他做。”

    “而现在,所有人都听他的,不管是世家出身的士兵也好,平民出身的也好,都一样在做着这些事,他都一视同仁,该让他们干什么就安排干什么,从不偏袒,从不论身份。”

    “兴许,整个大晋,如今也就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看得到像现在,世家和平民都平等的景象。”沐江恩目光清澈有神道。

    其实戚央央解他,他父亲是追随她爹的将领,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祖上许多代人都是田地里耕种的泥腿子。

    这个世道对寒门的人很不友好,就算你很有实力,上头的人也只会信赖世家的人。

    当年她爹就是因为不是世家,就被人夺去了功劳,她爹一气之下辞掉职务,进了荆王的营。

    她娘总告诉她,如果不是被世家的夺了功劳,现在她爹大概就能光明正大站到朝堂上,替先前跟着他征战而战死的将领讨回公道。

    “可是世子他自己也是世家人啊”戚央央想到从前,她在姨母屋外偷听裴陆戟同她姨母争吵,他话里话外,总是嫌弃她寒门军户的身份。

    “所以这就是我最敬佩他的地方,”沐江恩笑道,“他一个世家子弟,当年能入羌北活死人墓,如今,又能放下身段,带领着其他世家子弟,一起干这些最苦最累、最被人嫌弃的工作,杜绝了世家子弟间的歪风。”

    “我听说先前军营里许多世家子弟经常不守军纪,跑出去饮酒作乐,欺压百姓,威风得不得了,可现在,自从世子整顿了军纪,把上回犯军纪那个世家子亲自斩杀之后,大家再也不敢犯了,都严格守纪着呢。”

    听沐江恩这么说,戚央央脑海里想象到裴陆戟冷着脸一刀斩下去满脸血的模样,不寒而栗道:

    “什么时候营里斩了人?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我们还没来呢,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是营里一些小兵的头头,经常带大伙团队跑出去欺负百姓,看见好看的良家妇女就掳回营中进献给上司以博取上位。”

    戚央央若有所思。

    这时,裴陆戟看见他们了,沐江恩大大方方地笑着对他挥手道:“世子,你们过来休息一下,我让伙头兵把午膳挑过来了。”

    裴陆戟朝他们这边看了眼,搁下锄头,给那边的弟兄们一个指示,大家便互相通知着,自觉过来这边用膳。

    他从田埂上跳下来,能清楚见到他身上满是淤泥,同其他士兵一样跑到水井边汲水洗手,洗完手的水倒回泥地里,随意擦两擦身上的土,便同大伙一起去装饭的木桶那里排队领饭。

    沐江恩提着一个竹篮牵着戚央央的手走过去,“世子,我们给你准备的。”

    裴陆戟瞥了一眼竹篮子里的吃食,淡声说了一句:“不用,你们吃。”

    “我们吃过了。”沐江恩笑。

    “那就分给大家一起吃吧。”他道。

    “好。”沐江恩拉着戚央央,把竹篮子里的菜肴都夹着分给诸多将士。

    人数太多,只能分给部分先到的人,看着竹篮子里只剩几块烧茄子了,戚央央便留着,走到裴陆戟身旁。

    “世子,都分了,剩下这些,你吃吧。”

    她把菜夹到他碗里,他本欲说不用,但她动作快,已经在他挪碗前迅速夹到他碗里了。

    裴陆戟只好接受。

    戚央央看着他碗里的吃食,除了她夹给他的好菜外,就只有半碗硬馍加一点咸菜,她没忍住出声道:“你忙活一个上午怎就吃这些啊?”

    声音引得其他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裴陆戟把碗端走,道:“没胃口,这点足够。”

    沐江恩这时候走过来,拉着戚央央追上道:“卑职有些话想问世子。”

    “何事?”

    “上次世子说不许设宴之事。”

    裴陆戟闻言转过头来看了戚央央一眼,长睫垂下,“只是权宜的说法,成亲,自然总得一套流程下来,不可委屈了新娘子才是。”

    “你选个好日子,本官派人帮你筹办,虽然军中铺张不得,但总不能太寒碜。”

    他说完扭头就走。

    身后的传来沐江恩对戚央央道:“听到没有,都说了世子不是”

    央央笑着一点头,在身后对他大声道:“多谢世子!”

    ·

    婚期定在来年春季,因为裴陆戟告诉沐江恩,戚央央喜欢生机盎然的季节,婚期必须定在那时候。

    在这段期间,他依旧带着将士们耕地种菜,养殖畜牧,修改军政事务,不断践行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修正,也忙碌了好长一段日子。

    宋敞送回到秦相那里不久后,他私自贩卖兵器库里兵器的证据,也被裴陆戟原原本本送到秦相手里。

    宋敞回想起在狱中,裴陆戟对自己说的话,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里衣。

    秦丞相将一沓罪证“啪”一声摔在他面前,愠怒道:“你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倒卖兵器,还是倒卖给敌军,这是通敌卖国的罪名啊!一旦被捅了出来,是要诛九族,本官也要被你牵连哪!”

    宋敞回过神来,赶紧爬过来拽紧秦相的腿,“姐姐夫,我知道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秦相甩袖将他推开:“这次幸好是落在本官的人手中,要不然,这事捅了出去,我看你是自戕也洗不清这罪了!”

    气过之后,秦相拉了拉袖子,问宋敞道:“这段时间,让你打压观察他,你感觉裴世子这人怎么样?值得信任吗?”

    宋敞愣了愣神,脑海中再度浮现裴陆戟的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他这人是真心诚意要投靠的,要不然”

    他咽了咽沫,眼睛瞪得很大,“要不然也不会在荆王的人找到这些证据时,帮忙夺回了”

    秦相点点头,“好,既然他诚心实意想跟着本官,那日后我们就等于得到一个得力助手,本官也有许多事务可以放心交托给他了。”

    宋敞颤抖着垂下头,“是。”

    裴陆戟收到了宋敞偷偷给他传的信,他看完信后,立马将信烧毁。

    “很快,京城那边应该就有任命书下来,你们抓紧准备。”他对残影道,“修竹呢?”

    残影回道:“修竹已经在路上了,应该能赶在戚姑娘婚礼前赶到。”

    “好,下去吧。”他于灯下打开公文来看,一只兔子跳到他脚步啃鞋,他放下公文捞了起来。

    残影还未走,他逗弄着兔子的同时,掀眸道:“还有事?”

    “回主子,宋敞此人毕竟是秦丞相亲舅,主子就不怕京城那边会有陷阱?”

    “不会。”他边用拇指抚挲兔子头,边道:“相对于通敌的罪,他更怕的是自己出卖丞相的事情曝光,而我手中留着的,恰恰是这些证据。”

    残影心悦诚服,点了点头:“主子英明,那属下先行告退,对了,沐将军那边,主子可要帮上一把?”

    裴陆戟抚挲兔子的手指顿住,思考了一阵,“让他自己来吧,他终究要成为她的丈夫,倘若事事都要我扶,怎么能行?”

    “这次,就放手让他自己来,他应该也不希望我插手帮忙。”

    ·

    婚礼要用的喜服已经做好了,戚央央经过那一次后,不敢再出军营,婚服是让小兵帮忙从城里带回来的。

    试穿婚服那天,沐江恩给她准备的聘礼和嫁妆也一并准备好了。

    荆王那边派来协助筹办婚事的人,送来了长长两卷礼单。

    “在军营里不便放着,东西都备好了送去你姨母那里保管着了,你日后想要什么,只管遣他们去封州取来便是,这一卷是你的嫁妆单子,那一卷是我聘礼的单子。”

    戚央央打开两卷单子一看,发现嫁妆部分的单子要远远比聘礼单子长很多很多。

    她讶异道:“我姨母如今也只能靠一些手艺营生,哪来给我准备嫁妆的东西啊,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沐江恩有些惭愧道:“其实这些嗯,一部分是荆王给你的,一些是”

    戚央央看着嫁妆单子上所写之物,不由愣了一下。

    “这这些”

    “这不是我原来被抄了的田庄、铺子还、还有当年英国公府给我作聘礼的那些田产和财物吗?”

    第64章 他一边抓萤虫一边想起年少的……

    沐江恩点点头:“你那些物产、田产, 被抄了之后,就被朝廷拿去售卖充盈国库了,这些都是我拜托王爷帮我高价买回来的。”

    “那得花多少钱啊??”戚央央瞪大了眼睛, “咱俩日后还得起不?我不要这些了,能不能都还回去啊”

    “不行。”沐江恩道, “反正你放心啦, 我也是很能赚钱的好吧?日后一定会给王爷建很多功, 这点钱不算什么啦, 再说了,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你的, 日后给你父兄洗刷冤屈后自然就归还回来了,我只是提前买回来罢了。”

    戚央央感动道:“沐大哥, 谢谢你,你让我感觉心里很踏实, 就像爹娘哥哥们还有姨母都在送我出嫁一样。”

    “这嫁妆单子比聘礼单子长这么多, 你把心思都放在我的嫁妆上,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哽咽。

    沐江恩面有惭色, 点点头。

    其实他的聘礼也不算少了,已经是他这些年攒的全部家财, 对于一个普通小将军而言,这得立下多少功劳, 才攒得下这些财物。

    只是,相比嫁妆单子而言还是少了许多。

    ·

    明日就是央央和沐江恩的婚礼了。

    这个夜晚,军营旷野的星空, 细碎而耀眼,散落在各处,像春日随处翩飞的花瓣。

    因为大晋女子向来有出嫁前不可与夫婿见面的规定, 今夜他们暂时分隔在两个相隔颇远的营帐。

    戚央央紧张得有些睡不着,走出帐子,搬来大石头坐在帐营门口看星。

    突然,一颗耀眼的星子平地而起,从眼前浮掠而过。

    她下意识朝那颗星子伸手,想捉住,不料竟真捉住了。

    兴奋地将捉到手的东西,小心翼翼移到面前,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只见一颗尾部发出幽光的萤虫,正安静地躺在手中,尾部荧光一闪一闪。

    “这次,我好像真的能抓住呢我的,幸福。”她轻轻吐息,唯恐吓走了手里的这颗小东西。

    想起今日要暂时分开,沐大哥临搬帐子前,拉着她细细叮嘱让她夜里睡觉一定不可贪凉盖薄被,门帐一定要拉好的情景。

    她觉得,这世上除了爹娘兄长和姨母,就沐大哥,她的未来夫婿会对她这么好了。

    幸好,她的心上人是他。

    戚央央低眉看着手中的“星子”,轻轻地笑了。

    而此时,营帐后不远的草垛旁,裴陆戟正捏着一个大口的布袋,在一颗一颗地将布袋里的萤虫放飞。

    这些是他刚才处完手头的公务后,抽空到军营外的矮山附近抓的。

    他一边在抓萤虫的时候,一边想起年少时,她为了帮他克服对黑暗的恐惧,拉着他大晚上躲开宵禁巡逻的官兵,悄悄来到山涧边抓萤虫。

    她手把手地教他抓,告诉他,一定要找这种透气好的布袋,发现了萤虫靠近它时一定要缓慢,靠近后动作一定要快。

    她手脚麻利地抓了三四只之后,回头发现他已经解下外袍,一下子囊盖了一堆,在她面前放飞。

    她傻傻地瞪着他看的样子很是可爱,而他也忍不住呛了她一句,想看她两腮鼓起的可爱的模样。

    可她却只是笑得很得意地道:“怎么样?在黑暗中专心盯着光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忘记那种害怕的感觉了?”

    他知道,其实她也是怕的,因为她刚刚握着他的手就汗津津的,他拉过她小手,将其中一只逃走的萤虫捉回来,放回到她手心。

    “抓这玩意就能忘记害怕了?那你刚刚怎么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我那是”她倔道:“我那是怕你害怕,才拉着你的嘛”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惹得她在幽荧的火光中小脸更加红得好看。

    每次在这种时候,他都爱极了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像一只调皮羞涩又多变的兔子。

    天空繁星闪烁,地上萤火翩飞,渐渐一整个军营里都弥漫了一闪一闪的萤虫。

    不少巡逻的士兵都停下看起了萤虫,纳罕道:“军营人多,就是夏日萤虫也不多见,这是打哪窜过来的萤虫?”

    裴陆戟手倒抓着一个空了的布袋,转身离开。

    “好漂亮”

    戚央央坐在自己的营帐前看萤虫,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同火光共舞。

    霎时间,萤火往四外散去,美如仙界天河。

    多美好的夜晚如此美妙的夜色,让她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和仿徨,都渐渐驱散掉了。

    她的裙子绽开又合上,旋着旋着,脚边就撞到了毛茸茸的一团什么,她停了下来察看,随便便看见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被她撞在地上舔毛。

    “对不起,小兔儿,有没有把你弄疼?”

    她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兔子抱起,搂进怀里检查。

    此时,裴陆戟正在自己营帐出来,焦急地四下找他的兔子。

    定是刚才他出来的时候没留意,被那顽劣的小家伙逃出来了,它应该是跟在他身后不远,说不定就在刚才放飞萤虫的草垛附近。

    可当他来到央央营帐不远处,却发现她怀里正抱着他的兔子。

    戚央央小心地检查小东西有没有受伤,然后就发现它腹部某个地方的毛拨开能看见一个陈旧的刀伤。

    她轻轻抚挲着那处的刀伤,秀丽的眉头轻皱,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她闯入这军营附近的林里,被士兵掳了去献给他们上峰时,手边的兔子就被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兵随手用刀匕扎穿在地上。

    “你是你吗?那时候的小兔?”她很是惊喜。

    那天,怀里的小家伙被人一把拽走扎穿腹部扔在地上时,她对那些世家子弟兵咬牙切齿,根本就不忍去看。

    “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没死!”

    她认出了是那只兔子后,欣喜若狂,抱着紧紧搂在怀中。

    可小兔却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往外跑去。

    “等一下,小兔儿,你别在这边乱跑”她紧张地追过去。

    那小兔是看见主子躲在草垛旁,就巴巴地追过来了。

    可这时候的裴陆戟压根不希望被她看见,故意凶着脸想吓唬这不听话的小兔,谁知这兔崽子胆子大得很,竟半点也不害怕,还屁颠颠地往他怀里扑。

    此时想走是走不掉了,戚央央追过来时看见裴陆戟单手拽开小兔子,以为他要欺负它,慌忙阻止道:“别伤它!它是我的!”

    裴陆戟闻言,赶紧将手中的顽劣兔子一把塞回她怀道:“那你以后看着它一点,别让它在军营乱跑,不然”

    “恐怕会成为其他士兵的口中粮了。”他吓唬她道。

    戚央央抱着兔子,点点头:“多谢世子提醒。”

    二人站在那里,隔着一个草垛,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裴陆戟想了又想,拳头都攥紧了,最后才只能对她挤出一句:“那提前祝你们新婚大喜。”

    “世子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述职了,是吗?”戚央央突然道。

    “嗯。”

    “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吗?”

    裴陆戟见她的神态十分有趣,像是真心想邀他,又带着几分慌怕和不情愿,想请又不想请,十分地矛盾。

    他懂她心,无非是觉得他就这么走了,生怕是自己的问题惹恼了他,但若他真的留下,她又害怕会有变节,十分没有安全感。

    “那明日我出发前,你们给我送一壶酒,我再走,行不行?”他觑着她的表情道。

    戚央央一下就高兴起来,连忙点点头,“好,那明日我去给你送!”

    他看着她重新开心起来的样子,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立马背转过身去,“好了,新娘子明日还要早起的,明早请了附近村里的大娘来帮你梳妆,你早些回去睡吧。”

    戚央央点点头,抱上小兔子往自己营帐方向去。

    谁知他一走,她手边的兔子却突然挣扎起来。

    央央一下没抱住,被它跳了下来,回到裴陆戟身边。

    她“啊呀”一声回身去抓,发现这调皮的兔子已经扑倒裴陆戟身下啃他衣摆了。

    “不行,不能啃司马大人的衣服,你这是大不敬,要被抓去打军杖的喔,你怕不怕?”

    戚央央抓回兔子,又对裴陆戟道了一声歉,重新回去。

    可她刚一走没多远,那小兔再次挣扎,再次回到他身边,焦急万分地去啃扯他衣摆。

    央央不知道这小兔是怎么了,焦急地回头抱回道:“对不起,世子,我也不知这小东西怎么了,它好像挺喜欢你的样子?”

    裴陆戟亲自帮她抓回兔子,等她再次转身,兔子要挣扎的时候,他像风一样迅速地消失。

    兔子跑回草垛附近迷了路,又找不到主人身影,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这会终于察觉到不对,也不去执着把它抱回了,只是蹲下来,看着小家伙着急的样子,心疼道:“你要找他,是吗?”

    裴陆戟默默地回到自己营帐,将垒在门口那些小兔爱吃的野菜和它平日爱啃的笔架山撤回里头,然后严实地拉紧了帐子帘,绑好帐子,回黑漆漆的营内,心头空落落的,倒头重重地躺下。

    手上还残余着刚刚抓过兔子的柔软温热的触感,同少时抚过的她的毛发很像。

    第65章 他欠她太多了,需要这辈子慢……

    戚央央抱着小兔来到裴陆戟营帐前, 叫唤了几声没人应,她便伸手扒拉了几下帐口,发现被人从里头绑起来了。

    没办法, 她只能低头安慰小兔道:“你想找的人好像已经睡下了,没关系, 我明日再带你找他吧?”

    说完, 她安慰了小兔几句, 伸手温柔地抚挲了它脑袋几下, 而小兔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似的,那双红色的兔儿眼乖巧地轻眨两下。

    帐内的人, 此时已经来到营帐口,靠坐在帐前紧紧地拉住帐子。

    过了好久, 久到已经听不见她轻盈的脚步声,这十年, 她的脚步声被他记了千千万万遍。

    装闺秀时温婉端庄的脚步声、压抑不住雀跃的少女急促脚步声、找不到他时慌急乱窜的脚步声、朝他飞奔而来时欣喜若狂的脚步声

    每一种脚步声, 他都能分辨得非常清楚。

    就像今夜, 她快将嫁得如意郎君, 脚步声中,就会有抑压不住欢喜的声音。

    他竭力地想去记住她最后离他渐行渐远的这种带着幸福的步伐, 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她消失的声音。

    心痛的碎裂声音在胸腔内响起。

    做不到亲眼目睹她嫁人,那就只能在她出嫁前,送上最好的祝福, 然后离开,从此,山高水阔, 一如他当初和离书上所写下,而她根本没细看的内容一样: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重获自由,以选佳偶,庭前弄影,如同琴瑟和谐。

    解怨释结,不再相恨,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愿娘子永享安宁,岁月静好。

    愿娘子,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当时他当真有想过,他此行前路凶险,实在是不宜再拖家带口,他想过等戚央央被荆王那边收留后,就寻个由头让自己同裴家断绝关系。

    只可惜,秦相那边怕是不会要一个被独身清出门户的人。

    那么,他就只好暂时继续用“裴世子”这个身份,用这个他最不屑的身份。

    明明已经关严实里的帐子,不知何时,等他一松懈下来,立马闯进了一颗迷途的小萤虫,它尾部的火光,照亮了一整个帐子。

    他轻轻抽出埋进衣箱底部上了锁的木匣子。

    幸好那会他衣箱被人翻乱、泼墨那下,这个匣子藏在最底的夹层里没人发现,他现在尚能得以时时拿出来细看一番。

    这匣子里放了许多旧物,其中有一件,是一本陈旧的厚厚的册子。

    他点燃了灯盏,将册子端放到案头,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到最后的空白页,他才挑起案头笔架山上的毫笔,沾了沾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记述起来:

    玄正三十三年春,丙辰日,戚家有女二嫁沐家,风和日丽之日,静安县军营,星火之夜

    ·

    翌日是丁已日,这日是今年一年中最好的日子,适合婚嫁,万事皆宜。

    裴陆戟也选择这日启程回京。

    其实秦相签好的任命书已经发到他手许久了,京城那边也催促了好久,他坚持留在军营,直到她出嫁那天,看着她顺利等到成婚那天,方才离开。

    本来是想亲眼看着她成亲再走,可他到底没办法做完这最后一步,本来昨夜说好等她的一壶酒送来,今日一早就反了悔。

    他生怕自己到时候见了她,会忍不住将她抢回京城。

    曦光初霁那会,他骑着马步出军营的一幕幕红,往营外去。

    修竹在身后紧随着。

    “世子,你果真不再等等戚姑娘再走吗?”

    修竹是之前被裴陆戟安排来军营这里协助安排婚宴事宜的,戚央央对这里的人都有些抵触,唯独对修竹有些好感,关系较亲近。

    而修竹前来军营,除了是来协助安排婚宴外,还有一个隐藏的要务。

    他是带着戚央央的那些嫁妆来的。

    当初戚家和甄家被抄的那些家财,本是被收归国库,后来前线粮饷不足,户部便上旨把那些东西卖出换军粮,部分被卖了,还有部分在丞相手中,裴陆戟花钱假借别人的手将流出去的买回来。

    至于丞相手里那部分,他和别人合份做了个局就诱得丞相将这些东西都换给他了。

    之后他又将之前自己娶她时,英国公府给她的聘礼,再添一些别的一起加进去,作为她这次的嫁妆。

    那份长长的嫁妆单子卷轴,是他请沐江恩找了荆王帮忙,以荆王和他的名义赠送。

    当那些东西放在沐江恩手里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到,可裴陆戟只是轻轻说,那些东西都是他欠她的。

    “不了,见了面又如何?”裴陆戟轻轻道了一句,趁着天未完全大亮,打马往前。

    后方挂了红绸的军营在身后越来越远,他觉得心里越发地憋闷,走着走着,脑海中突然窜进几行字,那是她六年前与他的婚礼当天所写下的:

    几位哥哥、爹爹娘亲,今日我就要嫁给裴哥哥啦,以后以后要尊称他为郎君了。我现在,好紧张啊!握笔的手都不自禁抖起来,趁着大家都在外面饮宴,屋里剩我一人,还是写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吧

    我今日,算是圆满了,唯独有遗憾的是以前我曾幻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自己出嫁,家中三位兄长,该由谁来背我上花轿呢?按规矩肯定要由大哥哥来,但二哥哥和三哥哥肯定会闹,我想过要么一位兄长背一次,我上三回花轿才出嫁,可谁知到最后,身前竟无一人,今日是媒婆背我上轿的

    裴陆戟突然在前方勒马,弄得修竹等人也不得不及时刹住。

    “世子?”

    裴陆戟旋身对他命令道,“修竹,你今日先别跟我回京了。”

    “你留下来,当一回兄长。”

    ·

    戚央央早上醒来时,小兔已经异常乖巧地守在她榻边等她起来了。

    一见她睁开眼,就立马跳上来用头拱她脸,拱得她忍不住笑了。

    “啊,别早上好啊,小兔儿。”她向它招呼道。

    “你先等我一下,现在时间还早,他应该没那么快出来,我先洗漱一下,带上一壶好酒,再带你去找他。”

    今日阳光很好,卯时未到,外头就有光亮了,她简单梳妆了一下,换好衣裳,就抱着小兔提着酒,前去裴陆戟的营帐找他。

    一路上,小兔子的兴致都很高,趴在她怀里,左看看又望望,似乎在认路,又似乎在看日出军营里纷纷翩飞的新亮红艳的喜幔。

    可她带着小兔来到他营帐,才发现人早已走了,屋内那张木几上摆放的茶都微凉了。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耳朵耷了下来。

    戚央央用手摸摸安慰它:“对不起我以为他会等我酒的”

    是啊,他昨日明明自己说,让她送酒的,现在她的酒没送,他却先走了

    吉时到,是时候上花轿了。

    媒婆早早就来到,戚央央在附近请来的大娘帮助下上好妆,戴好凤冠,穿好嫁衣,准备由媒婆背上花轿。

    虽说在军营里成亲,一切程序从简,但上花轿这个环节,新郎君说了,还是得要有。

    于是,便请了花轿队来,打算绕着军营走几圈,从这个营帐抬到另一个营帐。

    大晋女儿家出嫁本是由家中或者旁室的兄弟来背上花轿的,寓意嘱咐,要实在连旁室都没有子嗣的人,才会请媒婆来背,她当年嫁给裴陆戟的时候,也是由媒婆背上花轿,她本已习惯。

    可当她盖好盖头走出去时,却听见修竹的声音。

    修竹今日难得穿一身锦衣,十分腼腆地站在她面前,微微伏下身子。

    “是我们世子嘱我今日代他,来给戚姑娘你当兄长送你上花轿的。”

    戚央央微愣,良久,轻轻点头。

    “谢谢。”

    今日军营里士兵整齐列阵,那站姿那列队,比裴陆戟刚来那会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他们整齐出列,手握系着红绸的兵器,在新娘新郎身边路过时,刷刷整齐行礼。

    戚央央听着那声音,忍不住微掀盖头来看,却不慎与心上人目光相接,莞尔一笑。

    此情此景,让她觉得仿佛还沉浸在小时候嫁人的梦中一样,那里有父兄的军营、战士,她在军营里出嫁,由兄长背她上花轿,嫁给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美好的童年憧憬,都得以实现。

    “大人,再过不远,就离开静安县地界了。”

    下属提醒道。

    裴陆戟点了点头,掐算了算时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拜了天地了吧?

    她的愿望终于成真了,又如愿在军营出嫁,应该高兴了吧?

    他欠她太多了,需要这辈子慢慢来还,那就先从她的嫁妆和心情开始吧。

    她心脉处那些经年累月因为难过而淤堵了的地方,他就一点一点让她高兴,定婚期,摆设宴,送嫁妆,放萤虫,送她兄长陪伴出嫁

    只要她高兴了,淤堵就会一点一点疏通,他把能够为她做的,都给她做。

    “走吧,我们要赶上城门关闭前出城。”

    他撂下一句,准备打马往前。

    不料此时,修竹骑马追了上来。

    他的衣衫都是血和污泥,头发微乱,有点狼狈的样子。

    “世子世子!可算追上你了”

    他气喘道:“不不不不好了,沐沐将军他被丞相派来的人抓了,说说”

    “说他通敌!”

    第66章 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笑了出来……

    戚央央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被砸得瓜果烂了一地、喜幔撕裂的四散的场景。

    明明刚才拜堂之前, 沐大哥还牵着自己的手,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耳旁说话,说等婚后, 就告诉她一个特好的消息,她知道之后, 一定会高兴得哭出来。

    可一转眼, 他们拜堂拜到一半, 就突然涌进了一批官兵, 说是奉命捉拿罪臣,把她的沐大哥抓走了。

    “你们”戚央央把凤冠摘了, 冲过去抢了带头的士兵的武器,抵在那士兵脖颈, “你们没拿出实证,怎么可以随便抓人??你说沐将军通敌, 那你把证据拿出来啊!”

    那士兵显然也是名世家子弟兵, 平日里偷鸡摸狗惯了, 操练是疏于操练的, 才会被戚央央轻易制服压在地上。

    “我们衙门只是负责把犯人押送到京城,其他的不归我们管, 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到京城问去!”那名带兵的人被她吓出来一额汗道。

    这时, 又有一队人马似乎是来自更高一级的衙门,各人都佩戴长弯刀,来到后立马下逮捕令道:“主上有令, 立马捉拿逃犯戚氏归案!”

    于是,十数人便一起涌过来欲将戚央央抓起来。

    “住手!”

    恰在这个时候,裴陆戟打马而来, 几下打倒了数个欲上前抓人的衙差。

    “丞相有令,犯妇人戚氏由我负责捉拿上京。”

    他亮出了一枚白玉信物,那官差辨认过确实丞相信物后,就扬袖让大家都住手。

    裴陆戟下马,一步一步地来到她面前,朝她伸手。

    戚央央满眼忧愤地瞪着他,“啪”地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裴大人好生大的能耐啊,总能给人意料不到的反击,先是假惺惺地同意我们成亲,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带人来毁掉一切,这也已经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了,是吧?”

    戚央央满脸的泪水,深深地刺痛他。

    他缓缓收回手,低头笑了出来。

    这时,小兔子不知从何处一跳一跳地跑出来,身上拖拽着被撕掉的喜幔,戚央央想抱起它,不料却被它逃掉,一下跳到裴陆戟身边。

    它提起前爪,站立起来仰头去咬住他衣摆,轻轻拽了拽。

    “小兔儿你回来,就不怕他杀了你吗?”戚央央满心满腔都是对他的仇恨,看来是不会肯跟他走了。

    于是,裴陆戟朝她身后的人一比眼色,云影立马往她昏睡穴轻轻一劈,她就昏倒了。

    他连忙上前抱住她。

    “启程回京。”他将她抱上马,与他一同共骑,发命道。

    戚央央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被人用帕子绑住了双手,用一大块甜糕塞住了嘴巴,放倒在宽阔的马车上。

    而对面坐如松枝,优雅安然端着公文看的,便是她恨得牙痒的裴陆戟了。

    “戏弄我能让你很快活是吗?裴陆戟”她吐掉了嘴里的甜糕,咬牙道。

    戚央央一生都没恨过几个人,就算是车壁大役一战中,把她父兄战败的士兵,她也没恨多久,因为她知道两国相战,那些士兵也只是为保卫自己家人罢了。

    但裴陆戟这人,她恨不得挖了他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若我说,此事不是我所为,你信吗?”

    他放下公文,朝她看来。

    脚边,小兔子正悠闲地吃着新鲜的牧草。

    “不是你所为,还能有谁、有谁、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力去栽赃,他又何必这么周折去栽赃一个荆王身边的小人物!”

    她气得浑身发颤,胸腔一震一震的,裴陆戟大概预料到她的情况,慌忙坐过来,捏住她手腕。

    “你不要动气,先前给你看病的大夫没告诉过你,你心脉淤堵了,不可再忧愤悲伤的吗?”

    他着急道。

    戚央央看着他,眉头皱了皱。

    “裴陆戟,你喜欢我,是吗?”

    她突如其来说了这么一句,猝不及防弄乱了他的心绪。

    他眼神躲闪,手一下松开她手腕,背过身去站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活该啊,我以前那样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珍惜,我都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让你喜欢上了,可你如今却喜欢我了。”

    “该说你什么好,你就是心思狭隘,为人卑劣,同时见不得别人好,一旦知道我不喜欢你了,立马就回过头,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就是纯粹坏,纯粹得不到了就想抢罢了。”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裴陆戟缓缓笑出声来。

    “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走了霉运,才会让你遇上我,可惜,我只是一介孤女,最多也只能写上几个话本,含沙射影地骂骂你罢了,在权势之下,你们世家之人全都联合在一起,我根本拿不了你怎样”

    她说着说着不禁流泪忧伤起来。

    裴陆戟心里也是难受.

    “是啊你这辈子让我遇上,真是你倒了八辈子大霉啊”他闭了闭眼。

    “你这个人,一辈子也学不会爱人,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的!因为你根本不配!你就不配!”

    她继续骂。

    那年,她在他生辰之时,亲手在一个个生辰的红灯笼上写下美好的祝愿:

    愿裴郎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可是现在,她只会说:你这个人,一辈子也不配得到幸福。

    是啊,他活该,他的确活该。

    他说不出一句求她原谅的话,因为有些伤害,一旦伤害过,就永远没办法消弭。

    就像现在

    “我不会让你把我带到京城,我是不会受你胁迫,做一切自己不愿做的事的”

    戚央央此时已经将捆绑着双手的帕子掙开,缓缓抽掉发间的簪子。

    她拿着簪尖,本来对准裴陆戟,却在他回身看过来的时候,突然扭转方向刺向自己的颈脉

    “住手!”

    他着急之下,用手抓紧了她的簪子,簪尖把他手掌刺得血从指缝间流出,一滴滴滴落在马车上,染红了垫子。

    戚央央对他微微一笑,继而扭头往行进着的车壁,狠狠一撞!

    就这么在他面前无声无息倒下。

    “央央!!————”

    ·

    裴陆戟抱着她,从黑夜到天明,侍药之事从不假手于人,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用瓷勺喂到她嘴里,完了还要替她擦掉多余溢出的药液,重换衣裳。

    “世子,三天了,眼看着京城快到了,你硬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大夫都说了,戚姑娘她再过一阵等头上淤血清了,会醒的。你总该去歇息一下,休整好再进宫啊。”

    修竹把药端上来道。

    裴陆戟坚持要把药喂完,接过他的碗给她喂药,摇头道:“我不困,睡不着,睡不安稳,与其这样,不如守着她。”

    车队一行在客栈休整过,继续上路,而裴陆戟却又熬了一个晚上,早上时抱着被自己披风裹严实了的人,小心翼翼上车。

    “车走慢些,不急。”他命道。

    可修竹却急红了眼,不急?怎么能不急呢?任命书发放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世子他路上再怎么磨蹭,也不能静安县到京城一路最多半月的路程,走了好几个月啊!

    本来他是等到戚姑娘成婚那天快马加鞭回去,这样最快七天就能到达,可经过这么一趟,路上又是换马车,又是寻医弄药,下车休整的,这都快一个月了,才堪堪走到。

    世子他就不担心被圣上责怪?

    ·

    在抵达京城那天,实在拖得无法再拖了,裴陆戟只好回国公府好好安顿好昏迷的人,回屋换上官袍,就急急忙忙进宫面圣。

    戚央央恰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裴陆戟才刚出宫门,就听见戚央央醒来后不知所踪的消息,急得不行,连忙快马加鞭回府。

    可当他一进府,突然有一女子朝他迎面扑来,牢牢抱住了他。

    “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她缩在他怀里哭道:“你昨夜一夜不回都不知道我给你准备了多少生辰礼那些我亲自提笔的贺寿灯笼,你都看了吗?”

    裴陆戟怔了怔,衣袍尚还残余着一路急马奔跑的尘灰味,就被她这么猝不及防撞了进来,彻底打断了思考。

    她继续在他怀里哭道:“我听说听别人说说郎君你即将要迎娶公主,准备把我降妻为妾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回来了”

    迎娶公主降妻为妾?

    裴陆戟拧了拧眉,伸手将她拉开,道:“央央,你忘记了吗?”

    戚央央哭得眼睛很红,仰头:“忘记什么了?我没忘记,昨日是你生辰,我每年都会替你准备与你岁数相符的生辰礼物,一桌子你爱吃的菜,是你自己忘记回来了”

    “你真的忘了吗?”他惊诧。

    专门找来宫里的太医给戚央央看诊,太医给她诊脉过后,眉头紧锁。

    裴陆戟请太医到外面说话。

    “太医,她怎样了?”

    “夫姑娘她”太医顾虑着称呼,看世子一眼,还是称了一声“姑娘”,道:“她脑袋的淤血清倒是清了些,但有些病人撞伤头部之后,的确会有短暂的失忆。”

    “那她何时能好?”他问。

    “这不好说,”太医拢了拢袖,“有些人淤血彻底清掉以后,仍会忘记从前的一些事情,但有些人就很快恢复,这个说不准。”

    裴陆戟眉头深锁:“那我能做什么?”

    “按时服药,然后多跟她说之前发生的事情,刺激她记忆。”

    “好,我明白。”

    他送走太医回院子的时候,便见那姑娘连鞋子都没趿,一路慌张神态忧虑地朝他走来。

    她如今在他面前,已经不是那个对他厌恶至极,张出爪牙的“前夫人”了,而是回到了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一味对他柔顺小意的小妻子。

    “郎君,你为何把我放在正院旁边这个院子啊?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把我位置腾出来,给公主殿下了?”

    她哽咽声音,抓着他的手不放。

    裴陆戟低头看她,等他果真从她眼中看到那些从前所见过的,那些爱慕的光芒时,他犹豫了起来。

    第67章 他皱眉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怎么出来不穿鞋?”

    他皱眉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穿过中庭,走回屋内。

    等将她抱到床边坐着的时候,他亲自弯下膝盖, 替她把脚底的砂石揩拭掉,给她穿鞋。

    戚央央有些受宠若惊道:“郎君你你为什么”

    裴陆戟帮她穿好鞋袜, 还亲自端起了床边的药碗, 用瓷勺轻轻搅拌几下弄凉, 送到她唇边道:“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你从前从来不会那么做的”她小声道, “而且而且你从前都只叫我戚氏,刚才你却突然喊我‘央央’, 我我真的好高兴”

    他微微敛下眼眉,想起过往的事。

    那时候, 他仍在记恨她姨母插手安排他的事情,便想着故意冷待那对姨甥, 来抵抗。

    他其实也想对她好, 也试过对她好, 但对她好了之后, 他又异常痛苦。

    他觉得自己被人拿捏了心,他极度不爽, 愤世嫉俗,加之所喝的药, 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去,他一面想要逃避抵抗,一面忍不住想朝她靠近。

    可是如今, 他已经许久不服药,也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从前”他声音嘶哑,“想要这么做, 但我就是就是”

    “就是太害羞,是吗?”她甜甜地朝他笑,替他解释道。

    可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替他遮掩,错了就是错了,他不是不能面对。

    “不,不对,”他眼尾泛红,将两臂扶在她身旁两侧,呈将她包围起来的姿势,仰着头对她道:

    “不是那样的,是我不好,是我坏,你这辈子被我遇上简直是你倒了八辈子大霉”

    “不!”戚央央眉头皱起,“你怎能这么说自己呢?我遇上你,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能嫁与你,更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他红了眼伸手替她捋了捋鬓发,“你要是恢复了记忆,就不会那么想了。”

    戚央央奇怪道:“你老是说我失忆,那到底我失去的是什么记忆,明明我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呀,难道是我忘记了你娶了公主之后的记忆吗?”

    “没有娶公主。”他立马否定,“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娶公主,也没有娶她,我只娶你一人,以后也不娶别人。”

    他这么一说,她就放下心来,“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怕的了,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暂时”他眉目黯了黯,“能不能暂时先不告诉你?我”

    “我想就这么同你相处,几日也行。”

    姑娘清澈见底的眉眼里浸染了笑意,“行,反正只要你没娶过公主,你要是想一辈子不告诉我也行。”

    ·

    裴陆戟这段时间心情很好,残影他们已经很少看见他臭脸的时候了。

    张白石更是平常一下朝就过来逗他,“裴尚书最近是家中有喜事吗?怎么总觉得你”

    他绞尽脑汁找不到词形容,看着他本来就不善言笑的俊脸,此时竟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错觉,他张口就道:“总觉得你最近看起来模样和善了许多。”

    谁知他听了好像也并不气恼,只是轻轻抛下一句:“是吗”然后就走。

    张白石在后头追了上去,“裴尚书尚书大人”

    余光看着附近,见四旁都没有人了,张白石才手捧笏板微敛下头,做出一副恭维的模样,让笏板阻挡他说话的嘴型道:“你不是想知道牢里关着的那人,现在怎么了吗?最近都不大方便,我晚上偷摸着来找你。”

    说完,他像往常官员给裴尚书行礼一样,做了个拜礼,然后离开。

    到了晚上,张白石一袭夜行衣从正房后面的屋顶跳了下来。

    不料,却发现裴陆戟并没有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

    “人上哪去了?不知道外边如今把我盯得紧吗,还不抓紧时间”

    张白石一边碎碎地抱怨,一边沿着廊壁幽暗处走,试图找人。

    找着找着,找到正院旁的扶风院时,突然听见屋子里传出男子用清冷声线哼唱童谣的歌声,顿感疑惑。

    裴少仲这家伙,是往府上藏外室子了么?大晚上怎还有男仆给小主唱童谣哄睡?

    可听着听着,总感觉不对,声音怎么听着还有些熟悉呢?

    他听着听着觉得童谣词儿有趣极了,一不小心就蹲墙下听了起来。

    “小花猪,能上树,绿成荫花儿红,小花猪,嗜睡能吃打呼噜,小花猪,人人爱,终日享洪福”

    听了没一会,又变成另一首:“月亮圆,月亮弯,月下藏了个小铃铛,铃铛响,姝儿睡,阿娘的好姝儿乖乖睡”

    听到这里,张白石没忍住发出“噗”的一声。

    毕竟这么“童趣”的歌谣,被个男人用清冷的、耿直的声音唱出来,是有些怪异。

    屋门没多久就被人打开了,裴陆戟眉头紧蹙地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将门轻轻拉上,轻步走了出去,“跟我来。”

    张白石依言随上。

    二人来到书房的时候,张白石依然以袖掩脸,双肩一抖一抖地颤动。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裴陆戟语气不满,可声音听着倒没多生气。

    张白石难得见他这副模样,此时不揶揄戏弄一下,更待何时?

    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少仲兄,许久未见,你在锦州那边,都与别人生子了吗?”

    “所以屋里那个,是你的长子,还是长女啊?”

    裴陆戟本不欲搭他,但想到现在央央失忆的事,他总得安排一下身边的人别说错话,这位张大人平日也时常遇见,跟他交待好让他别说错话,总归没错。

    于是,他只好冷着脸道:“是央央。”

    “什、什么?央央是谁?”

    “我前夫人。”那个“前”字,被他说得极不情愿。

    “哦,小雏菊”其实刚刚他说“央央”的时候,张白石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嘴贱,忍不住想逗他而已。

    可裴陆戟一听就来气,一把抽掉他欲将坐下的凳子,害他摔了个狠的。

    张白石疼得眼泪直溢,摸着摔疼的臀部回头,只见他冰冷地威吓道:“以后,收敛下你的臭口,不许叫什么小雏菊。”

    “那小菊花?”

    在他再次接触到他欲杀人的目光时,自感无趣道:“好吧,好吧不叫了不叫了,我以后叫她裴少夫人,可以了吧?”

    裴陆戟眸光微动,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好了,说回正事,”张白石拍干净身上的夜行衣,找了个地方坐下,“你要找的那位沐将军,他所犯之罪算是证据确凿了,不过”

    “确实有许多地方疑点重重,只是,这案子如今大寺只是协助而已,真正负责的是邢部那边。邢部如今是秦相的人在控制着,我们不好插手。”

    “陛下这回也不知道有什么被这糟老头拿捏着,竟一下就允许邢部来接管这样的案子了。”

    裴陆戟默了默,“秦家势大,这位将军也不过是小人物,陛下不值得为一个小人物得罪他。”

    “陛下并不知道,这位沐将军手里正握着什么,若是他知道的话,可能就不会放任邢部去接管了,我明日要找机会单独面圣一次。”他道。

    “可现在单独面圣很难,秦相那边都控制了不少耳目。”张白石道。

    “所以要谨慎,你明日帮我。”

    说到这里,张白石突然八卦了一下,“对了,这位沐将军到底手里握有什么重要东西,让你冒这么大风险来救?”

    “我好像听说,你在锦州的时候,秦相那老狐狸把裴少夫人和另外一个男子也弄去你军营那边了,一方面是为了看管戚家的人,一方面是想试验一下,你对她还是否有感情。”

    “可你现在把人都带回府了,又这么尽心尽力去救她情郎,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怕秦相怀疑你?”

    想做什么,自然是想

    他晃了晃神,很快收回注意,道:“不该操心的事你别操心,至于秦相那边”

    “放心吧,我已经同秦相知会过,她知道部分秘密,且又失忆了,我那么做是为了讨好,重新博取她感情,以求她恢复记忆后能从她手里拿到部分证据来销毁。”

    ·

    口里说只是为了讨好获取证据,但裴陆戟每天都十分沉浸,并乐在其中。

    以前裴陆戟早上要去上朝之前,戚央央都会提前醒来替他准备朝服,但今天她醒来之时,发现人已经穿戴好朝服,坐在她床边望着他了。

    央央一惊,“是我起晚了吗?”

    裴陆戟摇摇头,依旧在看她,“没有,你起来太早了。”

    “那你已经穿戴好了呀,我还想着早点起来伺候你穿戴呢”她说着说着委屈道,“怪你,昨夜我睡不着,你就让我不睡得了,坐着等一下也不至于起晚,偏你要唱什么歌哄我睡啊,这一睡就睡过时辰了”

    “对,怪我。”他轻轻抓过她的手,往他俊俏的脸上打,“都唱的是些什么,就不该来荼毒我夫人的耳朵”

    戚央央被他逗笑,连忙抽掉手,“好啦好啦,我从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坏啊?揶揄我起得晚就算了,还指桑骂槐说我喜欢的歌谣不好,哼。”

    裴陆戟眉头一皱,急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是说自己唱得太难听,我不是说你”

    见他着急得脸都红了的样子,央央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哼,看来京城第一公子也是浪得虚名的,逗一逗你就当真了,这么容易信我啊?”

    她轻眨着眸光一闪一闪的眼睛,唇边漾着笑意。

    裴陆戟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从前比现在坏多了,你都肯回到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第68章 他起初还是委婉地拒绝,之后……

    现在的少夫人, 大概是如兰见过的,最幸福的少夫人了。

    “如兰,郎君说他是因为夜里睡不踏实, 怕吵着我,才没让我搬回主院, 你说这些合欢花有解郁宁神助眠的功效, 我每日摘了给他泡茶喝, 他睡眠好了会让我回主院住吗?”

    戚央央在扶风院前面的小花园里, 一边采花一边道。

    如兰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夫人从前栽在世子手上, 行事有多卑微,她过得有多不高兴, 她不是不知晓。

    想必世子有心把她带回府安养,却另辟了这处靠近主院且风光景致最好的院子让她住, 就是因为怕她会接触到旧物旧场景, 联想起痛苦的回忆吧?

    可少夫人却老想着要如何回去住。

    “少夫人, 这世子说了, 这个扶风院是他专程为你辟建的,这里的每一处建造、每一处景物, 一草一木都是根据少夫人的喜好,找人去各地搜罗回来的。少夫人就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兰说着, 戚央央一愣。

    继而,她缓缓看向了这里的一墙一砖,小花园不远处有个小小的瞭望台, 那个瞭望台如兰不说,她都忘记了,如今一提, 还真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么说来这瞭望台,还有屋顶那对脊兽跟我小时候的家,好像呢”

    她神思恍惚道。

    “还有这小花园里的花恰好跟我幼时收集的万花卉,用笔圈起来的那些品种,当真是一样的呢,那本画册我丢失多时,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如兰垂首道:“回少夫人,此事奴婢也是听修竹提过一次,据说世子曾去过少夫人旧时的家,彭州,他是在那边收集戚家旧物,并且四处探听戚家以前的事,所以知道的事情不少。”

    “哦,对了,听说他手上还收藏了一幅杨怀义老先生旧时的老画作,画作上作画的便是少夫人一家子呢。”

    “杨怀义老先生”戚央央一个对画没什么研究的人,不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她只依稀记得,在自己五岁左右,爹爹和哥哥们刚刚打仗凯旋的时候,的确是有位老先生背着画篓过来,说要为他们一家作幅画。

    “所以他跑去彭州,到处探听我以前的事情这是为”她眉宇轻皱,当如兰的目光投来时,她扬眉展笑道:“原是为了替我建这么一座院子啊。”

    如兰点点头,“世子用苦良心,少夫人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戚央央眉眼低垂,“可是我是他夫人啊,他如今不碰我,还不让我住回主院,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已经不是夫妻了?”

    “如兰,你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我和郎君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裴陆戟匆匆忙忙从衙门赶回府,一来到扶风院附近,看见如兰带领一众奴婢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就知道不好了。

    “少夫人怎么了?”他皱眉紧张问。

    “回禀世子是奴婢办事不力,害害少夫人少夫人”如兰垂着头说不下去。

    裴陆戟便一拂官袍越过她们,进院里去。

    一进院子,就看见戚央央正顶着一垒书本在日头底下暴晒着,现在虽然申时已过,但日头还是猛烈,可她却浑身都冒着冷汗。

    “央央!你在干什么??”

    他心急如焚地跑过去,一把摘掉她头上的书籍,扶着她道:“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在糟践自己身子做什么??”

    他因为着急而语气冲了些,戚央央许久没听他如此语气对她说话,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良,眼眶红了红,“你不是因为嫌弃我的出身所以所以把我赶出正院住吗?身份我改变不了,我只能只能让自己仪态和和仪表更加更加得体一些在外头装装世家女也游刃有余有余一些不至于让你被别人取”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都没说完,就被裴陆戟搂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少靠近她,更不用说与她有什么亲密的接触,有时候扶她一把,或者风大替她披衣,都是披完之后立马就离远一些,生怕碰着她似的。

    就像现在他忘情地抱紧自己,没多久就清醒过来,立马远离开来,可戚央央却不依不挠地一把搂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道:“你看你最近这段时间到底在躲什么?”

    “你从前态度上对我冷淡,但好歹每月还是会在固定的日子主动和我同`房,可如今你虽然夜夜都来我屋里陪我说话,却像足一个外人似的,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半点不敢靠近我,这是为何?”

    戚央央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紧他。

    说着,她就踮起脚,试图对他主动。

    裴陆戟起初还是委婉地拒绝,但被她成功触碰到唇瓣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他神智还在提醒着他,不可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但她用双手攀着他,已经将身子完全依靠过来了,他若一不小心就会弄伤她,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努力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再继续。

    “为什么?”她伤心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

    砸落在地,也仿佛砸在他心头,烫出一个大洞。

    “央央你别考验我了”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谁考验你了,是你不爱我了不,不对啊,你一直都不爱我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自以为多付出一些就能感动你,是我”

    “不,是我错了”裴陆戟立马抱紧她,不让她再继续说,也不让她继续伤心。

    “你没错,我也并非对你无意,其实”

    他鼓起勇气,还这么多年来,崔氏放火自焚前对他告诫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困扰他心绪。

    她告诉他,情爱是这个世上最龌龊,最不该碰的东西,一旦触碰了,先交心的那个,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些他都知道,但他今日,还是鼓起勇气对她交心了,

    “央央,其实我早就被你吸引,早就爱上你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你都不认识我的时候开始”

    “可我却伤害了你。”

    他痛苦道。

    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听他静静地说。

    “以前的我在你眼中,看似什么都会,都厉害,才思敏捷,深得帝心,前途一片光明,但实际上,我对你冷漠对你生气,是因为我的无能”

    “我没有能力让你真正喜欢上一个心里阴暗不堪,卑鄙拙劣不已的人,我看着你一面对我好,一面又因为讨好而压低自己身份,做尽一切委屈自己之事,我无能为力,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叫你做回你自己”

    “郎君你在说什么呢?”怀里的她声音轻柔地响了起来,“我对你百般的好,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我不知道”他搂紧她道,“我只知道我母亲,她一开始也是像你一样,没有自我,对世家执着若狂,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了家族和裴晟身上,当家族和爱人冲突上的时候,她把自己折磨得很厉害”

    “我不希望再看见这样的事情”

    “我不懂爱,因为从没有人教过我,从没有人给予过我,我的父亲,不爱我母亲,从而也并不爱我,我母亲,没有自我,不会爱丈夫、爱孩子她只是个让世家控制下的傀儡。”

    “我恨恨透了世家也恨透了我的家人”

    “我很想很想爱你但是我却不懂爱一个人的方式”

    戚央央是第一次听他说这种剖心挖肝的话,像他这么一个矜贵骄傲的人,让他把这些过往经历、以及心里的话剖析出来,无疑是把他凌迟完之后,再血淋淋端上来一样。

    可这却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了追求爱,而勇敢踏出的第一步。

    “戚央央,我爱你,却不会爱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好。”央央笑道。

    其实,裴陆戟觉得自己还是卑劣了。

    他明知道央央如今失忆了,此时对她说那样的话,真情剖析,她怎么可能会不答应他?

    可若她不是失忆,仍带着对他的仇恨,那些话他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加快速度将牢里的人拯救出来,拿到那些证据。

    夜里,因为沐江恩的事件有转机,张白石又乔装悄悄闯进英国公府。

    这回他故意来晚了一些,裴陆戟终于是在自己的屋里了。

    但他来到他的屋前,却发现屋里被人反锁,他用暗号敲了好久门都没人回应。

    他觉得奇怪,刚刚明明听见屋里有动静,而且屋里亮着,再说了,他即使真的已经睡下忘了熄灯,也不该睡得这么死,连敲门的暗号都听不见。

    他正奇怪着的时候,就又听见屋里的动静了。

    这回,是听见类似灯盏砸落地上的声音,同时有火光在摇曳。

    他知道里头的人出事了,也不敢声张,只得将门撞开。

    果不其然,门撞开后,他看见裴陆戟脸色发青地匍匐在地,手颤抖着伸向打翻了的油灯,将手毫不犹豫放进火里。

    “你疯了!”张白石赶紧跑过去拉开他,并且将火扑灭,

    “你想学你母亲自焚是吗?!”

    第69章 他又开始痛苦地弓起身子,在……

    裴陆戟被拉开后, 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搁浅干涸的鱼,双眸无神, 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停战栗、四肢蜷缩。

    “你”张白石赶紧去将大门关闭严实, 再回到屋里四处找寻着, “你的药放在哪里?我帮你找”

    “没”他浑身都直冒冷汗, 小臂上的衣袖半捋着, 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全是他的齿痕,新旧伤痕交错, 看起来颇有些血肉模糊的惨状,“没药”

    他又开始痛苦地弓起身子, 在地上挣扎起来。

    “不备药你是不是疯了??”

    张白石见识过他发病起来的惨状,就连那会在淮东的时候, 太子想让他主审顺便销毁那些世家贪墨的罪证, 他故意让自己忘记吃药发疯将账本留下, 顺便让秦兰沁看见自己发疯, 好推掉婚事一石二鸟的时候,也吃下了小部分的药, 保留一部分清醒呢。

    “药方在哪?我替你去配”他无奈道。

    “不”他神识越来越混乱,却还是竭力指着床边那条绳索, “把那那个绑绑起来”

    “我我不吃药”

    “你都痛苦成这样了还不吃药!自己的病,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张白石骂咧道,但因为怕极了他疯狂的样子, 还是去把绳取来,严严实实将他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绑着的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张白石吓得赶紧过去探息。

    “我没事”裴陆戟突然出声,吓得他手一缩,

    “挺过来了”

    张白石帮他把绳子松开,向他汇报完案件的进展后,就忍不住问了起来:“现在说吧,你为何不服药?”

    裴陆戟冷冷地瞥他一眼,仿佛在提醒他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

    张白石立马就怂道,“唉,你这人你说你平白没事干嘛总一副凶狠的样子嘛你这样会没有朋友,也没有姑娘敢靠近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他冷冷道,“也不需要别的姑娘靠近。”

    “行,那小雏那那戚姑娘呢?”

    他沉默。

    “说到征服女人方面,你就不如我了吧?”张白石终于拿捏到他的弱点,嘿嘿地笑了起来。

    裴陆戟突然“噌”一声从武器架上抽出剑刃横在他脖子,目光狠戾:“以后来我这里,嘴巴放干净些别用你的那一套肮脏思想套我身上,我不需要什么征服女人。”

    张白石这人就是风流了些,其实私底下对自己妻妾也好,对外室也好,也是好得没话说,好到甚至都有些耙耳朵,他就只敢在对感情一无所知的裴陆戟面前呈呈威风罢了。

    “对对不起,少仲兄,不说了不说了,把剑放下吧,不是征服女人,不是是被女人征服行不行?”

    听到这里,他似乎起了些兴趣,收起剑,皱眉道:“怎么被被她征服?”

    张白石则只关心别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不服药,连药都不备了,之前在淮东,是为了借口不同太子同流合污,那现在呢?又为的是什么?”

    裴陆戟默了默,浑身的汗液未干道:“其实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服旧时那些药了。”

    “我自己翻遍了医籍,找到了一种方法,从前服用的那些药,多少总有些后遗症,而且需要依赖药性,永远没办法真正根治。”

    “我自己研制了一种药性温和的药,平日服了调身体,等真正病发的时候,就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熬过去”

    “熬过去??”张白石想起他病发时骇人的模样,惊道:“那种程度的疼痛,怎么熬得过去?”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熬了?戚姑娘她知道吗?你让她搬去隔壁院子,也是为了不让她看见你晚上发作的样子吗?”

    他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多管闲事得直让裴陆戟皱了眉,“你到底要不要教?”

    “别着急嘛你先回答我问题先啊”

    裴陆戟恨不得将这么好事的他就这么当街扔出府,要不是怕他被丞相的眼线发现,要不是自己还有求教于他的话。

    最后,他为了姑且想听听过来人怎么讨姑娘芳心的事,只能忍着羞耻果真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

    张白石告诉裴陆戟,要想对一个姑娘好,首先就要让她看见自己的关心,和对她的关注。

    所以,之前他那些躲躲藏藏的关心和对她暗暗的注意,是不行的。

    张白石说,要告诉对方,让对方知道自己对她所做的事。

    听到这些,裴陆戟眉心都皱结成团了。

    他拒绝道:“这岂不矫情了?”

    张白石:“所以说少仲兄你不懂,对女人而言,自然是越矫情越好,越矫情越是能感觉到你爱她,若是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说,同什么都不做,有什么分别?”

    “做那些事只是因为想为她做,那便去做了,什么都说出来,我跟长舌妇何异?”

    裴陆戟冷道,“如果每为她做一件事,都要邀功似的说出来,岂不就显得很有目的性了吗?我岂是那种人,做一点事有什么好显摆的??”

    张白石无可奈何点点头道:“行,世子厉害,那咱就不显摆,也不矫情了,你要是这么能的话,继续请继续,往后也不必问我了,看看你是能讨好人家,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你心灰意冷!”

    裴陆戟忆起昨夜同张白石的对话,回府的路上,路过她平日最爱那家糕点铺子,略感别扭地在店铺前徘徊了一会。

    修竹机警,上前问他:“世子可是想买一些少夫人爱吃的?小的去买吧?”

    “不用”他凛声,掐捏了下拳头,像是费了好大劲克服了心里那层障碍。

    “我去。”他说完,撩袍跨步进去。

    里头的顾客多是女子,有些则是被主子派遣前来买点心的奴仆,好像真的没有像他这样的郎君亲自来买。

    他一走进去,掌柜就立马热情地招呼起来:“这位郎君是要给家里娘子买零嘴的吧?”

    掌柜高声这么一喊,店里几乎所有客人目光就都投到他身上。

    他略感不适,僵硬地“嗯”了声。

    掌柜热情地围着他,给他做推介,一边笑道:“甚少有男子像郎君这么贴心啊,还亲自过来给娘子买吃的,亲自挑选,郎君可真是一个好夫婿。”

    那点心铺子的掌柜嗓门大,说话声音连门口的门童都听得一清二楚。

    店内的女客大都将目光透到他身上,他眉头越皱越紧,巴不得赶紧挑完就走,可这时想起张白石的话,又掐着拳头硬生生忍耐下来。

    “来点枣花酥,还有”

    他斟酌着言辞,“以前经常来你这买糕点的,那位很爱笑的夫人,她不是总喜欢买你们店里一种一种”

    “郎君说的是我们店里特殊售卖的铜匦款糕点是吗?”

    掌柜笑道:“原来你就是裴世子啊,裴少夫人以前经常来,可最近大半年好像很久没见她来了,我们这款铜匦款的糕点啊,每隔五天只出那么一款,而且都是要猜中谜题才能买的,每次都是裴少夫人猜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以前戚央央时常会把这店出的谜题拿回去请教他,她得到答案后就兴冲冲跑出去买糕点,她似乎特别爱吃这家的糕。

    掌柜开始出谜题道:“谜面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猜一成语,大家想买铜匦款糕点的,都可以猜猜,猜中就可以买走。”

    “这个谜面已经放置好久,每日前来猜的人不少,京中才女才子也不少的,可从来没被买走过。”

    大家听完掌柜的谜面,立马抓紧时间想了起来。

    可裴陆戟却没给大家留机会,掌柜说完,他立马脱口道:“谜底是——有声有色。”

    大家一听,眼神大亮。

    对呀,有莺啼,有绿映红,不就是有声有色吗?

    掌柜笑着从里头端来一个做工精致的铜匣。

    说到铜匦款糕点,其实就是将特别制作的精致糕点用铜匣装起来,而里头的糕点也是这家店的大师傅耗尽心力用好材料精心制作,其他地方买不到这样独特好吃的点心,而他们家也就每五日创作一款独一无二的,所以每次买回去,铜匦一打开,都会是全新的惊喜。

    掌柜笑着将铜匣递给他的时候,这边蜜香居铜匦款被买走的消息便在大街传开了。

    裴陆戟提着铜匣骑马回去的路上,感觉街上人的目光都透到了自己身上。

    连身后的修竹也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局促,提议道:“世子,不若我们走小路?”

    他知道他家世子不喜欢做这种风头出尽的事,尤其是在买铜匦款这种小事上,也知道他有多别扭。

    但裴陆戟捏了捏拳头,还是忍耐下来道:“不必就让他们看吧。”

    张白石都说了,越矫情越显摆越好。

    第70章 他说:“现在该轮到我为她付……

    好不容易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 提着铜匦款糕点回府。

    下马那一刻,他已经汗湿浃背,提衣跨进府里的那刻都颇有些落荒的感觉。

    回到府里, 府里那些下人们一看见世子手上提着蜜香居的精致铜匣,俱都忍不住飘来惊奇的眼光。

    看来这京城蜜香居的铜匦款名气还真大得很, 走到那里都有人知道。

    那他这次够矫情, 够显摆了吧?

    于是, 走到游廊处, 他还故意停下,让那些多事八卦的下人们能看看清楚这雕刻着蜜香居的精致铜匣。

    他杵在游廊站了有些时候了, 等看过这铜匣的下人越来越多,他还故意咳了声, 耳垂渐渐发红道:

    “这是我特意给少夫人买的蜜香居铜匦款糕点,我现在要拿进去送给夫人了”

    他生怕有些蠢的下人看见了都猜不出, 故意把话说得直白, 省得谣言传错。

    自己说完这话, 脸上都烧得荒, 感觉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蠢的事,若是回头不能讨得她高兴, 他非宰了张白石不可!

    料着下人们都把话传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进了扶风院。

    原想着她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了, 不料跨进院子中才发现,人没在。

    他瞬即感觉力气都被抽走了。

    “少夫人呢?”他慌忙遣来人问道。

    管事告诉他,少夫人今日一早着人安排了马车, 似乎是出门去了,还带着一些人。

    既然是坐着府里的车出去的,那就一定会回来。

    裴陆戟松了口气。

    此时府里的下人都在传, 世子想讨好少夫人,可行为瞧着有点傻。

    修竹听不下去,前来问道:“世子,其实你想让少夫人感受到你的心意,想传什么消息出去,命令他们传便是了,何必何必”何必自己端着个铜匣四处招摇,他家世子平日都见不得别人犯蠢,偏生如今自己倒来做这种蠢事。

    他小心翼翼端着铜匣,想找一个隐秘处藏着,按张白石说的,制造点“悬念式”的惊喜,不想搭他,可一想到修竹平日也颇得她信任,说不定无意间也能替他带些话,便耐下心来解释道:

    “因为我想改变一下,我自己。”

    “世子要改变自己?”

    裴陆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过去她为我做了许多,在外边的人看来,很傻很可笑的行为,她被人瞧不起,被人笑话,可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敏感、太偏执,对人极度不信任,若不是她持续不断的付出,十年来对我的不离不弃,我根本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如今,她忘了前尘,可我也知道她心中对我执着的信念已经被逐渐消磨,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我的回应,她已经快没有力气去坚持了,所以那会她才会向我提和离。而我太傻,又太自我,只会敏感地怀疑她,不珍惜她,一味将她往外推。我错了。”

    “现在,该轮到我为她付出了,被人笑话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道。

    那天,裴陆戟在扶风院等了戚央央一整天,可等到夜幕初垂,也不曾见她归来。

    他看着天色,不由担心起来,便备马跑了出去,想接她回。

    “少夫人好像是去了郊外的田庄,去那边亲自料事情呢。”修竹禀报道。

    他皱眉:“她从前料这些事务,也如此忙碌的吗?”

    “回世子,少夫人她一般都会以世子的事为先的,那些庶务没处完的,一般会交给请来的管事,但小的听说,少夫人今天去田庄,好像是要去好好算一下这些年盈利的账目,规划一下购买新田地的事。”

    “购买新田地?”裴陆戟奇道。

    “小的还打听到,少夫人明日还要去西街那边的店铺盘点账目,后天去城南的铺子,大后天去东大街。”

    裴陆戟人已经来到田庄的别院外了,掌事把他领进去,他看着账房通明的火光,和那个坐在屋里认真执笔的纤小一抹身影,突然停住脚步道:

    “我就在这里等她做完,别去通传打扰她了。”

    掌事应声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修竹已经拿草料喂完马了,就走过来同他道:“世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的话,城门就要关闭了,明日世子还要进宫早朝呢刚才少夫人跟下人要来了床铺被褥,她今晚大概是不回去了。”

    “知道了。”裴陆戟依旧在屋外盯着屋内的影子。

    他又看了几眼,才终于道,“我们回吧。”

    “要不要告诉少夫人?”修竹道。

    “不用,”他道,“这时候别打扰她,让掌事明日再告诉她一声,叫她回府好好休息后再去西街吧。”

    “是。”

    晚上扶风院里的女主人不回来,裴陆戟睡不着,徘徊扶风院的廊下,愣愣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

    从前,她在府里等不到他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心里空落落,若有所失的感觉

    他走进去,将已经藏好了的铜匣搬出来,放在桌子显眼的地方,想等她明日一回来,就能看见。

    可第二天,等他散值回来,急匆匆往扶风院一看,发现桌子上摆放的铜匣还在。

    修竹将铜匣打开一看,同他道:“世子,这糕点怕是不能久放,都已经色变了。”

    “那扔了吧。”

    “是。”

    “等一下,”修竹正要拿去扔,裴陆戟想到什么,突然叫住他。

    戚央央昨日去田庄工作完,第二天急匆匆天没亮就赶去西街了,管事根本没来得及同她说关于世子来过,还让她先回府一趟的事。

    西街那边好几家店铺的账目清算起来也比较麻烦,若是往日,她心不在此,自然就放由那些管事来打这些事务了,但她如今决定放开拳脚自己亲自打,需要操心操劳的地方自然就多了。

    到了晚上,她都没办法抽身回去,如兰从外头提来一碗甜汤。

    “这不是醉风楼的栗子甜汤吗?那家平常去吃个饭都要排好长的队,这都这么晚了,你上哪买来他们家的甜汤?”她奇道。

    “回少夫人,不是奴婢买的,这是是世子排队好长时间亲自去买的,用热水一路温着过来送给少夫人喝呢。”

    “那他现在走了?”

    “没呢,”如兰回道,“他还在外头,说是再等一会,若少夫人今夜回府的话,他能接少夫人一同回去,若是少夫人不回,他就候在外面,等少夫人歇下了再走。”

    此时,街上站在夜风中的裴陆戟,已经换过一身常服,站在大槐树下显得格外芝兰玉树气宇轩昂。

    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这时,一群正从旁边酒楼出来的官员经过,张白石也在其中,他喊住了他。

    “裴尚书,这么晚了,你还在这边等夫人啊?”他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揶揄他一句。

    裴陆戟今夜碰巧又有些发作的迹象了,可西街不远处那段路最近流民颇多,如若戚央央今夜回府的话,他怕天色太晚她会遇上麻烦,所以才强撑着一直在此等候。

    张白石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眼前有些重影了。

    “裴尚书的夫人?”这是另一个官员出声道:“可我早前不是听说,裴尚书与他夫人已经和离他夫人不是获罪被牵连的那个戚家人吗?”

    “唉,那些只是传言而已,什么获罪牵连啊,以英国公府多年为朝廷立下的功劳,陛下怎么就不能恩赦免罪了?我们裴大人啊,现在可疼爱他家夫人啦,昨日还特地为了讨夫人高兴,去把蜜香居里最难买的铜匦款糕点买到了,惹得满大街的人羡慕不已呢。”

    张白石大声笑道。

    官员们窃窃私语起来。

    蜜香居的铜匦款糕点,对于京中的妇人而言,是极难猜中谜底,极难买到的奢侈物。

    可对于朝中有地位的男人而言,那也不过是些讨妇人喜的玩意,他们即便是对那些谜题跃跃欲试,也不可能亲自跑去买铜匦款,那是会惹人笑话,有失风度的事情。

    可听说裴大人竟然为了家中爱妻,不惜同些妇人争抢些甜糕,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裴大人如今可是守妻狂呢,都这么晚了,还在”

    张白石话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面前人的模样瞧着有些不对,便收了笑道:“你怎么了?”

    裴陆戟也不想在一群同僚面前暴露病症,但此时确实难以忍住。

    他干脆扶着树干蹲了下去,双手用力挠住树皮,都抠出了血。

    修竹见状立马前去用披风将他盖住。

    “我们世子今日感染了风寒,有些不适,就不与各位大人聊天了。”

    张白石也知道他的情况,连忙将那群官员遣散,随后走到他面前道:“少仲兄,你自己这种状态还怎么出来接人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陆戟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大好,料想着这么晚戚央央都不出来,大概是没打算回去,这才让张白石送他。

    可他人都进车了,突然听见外头戚央央在找他的声音。

    “郎君!郎君!”

    车上的他一个激灵,立马就想下车,却被张白石拉住,“我去跟嫂夫人解释,你这个样子恐怕是见不了她了。”

    他忍住不适道:“不,不能让她知道了担心,现在才刚刚开始我应该能坚持到送她回去只要只要”

    他用手指着车上备着的一根长长的银针,“你帮忙把银针从我额间的这个地方扎进去”

    张白石看着那根足有半尺长的银针,发怵起来:“这么长扎过去,确定不会刺穿头颅啊?”

    修竹道:“张大人,这种是质地偏软的针,你和世子以前不是都在谢大人手下学过这种梅花软针吗?”

    修竹的话提醒了张白石,他惊道:“你竟然想用梅花软针封住身体其他穴道??”

    “这种办法确实能让你短时间内,身体能受你控制,但你也必须承受极大的痛苦,要知道,这套针法是老师用来对付心志坚定的死士,比他们伏法的!”

    要知道,死士本来就是经过千锤万练,为完成主人任务抱着必死之心训练的人,如果能叫这些死士都忍受不了出卖主人,可想而知这套针法能让人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可却他因为担心自己病症发作会伤害了心爱的人,强行要求给自己施针。

    听见戚央央喊他焦急的声音,裴陆戟脸色发白,急道:“快点!!”

    张白石没时间发愣,只得按他说的,给他施这套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