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月波缱绻柔人肠, 幽静的燕寝内,刚刚沐浴过后的帝王趴在御案前小憩,手?边堆叠一小摞还未翻看的奏折。帝王的左手?耷在御案边沿, 自虎口处缠绕多圈白色布条,修长?的手?指微曲, 被人隔空描摹。
女子纤细的指尖不敢真真切切触碰帝王的手?, 只能趁其入睡没有防备时?,隔着两个铜板的距离“抚摸”。
前来送药的贺云裳, 悄然陪伴着这个自年少起就站在高山之巅的男子。
心甘情愿。
她嘴角带笑,几许偏执,几许痴。
珠帘外,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曹顺没有打断女子的痴念, 以前的黎昭,当下的贺云裳,日后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能逃过望穿秋水、爱而不得的命运?
黎昭看开了?, 也是?在感情上烈火锤炼才得以涅槃重生,其余女子呢?要么重蹈黎昭的老路, 要么如贺云裳一样偏执痴念丢心丢魂。
老宦官摇摇头?, 自己若有女儿, 一定不会让她沾惹皇族中人,皇室薄情, 不是?寻常女子能招惹的,除非不为情,那将无坚不摧。
“咳咳。”
老宦官抱拳咳了?咳, 打断了?贺云裳的意淫,也扰醒了?小憩的帝王。
萧承睡眼惺忪, 还有些模糊的视野里,一道?婀娜身影板板正正站在御案前,看不出半点僭越之举。
耳畔是?女子柔声的提醒。
“奴婢来为陛下送药。”
萧承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恹恹道?:“放那儿吧。”
抛开社稷的重担,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暂不需要勾心斗角的年轻帝王没有掩饰内心的孤寂,可随着头?脑渐渐清醒,语调随之转冷,“贺云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内廷女官和御前宦官,同?一个人,不同?身份,在萧承看来截然不同?,“人要有自知之明。”
贺云裳跪地,“奴婢只是?来送药的。”
“那你可以退下了?。”
“诺。”
“等等。”萧承叫住她,意味深长?地问,“黎昭为何厌恶你?”
贺云裳苦笑一声,“喜欢一个人可以不讲道?理,厌恶一个人难道?就不可以吗?”
这话?着实不够恭敬,但?萧承没有计较,以两指敲了?敲汤碗,“一并带走吧。”
既无毒,无需解毒。既无情,不该留情。
他?能匀出的额外精力不多,都留给黎昭了?,不打算再应付其余女子。
早朝时?分,萧承一袭黑金龙袍端坐地台龙椅上,没有发现齐容与的身影,本?该不露声色,却还是?淡笑问起齐容与缺席的缘由。
这是?帝王第一次在早朝上询问无关紧要的事。
臣子缺席通常事出有因,偶尔告假无可厚非。
吏部尚书上前,禀告缘由,齐容与于昨日散值后亲自到吏部告假。
萧承支颐,眼倦倦,“何时?返回?”
“禀陛下,请至未时?。”
还真是?巧呢,萧承心知肚明,没再多问,继续听其余臣子禀奏要事。
另一边,日出时?分,青草茵茵,山花遍布,齐容与坐在草地上,嘴里叼着狗尾草。
与他?并肩而坐的少女,身上披着一件银衫,两侧耳边各插一朵紫云英。
当红橙橙的曦光倾洒山坡,少女抬手?指向山峦与天际交接的远方,“日出了?。”
璀璨晨曦刺目,灼灼焕赫,常年在日出日落中操练的青年扬起脸,静静望着鱼肚白的东方被朝阳渲染。
天上朝阳炽热,身边亦有朝阳相伴,他?转眸看向曲膝托腮的少女,没有打扰她沉浸在日出的震撼中。
看着她,青年眼里再容不下其余美景。
秀颈高仰的叛逆少女,不似庭砌中圈养的娇花,是?那萧疏清远的芦絮,伴着朝霞飞度。
深宅锁不住她渴望自由的心。
“黎昭。”
“嗯!”
“没什么。”
黎昭本?想重重回应他?,却是?一阵相顾无言,他?们在暖橙的日光中凝望,又各自移开视线。
距离未时?不到四个时?辰了?。
这是?他?们最后短暂的相处时?光。
“日出美吗?”
齐容与仰倒在草地上,头?枕双臂,叼着狗尾草浅笑:“美啊,当然美了?,春日载阳,福履齐长?①,日出总是?美好的。不过,边关的日出更美、更壮丽。”
黎昭扭头?看他?,“想象不出。”
“因为没有身临其境。”青年竖起尾指,意欲拉钩,“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黎昭拍开他的手,无声地拒绝了?。
因为没有机会。
齐容与继续枕着双臂,闭眼不再去欣赏广袤之美,将一轮有些暗淡的朝阳装进心里。
半晌,听到少女嘟囔道?:“饿了?。”
“附近没有馆子,只好带你去化?缘了?。”
黎昭起身拍拍衣裙,递给他?一只手?,“你是?高僧吗,还要化?缘?”
青年借力站起身,没有整理衣衫,随性随意,他?绕到黎昭面前,曲膝蹲下,拍拍肩头?,“上来。”
黎昭站着不动。
青年又拍了?拍肩头?,耐心等待着,玩笑道?:“最后一次了?,可再没机会了?。”
黎昭立马爬上他?的背,双脚勾在一起,环住他?精瘦的腰。
两道?身影晃晃悠悠地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兄妹。兄长?背着妹妹,一颠一颠地下山。
胆子大的兄长?,途中遇见黑熊幼崽也不怕,学着幼崽摇头?晃脑,却在发觉潜伏附近的母熊时?,背着妹妹撒腿就跑,身影融入鱼跃鸢飞的葱茏画卷。
甩开一大一小两头?黑熊,齐容与弯腰撑树气?喘吁吁,另一只手?还勾着黎昭的腿弯。
黎昭掏出帕子为他?擦额,“你啊,连熊崽都敢逗弄。”
“这算什么,小时?候,在北边关,我和大哥、三?哥闯过狼窝,被群狼追赶,大哥被狼王咬了?屁股。”
黎昭哭笑不得,“我还听说你拔过老虎的胡须呢。”
“是?拔过,那是?一只快要被驯化?的老虎,我拔它胡须,是?想让它知道?,住金丝笼,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任人宰割。”
“那后来呢?老虎被驯化?了?吗?”
“人各有志,野兽也是?,左右不得。”齐容与喘匀气?儿,稍稍直起腰,勾着黎昭的腿弯朝稀稀落落的农户走去。
因着两人面孔陌生,途经几户人家?均被拒之门外,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婆婆“收留”了?他?们。
简陋的小院,炊烟袅袅,婆婆端上毛豆炖肉,搭配米饭,香气?四溢。
齐容与比黎昭食量大,闷头?吃了?两碗,抬头?迎上婆婆苍老的笑颜。
“小伙子,还吃不?”
青年朗笑,点了?点头?。
用过饭,齐容与没闲着,又是?种菜,又是?喂羊,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笑得婆婆合不拢嘴,大半个月的农活、杂活,都让这大高个给包揽了?。
老人坐到牵牛花墙前,朝黎昭竖起拇指,“闺女的眼光好着嘞。”
黎昭淡笑,歪头?盯着不停忙碌的青年,不愿去看天空的太阳。
午时?将尽,快未时?了?。
忙完农活、杂活,齐容与向婆婆要了?一盏灯笼。
大白天的,也不知他?要盏灯笼做什么。
临走时?,两人悄俏留下十两纹银,一前一后离开农户,步入两侧是?山的小径。
午时?过后就是?未时?,万里晴空,艳阳高照,与黯淡形成对比。
黎昭走在后头?,目光锁在齐容与手?中的灯笼上,“大白天,你拿灯笼做什么?”
“这里距皇城很远的,徒步回去,是?要走到日暮前后,担心你害怕,先备了?灯笼。”
青年边走边回头?,笑意和煦,却在陈述残酷的事实,可那笑融入春光,并不牵强突兀,反而自然舒畅,像是?突然想开,不再纠结繁缛复杂的感情。
他?本?就是?展翅可翱翔天际的游隼,只要自身想通,羽翼丰满之下,畅通无阻。
这会儿青年展露的轻松笑颜,是?黎昭希望看到的。
本?该如此。
可看着他?一瞬豁然,黎昭的心反倒沉甸甸的。
“拿给我吧。”黎昭伸手?去接,娇靥暗藏苦涩,故作轻松道?,“看天色,未时?了?,你沿着这条路先行?。”
“你先吧,我殿后,以防你迷路。”
黎昭摇摇头?,“你沿途刻下标记,我就不会迷路了?。”
齐容与默了?默,感受到她的倔强快要碎掉,粲然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髻,温声道?:“要畅快 啊!经年很长?,余生又很短,顺从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好,不要勉强自己,我宁作我,管他?人作何!”
青年将灯笼递过去,面朝黎昭笑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由慢变得更慢,最终转过身,背对黎昭快步离去。
银袖挥起,潇洒作别。
“黎昭,我永远不会逼你。”
雀鸟枝头?鸣叫,叽叽喳喳回荡在山路上,青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久久回荡在黎昭耳边。
她握紧灯柄,迈开步子,步步艰难。
心忽然空了?。
救赎她的那束暖光,随着未时?的到来,渐渐远去,她慢慢走着,脚步虚浮,明明春光明媚,内心枯槁萧瑟。
齐容与是?清爽的风、潺潺的溪、暖融的光,从今起,风远去、溪流走、光消失,再不属于她。
可纵使这样,她也无悔,无悔遇见他?,是?他?让她相信世间还有救赎。
她恨萧承,恨那个不懂情爱偏要索爱的男子,与之磋磨,只会相看两生厌。
但?好在,她可以遁隐,再不问世间事。
少女提灯一路行?进,朝皇城的方向而去,每遇到一个沿途的标记,都会停下来轻轻摩挲,仿若在抚摸那人的面庞。
她走得很慢,日暮四合也没有走完路途的一半,眼看着天色黑沉,她点燃灯笼,于方寸灯光中继续前行?。
惧怕雷电的她,这会儿连狼嚎鸦啼都不过耳,空壳似的走啊、走啊,好像永无尽头?。
在走过一大段山路久久没有寻到路旁的标记后,她停了?下来,呆呆立在原地。
齐容与可以花费一整日调整心绪,一瞬豁达,她却难以办到。
找不到标记、寻不到回城的方向、陷入困境的少女曲膝蹲了?下来,将灯笼放在一旁,环膝埋头?。
日落山风冽,单薄的少女蹲在风口,想要护住灯芯,却眼睁睁看着山风吹灭她的光,最后一丝光。
月儿躲在浓厚的云层,吝啬月波,她的视野连同?心境陷入一片漆黑。
可就在万念俱灰之际,不远处出现一道?身影,颀长?、高挺、伟岸,一袭银衫如银月。
黎昭抬眼,看向重新出现的齐容与。
泪如雨下。
什么是?触手?可及的璀璨?就是?他?啊。
不远处的青年背手?踱步,懒洋洋踢着山路上的石头?子,没有靠近,也没有远去,像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永远不会逼迫她,但?只要她愿意,他?永远是?她触手?可及的。
“我在家?中行?九,是?老幺,除了?我和三?哥,其余兄长?皆已成亲,嫂嫂们时?常拿兄长?们同?我比较,说我这样的郎君,提着灯笼都难找。黎昭,你提着灯笼找到了?,是?不是?该珍惜?”
他?抱臂,叉开一条长?腿微微曲膝,颇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委屈,“这么好的郎君,错过就难遇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啊?”
说着,他?偷偷打量蹲在不远处的少女。
暗中跟踪她一路,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哪有一点儿释然的洒脱啊。
傻姑娘,被人捏住把柄又不是?自身的错,何必折磨自己呢?
银汉迢迢,广阔无边,孤月一点萤,云绕几匝,忽明忽暗,照不亮昊穹,黎昭的心田却徐徐升起一轮月,皎皎长?明。
她站起身,擦了?擦眼角,不管不顾地奔向了?明月。
日月相依,璀璨可及。
当被黎昭抱住腰身时?,齐容与微耷双肩,侧目看向少女,缓缓抬手?插入少女柔软的长?发中,扣住她的后脑勺。
“傻黎昭,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非要自己扛?”
黎昭在男子温热的胸膛中闭上眼,闷闷道?出实情。
原来是?以他?的婚事为要挟啊,齐容与仰头?望着云月,与她说起自己的计划。
须臾,灯盏重燃,少女趴在青年的背上,提着灯柄,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青年背着少女,嘴角带笑,晃晃悠悠一路前行?。少男少女,隽永美好。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①。
朝阳是?不会沉沦的,昭昭,光也,明也。
第42章 第 42 章
漏尽更阑, 宁谧广阔的郊野上?,两道相贴的身影穿梭在浮翠流丹的春夜。
黎昭挑灯盯着齐容与的侧脸,喃喃道:“你可别是镜花水月。”
脚步轻快的青年扭过头, 好笑道:“我以前还?担心你是嘞。”
“我现在比你更担心。”
“这么怕我消失啊?”
黎昭趴在他肩头,下?巴抵在一处最硬的骨头上?, 放任自己变得傻里傻气, “这么好的人,哪儿找去啊?不会是大梦一场空吧。不行?不行?, 我要掐醒自己,可不能空欢喜。”
“嘶。”
黎昭眉眼弯弯,又掐了一把, 透着慧黠的小坏。
被掐疼的青年停下?步子, 将少女放在地?上?,朝着她的臀重重拍一下?,以牙还?牙。
还?好有夜色遮挡面靥的娇羞,否则黎昭就要学?田鼠, 找个地?洞转进去了,“你打我。”
“不是你掐我的时候了?”
黎昭扁嘴, “我还?没答应嫁你呢, 你就打我, 日后,我哪有好日子过?”
看她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 与适才那个蹲在地?上?闷头哭鼻子的傻姑娘大相径庭,齐容与捏住她两侧雪腮,道:“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嫁了我就要隐藏功与名, 做最寻常的田园小妇人。黎大小姐,愿意不?”
澄澈墨空,星月暗淡,隐藏的冶艳似都凝聚在青年的眼中,炯炯熠熠,勾勒出天底下?最好看的内双狭眸。
加之舒眉如弓,鼻似玉葱,颔颊流畅,骨相优越,怎么看都是提着灯笼找不着的。
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黎昭觉着自己更适合归隐田园了。
她提着灯笼踮脚仔细看,眉眼不自觉变得温柔。
专注的少女,侧脸被灯火萦绕,清瞳漆黑潋滟。
齐容与从黎昭的瞳仁看到了夜幕中的林濠,还?有林濠中的自己。
他捧起黎昭的脸,作势要亲吻,被黎昭笑着躲开,纨素长裙在夜风中翻转,纤巧灵动?如一颗偷偷化为人形的星榆,与澹荡春色缠络,美得如诗如画。
齐容与上?前一步,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不让我亲是吧?”青年撸起袖子,朝少女扑了过去,将人抵在路边一棵杨树上?。
黎昭这会儿玩心大,捂住嘴,眼梢弯得像月牙,说什么也不给亲。
两人嬉闹在径斜,没去在意时辰。
齐容与吻在她的手背上?,隔着一只纤柔的小手,放纵沉醉,直到侧腰一疼。
被黎昭狠狠掐了一把。
他故作痛苦,捂住侧腰倒在地?上?,曲膝蜷缩,颇为无赖。
黎昭蹲在一旁,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很好,以后我掌家,你来做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齐容与不再装疼,单手撑头,惬意优哉,“吃软饭吗?我擅长啊。”
黎昭又要掐他的腰,被他捉住手,用力一拉。
少女扑倒,自青年胸膛抬起脸。
青年笑吟吟道:“我媳妇咋这么好看,这软饭必将吃得香。”
他抚上?少女的黛眉,用粗粝的拇指轻刮,“再等等,等熬过此劫,咱们就成?亲。”
倘若太宗皇帝亲授的丹书铁券不能打消天子夺爱的意图,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与黎昭遁隐了。反正?朝廷没了他,又不会影响国?祚,而他想象不到失去黎昭后的情形。
三哥和七姐,是他备选方案的助力,也是关?键所在。
他习武的初心是希望国?泰民安、海宴河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丢弃初心,因三个人理顺不开的情爱引发?动?乱而民不聊生,但他可以有所弃,放弃身份和地?位,义无反顾奔向黎昭。
墨空下?,呢哝缱绻的情话,触动?了少女的心。
黎昭趴在他怀里,十?指相扣,“为我放弃拥有的一切,值吗?”
“娶媳妇,委屈媳妇,只为促成?自己的成?就,再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掩盖亏欠、麻痹良心,那是男人吗?那是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这世道,只约束妻子要忠诚丈夫,对丈夫不离不弃,可丈夫呢?是否也能同妻子风雨同舟?很多男人只是丈夫,而非大丈夫。”
齐容与仰躺,敞开双腿,让黎昭躺在他的身上?,像一叶扁舟载着月光飘荡在天地?间,“我可不想自己的媳妇哭着说遇人不淑、嫁错人了。再说,我本就随性,可入仕、可归隐,没什么好纠结的,但有一日,需要我捍卫江山社稷、保护黎民,我会义不容辞。”
黎昭彻底陷入这叶带有体温的扁舟,不由生出骄傲,她钟意的男子,顶天立地?。
他们在日出前回到皇城,约定双方“助力”集结前,以退为进,与那个不懂爱却要索爱的帝王虚与委蛇,将戏做足。
独自回到侯府后巷的黎昭手提灯笼,面向站在大批宫侍前的玄衣帝王,微微歪头,步履从容地?越过。
等待一夜的帝王眯眸,恍惚重逢了当年那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跋扈少女。
“昭昭。”
“都结束了,只不过差了八、九个时辰,陛下不会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吧?”
萧承看向她的侧脸,看她淡淡然一副冷清的模样,说不出的患得患失,像有巨石悬在心头,无法落地?儿,“真结束了?”
“不然呢?我会一个人回来?”黎昭目不斜视,不愿多赠半点余光。
萧承露出淡笑,但心里还?是飘忽不定,总觉得不真实、不踏实。
“那,随朕”
“困了,陛下?总要体恤一下?臣女吧。”
“好,你暂且回府休息,晚些,朕派人接你入宫,皇姐多日不见?你,想与你说说话儿。”
好憋脚的理由,黎昭闭闭眼,忍了下?来,没答应也没拒绝,施施然走进府门。
另一边,重新?现身的齐容与在吏部领了罚。
官员无故不上?值,缺一日,处笞二?十?小板,夺一月俸。
齐容与缺了半日,也按一日处置了。
吏部尚书打趣道:“人不轻狂枉少年,但不能怠工,更不能无故缺勤,齐将军要记打啊。”
领了二?十?小板的齐容与站起身,磨磨后牙槽,深知吏部小厮下?手重了!这打板子啊,极讲究手法,掺和人情世故,吏部尚书之所以授意下?狠手,多半是看陛下?脸色行?事的。
看来,在他和黎昭失踪的一整日里,陛下?的脸色沉如锅底。
青年佻达一笑,签了字,没事人似的离开。
吏部尚书抖三抖,明明授意小厮下?狠手的,怎么看他不痛不痒的?陛下?不会觉得自己是有心偏袒他吧
这个年轻人,不会是故意装出毫发?无损以示报复吧?
齐容与走出尚书府,拐进一旁无人的小道,扶墙缓释了会儿,一瘸一拐走了几步。他这人脾气好,但不爱吃亏,吏部那个老匹夫摆明了借他巴结陛下?,他就偏逆着来。
**
后半晌,补了回笼觉的黎昭刚醒来梳妆,就被宫里派来的御前侍从催了几次。
黎昭上?了不同以往的浓妆,又换上?华丽的衣裙,乘车入宫,在途经下?马石时,也未像其余官员那样徒步入宫门。
御书房内,黎昭坐在为她专设的小方桌前,百无聊赖地?托腮发?呆。
萧承偶然瞥一眼,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大多数精力还?是放在处理要务上?,但曹顺注意到,帝王批阅奏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些无法专注。
“曹顺,递她些话本。”
曹顺哈哈腰,微词在所难免,哪有人会在御书房看话本啊,帝王也不怕有损贤名。
可帝王令,只能照办。
俄尔,黎昭面前多了一摞话本,她随意挑选起来,刚巧凌霄宫的戴嬷嬷替太后来送燕窝。
总是一副严肃面孔的戴嬷嬷朝御案上?的帝王规矩行?礼,禀明来意,亲手拿出食盒中的燕窝,等着曹顺试毒。
黎昭向后一靠,“陛下?,臣女想吃燕窝。”
戴嬷嬷看向坐没坐相的少女,以及她手里的话本,花白眉头紧皱,“这是太后为陛下?准备的,仅此一碗,黎姑娘想吃,大可回侯府去吃。”
“陛下?,臣女想吃。”
萧承继续朱笔批红,没有抬头,“拿给她。”
戴嬷嬷投向黎昭的眸光更冷。
黎昭迎上?她的视线,搭腿抱臂,“怎么,凌霄宫的人,喜欢狐假虎威?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品侯的嫡孙女,还?要看你脸色?”
“不敢,老奴眼花,需要认真凝睇才能看清东西?。”
“东西??”黎昭撇了话本,拉下?俏脸,前世被这个老太婆绑在床上?的耻辱记忆喷涌而来,不发?泄不快,“承哥哥,宫里倚老卖老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听得称呼,萧承再冷峻的面容也泛起了不可置信,他放下?御笔,看向黎昭,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由你来施以惩戒吧。”
黎昭撇嘴,“臣女怕脏了手,这样的脏活,还?是让贺掌司来做吧,她擅长。”
曹顺露出几分惊讶,眼前的少女,嚣张之态,比少时更甚,是在明目张胆恃宠而骄啊。可下?一刻,老宦官就屁颠屁颠奉命前去传唤针工局的贺云裳了。
贺云裳来到御书房时,芒刺在背,深知黎昭不安好心,却又拒绝不得。
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她暗自握握拳,面上?一派温顺,“奴婢给陛下?请安。”
萧承抬抬手指,示意她不必浪费时间,做心知肚明的事。
早在来的路上?,贺云裳就听曹顺讲述了冲突的经过,不过是小打小闹,实不该兴师动?众的。她深吸口气,走到戴嬷嬷面前,含着一丝无奈和抱歉,甩了老尚宫一巴掌。
戴嬷嬷在太后身边风雨几十?年,何等身份,岂是一个年轻的内廷女官可以掌掴的,可帝王在场,她不敢造次,只能屈辱忍下?。
她没把怒火烧向贺云裳,而是记了黎昭一笔。
黎昭指尖划过一页纸张,盯着话本道:“打轻了,继续。”
贺云裳为难地?叹口气,又甩了老尚宫一巴掌。
“继续。”
“啪。”
“继续,没吃饱饭?”
“啪!啪!”
戴嬷嬷饱满的脸颊浮现多个巴掌印。
贺云裳的手掌泛起大片红晕。
黎昭抬眼看向一脸横肉的老尚宫,“可知错了?”
“老奴”
“提醒你,谨言慎行?。”少女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
内廷德高?望重的老尚宫在帝王冰冷的视线下?,跪到了少女面前,认认真真赔起不是,看得贺云裳指尖发?颤。
陛下?对黎昭的纵容太过了。
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曹顺笑呵呵插科打诨,替戴嬷嬷求起情,面向的是黎昭,而非帝王,只因知晓,帝王有意纵着黎昭。
投其所好嘛,老宦官深谙其道。
黎昭叩叩桌面,示意戴嬷嬷放下?燕窝。
戴嬷嬷照办。
“凉了,换一碗。”黎昭放下?勺子,意味深长道,“加哪些小料,掂量着办,我可是会让大总管验毒的。”
戴嬷嬷如鲠在喉,端起瓷碗躬身退了下?去。
黎昭顺气了,这才是她原本的性子,快意恩仇,以前的她为了讨好萧承,矜持扭捏,失去自我,太压抑了,一点儿不痛快。
“累了,来,贺掌司,捏捏肩。”
贺云裳想要维系尊严,却还?是走到黎昭后头,以柔荑似的双手为少女按揉起肩颈。
蓦地?,腕子一凉,贺云裳瞠目颤睫,险些叫出声。
细腻的手腕上?,多出一条小青蛇,但仔细辨认会发?现,是一条假蛇。
明显是少女戏谑的把戏。
亦或是警告。
黎昭拿起假蛇,揣回衣袖,学?黑熊幼崽摇头晃脑,享受着贺云裳的伺候。
萧承看在眼里,没有像以前那样呵斥或告诫,默默放纵少女的骄矜。
只是随着宫人一句“鹫翎军主将齐容与见?驾”,萧承深邃的眼底多了探究。
黎昭僵坐,一瞬恢复淡然,使劲儿拍拍贺云裳的手背,提醒她用点心。
齐容与一身甲胄,身姿笔挺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萧承没提吏部施以小惩的事,递过一份上?次与之研讨的年轻将领名单,“朕勾选的,是想要重用的人,齐卿平日里替朕多提携一二?。”
“末将明白。”齐容与收起名单,微微垂眸,没有如同上?次一样莽撞,去拉扯黎昭的手臂。
正?像黎昭说的,结束了,都结束了。聪明人选择保身,而非飞蛾扑火去执着一段情。
萧承暗暗观察,洞察力极强的他,一时判断不出真假,但比上?次的场面令他舒坦许多。
余光中,黎昭在翻看话本,即便是有意为之,故意无视齐容与,但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萧承淡笑,屏退齐容与。
年轻的将领转身,脚步毫不停留。
桌边的少女没有抬头,似乎毫不在意。
两人在曙光照不进的森严宫宇中,将爱意藏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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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日出,一轮骄阳冉冉升起在昏暗天边,一抹红衣高?挑的身影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砭镰,刚刚施救过一头休克的老黄牛。
一旁协助的军医接过女子手中砭镰,“七小姐,歇歇吧。”
齐彩薇扯袖子擦擦额头,走出田地?,刚要与老黄牛的主人交代事宜,那头被抢救过来的老黄牛突然朝她发?起攻击。
只因雾蒙蒙的清晨,一袭红裙,猎猎飞扬,刺激了老黄牛。
眼看着老黄牛冲向齐彩薇,军医大惊:“七小姐当心!”
齐彩薇迅速后退,伸手探进腰间荷包,不知抓了一把什么,撒向牛脸。
一人一牛在田边追逐。
片刻,齐彩薇华丽转身,打个响指,老黄牛应声倒地?。
“恩将仇报!”猎猎红裙飞扬,如曙光耀目,齐彩薇冷哼一声,看向老黄牛的主人,“我想吃牛肉了,卖不卖?”
那人为难地?挠挠头,支支吾吾。
齐彩薇又是一哼,仰着脖子,越过老黄牛,跨马奔向总兵府邸。
第43章 第 43 章
齐彩薇回到?总兵府邸, 将马鞭扔给小厮,风风火火去了后院,一进抄手游廊, 被扑鼻的香气?呛到?,“谁又全身涂香抹粉了?”
女子叉腰站在廊中, 犀利的眸光扫过庭院中的燕燕莺莺, 嫡女的气?场不怒自威,霸气?侧漏。
燕燕莺莺自动?避让。
在总兵大院, 除了大夫人,她们最惧怕的就是这位七小姐。
要说四个嫡系子嗣中,其余三位公子都是和颜悦色的好?性子, 伯爷的坏脾气?都遗传给了七小姐。
一袭红裙, 在北边关壮丽的山峦湖泊中,是最耀目的存在,人张扬,性子火爆。
驱散脂粉味, 齐彩薇不紧不慢走进花园水榭,听闻抚琴声, 她快步跑上二楼, 以食指按在一根琴弦上, 止了琴音,“齐笙牧, 听说你要去皇城找老九喝酒,带上我呗。”
白衣胜雪的三公子拍开她的手,以方帕轻轻擦拭琴弦, “没大没小,叫三哥。”
“带我去皇城, 叫你三叔都行。”
齐彩薇盘腿坐在琴几?对面,笑吟吟道:“听说皇城有几?家酒铺子远近闻名,我想去尝尝。”
“姑娘家喝什?么酒?”
女子一拍桌面,琴几?颤动?,“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齐老三,难怪你而立之年都娶不到?媳妇,咱们北边关的女子英姿飒爽,喜欢喝酒,的确不符合你的喜好?。你就喜欢弱不禁风的小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跟狐媚子”
“哪儿跟哪儿啊。”齐笙牧摇开折扇,给自己降火,以一敌万又如何,在与?嫡妹的对峙中,半点胜算都没有,“真想去皇城?”
“是嘞。”
齐笙牧开出条件,“帮我办件事。”
齐彩薇斜一眼,“别太过分。”
“小忙。”齐笙牧以扇面掩口,与?之耳语,细长的狐狸眼含着流转的光。
片晌,二进院的正房传来一声怒喝,步入暮年却矍铄抖擞的懿德伯拉长着脸跑出来,“哪个兔崽子偷了老子的马鞍?家贼难防啊!”
好?马配好?鞍,懿德伯珍藏在西卧房的马鞍是花了大价钱找名匠打造的,是打算送给幺子齐容与?二十岁的生辰礼。
双鬓染雪的懿德伯扣扣指骨,阴恻恻笑了,一声令下,屋檐墙头闪身数十黑衣人。
“彻查。”
与?此同时,西南角的马厩传来一记响亮的马鸣,有人瞧见三公子背着个包袱跨马离府,不告而别。
随后,七小姐效仿之,挥挥马鞭,好?不潇洒。
懿德伯仰头掐人中,小兔崽子们翅膀硬了,做什?么事都不与?他?商量,敢打敢闯,有他?年轻时的风范但还是好?气?啊!
老者跺跺脚,纵马追出城,一路吃着前方马蹄溅起?的尘土,厉声嚷道:“老三,娶不到?媳妇别回来!老七,嫁不出去也别回来!”
一对嫡出兄妹于尘土飞扬中回眸,望着花心滥情?却又对一人爱而不得的父亲,不约而同“嗤”了一声,加快了行进。
懿德伯拉紧缰绳,望着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若有所?思,那里有故人之墓,该去祭拜了。
想起?那个爱而不得的女子,老者已释然,听说她的后人只剩下一个嫡孙女,取名昭昭,有机会?,也该见上一面。
依旧俊美的老者扼腕,拉转缰绳,调转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
懿德伯夫人姜渔坐在另一匹高头大马上,略过丈夫,看向远去的一对儿女,“他?们去找老九了?”
“是啊,皇城的酒香都飘到?边关了,儿大女大不中留。”
姜渔也拉转缰绳,与?丈夫并驾齐驱。夫妻二人成婚时,一个心有所?属,一个心如死灰,都对别人求而不得,算是搭伙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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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黎昭从?宫里回来,非但没觉得疲惫,还很?惬意,撕开伪装,肆意报复结怨之人,竟如此畅快。
她沐浴更衣,换上一件单薄的雪纱长裙,赤脚躺在贵妃榻上,曲起?一条腿,认真翻看账房送来的异常账目。
灯火荧荧,半透雪纱,隐约可见少女纤细漂亮的腿型。
未着罗袜的玉足在榻上绒毯的衬托下,更显雪白。
漏刻滴答滴答记录着时辰,少女犯困小憩,账本自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一只大手捡起?账本,放在距离贵妃榻不远的桌上。
守在外间仅隔一道隔扇的迎香全然没有察觉小姐所?在的东卧进了“贼”,就连守夜的侯府护院和隐藏在府外的帝王眼线,都没留意到?“贼”人的闯入。
只有后窗来回摇动?。
青年一袭银衫包裹笔挺身子,坐在贵妃榻旁,仅占了个边沿。
黎昭似有所感,睁开眼吓了一跳,刚要惊呼,被那人捂住嘴。
“是我。”
“唔。”黎昭点点头,在那人收回手时,立即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们的计划,可不包括深夜见面,万一被宫里人发现,不就功亏一篑了。
少女带了点无奈,抬手碰了碰青年的脸颊,柔声道:“冒失了。”
齐容与?垂眼抿了抿唇,是因为思念才铤而走险。
黎昭没有不悦,只是担心他?暴露,但人都来了,也不能一味责怪,“好?了,陪我说说话。”
“嗯。”
话落,门口传来迎香的叩门声,带着试探与?不确定,“小姐?”
“嘘!”黎昭对着隔扇小声道,“去把风。”
外间不再有动?静,黎昭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关切道:“打板子疼不疼?”
“不疼。”
“再说一遍。”
“疼。”齐容与?反客为?主,侧躺在贵妃榻上,“那帮龟孙打得我屁股差点开花。”
黎昭没忍住笑出声,问道:“我帮你上药?”
明显带着挑逗的话,令青年面红耳赤,他?清清嗓子咳了声,没黎昭那么露骨,关键是燃起?燥火还要自己降,怪不划算的。
有意无意的,他?修长的食指勾缠在少女雪白纱裙的系带上,一点点把玩着。
黎昭故意板脸,“你想做什?么?”
虽嘴上质问,但少女没有半点阻拦。
齐容与?拉过黎昭抱在怀里,埋头在她颈窝,闷闷道:“香。”
黎昭妙目流转,“你不是最厌恶胭脂味。”
“那能一样??我媳妇是温香、雅香,好?闻得嘞。”
“油嘴滑舌。”黎昭环住他?的腰身,指腹隔着衣衫按在他?靠近椎骨的伤疤上,“让我看看伤势恢复得如何。”
齐容与?乖乖起?身宽衣解带,毫无保留呈现出精壮厚实的背脊。
黎昭摩挲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喃喃道:“怎么补偿都不够呢。”
“又跟我见外,补什?么偿”
倏尔,背后传来一抹温热湿润的触感,齐容与?呼吸一滞,继而急促,他?咽下嗓子,凸起?的喉结轻滚,“昭妹”
黎昭抬眼,红着耳朵问道:“需不需要补偿?”
“要。”齐容与?规矩坐在榻边,一双拳越握越紧,咯咯作响,他?又攥紧膝头的衣摆,攥皱了昂贵的面料。
背后的少女以唇为?药,一点点游弋在他?的疤痕上,引得那健硕的躯体不断战栗。
挺括的胸肌、紧实的小腹不由自主偾张亢奋。
齐容与?就快撑不住,欲喊停时,一双纤纤素臂环过他?的腰身,自后面抱住他?。
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背上。
“没事,小伤,已经愈合了。”齐容与?安慰着,还拍了拍黎昭的手臂。
“是好?了,但不是小伤。“黎昭自他?的肩头抬眸,看向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于暖橙灯火中抬起?手,沿着他?的面部轮廓一点点细致描摹,庆幸自己会?遇见这么一个春风和煦的男子,却见他?的肤色肉眼可见泛起?薄红。
害羞了吗?
黎昭立即退开,有点懵懵的,忍俊不禁。
齐容与?转过身,抓住她那只手握在掌心,紧紧地握。大高个的青年,颇有几?分让黎昭惊讶的纯情?。
黎昭笑笑,摇了摇头,柔软如蔓藤的身子迎了上去,搂住青年的肩头,不知说了句什?么。
青年脸色更红了,紧抓着她的手,犹豫片刻,最终被理智打败,颓废地倒在榻上,单手搭在额头上,“黎昭,别想着折磨我,我定力不够的。”
黎昭趴在他?的腹部,下巴抵着自己的小臂,“好?硬啊。”
“黎昭!”
齐容与?被激怒,猛地翻个身,将少女压在身下,伸手去碰她的肚子,想试试有多软。
眸光忽地一凝。
不可思议的软。
小腹被一股大力按压,黎昭扭摆腰肢试图逃离,奈何力气?不敌。
隔着单薄的衣料,她清晰感受到?齐容与?指腹的粗粝,摩擦在腰肢痒痒的,她控制不住颤栗,是痒痒肉在作祟。
不该逗他?的,这下坏了,被反客为?主。
随着腰肢被掐疼,黎昭花容失色,眼角眉梢染上红晕,奇怪的反应源源袭来,她绷直脚背,玉足在毛绒毯子上来回地蹭,无意识在抵消身体的难耐。
她彻底败下阵来,雪腮通红,捶了捶青年的肩。
齐容与?很?想放纵自己一回,却又舍不得,在浅尝辄止后,慢慢收回手,将少女抱进怀里。
那腰腹,如柳枝柔韧。
一日不娶到?她,他?一日难心安。
“黎昭。”
声音还是闷闷的。
黎昭这会?儿不想讲话,在他?怀里翻个身。之前要给他?的,他?拒绝,这会?儿又可怜兮兮的。
齐容与?松开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带着安抚,他?力气?大,大概没轻没重,掐疼了她,他?安静躺到?她的身后,埋头在她的长发里汲取清香,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原来,他?不是讨厌胭脂香,是不喜欢别人身上的胭脂香。
黎昭背对他?闭着眼,眼睫弯弯,嘴角微微翘起?。
第44章 第 44 章
月上姌袅桠枝, 皎白澹艳,朗清万里,黎昭躺在被子里, 被月色和灯火交织的光晕笼罩。
夜已深,四下静谧, 少女?的声?音清浅软糯, 既催促又含着欲说还休的依依不舍,“回去吧, 谨慎一些,别让人瞧见。”
两情相悦的人也要偷偷摸摸,还不是?宫里那位的“功劳”。
坐在床边的齐容与捏着黎昭的手, “你睡了?, 我?再回去。”
黎昭抽回手,掖了?掖被角,闭眼佯装入睡,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
齐容与失笑, 附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被“偷袭”的少女?拉高被子遮住脸,十根手指扣在被沿, 粉润中透着浅浅的白痕, 像在隐忍什?么。
多半是?在忍笑。
齐容与拉低被沿, 又亲了?亲她另一侧脸颊。
内双狭长的眸子沁出缱绻柔光,语气更?是?如水温柔, “我?真的走了?,你快睡。”
“唔。”
齐容与捋捋她额角的碎发,又用拇指替她按揉头?部放松, 等少女?呼吸趋于均匀才收回手,吹灭桌上的烛台, 走到后窗前,支开个缝隙静静观察周遭。
半晌,后窗摇动,窗前的男子没了?影踪。
留下一小束五颜六色的手编花。
黎昭醒来时,就被手编花吸引视线,捧起来一直把玩,没了?用早膳的心?思,被迎香打?趣,问?说是?不是?心?里灌了?蜜。
不仅如此,一大早,打?南边回来的信差,还带回了?屠远侯的家书,以及一只屠远侯为孙女?特意挑选的飘花翡翠镯。
这一次,信差受到屠远侯警告,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侯府转送书信和镯子。
黎昭戴上尺寸稍稍有些大的飘花翡翠镯,美滋滋在日光下欣赏。
另一边,穿戴妥当正要用膳的帝王突然头?痛剧烈,面容几分狰狞,额头?绷起细细青筋,他靠坐在食桌前,抱头?忍耐, 阻止曹顺传唤御医。
近来屡屡头?疾,无药可舒缓,快要习以为常,可谁愿意忍受时不时的头?痛?
萧承微颤着手拿起筷箸,夹了?一片青笋,面无表情地咀嚼,下颌紧绷,薄唇紧抿。
片刻,疼痛缓解,头?皮舒麻,犯头?疾的人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不紧不慢用着膳。
“早朝后,传黎昭入宫,直接请入御书房。”
曹顺讪讪,再如此下去,陛下的贤名怕是?要保不住了?,大赟皇朝历代君主,没有一人会在处理政务时携带妃嫔。
“诺。”
当黎昭接到曹顺托人送来的口信,只觉烦闷,不愿应付,可晨曦前黑夜漫漫,又不得?不虚与委蛇下去。
“让我?进宫可以,让贺云裳前来伺候。”
没有人敢在御前讨价还价,除了?黎淙和黎昭这对爷孙。
凌霄宫内,鬓霜白的太后对镜扶了?扶发髻,沉声?道:“太医院配置的乌发方?子是?愚弄哀家的吗?”
为何白发愈来愈多?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作答。
太后未至四旬,比寻常五旬妇人的白发都要多,而俞家人并没有早早白发的先例,究其缘由,还不是?郁结在心?,长期得?不到纾解。
郁结的缘由,不难猜测。
脸颊消肿的戴嬷嬷走上前,拿起木梳为太后打?理碎发,“回头?,老奴托人去宫外寻几位名医,说不定会有奇效。”
通过铜镜看向陪伴在自己身边数十年的老尚宫,太后更?觉烦闷。
自己的人被一个佞臣的孙女?当众羞辱,这口气实?在忍不下。
“派人打?听?一下,黎昭和贺云裳结过什?么梁子。”
“老奴私下里打?听?过,并没有什?么梁子,当初贺云裳还是?黎昭推举到御前的。”
太后拿起一支金银簪,斜插入鬓,嘴角泛起一丝玩味,有人过河拆桥,有人睚眦必报,这就是?梁子的所在!后宫风风雨雨二十载,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儿,勾心?斗角往往起于日常琐事,久之积怨。
太后看向一蹦一跳进门的俞嫣,默叹一声?,“嫣儿,你争气些,斗不赢黎昭,就去效仿她死缠烂打?,早晚打?动陛下的心?。人心?,肉长的!”
俞嫣低头?瘪嘴,“表哥不给我?机会。”
“自己争取!”太后恨铁不成钢,“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自己争来的荣华富贵?等着别人投喂,早就鸠形鹄面了?。”
俞嫣使劲儿回想,黎昭以前最喜欢在御前献舞,招摇过市,自己也要效仿吗?
御书房内,黎昭坐在小方?桌前,用力翻动话本?,纸张在指尖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连宫人们都看不下去了?,埋头?在一摞奏折中的帝王却平静如常。
为黎昭捏肩的贺云裳加重了手劲儿。
黎昭“嘶”一声?,扭头?瞪她,凶巴巴的,“捏疼我?了?,这么大力气,背我?去御花园赏春好了?。”
贺云裳面无表情,再隐忍的性子,都快被黎昭气“冒烟”了?。
黎昭看向御案前的那位,“承哥哥,臣女?想去御花园。”
萧承正在修改内阁的批注,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
黎昭扬起下巴,抬高一只手,等着贺云裳俯首下蹲。
素面朝天却难掩姿容的女?子敛了?敛气性,快要维系不住表面的淡然,她蹲下来,背起黎昭,脚步艰难地向外走。
忆起前世?被贺云裳抱出凌霄宫的狼狈经历,黎昭在她耳边笑道:“不必装柔弱,陛下没有抬头?看你。”
被羞辱、讥诮,不足以刺激贺云裳的心?,可那句“陛下没有抬头?看你”,还是?让自认坚韧的女?子顿了?步子,继而健步如飞。
黎昭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馥郁花香伴着牛乳香,引人垂涎。黎昭盯着女?子柔美的面部轮廓,忽然自衣袖里拎出一条小青蛇。
故技重施。
可这一次,贺云裳没有被吓到,过于云淡风轻。
黎昭拎着假蛇在她眼前晃荡,“是?不是?养蛇人,都不害怕蛇?”
“听?不懂黎姑娘在说什?么。”
“哦。”黎昭继续晃荡假蛇,徐徐说起自己上次在宓府被蛇咬伤的遭遇,“之前苦于没有线索,但现在有了?。贺掌司觉着,如果我?派人全面调查你,是?否会调查出什?么?”
贺云裳一只脚刚迈进御花园的月门,骤然停下步子。
“内廷之人谋害官眷,贺掌司可知该以何罪论处?”
少女?笑吟吟的,将假蛇缠绕在贺云裳的脖子上,宛如一条竹叶青盘踞在羊脂美玉上,“勒”得?贺云裳呼吸不畅。
她放下黎昭,扶住月门喘息,开始慌了?。
屠远侯府幕僚众多,不乏探子,一旦锁定目标,着手调查,不说易如反掌,也能顺藤摸瓜查到蛛丝马迹。陛下若知她谋害过黎昭,结果可想而知。
她扯下颈间假蛇,视线落在黎昭的腕子上,一只翠绿飘花翡翠镯与这条假蛇的色泽几乎一模一样,可假蛇勒住她的咽喉,翡翠镯子却在滋养黎昭。
命运不公。
她整理好情绪,将假蛇递还给黎昭,“不懂黎姑娘在说什?么,但黎姑娘日后有什?么需要,奴婢马首是?瞻。”
聪明人在岔路口权衡利弊,做出利于自己的决定,能屈能伸。
这不是?不打?自招,而是?在隐晦承认错事后立即做出讨好示弱之态,将功补过。
黎昭都想为她抚掌了?,也不捅破窗纸,慢条斯理走在草长莺飞的石头?小路上。
来到上次的临水半面廊,黎昭随手捡起地上的柳条,一路穿梭,蹦蹦跳跳,落在贺云裳眼中并非烂漫,只觉乖张。
走到廊道尽头?,黎昭回眸,眸光幽幽,“再次让人捏住把柄的滋味如何?”
贺云裳双手交叠在身前,腰杆挺直,姿态优雅,“黎姑娘有吩咐直说。”
还挺爽快,黎昭也不客气,背手问?道:“陛下是?不是?让你引诱过齐容与?”
“是?。”
“那我?让你去引诱陛下,办不办得?到?”
“办不到。”
“为何?”
“会掉脑袋。”
“就不怕我?拿着有关?毒蛇的证据去御前告状吗?”
贺云裳耳边回荡起帝王淡淡的警告,是?不容她靠近的警告,“陛下洁身自好,不容女?子近身,奴婢如何引诱?”
“我?不是?给你创造机会了?,只要我?在御前,就有你接近圣驾的机会。”
见贺云裳不再言语,黎昭知道她在认真权衡,也不催促,背着手欣赏沿途的春色,手里的柳条随着她的步子摇摇曳曳。
蓦地,黎昭快步躲到一棵梧桐后,探头?看向正在水池边练舞的俞嫣。
教?习俞嫣练舞的人是?来自礼部下边教?坊的舞姬。
俞嫣练舞能做什?么?无非是?取悦帝王。
黎昭计由心?生,施施然上前,背着手一副小夫子的姿态,却是?俞嫣眼中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在这儿?”
黎昭啧啧啧,“你练你的舞,管我?做什?么?”
俞嫣不想跟讨厌的人多费口舌,继续按舞姬的指导练舞。
黎昭靠在树干上,连连摇头?,还热心?肠地上前,拿着柳条甩在俞嫣的腿上,“动作不优美,该这样。”
说着,黎昭亲自示范,动作俏皮灵动,宛若彩蝶戏春风。
随后,黎昭又甩了?俞嫣一下,“这也不行,看我?示范。”
俞嫣虽嫉恨黎昭,但不得?不佩服黎昭的舞蹈功底,一招一式考究到极致。
一旁的舞姬都忍不住叫好。
俞嫣不解,“你为何愿意指导我??”
黎昭哂笑,巴不得?被她取代,彻底悠闲清净。
两名少女?暂时达成共识,在池边一个教?、一个学?,翩跹如燕的身姿落入帝王眼中。
放下一摞奏折、短暂偷闲的帝王带人前来御花园,想要看看黎昭如何针对贺云裳,无意中瞧见这样的场景。
他抬手屏退众人,独自站在起伏交错的假山石旁,静静看着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眼底溢出春日的柔光,却在听?见黎昭与俞嫣的对话时,凝住了?笑意。
“我?都教?你几遍了?,怎么还是?学?不会?这哪是?去御前献舞,是?去献丑才对。”
“黎昭!我?没让你教?,是?你上赶子的!”
“好好好,我?上赶子,还不是?对你寄予厚望。”
“对她寄予什?么厚望?”低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是?阴沉着脸的帝王在发问?。
众人相继曲膝请安,只有黎昭杵在池边一动不动。
少女?心?思百转,寻找着搪塞的理由。
萧承刚迈开步子走向黎昭,头?疼陡然袭来,他身形微晃,不动声?色屏退所有人,除了?黎昭。
池边一对男女?,相顾无言。
黎昭脚底抹油,被萧承抬手拦下。
“讲清楚,寄予哪些厚望?”
黎昭想要呛声?,但一想到自己和齐容与的计划,抿抿唇忍了?下来,却也无言以对。
萧承走近她,“心?虚什?么?”
黎昭觉得?好笑,她才不是?心?虚,只是?总不能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想让俞嫣取而代之吧。
“赏歌赏舞,陶冶情操,陛下不喜欢观赏臣女?跳舞,总要有一个人能博得?陛下的青睐吧。”
萧承毫不掩饰地冷哂,摆明了?在嫌她假惺惺。
黎昭也不气,一本?正经道:“没别的事,臣女?先告退了?。”
萧承不想计较的,他们的关?系不说冰冻三尺,也是?冰萃七分,不能再恶劣下去了?,可头?疾的滋扰搅得?他心?绪烦闷,在黎昭没得?到首肯就打?算逃之夭夭时,他伸出手,一把扣住黎昭的后颈,将人抓了?回来,攥紧她的手腕。
“昭昭,陪陪朕。”
黎昭腕骨很疼,抬起另一只手推搡,语气极差,“放开我?,好疼!”
头?痛加重,萧承不容她离开,似乎只有她的陪伴,才能缓释头?疾。
被他攥住的少女?不老实?,对着他又推又踹,毫无温柔可言,令他烦闷的情绪雪上加霜,可纵使这样,还是?不想松开她。
黎昭气急败坏,使出全力抗拒,失手之下,将本?就身形微晃的帝王推进了?池子。
哗啦一声?。
溅起大量水花。
黎昭呆若木鸡,这算不算弑君?她左右看看,作势要跑,笃定萧承过后不会追究,前提是?不被其他人瞧了?去,继而传入言官耳中。
吃一堑长一智,黎昭在宫里最惧怕的就是?那些花白胡须的言官。
可当她刚刚迈开步子,小腿一紧,被池塘中的萧承一把拽进水中。
“啊!”
黎昭花容失色,噗通起来,溅了?萧承满脸的水。
那张俊美到不真实?的脸庞,琼珠点点,挂在颧骨和下颔。
黎昭无心?欣赏,只觉气愤,“贺云裳!”
回避在不远处的贺云裳快步走到池边,一见池中情形,说不出的震惊,印象里陛下从来沉静克制,绝不会做冒失之举。
她下意识走向萧承,却意识到是?黎昭在发号施令。
被人拿捏把柄,犹如蛇被捏住七寸,她靠近黎昭,等待吩咐。
“取套衣裳来。”
贺云裳快步离开,一去一回,气喘吁吁,拿了?两套衣裳。
黎昭裹着宫装爬上岸,理了?理湿漉漉的长发,却察觉到左腕上的翡翠镯子不见了?。
“祖父送我?的镯子不见了?!”少女?有些气,怒瞪始作俑者。
萧承转过眸,“嚷什?么?朕再送你十只好了?。”
毕竟是?二十岁的年纪,再深沉也有气盛的一面,帝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在对上少女?委屈的目光时,止了?话音,附身在水中摸索起来。
贺云裳劝道:“陛下先上岸,让侍卫们来捞吧。”
萧承没应声?,忍着头?疾,扎个猛子,潜水寻找起来。
破水而出时,他两手空空,又继续扎猛子,几个来回,没有寻到掉落的翡翠镯子。
“贺云裳,先送她去燕寝更?衣。”
“陛下保重龙体,还是?让侍卫搜寻吧。”贺云裳一边背起黎昭,一边关?切帝王。
黎昭趴在贺云裳背上,蔫巴巴去往燕寝,待换上一整套干爽崭新的宫装,她静坐在外殿,等到日落,听?御前宫人来传信,陛下没有找到镯子,先回了?御书房。
那镯子若非是?祖父赠送的,黎昭也不会那么在乎,她闷头?出宫,一脸不高兴。
当晚,内侍遍布宫里宫外,寻摸名贵的翡翠镯子。
当燕寝的御案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镯子,萧承传来自称见过那只镯子的贺云裳,让她选出一只最接近的。
这边,贺云裳认真挑选,那边,有人与看守御花园的侍卫头?目打?过招呼,悄然潜入池水中,一次又一次扎着猛子,搬开池底一块块石头?,搜寻着那只遗落的镯子。
今日在御花园值勤的侍卫头?目一边盯梢,一边劝那人放弃。
“今日宫里出动数百侍卫,都没有寻到,八成是?黎大小姐开的玩笑,在戏耍众人。”侍卫头?目不敢调侃帝王,以众人包罗了?帝王。
“她不会开这种玩笑。”
那人继续潜水,于天蒙蒙亮时,叩响了?黎昭闺房的后窗,翻身跃入,衣衫半干。
当黎昭接过齐容与手里的飘花翡翠镯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齐容与拧了?拧最潮湿的衣摆,一双长腿被半干不干的中裤衬得?笔直,“夹在石头?缝里了?,还好没有磕出缺口也没有裂纹。”
“你是?怎么找到的?”黎昭又问?了?一遍,萧承出动那么多侍卫都办不成的事,齐容与是?如何办到的?
青年偷偷摩挲指腹上搬石头?磨出的水泡,似笑非笑道:“有心?为之,事竟成。”
黎昭收起镯子,自后面抱住他,“在这儿沐浴吧。”
黎昭担心?他来回跑染上风寒,恰逢休沐,他不必急着离开,“我?让迎香去取祖父的衣裳,先凑合着穿。”
齐容与腼腆中带了?点坏笑,“合适吗?”
“那你走吧。”
“诶!”齐容与转过身,将人捞进怀里,揉乱她及腰的长发,“求之不得?。”
半歇,湢浴水汽氤氲,一道健壮身躯背靠门口浸泡在浴桶里。
浴桶有些小,青年不得?不曲起双膝。
膝头?露出水面。
他展臂搭在浴桶边沿,宽厚的背脊线条流畅,富有力量感。
黎昭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到里面传出的水花声?,一张芙蓉面泛红,“需要就叫我?。”
“昭妹。”
“做什?么?”
“需要就叫你啊。”
黎昭站着不动,不过是?客气一下,哪好意思进去啊。她背靠一侧墙面,微微仰头?,静等那人出浴。
随着哗啦一声?“巨”响,那道身影跨出浴桶。
黎昭下意识扭头?,在半开的门缝里不知窥见了?什?么,瞳孔微变,赶忙移开视线,抬手扇了?扇脖颈散发的热气。
可没等她转过身,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困住。
沐浴过后的男人偷袭背过身的少女?,将人竖着抱起,啄吻她的后颈。
“齐容与。”黎昭双脚离地,浑身不自在,羞赧不已。
皂角的清爽气息自后颈蔓延,黎昭火燎似的热了?起来,她蹬了?蹬腿,表示不满。
齐容与立即将人放下。
黎昭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
衣袍小了?,裤子也有些短。没办法,祖父是?中等身量,不比他个子高、身体壮实?。
“崭新的,就是?太短了?。”
齐容与没在意细节,走到桌边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对你使粗了??”
听?他忽然变闷的语气,黎昭走上前,弯腰抚上他的脸,“不算啦,他不知为何忽然头?疾,气火攻心?,才会拉住我?的。”
至少御医是?这么解释的。
齐容与闷声?不讲话。
黎昭笑笑,“放心?,在能够自保的情况下,我?会量力而行。若陛下敢行逾越之举,我?是?不会再入宫的,哪怕抗旨。”
齐容与抱住黎昭的腰,迫使她直起身子,整个人靠在她柔软的怀中。
黎昭揉着他的脑袋,指尖插入异常柔软的墨发中,“陛下也知我?的脾气,发起火来不管不顾。”
“你还挺了?解陛下。”
“嫉妒了??”黎昭学?他,使劲儿揉乱他的墨发,又拿过桃木梳,为他绾发,戴好玉冠。
少女?对镜为心?上人梳发的场景,嵌入拂晓的晨色中。
齐容与以“天亮了?,身形容易暴露”为由,赖着不走。
黎昭拿他没办法,只能金屋藏“娇”。
两人呆在一起,用了?迎香偷偷送来的早膳,清早时,黎昭收到宫里送来的翡翠镯子,比祖父送她的还要贵重。
齐容与拿起镯子,语气不明,“不是?说要赔十只,怎么就送来一只?”
“闻到醋味了?。”黎昭坐在妆台前上妆,通过铜镜看向走过来的男子,眼睁睁看着男子附身,将她圈在妆台和双臂间。
片刻,少女?连同坐着的绣墩被翻转个面,背靠妆台。
那人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像是?想要占据她全部的视线和注意力,不能再容纳其他人。
黎昭靠在妆台上,慵慵懒懒,抬手戳了?戳他的嘴角,实?在拿他没办法,她扭转腰身,拿出那只镯子,回来瞧了?瞧,“一点儿也不好看,还不适合我?,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回头?拿去当铺换钱。”
她偷偷打?量他的脸,又加了?一句,“换了?钱请你下馆子。”
门窗紧闭,容不得?明媚春光,少女?的话却比春光还要温暖人心?。
至少齐容与被哄好了?。
他稍稍起身,扣住黎昭的后脑勺,与她蹭了?蹭额头?,又轻轻触碰起她的眼角、眉稍、鼻尖、耳垂。
动作轻柔,不错过一处。
黎昭再难支撑,春潮如海水涨退,将人推开些,却发现他的脸色同样春潮肆虐。
青涩清晰入目。
齐容与保持单膝跪地,额头?抵着黎昭的膝头?缓释燥意。
清风朗月的人,沾了?情,更?难自控,因为毫无经验,容易深陷。
待冷静下来,两人陷入尴尬的相处,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静。
黎昭走到柜子前取出一套衣裙,绕进屏风更?换。
齐容与坐在妆台前,望着被日光映亮的窗子,心?不在焉,没有回头?窥春色。
光听?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就能想象半透屏风上,若隐若现的美人轮廓有多曼妙。
他深深呼吸,感觉快要了?老命。
第45章 第 45 章
燕寝内, 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徐徐袅袅缥缈烟缕,燃着?太?医院特调的安眠香。
明?黄床帐内,帝王仰面静卧, 睡相是沉静的,眉头是紧缩的, 似被梦魇困住, 怎么也醒不来。
梦中,千军万马, 铁蹄铮铮,百万雄师包围大笺皇城,逼大笺皇帝向大赟俯首称臣。
国仇得?报, 大赟南边关十万英魂得?以安息。
整齐划一的大赟兵马中, 以齐容与为帅,另有数名年轻将?领为副将?,他们簇拥着?一名金纹玄衣的中年男子,振臂高呼, 庆贺取胜。
那男子负手而立,论功行赏, 有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昏睡的年轻帝王忽然听到年轮般的阵阵音律, 提醒他重用齐容与以及那数名副将?。
翦翦轻风伴日出, 冉冉朝霞照宫阙,琉璃瓦亮, 眴焕粲烂。
萧承睁开眼,耳边还回荡着?那几?名副将?的名字,正是他前些时日从大都督府的名单上?甄选出的人才。
他眼光一向不差, 但这几?人的甄选,与梦境有关, 他虽不信玄学之说,但遴拔比较之下?,几?人尤为突出。
近来屡屡被梦魇困扰,但也让他在遴拔俊才上?少走了许多弯路。
萧承坐起来,看着?大亮的室内,没有急着?起身,今日休沐,偷偷懒未尝不可,但他只是短暂静坐,就起身梳洗用膳,摆驾大都督府。
值勤的将?领陆续集结。
一名上?将?军催促部下?,“陛下?亲临,快,将?休沐的人全部传唤来。”
“不必了。”
萧承抬抬手,施施然坐在黎淙的帅案上?,和?颜悦色,一袭青衫飘逸清隽,看上?去不是来突击视察的,倒像是来慰问的。
“将?名单上?的十人传来即可。”
片晌,十名小将?排成一排,等待帝王吩咐。
萧承合上?名单,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详细了解起他们的出身和?经历。
十人受宠若惊,他们最多算崭露头角的新?秀,在人才济济的大都督府排不上?号,能得?帝王亲自召见,何其有幸。
十人中,高矮胖瘦各不一,有的相貌出众,有的其貌不扬,但有一个共同特征,初生?牛犊不怕虎。
萧承在十人身上?感受到了意气风发,与初见齐容与时的感受很像,但齐容与身上?还有历经百战的成熟,风霜骁勇和?从容沉静浑然融合,是这些新?秀不具备的。
但萧承耐性不错,与大笺休战十年,足够培养这十人了。
帝王亲临的消息,不算隐秘,引得?除了齐容与之外?的十二将?率猜忌。
萧承不动声色,回想着?梦境中人对他的提示。
十二将?率中,并非人人都服气黎淙,这是逐步收拢十二将?率的缺口?,亦是契机。
梦境提供的玄妙助力,可助他事半功倍。
但同时,梦境又在反复提醒他,保黎淙,保黎淙
何为保黎淙?
无非是争权也要顾及三分情面,不能将?黎淙逼入绝境。
这是萧承的感悟。
从大都督府离开时,萧承心情不错,没急着?回宫,差遣御手绕道拐去屠远侯府。
可行至半途,帝王忽又吩咐改道懿德伯府。
当?小童齐轩再次见到年轻的帝王,傻眼杵在门口?,半晌才侧开身子,请帝王入府。
挤眉弄眼让人去沏茶迎客。
这可是贵客!
懿德伯府的家臣挠挠脑袋,有些迟疑,一步三回头。
尽数落在帝王眼中。
萧承淡笑着?随小童走进二进院,被墙角盛放的海棠吸引注意力,停下?脚步,眸光幽幽,掩在浓密的睫毛下?。
身上?青衫与春意交融,但流露的气息与盎然春色极不协调。
小童陪在一旁,没了平日的狡黠,目光时不时飘向敞开门扉的正房。
萧承斜睨心不在焉的小童,问道:“怎么,齐卿不在府中?”
休沐日,主人家不在府中无可非议,但帝王的亲临本就带有试探,试探齐容与和?黎昭是真的分道扬镳还是藕断丝连,若齐容与一大早就不在府中,怎么也有点“嫌疑”。
小童支吾道:“公子、公子没”
“没什么?”
“没”
“吭哧瘪肚,平日的嚣张呢?”正房内突然走出一人,轩举高彻,金相玉质,正是小童心里挨千刀的少将?军。
小童腰一挺,瞬间足了气势,“回陛下?,小民想说的是,公子赖床,没起身。”
旋即瞪向齐容与,带着?埋怨。
齐容与走到小童身边,抱拳行礼,“末将?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亲临寒舍有何指示?”
“闲来无事,与卿对饮。”萧承面不改色,淡笑道。
齐容与让人取来酒,君臣二人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小酌。
其间,萧承提到想要试试自己挑选的十名新?秀武艺如何,打算不久后举行一场比试,大都督府的武将?皆可参加,赏赐丰厚,“爱卿武艺高超,到时候,指点他们一二,也可是切磋,点到为止,就当?给新?秀们打个样。”
齐容与深思,陛下?有心历练那十员小将?,让大都督府全体?武将?做衬托,未免兴师动众了。
陛下?不会做徒劳之事,是为了让那十人一战成名,迅速崛起,以对抗十二将率的声望吧。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在懿德伯府饮过酒,萧承乘车前往屠远侯府。
知晓侯府的乌烟瘴气,萧承没有入内,而是让黎昭出了府。
“昭昭,陪朕去江边走走。”
黎昭身穿烟色衣裙,未施粉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任谁瞧了这敷衍之态都会觉得?扫兴。
萧承“视若无睹”,带少女走在波光粼粼的江边。
风很大,青衫飞起衣角,秀逸出尘。
“朕送你的镯子,可喜欢?”
“不喜欢。”
“能心平气和?讲话吗?”
黎昭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搭在一侧肩头,目视长长的江畔,无奈几?近麻木,“陛下?让人心平气和?的同时,为何不自省,非要强求与维系一段荒唐的关系?”
心思敏锐的萧承何尝不知是在强求,可他做不到洒脱放手。
回答不了少女的问题,他闷声低头走着?,乍看像一个失意怅然的少年,他本也年纪不大,常年不见烈日的肤色偏于玉白,如夤夜寅时漂浮天边的云,任夜风再大,也无法完全吹散,稀稀薄薄萦绕在黎昭周遭。
两人相识十三年有余,做不到两小无猜,也是自幼相识,黎昭深知二十岁的萧承还留有少年心性,虽然微乎其微,但比二十七岁的帝王稚嫩得?多,偶尔会将?心事“写”在脸上?。
可黎昭再不是以前的黎昭,不会去揣测他的情绪。
少女顶着?江风快步走,长裙向后飘曳,连同柔软的发丝。
萧承抬起手,指尖擦过少女的发梢。他悄悄停下?来,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女,骄傲作祟,没有追上?去,可即便死皮赖脸,也得?不到半点回应,不是吗?
心口?闷闷的,他不准宫人靠近,独自沿着?江边漫步,在路过一个算命摊时,随手放下?一锭银子,抽出一支签,“前世今生?。”
摊主拿过签子,吓得?手抖,“孽缘,孽缘啊!无解。”
萧承脸色更差了,在摊主想要收起银子时,淡淡道:“找零。”
“”
晌午时,黎昭回到侯府,听探子报,圣驾已折返回宫。
“嗯。”黎昭回到闺房,坐在窗前。
窗棂的格纹被春日投下?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宛若罗盘,深奥难解。
黎昭盯着?窗棂,被日光晃得?眼疼,索性闭上?眼帘。
恍恍惚惚,梦回前世初嫁时。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萧承拒绝。
成婚后从未踏入凤仪宫的帝王,在面对小皇后的哭诉,语气淡漠到如水寒凉。
水可凉、可温,那人偏偏凛冽不近人情,冰冻住彼此?间的“水花”。
可他的小皇后只是想要一点陪伴而已。
“人之所以不甘心、放不下?,不是对方?欠你太?多,而是你在一厢情愿付出后索取太?多。朕的梓童,何时能领悟这个道理?”
光鲜亮丽的小皇后哭花了妆容,眨着?一双泪湿的大眼睛,委屈巴巴上?前,“陛下?不喜欢臣妾,为何娶臣妾?”
帝王放下?御笔,捏了捏饱满的鼻骨,一双浅棕色眸子幽幽冷冷,“孽缘,无解。”
黎昭被什么吓到,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同样英俊的脸,只是突然出现在窗边的男子瞳色趋于浅琥珀。
偷偷潜入的齐容与只当?黎昭在假寐,一跃进窗子,就遮住了纵横的光线,如盾挡在黎昭面前,伸手挠了挠她的鼻尖。
“他回宫了。”
这个“他”,不言而喻。
黎昭没应声,仰躺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萧承在侯府附近安插了眼线,黎昭和?齐容与就在宫城附近安排了盯梢的心腹。
今日一早,齐容与得?到心腹的口?信,迅速赶回伯府,与帝王喝了一顿酒,之后,他暗藏在江边,等圣驾回宫,才回到黎昭的闺阁,快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看黎昭仰躺,齐容与挨个边缘,枕在黎昭的肚子上?,曲膝翘起二郎腿,不管黎昭怎么扭动腰肢,也不肯起身。
“又醋了?”黎昭捏住他的脸颊,齐容与的皮肤很好,细腻如瓷,黎昭在一掐一松间,坏心思地把玩着?。反正他脾气好,怎么逗弄也不会生?气,不像前世的那个混蛋。
“齐容与,你抱抱我。”
齐容与还深陷在自己媳妇软弹的肚皮上?,闻言翻转身体?,单膝跪起,将?少女捞进怀里,抱坐在自己腿上?,哄孩子似的摇晃起来。
无需言语,齐容与懂黎昭与萧承相处的烦闷。
黎昭埋在男子颈窝,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摇来摇去。”
齐容与轻轻拍她的背,没有调侃,就那么安静地伴着?她。
总觉得?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一直埋在心里,不曾与他讲起,或许当?她愿意倾诉时,便是他们关系最亲近时。
齐容与愿意等待那一日的到来。
**
日落乌啼,风沙起,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上?,齐家兄妹坐在路边的棚子里安静用饭。
因常年习武,体?力充沛,兄妹二人不见疲惫。
可齐彩薇有些挑食,吃不惯清淡小菜,正要抱怨几?句,忽然闻到一股扑鼻酒香,她嗅着?香气扭头,见一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背对而坐,手里拿着?个酒葫芦,仰头灌酒。
看背影,齐彩薇猛地站起,“老魏?!”
一旁的齐笙牧也看了过去,面露惊讶。
老将?魏谦扭过头,面露疲惫,眼睫青黛,却在看清一对兄妹时,使劲儿?拍拍腿,“我的三公子和?七小姐,怎会这么巧?”
须臾,三人拼成一桌,窃窃私语。
听过魏谦的话,齐笙牧拍拍老者的肩,“辛苦。”
魏谦带着?齐容与的书信日夜兼程,不眠不休,途中换了几?匹大宛马,才得?以花费最短的时日抵达此?处。
而齐家兄妹风餐露宿,一路风驰电掣,大大缩短了巧遇的距离。
无巧不成书啊,魏谦终于有闲心点燃烟杆,重重抽上 ?几?口?。之后三人分别,魏谦继续北上?,兄妹二人加快行进,朝皇城奔去。
并驾齐驱时,齐笙牧注意到妹妹有些消沉,“怎么了?”
齐彩薇撇嘴,“老九都找到媳妇了,后来者居上?啊。”
齐笙牧笑着?摇摇头,“还以为你在思考如何破局呢。”
“‘皇’口?夺爱,如何破局?”齐彩薇一手抓缰绳,另一只手搓搓下?巴,“先礼后兵,不行就硬抢?”
“你也不想想,老九为何单独叫你和?我过去帮忙。”
“我们是光棍啊。”
齐笙牧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再多言,但已揣测出弟弟的计划,用先礼后‘盾’来形容更贴切,丹书铁券是礼,遁隐是盾。
为一女子舍弃已经到手的权势,代价可谓巨大,值得?吗?
可他是齐容与啊,最重情重义、心思纯粹的男儿?。
想到自己的弟弟,齐笙牧勾起唇角,一扬马鞭,绝尘千里。
入夜,黎昭看着?赖在闺房内的青年,好笑又无奈,她走过去,刚要催促他离开,就被勾住了腰肢。
又来?
黎昭有些承受不住那种狎昵的亲密,太?磨人了,她摁住齐容与的肩头,摇了摇头。
齐容与坐在榻边,仰头向上?,本打算对上?少女的双眼,却在视线上?移时,掠过了发育良好的峰峦。
清澄的眸光微动,渐渐涟漪荡漾。
少女身穿半透的抹胸衫裙,两处鼓囊囊掩在金丝绣线的抹胸中,以双耳结固定。
因是居家的衣裳,很是单薄。
雪白金丝的衣裙,宝蓝的裙带,包裹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点缀瑰姿玮态。
齐容与又将?黎昭抱坐在腿上?,只是这次,是让少女背对而坐的。
他埋头在她垂落的青丝中,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肢,越收越紧。
黎昭起初还挺享受,可随着?无限相贴,实在有些难以承受,本能耸肩,“齐容与”
“嗯?”
“你放开我。”
齐容与有些气喘,内双的眼尾晕开红霞,更显骨相深邃。他稍稍松开黎昭,一双大手落回腰肢处。
黎昭低头整理已凌乱不堪的宝蓝裙带,以及皱皱巴巴的抹胸边缘,双耳火烧火燎,雪肌泛起玫粉色。
等燥意消退,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人,带了几?分审视,可她没有起身,还坐在青年身上?,丝毫没有排斥之意,只是羞赧难当?。
“齐容与,你不老实了。”
齐容与趴在她的背上?,没有伪君子虚头巴脑的客气,直白地表露自己的需求。
赤子之心也能用在这事儿?上??黎昭狐疑,半推半就地放任了他的胡来。
水润的唇轻启,素齿又重重咬住下?唇。
绣鞋中圆润小巧的脚趾向内蜷缩。
宝蓝色的双耳结渐渐松散。
饱满的山峰被流玉似的“云”包裹。
她微微仰头,又羞又难捱,不得?不扣住那双胡乱游弋在心窝的大手,断断续续道:“轻轻”
词不达意,难以启齿。
齐容与眼里含了点点笑意,指骨张合,于她心坎儿?处点了一把火。
炙烤,灼热。
第46章 第 46 章
转瞬半月, 莺飞草长,大都督府联合兵部在校场搭起?擂台,即将举办一场武艺比试。
由帝王为?主判官, 奖赏丰厚,无论老少武将, 皆可参加。
黎昭也?在观礼的邀请之列, 还单独被请去龙帐看棚,与长公主同桌, 引得其余看棚中的宾客窃窃私语。
正式比武前,宾客们?三三两两,言笑晏晏, 攀谈热聊。
黎昭托长公主, 传唤来贺云裳,与之咬起?耳朵,引得内廷管事们?的猜疑。
不是说,两人?水火不容, 怎么看着不是那么回事?
“我托长公主将龙帐的内侍官换成了你,御膳房备的香茗中, 你只需端来岩茶即可。还有, 陛下不喜浓香, 换成鹅梨香吧。”
贺云裳迟疑,没有立即应下, 还是在少女没好脸睇来一眼后,才有了反应。
她当然知晓陛下喜欢岩茶,但?无法确定黎昭的用心, 总不会真的希望她俘获君心吧。
黎昭讥诮道:“贺云裳,没有你拒绝的份儿。”
“奴婢只是不解, 黎姑娘那么在意陛下,为?何会放手?”
黎昭懒得多言,但?面对她,就像面对当初的自己,错付痴心,自我感?动。
“若你有一日?看开,自会明白我放弃的缘由。若你一味沉溺,我道明缘由,也?是对牛弹琴。”
少女迈开步子?,朝龙帐走去,与坐在龙帐中的长公主点头示意。
随着圣驾前来,比试正式开始,包括齐容与在内的大都督府十三将率伴在君侧。
十三人?中,有人?专注在擂台上,有人?专注为?帝王讲解对弈双方的拳脚招式,有人?缄默饮茶,从始至终没有抬眸。
齐容与的位置被安排在黎昭的对面,两人?但?凡对上视线,就会落入帝王眼中。
黎昭与长公主说着话儿,没有多看对面一眼。
萧承凤眸含笑,边听?讲解,边欣赏擂台上的比试,看到精彩处,也?会轻轻抚掌,以示赞赏。
“年轻一辈人?才济济。”
“陛下说的是。”陪在看棚内的兵部尚书笑眯一双眼,察言观色的功力炉火纯青,“有十人?尤为?突出,只是缺乏历练。”
另一名兵部官员附和道:“借着这个机会,不如请齐将军亲授他们?一些交手经验。”
众人?将视线落在齐容与身上。
原本就是要上场的,齐容与起?身抱拳,“是臣的荣幸。”
萧承淡笑,“辛苦爱卿,点到为?止。”
黎昭这才名正言顺看向一脸坦然的齐容与,不自觉收紧握盏的手。
齐容与目不斜视,径自步下看台,去往擂台,随意挑选了十人?中的一人?,与之比试拳法,起?初顾及些人?情,却在对方的猛攻下,不得不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更痛快些。
几十个回合下来,齐容与一拳击在那人?腹部,将人?击飞出去,赢了比试。
看棚中的帝王没有叫停,其余九人?中,有人?主动走上擂台,“得罪了,齐将军。”
齐容与朗笑,“尽管放马过来。”
又几十个回合,小?将被人?搀扶了下去。
兵部尚书捋须道:“齐将军来自北边关,骁勇善战,但?也?有弱点,北人?不擅水,刚好在场有一员小?将来自南边关,水性极佳,不如设一场水上竹筏比试。”
黎昭淡淡睨了兵部尚书一眼,腹诽一句老匹夫。都不知这几场比试是在考验齐容与,还是那十名新秀了。
萧承没有异议,众人?随圣驾移至附近池塘。
来自南边关的小?将率先跃上竹筏。
齐容与紧随其后,甫一落脚,身形微晃,待稳住身形,他撩起?衣摆别在革带上,“说吧,比什么?”
小?将也?不客气,“卑职斗胆向将军请教刀法。”
齐容与笑笑,抽出腰间环首刀。
随着副判官一声令下,小?将主动出击,飞身跳起?,双手握刀劈下。
齐容与横过刀身抵御,右腿向后跨出一大步。
刀刃相交,竹筏剧烈晃动,小?将利用水性优势,迅猛攻击,不给?齐容与喘息的机会,想要一举拿下。
能胜过齐容与,便会一战成名,前途无量。
仅仅能被称为?少年郎的小?将杀红了眼,一边攻击一边撼动竹筏,引得观者抚掌连连。
精彩。
竹筏沾水,齐容与在移动的瞬间脚底打滑,身形一偏,落在下风,一只脚踩进池水中,险些跌倒。
少年郎趁热打铁,猛地挥出佩刀,锋利刀尖,足以让对手皮开肉绽。
只听“哐”的一声,池边众人?无不惊呼。
齐容与的环首刀被劈成两截,刀尖那部分坠入池中。
可少年郎没有就此收手,直击齐容与要害。
专注比试的萧承收回视线,斜睨一眼身侧的少女,见?少女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薄唇微扬。
不感?兴趣就好。
殊不知,黎昭指尖发凉,心惊胆战。
竹筏之上,齐容与躲过少年郎的连续攻击,快速移动至竹筏另一侧,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被斩断的环首刀,可窥出对方的野心。
青年抵抵腮,收刀入鞘,“你水性的确占优势,并试图加大优势,这么做是对的,但?不是所有北人?都不擅水。”
话落,青年陡然扎稳脚跟,粲然一笑,“适才想试试你的实力,这回来真的了,接好了!”
带了几分被折刀的薄怒,齐容与健步上前,一拳挥出。
为?了公平,少年郎撇了佩刀,徒手与之较量起?来。
竹筏来回晃动,溅起?层层水花,两人?如狮虎狭路博弈,不分伯仲,可渐渐的,缺乏经验的少年郎在老辣的悍将面前乱了阵脚,失去优势,抵御之态愈发减弱。
齐容与面不改色,招招紧逼,将少年郎逼至竹筏尾端,最后以一拳砸向少年郎的右拳,将人?砸进池中。
噗通。
掀起?巨大水花。
岸边鸦雀无声。
随着少年郎破水而出,副判官看向帝王,随后朗声道“齐将军胜”。
齐容与站在竹筏上,居高临下看着右拳打颤的少年郎,“太急功近利,会被利欲驱策,导致心性不纯,扎根不牢,必受反噬,与拔苗助长同理?。你在倾力出击时,没有判断对方是否出了全?力,一味想要取胜,忽视防守,犹如军队顾前不顾后,乃是大忌。”
少年郎有点羞愧,低下脑袋。
齐容与忽然下蹲,双肘杵在膝头,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至少功夫和水性一流,记着,先磨练心性,再言其他。”
少年郎愣愣看着春光清风中的年轻将领,于水中重重抱拳,“卑职受教!”
齐容与站起?身,斜眸哼了声,“刀都被你斩断了,本事不小?,后生可畏啊。”
说着,他跃上池边,朝帝王一揖。
目睹全?程的萧承拍了拍青年的肩,看向其余新秀,“齐卿箴言,尔等都当牢记,练武先练心,顾前也?顾尾,方能稳扎稳打。”
“末将等牢记于心!”
萧承松开齐容与,心中满是复杂。
这场擂台比试,十人?无论是否能够战胜齐容与,都已大放异彩,名声鹊起?,尤其是最后这员小?将,而在大放异彩的同时遭受挫折,对他而言有利无害,功成名就不是一蹴而就,稳扎稳打,心细如发,才能成为?总揽全?局、运筹帷幄的将才。
可萧承怀有的复杂是,齐容与的心性太过纯粹,衬得他阴暗扭曲。
众人?回到看棚继续观看其他比试时,萧承变得心不在焉,倏然闻到一股清新的鹅梨香,他转眸看去,见?贺云裳端着点心走来。
素手纤纤,白皙匀称,将一样样点心摆放在萧承面前。
宫女们?鱼贯而入,为?宾客们?更换香茗和茶点。
萧承收回视线,看向长公主,在场之人?,敢擅自调换内侍官的,也?就数自己的皇姐了。
被夹在中间的长公主抬头,无奈又心虚。
虽不知黎昭为?何要指定贺云裳来御前伺候,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谁让自己欠黎昭人?情呢。
黎昭小?声道:“给?殿下添麻烦了。”
“昭昭不必与本宫客气。”长公主为?她挑选一块点心,小?声打趣道,“反正陛下不会与本宫计较,本宫也?算恃宠而骄。”
黎昭知道长公主是在打趣,心怀感?激地接过点心,吃下一整块。
比试结束时,暮色四合,众人?在圣驾回宫后,陆续离开。
黎昭装出疲惫之态,躲过伴驾,美滋滋朝宫外?走去,视线所及,一道高挑身影走在斜前方。
两人?之间隔了几道人?墙,一个没有回头,一个没有追上前。
众人?陆续抵达马厩,准备乘车离去,一道马鸣声突然划破在残阳如血的傍晚,一袭烈焰红衣随风飞扬,跨马直奔马厩而来,目光锁定,伸手一抓。
黎昭眼睁睁看着斜前方的青年被那红衣女子?带上马匹。
大庭广众之下,引得众人?围观。
红衣女子?以青年肩膀为?支点,旋身而起?,在半空荡开漂亮的弧度,落座在青年身后,柳眉斜飞,张扬肆意,“齐容与,好久不见?!”
齐容与只在被抓住肩头时有些恍然,随反应过来,立即要跳下马。
女子?摁住他的双肩,“诶诶诶,干嘛去?”
齐容与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黎昭,却见?黎昭已经坐进侯府马车,不禁咬牙切齿道:“我被你害惨了!”
他的昭妹可不认识他的七姐!
这下好了,黎昭误会了,自己还不能立即上前解释。
齐彩薇反应过来,掩口问道:“附近有你喜欢的那位姑娘?”
齐容与避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齐彩薇坐远了些,然后一脚将弟弟踢了下去,一甩马鞭,揶揄笑道:“我先去寻酒,回头见?。”
熏风自南吹,抚触芊绵草木,妍姿艳质的红衣女子?消失在草木间,留下无语的弟弟。
齐容与眼看着屠远侯府的马车载着黎昭掠过,拂动的窗边竹帘,若隐若现少女没有看他一眼。
**
入夜,黎昭坐在桌边擦拭一个长长的木匣子?。
不知木匣子?里装了什么,她擦拭得认真,心无旁骛,直到听?得后窗传来“咯吱”一声,立即冷了眉眼。
银衫出现在眼前时,她放下帕子?,转了个身,不想理?人?。
齐容与绕到她面前,刚要蹲下,就见?少女又转了个身,留下背影。
齐容与又绕了一圈,一把将即将转身的少女抱进怀里,“昭昭。”
黎昭捶他,语气淬火,“放开我。”
方才听?过狗头军师的建议,齐容与非但?没有放开,还抱得更紧。
据狗头军师传授经验,女子?在生气时,言不由衷,话需反着听?。
黎昭更气了,朝他劲瘦的腰身一掐一拧,如愿听?得一声“嘶”。她没见?好就收,忿忿拧了好几下。
齐容与老实承受,俊面几度难耐,“疼。”
黎昭继续挣扎,却被一双藤臂缠得严丝合缝。
“再这样,我生气了。”
齐容与没敢得寸进尺,将人?放下,扣住她的双肩解释道:“那是我七姐,齐彩薇。”
黎昭瞪他,冷幽幽的却又像在忍笑,“若非是你七姐,你觉得自个儿还能闯进这间屋子?吗?但?凡我一声令下”
齐容与恍然,原来猜到了啊。
媳妇就是聪明。
他眉开眼笑,“多谢不杀之恩。”
黎昭维系高冷,指了指桌上的长匣子?,“送你的。”
齐容与立即走到桌前,打开的一瞬,一改调笑之态,变得认真严肃。
长匣里,一把不知出处的竹刀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光凭刀刃泛起?的寒光,就知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齐容与拿起?竹刀,以两指弹了弹刀身,认真聆听?刀身的颤声,“好刀。”
黎昭撩撩长发,高傲地坐回桌前,这是多年前祖父为?她准备的嫁妆之一,必然是千金难求的好刀。
正好与他那把竹剑搭配。
齐容与收起?刀,轻轻合上匣子?,执起?黎昭的双手,“你既然下聘了,我可就入赘了。”
黎昭不理?,被齐容与自后抱住。
青年忽然端正了态度,语气认真道:“黎昭,七姐和三哥提前到了,我娘也?在路上,等侯爷回来,咱们?就开始商议亲事,然后摊开在御前。艰难险阻,咱们?共同面对。今生,我齐容与非你不娶,斩棘折刃。”
漫漫长夜,正在南巡的屠远侯黎淙收到一封来自皇城的家书。
写有“祖父亲启”的字样。
黎淙回到暂住的小?屋,在灯火下展开书信,没有一目十行,而是慢慢看着一行行娟秀小?字。
“见?字如晤,恭请禔福”
这封家书中,有黎昭的闲话家常,也?有对祖父的祝福,还隐晦提到一人?一事。
齐容与和婚事。
黎昭原本是想等祖父回城再摊牌的,可事急从权,只能先行透露一些自己的意愿,而重生一事,太过重大,还是打算当面谈及。
黎淙读过信,靠坐在床边陷入沉思。
齐家那个小?老幺,趁他不在皇城,偷走了他最珍视的宝贝。
好气啊!
老者辗转难眠,骂了懿德伯齐枞一整晚。
与此同时,出发皇城的懿德伯夫人?姜渔思来想去,中途改道,直奔黎淙所在的城池而去。
与其在皇城等待黎淙归来,不如主动出击。
求娶,要有个诚恳的态度。
第47章 第 47 章
更长漏永, 深宫高墙锁冷月。
刚刚处理完手上?要务的帝王捏了?捏眉骨,随即召见了?十二将?率中的三人。
由梦境所知,此?三人对黎淙并不如?表面服气?, 是第一批可轻易拉拢至麾下的猛将?。
在梦境有所预知前,他不能轻易试探这十二人, 若打草惊蛇, 会与黎淙产生正?面冲突,但有了?梦境的辅助, 事半功倍。
一旦十二将?率内部发生分歧,七零八落,便是最好击垮黎淙势力?的契机。
萧承先后与三人聊至寅时, 从中得知了?其余九人或多或少的软肋。
年轻的帝王谩笑, 果然人心最复杂,称兄道弟的朋友,互相捏有把柄,阴奉阳违, 曲意逢迎,形成巨大的权力?旋涡。
在旋涡中浮浮沉沉, 不扭曲阴暗才怪。
他忍着头?疾挥退众人, 独自坐在御案前放空。
被黎淙把控十余年, 突然有了?反击的机会,为何不觉畅快?
削弱黎淙, 又要保他,这个平衡点属实难以把控。叱咤朝堂、说一不二的枭雄会任由他摆布吗?
或许这就是他多年来潜意识压制自己对黎昭感?情的缘由吧。他对黎昭的喜欢不是后知后觉,而是一开始就不敢放任闸门大开。
拿起一份奏折挡住脸, 年轻的帝王在墨香中慢慢平静下来,既然选择了?既要、又要, 那就要承受欲望衍生的压力?。
他是皇,权力?和?美人,可兼得。
次日早朝后,萧承传黎昭进宫伴驾。
少女再次提出需要贺云裳伺候在旁的无理要求。
萧承默许,带着两名女子前往马场,打算亲自为昨日大放异彩的十员小将?各选一匹马。
黎昭兴致缺缺,靠坐在栅栏上?,但凡听到?帝王唤她?过去,就将?贺云裳推出去。
萧承看出她?的意图,心口?涩涩,但并未挑明,直接驱马靠近,在刺眼耀目的日光下,将?一脸惊愕的少女拽上?马背,圈在双臂间?。
“驾!”
黎昭被迫随萧承乘马转悠在偌大的马场,惠风和?畅,绿草茵茵,本是惬意舒爽的氛围,黎昭却如?坐针毡。她?不停扭动,试图跳下马去,余光瞥见远处走来一拨人。
十余人的样子。
是齐容与领着昨日那十员小将?前来领赏。
帝王赠马,皆良驹,小将?们跃跃欲试,唯有带队的齐容与面容平平,没什么情绪。
似喜怒不形于色,亦或练就了?宠辱不惊。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晓,青年不是个喜欢隐藏情绪的。
在看到?齐容与出现的一刹,黎昭不再抗拒,表现出温顺的一面,任由萧承收紧手臂,她?呆呆望着茵茵草地,一遍遍绕马场奔驰。
帝王心情不错,示意小将?们随意挑选马匹,“齐卿昨日辛苦,也挑选一匹吧。”
齐容与眸淡淡,随手拽住一匹马的缰绳,迫使马匹停了?下来,“就这匹吧。”
一名年纪尚小、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将?摸了?摸马的骨架,“将?军,这匹品相一般。”
齐容与没理,绷着一张脸,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萧承以余光观察着,又时不时看向怀里的少女,相比快要憋不住情绪的青年,少女倒是淡然,抽身之快,甚至有些不念旧情的薄凉。
被“一视同?仁”,萧承反而心情舒畅。
他能够忍受被黎昭冷遇,但无法忍受被区别对待。
扭曲心态,可见一斑。
斑斓春色,澹荡春阳,小将?们驰骋马场,欢呼张扬,更衬得齐容与形单影只?。
黎昭在颠簸的马背上?悄然转眸,更加排斥身后的帝王。
**
月上?中天,微风吹散稀薄流云,更阑在夜幕上?泼墨,一笔勾勒迢迢星河,漫浪无边。
漏刻浮箭指向子时过半时,趴在桌边的少女起身走到?后窗前,支开窗缝向外张望,没有发觉异动的影子。
那人今晚没有现身,是有事缠身,还?是生气?了??
少女琢磨不清,有些怅然地坐回桌边,倔劲儿上?来,被迎香催促几次,也不肯安置,非要等来想见的人。
陪在一旁的迎香讪讪道:“要不派人去一趟伯府?小姐别熬垮了?身子。”
派人前去虽有风险,但伯府的探子本事也不小,不会那么容易被宫里的眼线盯上?。
黎昭闷头?不理,既不想主动,也不想被动内耗。被情折磨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感?同?身受。别别扭扭,是常有的事。
迎香无奈,退到?外间?守夜去了?。
黎昭趴在桌边,无聊地挑了?挑灯芯,又用食指在火焰上?来回拨动,直到?被一只带茧的手抓住指尖。
“烫到?怎么办?”
少女趴在小臂上扁着嘴,竭力?维系不悦,可眼底已有笑意。
齐容与索性吹灭烛台。
卧房陷入黑寂。
外间?的迎香扣了?扣门,听见自家小姐一声轻吟,吓得觳觫一下,立即躲进对面的西卧。
暗夜幽闭的闺房内,黎昭被闯入者压在桌面上?,下颔、耳垂、脖颈、锁骨微微疼痛。
她?挣了?挣,换来更急促的喘息。
齐容与不管不顾地吻着她?,除了?唇,其余暴露在外的肌肤均布上?他清冽的酒气?。
男子饮了?酒,下手没轻没重,弄疼了?黎昭。
“齐容与!”
“换个称呼。”齐容与扣住她?两只?腕子,压在桌上?,精准找到?两片红唇,重重堵住,攫取她?的呼吸。
酒气?和?疼痛同?时蔓延至下唇,黎昭下意识用舌尖去舔,舔到?的却是两片柔软的东西。
她?皱眉,紧抿唇瓣,又被强行撬开。
醉了?意识的青年不容她?躲避,可他吻技有待加强,咬肿了?黎昭的下唇。
“齐容与,你喝了?多少”
齐容与想不起,身体?上?移,透过月色,凝睇黎昭的双眼,“初见时,你唤我什么?”
见黎昭不回答,他扳住她?的下颔,重重咬住她?的唇角,施以小惩,“你唤我九哥。”
“是齐九哥。”黎昭更正?,字正?腔圆,好像在更正?一件多么需要谨慎的事。
齐九哥也行啊,齐容与要求道:“那你再叫一遍。”
“不叫呢?”
黎昭较劲,言语不乏挑衅,更为刺激到?醉酒的男子。
“唔”
齐容与一边攻陷她?的檀口?,一边摩挲她?的腰窝,一再沉醉,难以自控。
只?听“撕拉”一声,黎昭腰间?的雪纱被再次撕出长长的口?子。
黎昭缩缩肩,感?受到?唇上?的湿润掠过胸口?,下移至小腹。她?曲起双膝,想要制止,奈何力?气?小。
齐容与爱极了?黎昭白白的肚皮,软弹停匀,平滑细腻,埋头?在上?面,如?坠入世间?最舒适的枕头?,还?伴着清香。
高挺的鼻尖在少女的肚皮上?来回轻蹭,几分贪婪,引得少女阵阵轻颤。
“齐容与”
“就会气?我。”
齐容与迷离着一双琥珀眸子,勾起黎昭的腰肢,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臀。
黎昭被拍出火气?,又不想跟醉酒的人太过计较,一时进退不得,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察觉到?身下的少女越来越倔,齐容与闷声问道:“叫声九哥很难吗?”
听那语气?,还?委屈上?了?。黎昭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胸膛,想要脱离桎梏,却事与愿违,被抱得更紧。
齐容与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对着她?的双颊、鼻尖、额头?啄吻。
他是真的醋了?,不想看她?被帝王纠缠。
他知少女脾气?犟,只?能由自己示弱,于是顺着少女的身体?滑跪在地,额头?抵在少女的小腹上?,委屈好似孤傲却被主人无视而生闷气?的狼狗。
黎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顺着他拉拽的力?道蹲下来,柔和?了?语气?,“好了?,再忍一忍,爷爷马上?回来了?。”
按着日子推算,祖父会在近日带领钦差返程,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到?御前摊牌了?。
黎昭捧起齐容与的脸庞,软糯糯道:“小九哥,好不好?”
齐容与激动地将?她?抱个满怀,又怕她?蹲久了?腿麻,陡然起身,将?人竖着抱起,指腹划过她?的腿线。
黎昭双脚离地,失去平衡,本能盘上?齐容与的腰身寻找支撑。
少女盘上?的那副身躯很壮实,还?很坚硬,宛若雪山云雾绕古松,绵柔与苍劲完美契合。
齐容与顺势兜住她?的臀,以防她?滑下去。
可被兜住的地方黎昭面红耳赤,搂紧他的脖颈,向上?攀了?攀。
“去床上?。”
“?”
“不准乱想,快过去。”黎昭催促,娇面殷红欲滴,竭力?维系一本正?经的语气?,不想让自己弱了?气?场。
齐容与照做,将?人抱到?床边,曲膝替她?脱去绣鞋和?绫袜。
黎昭已沐浴过,肢体?透香,连雪白玉足都散发香气?,在深夜中如?催情的燃香,摧毁醉酒人的自制力?。
从来不自诩柳下惠的青年捧起她?的双足,无比珍视地摩挲。
黎昭觉得痒,小幅度踹了?踹,那带茧的大手竟沿着她?的小腿游弋,开始得寸进尺,一点点卷起她?宽大的裤腿。
那道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坐在床边,附身亲吻她?光洁泛着莹莹柔白的膝头?,一侧不够,非要两侧均沾。
黎昭被迫曲起腿,姿势怪异地躺在床上?,一颗心忽上?忽下地跳动,呼吸带喘。
床边的男子过于磨人,加之醉酒,快要让她?招架不住。
也不知醋劲儿为何这般大,相许之前,竟觉得他大度。
错觉,错觉。
黎昭胡思乱想着,直至右腿被抬起。
“你做什么?”
她?问得急切,呼吸不畅,并非排斥,而是面对情潮的无措。
齐容与的气?息游弋在黎昭那条腿的内侧,辗转浅啄,在静夜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他想娶她?,想要拜堂成亲,迫不及待。
第48章 第 48 章
清早醒来时?, 黎昭呆呆坐在帷幔中,记不清夜里?是何时?入眠的。
脸颊火辣辣的滚烫,她缩进被子里?, 检查大腿内侧,已没了齿痕的印记, 仿若一切没有发生过, 就连那人何时?离开?的,她都没有印象。
只知道他坐在床边陪了她很?久。
怪“折磨”人的。
少?女捂脸倒在被子里?, 日上三竿也没有起身,吓得迎香误以为夜里?孤男寡女发生了什么?,以至小?姐疲惫不堪。
白日里?, 黎杳过来陪黎昭说话解闷, 一边褒奖自己的准姐夫,一边贬低宫里?的那位。
“陛下太?不解风情了,冷冰冰像雕塑,哪有小?九爷好, 为人温和爽朗,还喜欢营造惊喜。”
黎昭捏捏妹妹的脸, 打趣问道:“说吧, 收了齐容与多少?好处?”
“万万两!我?的命都是他救的, 恩情无价。”
“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不是把自己搭”黎昭止了话音, 后?知后?觉地?薄了脸,歪倒在床上,又要赖床不起。
黎杳忍笑, 脱去绣鞋,钻进被子, 大白天?的,非要同姐姐挤在一起,“搭得好,搭得妙,搭得爷爷哈哈笑。”
提起祖父,黎昭不说底气十足,也是能笃定七分,毕竟在天?子和齐容与之间,祖父必倾向于?后?者。
很?早之前,祖父就透露过他的真实想法,不愿她嫁入宫中,若非她那会儿任性绝食,也不会有祖父后?来的妥协。
如今想想,任性地?喜欢一个人,如飞蛾扑火,如海棠无香,注定黯然收场。
**
数日后?,杜鹃花开?,满街淡香,远在南边某座城池的黎淙南巡完毕,正准备带领兵马返程,忽见一小?拨人马逼近。
众多侍卫一字排开?,挡在黎淙面前,勒令那拨人马立即停下。
为首的妇人五旬年纪,丰容盛鬋,浓眉大眼,斜握马鞭抱拳道:“北边关?姜渔,特?来拜望屠远侯!”
黎淙依稀记起这么?一号人物,年轻时?只在她大婚当日,远远瞧了一眼,还没见过真容。
她没用懿德伯之妻介绍自己,足见是个有主意的女子。
黎淙喜欢与有主见的人打交道,他拨开?人墙,笑着抱拳还礼,心知肚明姜渔前来的目的,也拎得清一件事,不会将对懿德伯的旧怨转移到姜渔身上。
再者,孙女忽然想开?,不打算嫁入皇室,于?他是件大喜事。
该以礼相?待才是。
“久闻姜夫人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黎淙三生有幸。”
姜渔跨下马匹,朝众将士打了声招呼,并让人送上见面礼,见者有份,而她亲自捧起一份厚礼,呈到黎淙面前,诚意满满,落落大方。
黎淙眼纹深深,眸光流转,“姜夫人及诸位好汉风尘仆仆,请随老夫入内饮杯凉茶。”
重回被收拾一空的宅子,黎淙特?意让副官从马车上取来茶具和普洱,言笑晏晏地?与客人们聊了起来。
老者许久不曾侃侃而谈,心中畅快,甚觉这位姜夫人比之齐枞那个老东西,明事理得多,比之俞太?后?,和善得多,大气又霸气,还不失谦和随性。
这无疑为小?辈的姻缘锦上 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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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黎昭收到信差送来的家书,与齐容与肩抵肩一同拆开?。
只因?回信里?会有祖父对这段姻缘的答复,可能隐晦,外人云里?雾里?,但黎昭和齐容与会懂得。
当“尚可”的字眼反复出现在字里?行间,齐容与戳了戳纸张,“看到了吧,侯爷慧眼识珠。”
黎昭失笑,“只是尚可”
“尚可也是可,换作别人,必然是不可。”
黎昭懒得搭理臭屁的人,背过身默读。
齐容与没有凑上前,书信后?半段八成是老侯爷的心里?话,是说给孙女听的,他这个外人不该掺和,即便会与黎昭成亲,亲密无间,于?老侯爷而言,他也是半个外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齐容与安静陪在一旁,直到少?女折好信装进带锁的小?信匣里?。
黎昭舒口气,祖父答应了这桩亲事,接下来就是摊开?重生秘事与劝说归隐了,这才更棘手,希望一切顺利。
重生
黎昭站在架格前扭头,看向腰杆挺直的青年,思忖片刻,缓步走了过去,歪头靠在齐容的肩头,一下下捏着他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指,“我?近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与你说起一件事,一件与你没有直接关?系却也相?关?的事。”
齐容与听出她话中的纠结和认真,侧过脸庞,从斜上方的角度直视她的眉与睫,还有挺翘漂亮的鼻尖。
“与你关?系大吗?”
“自然。”
“那就与我有直接关系。”
黎昭捏紧他的指骨,汲取他掌心的温热,慢慢讲起一段前尘往事,一段生世轮回。
往事里有她和萧承的纠缠过往,还有齐容与的戎马生涯。
故事停止在黎昭与宓然最后?碰面的节点,黎昭虽不知朝堂之后?的风云走势,但彼时?,齐容与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臣。
生世轮回之事,是黎昭最大的秘密,本打算只讲述给祖父一人,如今身边多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子,黎昭觉着,是该坦诚相?对的。
“齐容与,若放弃我?,你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大有可能青史留名?,真的要放弃这样的机会吗?”
齐容与缄默,良久良久没有回答黎昭的问题,就在黎昭抬起睫,摸不准他的想法时?,青年湿润了眼角,内双的眼皮泛了红。
“怎么?了?”黎昭哭笑不得,拿出帕子替他擦泪。
齐容与摇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抑制不住悲伤,独自消解着无力扭转的前世因?果。
难怪有不少?人说过黎昭变了,不再不谙世事,变得淡漠乖张,没了人情味……起初因?为不了解这个黎昭,他只当是人们狭隘的偏见,原来,黎昭竟经历过涅槃重生。
很?痛彻心扉吧。
难怪她那么?憎恨黎凌宕一家,试问谁能容忍杀死至亲的凶手?
一滴泪挂在齐容与直挺的鼻尖上,他低垂着脑袋,任由泪滴掉落在靴面。
“昭妹,咱们不留在皇城了,咱们离开?这里?。”
无论陛下是否同意他们的婚事,他都要带着黎昭离开?伤心地?!什么?权势抱负,都没有他的昭妹重要!
既然陛下日后?可为明君,可让敌军俯首称臣,那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大赟的百姓安逸富足,他便安逸富足。
回到懿德伯府后?,青年还是闷闷的,与嫡兄和嫡姐说起自己的决定。
已抵达伯府却未在人前现身的齐笙牧挑眉问道:“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起初不是设想若丹书铁券可以换来你二人的婚事,就不辞官吗?”
齐容与跨坐在椅子上,扯过齐彩薇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没有提及黎昭重生的秘密,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只道:“倦了,想归隐。”
齐彩薇凑上前,夺回酒壶,放在耳边晃了晃,“是担心陛下放不下黎昭,日后?生变故吗?君夺臣妻?”
“有这个顾虑。”
不懂情爱的红衣女子又将酒壶递过去,单手托腮道:“历朝历代,君夺臣妻,偶有发生,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但不至于?归隐吧,好歹还能回北边关?呢。”
“不,归隐。”齐容与又斟了一杯酒,推开?窗子,举杯对月,没再多解释一句。
他不会拖黎昭的后?腿,要做就做她的盾,“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打最猛的架、娶最爱的人,老子快哉!”
那笑,清澈清澄,不染杂质。
齐笙牧和齐彩薇对视一眼,也相?视一笑。
他们了解自己的弟弟,平日随和宽厚的人,一旦下了某个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不劝,静等花开?。
齐氏祖训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低调避世、不出风头,若非先帝亲自任命他们的父亲出任北边关?总兵,他们是不会展露锋芒的。
相?比庶出,嫡系反倒浪荡不羁、随遇而安。
静谧深夜,齐容与独自站在雾气四起的长街上,“偶遇”了醉醺醺回府的黎凌宕。
大腹便便的黎凌宕又开?始了纸醉金迷的日子,也不知是强弩之末寻求最后?的消遣,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不长记性。
想起黎昭哽咽说出黎氏被这个屠夫屠尽满门的真相?,齐容与握了握拳。
小?半个时?辰后?,鼻青脸肿的黎凌宕扶墙走进府邸,一口血水,一口胆汁,差点栽倒进水井。
侯府的人甚是冷漠,连佟氏都选择冷眼旁观。
佟氏日渐消瘦,病恹恹的,犹如枯草凋花,走一步咳三回。
黎蓓更是闭门不出,将淡漠留给了自己的父亲。
始作俑者潜入黎昭闺房,掸了掸衣袖,没有邀功,甚至没提此事,只想要陪伴心爱的姑娘入睡,却听屋外传来一道惊诧又惊喜的声响。
“大小?姐,侯爷回府了!”
刚走近黎昭的齐容与傻了眼,要知道,屠远侯的贴身暗卫可是一个比一个机敏。
若被发现……
“啧,老奸巨猾啊。”
必然是预判出他会与黎昭私下见面,故而让信差先至,打消他的防备,再行突击。
被黎淙摆了一道的青年走到窗前,暗中观察,发觉宫里?的眼线都迅速撤离了。
黎昭推他的背,催促他尽快离开?,被祖父逮到,有他受的。
私会,可不是好词儿。
齐容与吧唧一口亲在少?女的额头,纵身跃下小?楼,飞快撤离。
黎昭憋笑,转身之际,听到重重的叩门声。
“昭昭,爷爷回来了!”
上一刻还憋笑的少?女,突然泪如雨下,她拉开?门,扑进老者的怀里?。
最大的依靠回来了,她无所畏惧。
黎淙笑呵呵抱住孙女,视线快速搜索闺房内的风吹草动,眼炯炯。
据暗卫报,齐家那个小?老幺偷偷溜进侯府,不知躲去了哪里?。若能逃过他心腹暗卫的追踪,也算有本事。
他就承认这个孙女婿。
老者哂笑,拭目以待。
与此同时?,收到黎淙回城口信的帝王,继续处理奏折,直至曹顺躬身禀奏道:“陛下,屠远侯前来觐见,正在殿外等候。”
还没来得及与孙女细谈的黎淙马不停蹄赶至宫中,只为禀奏南巡事宜。
“传。”萧承面色如常,执笔的手却加重了一、二分力道。
墨迹染透纸背。
耳畔反复回荡那句“保黎淙、保黎淙”。
当老者时?隔数月再次出现在眼前,萧承从起初的审视中绽开?一丝浅笑,破天?荒地?起身,替老者理了理衣襟,“老爱卿舟车劳顿,替朕分忧,辛苦了。”
黎淙有千百种开?场白,都被帝王诡异的关?怀堵在齿间。
怎么?客气到有些瘆得慌呢?
第49章 第 49 章
禀奏完南巡事宜, 黎淙起身告退,“夜已深,陛下还是尽早安置, 以保重龙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隔数月未见, 黎淙觉着眼前的年轻人清瘦了, 也憔悴了,不知是太过操劳朝事, 还是长?期处于权力旋涡中所致。
黎淙也算看着萧承长?大,抛去权势相争不谈,黎淙在萧承身上倾注的精力不比黎昭少, 是真心希望萧承能够扛起社稷的重担, 成为一代明君。
但他?一个把?持朝政的佞臣谈感?情,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虚伪。
老者捋捋胡须,将关心的话咽了回去。
萧承送老者离开,换作以前, 会止步于内寝的珠帘,可今夜不止将人送出寝殿, 还大有要送出月亮门的意思。
言语间, 也不再?温淡, 言笑晏晏,温雅和煦, 还关心起老者的旧疾。
“老爱卿栉风沐雨 ,得不到休息,对旧疾不利, 回头朕让院使去侯府为老爱卿调理一番。”
站在权力顶峰久了,黎淙不至于因为帝王一点?儿关怀就?受宠若惊, 但以他?对萧承的了解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臣多谢陛下体恤,时辰不早了,陛下真的不必相送,早些安置吧。”
“好。”萧承目送黎淙离去,含笑的面庞渐渐平静。
交恶一段情仅在转瞬间,修复一段情却难之又难,而聪明人往往跳过修复阶段,以共同的利益重建“情义”。
萧承深知,黎淙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亲自带兵讨伐大笺,自己最该做的是允诺他?披挂上阵,统领百万雄师,可他?旧疾难愈,身子骨日渐羸弱,能熬十年之久吗?
萧承站在风中,没有得到回答。
想起黎昭上次从他?这里求取的古木药材,萧承淡声吩咐曹顺派人去深山老林里再?寻觅一些。
曹顺躬身应下,喟叹不已,陛下出生即封太子,流淌皇室正统血脉,从没见过他?刻意讨好过谁,关键那人还是黎淙。
情之一字,果然?折磨人,又叫人甘之如饴。
夜幕暗澹,淅索风声擦过黎淙斑白的鬓角,在耳边作响。
老者步下马车时,恰有明月出云端,映在他?横贯鼻梁的长?疤上。
顶着一张不人不鬼的相貌行走世间,老者几乎没怎么照过镜子,只因这副相貌,不笑时狰狞,笑时鬼魅,偶尔还会吓哭街上的稚童。
少顷,老者背手站在二?进院,没有一丝笑意地看着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养子。
黎凌宕先发制人,试图以亲情换取养父的心软,哽咽说出自己养外室、有私生子以及做假账的丑事。
“儿子鬼迷心窍,知道错了,求父亲宽恕。”
他?拉过妻女?,一同跪地求饶。
对他?彻底失望的佟氏和黎蓓若非顾及日后的荣华富贵,是绝不会屈服的,但习惯了钟鸣鼎食的生活,哪会舍得放弃。
黎昭站在一旁,淡淡看着跪地的三人,只觉讽刺,没急着与祖父说起前世的秘密,想要看看,单单这种情况,祖父会顾及几分亲情。
黎淙让人搬来太师椅,撩袍落座,接过妾室骆氏递来的戒尺,声幽幽,眸凛凛,“小铃铛,为父初见你时,觉得你是个憨厚孤苦的孩子,才起了收养的心思。这些年,你对为父是尽孝的,但不能以尽孝来抵消犯下的错事。自行扒了衣裳,趴在地上。”
凌宕,铃铛,是黎淙对养子的爱称,多年来一直没有改过口,是真心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黎凌宕立即褪去外衫,光裸着膀子趴在地上,高声道:“请父亲责罚!”
只要养父甩下戒尺,父子情就?不会断掉。他?心花怒放,重燃了希望。
可当戒尺甩下的一瞬,他?未感?觉到疼痛,却听到老者一声惊呵。
“昭昭,你做什?么?!”
黎昭徒手握住戒尺,忍痛道:“爷爷,昭昭有话想与您私下说。”
黎凌宕怒瞪一再?找他?麻烦的少女?、名义上的侄女?,不懂黎昭的用心,“请父亲先行责罚!”
黎淙诧异地看着黎昭,发觉孙女?有些异常,立即撇下戒尺,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孙女?的身上。
单从重视度上,黎凌宕毫无胜算。
爷孙单独走进正房客堂,关闭了房门,留下一众在月下不明所以的人们?。
更长?漏永,喓喓虫鸣止,澹荡春色被黑夜笼罩,暂时失去浮翠流丹的色彩。
静坐倾听的老者渐渐收紧太师椅的扶手,眉头越皱越紧。
客堂没有燃灯,他?看不清孙女?的脸,却听到了哽咽,与黎凌宕的哽咽完全不同,压抑、悲戚、断断续续。
而孙女?哽咽讲出的,是他?记不起的前世,是孙女一点点熬过来的前世。
老者始终没有插话,静静倾听,浑浊的眼底浮现?血丝,没有立即求证和质疑,而是回想起南巡之前孙女?的异常行为。
她说,自己有大神通,并预判了很多事。
此刻,黎昭才明白孙女?的良苦用心,是担心他不相信玄之又玄的前世因果。
有迹可循,才能说服人。
可他?怎会不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孙女?!
“昭昭,爷爷只跟你确认一件事。”老者起身走到黎昭面前,摆出从未有过的严肃之态,鼻骨上的长?疤似在飘动,月下化蛟龙,凌厉威严,“十年后的陛下会为当年牺牲的十万英魂和无辜的百姓讨回公道吗?”
黎昭重重点?头。
黎淙握拳,按着孙女?的描述,想象大赟战胜大笺的场景,想象大笺太子主动为质的场景。
老者笑了,低低沉沉幽幽,“好,好,爷爷信你。”
黎昭紧张地看向?祖父,“那”
“爷爷会交出兵权,带你们?隐退。”
他?黎淙,不是个想要自立为王的野心家,自始至终,他?只是想要打得大笺心服口服,还大赟边境一个持续长?久的太平。
其实?,早在挟先帝以令诸侯的第?一日,他?就?做好了随时被杀的准备。功高盖主的佞臣,哪有几个全身而退的?但他?有牵挂,就?要想着如何活命,既然?陛下会成为明君,他?可以交出兵权,成全陛下,也成全自己,以免发生前世的惨剧。
但交出兵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先让陛下在十三将率面前立威,镇得住他?们?才行。
“昭昭,爷爷与你做个约定,一定会带着你们?全身而退,但不能急于一时,要循序渐进,你暂且难耐一段时日,等?爷爷完成手头的事,咱们?自此不问世事,可好?”
老者伸出尾指,等?待孙女?的答复。
黎昭早和齐容与探讨过交出兵权的可能性,都认为要循序渐进。
没有诧异和急躁,她笑着勾住老者的尾指。
“但昭昭想先定亲。”
“这么着急给他?名分啊?”
“嗯。”黎昭点?点?头,“他?比我急。”
黎淙哼笑了声,自己的宝贝疙瘩要喊齐枞那个老匹夫一声公爹,怎么想怎么不爽,不过也有好处,齐枞会降辈分,得喊他?一声
黎淙笑耸了肩,开始期待那日的到来。
他?揉揉孙女?的脑袋,转身之际疏冷了眉眼,冰寒一片。
既然?选择相信孙女?的前世之说,那就?要清理门户,为前世的自己和庶出一脉报仇。
微风缠络叶子飒飒响动,在幽静的夜中尤为清晰,倏然?,一声闷哼盖过了飒飒声。
黎凌宕倒在血泊中时,手捂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握匕首的养父。
庭院只有他?们?一对养父养子,至于佟氏和黎蓓被如何处置,黎凌宕到死都不知晓。
黎淙没有再?向?人提起,只擦拭了匕首,叫人处理了咽气的养子。
哪怕隔了一个生世,也要血债血偿啊。老者颊肉抽搐,流露几分狠辣。
次日,在屠远侯府和懿德伯府心腹们?的双重掩护下,姜渔与黎昭见了一面。
来到侯府的姜夫人刚见到黎昭,就?被少女?吸引了视线,“难怪迷得老九魂不守舍,是女?子见了都觉惊艳的美人。”
黎昭有些羞,要说是媳妇见婆母的羞赧有些夸张,但的确有几分腼腆,只怪对方的目的太直接,第?一次见面就?急着定亲。
“夫人谬赞。”
黎昭的祖母甄氏已故,姜渔没顾虑上一辈的爱恨交织,也不觉得有必要去计较过往,小辈是无辜的。
再?者,姜渔当年错过所爱,被家族逼婚,才浑浑噩噩搭上了身为浪子的齐枞,两人是搭伙过日子,否则这些年早成怨侣了。
与黎昭聊了许久,姜渔要了黎昭的八字,当晚就?带人前往祖庙进行占卜,即纳吉,但她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管与黎昭的八字合与不合,都会坚定娶黎昭,纳吉不过是走个过场。
对于母亲的深明大义,齐容与投桃报李,不吝啬赞美,一再?恭维,听得齐彩薇浑身不自在。
齐彩薇抖抖手臂,“鸡皮疙瘩掉一地了,老九,别太巧言令色。”
齐容与仰躺在屋顶,优哉游哉沉浸在月光中,笑眯一双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诶,反了你啊。”齐彩薇站在庭院中,单手指向?屋顶,“有本事下来。”
齐容与翘起二?郎腿,没有搭理,大声赞颂着自己娘亲,不过甜中还是有丝苦,自从老侯爷回来,他?都没机会见到黎昭。
**
接连几日,黎昭的梦境都是静幽安逸的,仿若趴在绵软的云朵上,身体得到舒展。
这一晚,她刚躺进被窝,后窗突然?传来叩叩几声。
少女?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隔着窗棂忍笑问道:“何人?”
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压着几分音量,“是我。”
少女?没有推开窗子,倚着身子明知故问:“来做什?么?”
“先让我进去。”
“爷爷会发现?的。”
窗外的“不速之客”苦笑,若非几日不见黎昭,相思泛滥,也不会冒险前来。
两人的婚事在两家人的助力下,悄然?提上日程,三书六礼按着计划都比寻常人家缩短了时长?,早在黎淙和姜渔第?一次见面,就?基本敲定了纳彩,这几日又过了问名与纳吉,马上就?要纳征下聘了。
六礼过半,闻所未闻之快。
但黎淙不想男方因此骄傲,规定双方小辈不可私下里见面,也是变相刁难男方,谁让齐容与是齐枞的儿子。
老者自有老者的道理,不容小辈们?置喙。
齐容与苦于见不到黎昭,这才夜闯侯府。
“快让我进去,一会儿要暴露了。”
黎昭支开一条窗缝,看着一袭银衫的青年,故意端着高冷,“我听爷爷的。”
“小姑奶奶,先让我进去。”齐容与单手扒着门框,另一只手递出一个牛皮袋子,“我娘做的芙蓉糕,趁热吃。”
黎昭不能不给准婆母面子,但尚有理智在,“你逼姜夫人做的。”
“没啊。”
“才不信你,姜夫人说过自己不精通厨艺的。”黎昭接过纸袋,放在窗边,还是不放窗外的人进来。
被当面拆穿,齐容与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叹道:“真想你了。”
不害臊啊这人,黎昭面薄,催促他?赶快离开,别等?到被府中暗卫逮到
其实?已经暴露了,只不过暗卫们?顾及几分人情,没有现?身罢了,毕竟日后还要唤这人一声姑爷。
侯府加强了戒备,黎淙匀出几名贴身暗卫监视府邸周遭,光凭宫里的眼线近些日子都没敢靠近,就?知屠远侯的暗卫个个好身手。
齐容与也是心知肚明,但嘴上不道破,试图博取同情,“昭妹,我快支撑不住了。”
黎昭彻底打开窗子,探身向?下看,“踩得稳当当,怎就?支撑不住了?”
青年无奈,仰头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女?,败下阵来,“那让我好好看看你。”
曾经,他?听人说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觉夸张,此刻却深有体会,别说隔三秋,是抓心挠肺。
他?认真凝睇着窗前的少女?,视线流转在她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水质眸光不自觉变得缱绻温柔,似能叫人腻毙其中。
黎昭被他?瞧得不自在,知道不给点?好处,无法轻易将人打发走,便拿起一条半透的绣帕,盖在他?的脸上,又做贼心虚地探身瞧了瞧,才直视绣帕下那张脸,吻了吻他?的额头,柔声道:“好了,快走吧。”
虽是蜻蜓点?水略带敷衍的吻,齐容与还是被吻得心湖荡漾。
他?的昭妹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得见好就?收。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昭昭。”
黎昭无奈笑问:“又怎么了?”
齐容与收绣帕入衣襟,温柔不减,但多了一丝郑重,“纳吉后,随我入宫面圣。”
纳吉,即为下聘,定亲算是板上钉钉,到时候,他?会带她一起面对宫里那位,陪她摆脱纠缠。
君不可觊觎臣子妻。
黎昭“嗯”一声,比方才那个“嗯”认真得多。
总要跟过去彻底作别。
真正抵达这个节点?,黎昭心无波澜,能够做到坦然?面对。萧承是她过去的梦魇,齐容与是她当下的救赎。
少女?忽然?倾身,捧起青年的脸,在他?额头又落下一吻,没有敷衍,多了珍视。
齐容与跳下小楼时,回味了下,捂着额头淡笑转身,却因飘飘然?放松了警惕,正面对上一脸严肃的老者。
四目相对,一个讪讪,一个冷哼。
当黎昭听到动静,再?次推开后窗时,就?见一老一少追逐在偌大的后院。老者骂骂咧咧,一脚蹬在齐容与的后腰上。
“小兔崽子,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啊?还想不想入赘了?”
“想想想。”
齐容与翻上墙头,跨坐其上,朝小楼内的少女?回眸粲笑,又朝老者挥了挥手,随即跃出高墙。
另一边的高墙内,萧承看着一箱子满当当的古木药草,抬抬食指,让人送去屠远侯府。
等?屏退所有人,只剩玳瑁猫相伴,萧承从架格上取出一块千挑万选的木料,想要亲手为黎昭雕刻一支发簪,作为黎昭的生辰礼。
即便黎昭的生辰还有一大段时日。
上次挑选的柿红赤玉钗和竹节碧玉簪都没有送出去,这一次,他?打算亲自雕刻以显示诚意,即便诚意得不到回应,他?仍想做这件事。
这块千挑万选的木料,可遇不可求,是上次送出竹节碧玉簪被拒后,就?开始了物色,直至今日才物色到满意的。
作为生辰礼,应该不寒碜吧。
他?不太确定,以防万一,打算再?备些其他?贵重的礼品。
总有一样?会被相中吧。
他?还是不太确定,锦衣玉食的高门闺秀,更看重的可能是心意。
纠结和不确定如藤木在心中蔓延疯长?,年轻的帝王真真切切品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抓心挠肺。
这一晚,同样?抓心挠肺的两个男子,一个畅快,一个怅然?,一个憧憬日后,一个纠结过去,他?们?于次日早朝屡次对上视线,也不知在较量什?么。
第50章 第 50 章
傍晚, 黎淙回到侯府,看着昨晚就?摆放在地上的一大箱古木药材,琢磨不出其中猫腻。
被冷遇久了, 忽然?得到帝王眷顾,说不出的不自在。
恰好黎杳前?来?请安, 见祖父绕着红木箱子转圈, 撇撇嘴,“陛下又来?讨好爷爷, 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心可诛。”
“‘又来?’是?何意啊?”黎淙朝黎杳招招手,想?要听听她的见解。
黎杳带着偏袒心, 讲述起老者不在皇城这段时日陛下对?黎昭的态度变化, “迟来?的亏欠就?能弥补姐姐这么多年的痴心错付吗?晚了。”
看小丫头一再维护嫡姐,黎淙哼笑了声,甚是?欣慰。他们黎氏人丁少,该互帮互助才是?。
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黎淙落座用膳,简单饮用了些饭菜, 又喝了一碗奇苦无比的汤药, 之后召集幕僚在书房议事。
归隐前?, 他打算推举几?名年轻幕僚入仕为官。
等议事结束,一名心腹小声提醒道:“近来?陛下时常传召三?位将率入宫, 侯爷还?需警惕。”
换作以前?,黎淙一定?会刨根问底,查明三?人与?陛下来?往的缘由, 但此刻老者笑得意味深长,默许了三?名部下的小动作, 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纵容三?人暗中拉拢其余九人。
小半月,都督廨房内,面容狰狞的老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散听着十三?将率关于初夏野练的计划,怪异的举动令除了齐容与?之外的十二人心里打鼓,尤其是?在御前?较为活跃的三?人。
其中一人哈腰笑问:“黎老可是?累了?”
黎淙单手执起小茶壶,对?嘴儿饮了一口,仍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是?累了,你们这些操练的计划,以后多去御前?建议,不必顾虑老夫,老夫也能清闲些。”
“黎老说笑了。”那人只当黎淙又开始多疑,顺便试探人心。
黎淙没多言,批准了几?人的操练计划。等几?人离开,他看向站在原地的齐容与?,挑起花白的眉毛,“怎么,有事?”
恰有明媚晨光投入半开的支摘窗,与?青年的笑颜合二为一,隽隽爽爽。
青年上前?一步,双手递上请辞书。
明媚与?暗淡交织出一缕缕光线,照射在庄严的公廨中,照射在角几?的菖蒲上,照射在堆放书简的架格上,照射在老者低垂的睫毛上。
老者徐徐摊开请辞书,十行?俱下,“可想?好了?”
“想?好了。”齐容与?灿笑,轻松惬意,仿佛已经融入杲杲日出倾洒的翠微山涧,望岫息心。
黎淙递还?请辞书,“去兵部吧,兵部尚书会带你去御前?。”
齐容与?双手接过,朝帅案前?的老者一鞠躬,当他走出公廨,诧异地看向排成数排的鹫翎军将士。
将士们看着与?他们朝夕相对?已有百日的年轻将领,或惋惜,或不解,或有千百情绪,他们静静目送青年离去。
青年冁然?,挥手作别。
嘴最碎的那员小将用手背抹了抹双眼,愁眉不展,总觉得至此失去一缕春风。
当兵部尚书急匆匆来?到御前?禀奏齐容与?请辞之事时,正?在批阅奏折的萧承顿住御笔,不慎滴落一滴浓墨。
“你说什么?”
兵部尚书汗涔涔,重复了一遍。
萧承撇了御笔,犀利乍现,“理由?”
“据齐容与?禀奏,是?因厌倦了勾心斗角,想?要请辞回北边关牧马放羊。”
“屁话。”
“”
兵部尚书瞪圆眼,不可置信于帝王会爆粗口,他更低地弓腰,额头溢出冷汗,压根不清楚朝廷哪里亏待了齐容与?,会让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武将心寒生出归隐的念头。
齐容与?明明深得帝宠啊!
相比兵部尚书的不明所以,萧承隐隐有了猜测,为情所困吗?
“传他进来?。”
兵部尚书赶忙去传唤,须臾,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萧承背靠金玉宝座,淡淡凝着一脸淡然?的齐容与?,“爱卿请辞,该给朕一个恰当的理由,而不是?让朕去揣度。”
齐容与?一揖,“末将性子直,容易伤人,不适合周转朝野。”
“朝廷需要性子直的臣子,别跟朕藏着掖着,有话直说,齐容与?!”
齐容与?第一次被帝王直呼大名,他抬眸,僭越君臣之礼,直视起御案前?的男子。
窗外浓云浮动,他站在窗边,面庞忽明忽暗,一双琥珀眸敛尽深意。
候在御书房外的曹顺心思百转,隐隐有种预感,今日的帝王会极难服侍。
果不其然?,在齐容与?离开后,帝王那张脸阴沉的可怕,人呆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
曹顺讪讪:“陛、陛下”
“滚。”
轻渺一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萧承站起身,微晃着身形摆驾回了燕寝,召见了内阁首辅和宗人府宗人令。
**
更阑人静,星河烨然?,黎昭在齐容与的陪伴下,来?到燕寝外殿,停在珠帘外。
“臣女黎昭,奉命见驾。”
“末将齐容”
“黎昭进来?。”内寝的帝王打断了齐容与?的话。
珠帘外的男女对?视一眼,少女点点头,打帘走进,曲膝见礼,比之以往温婉许多,像是?心事重重下伪装出的淡然?。
或许旁人无所察觉,但萧承一眼识出她不似外表镇定?。他也算看着她长大,即便有了解的偏差,还?是?能辨别出她是?否紧张。
不止是?她,人在面对?棘手的事时,大多会竭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可下一瞬,他自认的“了解”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少女笑了,盈盈莞尔,单刀直入,“承哥哥,我要嫁去北边关了。”
她开门见山,笑得更甜美了,仿若适才伪装的淡定?,是?故意为之,隐忍后发,如砒霜化刀,一刀刺在萧承的心口,毒素融血蔓延,传至四?肢百骸,直抵头部。
额头一瞬胀痛,萧承玉面苍白,忍疾问道:“何时的事?”
是?何时有了嫁给他人的想?法??又是?何时有了摊牌的勇气?
黎昭避开凑上来?的玳瑁猫,“齐容与?已经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没必要再由臣女作答。”
“朕在问你。”萧承握紧衣袂下为她千挑万选的那块已出雏形的木料,紧紧凝着少女的脸,曾几?何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对?他不再亲近,冷淡疏离,连如此重要的婚事都要背地里商议,明面上还?要装出断情绝爱、孤寡一人的假象。
呵。
萧承笑了,扣紧木料,上挑的凤眸渐渐微红,从出生至今,他从没体验过求而不得,富贵荣华于他唾手可得,可偏偏、偏偏得不到一段被他弄丢的旧情。
他拾不回,哪怕卑躬屈膝,也再拾不回了。
自嘲的低笑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一向沉着的男子双手抱头,几?分颓然?,如少年失意,难以克制怅然?若失的情绪。
往事一帧帧回溯,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穿着华丽衣 裙追逐在他的身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跌跌撞撞,冒冒失失,被他一次次气哭,也不知为何有那么多委屈的泪水。
此刻,他共情了那时的小丫头,他后悔了,后悔不珍惜她,可为时已晚,情易折,人心易变,难以修复,小丫头看开了,他却?陷进去了。
“昭昭,朕说不出甜言蜜语,但朕可以保证,朕可以保证”年轻的帝王微耸双肩,压抑着快要吞噬他的情感,处在克制和?爆发的边缘,痛苦不堪,“朕可以保证,日后会一点点弥补你受过的委屈,别离开,行?吗?”
从没卑微乞求过人的年轻帝王红了眼眶,低垂着脑袋,掩饰着不该有的脆弱。
他怎会脆弱?一个生来?注定?周旋在权力中的天之骄子,怎会被感情折磨得脆弱不堪
可他此时此刻的姿态,的确如冰霜脆弱。
黎昭恍惚之间,无法?将他与?那个寡淡理智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她自衣袖中掏出一块包裹油纸的茉莉花饼,打开油纸,递了过去。
萧承呆呆盯着形似茉莉却?只是?形似的甜饼,明白少女在暗示什么。
感情变了,强求之下,只有形似,不会再有至真至纯的心了。
他缓缓接过,眸光呆滞地咬了一口,伴着喉咙的酸胀咽了下去。
茉莉花饼缺了一角,留下整齐的咬痕。
“若朕非要强求呢?”他还?是?耷着脑袋,没有抬头去看黎昭。
黎昭淡笑,“陛下该了解臣女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定?,宁愿化为齑粉,也不改初心。”
“那朕陪你化为齑粉好了。”萧承缓缓挺直背脊,眼眶微红未消,“黎昭接旨,封后圣旨。”
少女微怔,珠帘外的齐容与?夹了夹眼眸,刚要上前?,忽听曹顺来?报,“陛下,龚太师有急事求见。”
萧承厉眸扫过,有什么急事也急不过对?这段姻缘的拦截,却?见自己的帝师身穿先帝所赐蟒服,手持丹书铁券而来?。
“老臣受人之托,冒死觐见,恳求陛下三?思后行?!”
太宗皇帝亲授丹书铁券重现皇宫,别说公侯阁臣,就?是?萧承都没有见过。
龚太师的身后,跟着的是?一身诰命礼服的姜渔。
姜渔随老太师跪地,字正?腔圆道:“懿德伯之妻姜渔,携七十万北边关将士的祝愿,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隔着珠帘,萧承看向妇人,经历过锤炼的人浑然?自成一股从容,并非色厉内荏。
只是?,他初听姜渔和?齐彩薇入皇城时,没有当回事儿,此刻想?来?,深觉自己大意马虎。
齐容与?送了他一场双簧大戏,而他竟是?后知后觉。
年轻的帝王再次发笑,示意自己的老师递上丹书铁券。
太宗皇帝亲授丹书铁券,无疑是?道免死金牌。是?什么迫使齐家人搬出丹书铁券?
是?齐容与?预料到了,他会下旨逼黎昭入宫吧,是?以,才要用丹书铁券来?抵抗圣旨!!
那场未完的第三?局棋,呈现在了现实中。
很好,很好。
萧承略过众人,看向等候在珠帘外的齐容与?。
刚好齐容与?抬起眸。
赤裸裸的夺爱之争,任何一方都不再掩饰。
萧承提了提唇,将丹书铁券抛还?给龚太师,“丹书铁券留作他用,可保齐氏世代昌兴,朕就?当你们没有拿出来?过。”
龚太师惊诧,“陛下,这是?太宗皇帝”
“无需多言!”
“若陛下无视太宗皇帝丹书铁券,可也要无视老夫手底下的百万雄师?”一道问话传入燕寝,黎淙背手走来?,堂而皇之越过一众御前?侍卫,直入内寝,站在孙女身边,第一次正?面顶撞萧承,带着第一日挟先帝以令诸侯的哂笑。
再度沦为佞臣。
燕寝外,御前?侍卫被大都督府的将士围困。
不消片刻,太后携宗人令等皇亲国戚前?来?,苦求帝王放手。
为了共同利益,俞太后第一次与?黎淙达成共识。
一道道不认同的声音回旋耳畔,萧承头疾愈烈,他幽幽冷笑,“黎淙,你在逼宫吗?想?造反不成?”
黎淙据理力争,只是?浮沉朝野久了,再大的怒火也可轻描淡写地表达,“老臣只是?在为孙女博得一桩良缘,冒犯圣驾,甘愿付出代价,代价即是?,愿交出全?部兵权,远离朝堂。”
话落,在场之人无不惊讶,除了黎昭和?齐家母子。
萧承难掩错愕,与?之拉扯相争多年,再坏的结果都预想?过,就?是?没有料到老者会轻易放弃兵权。
“若朕兵权和?黎昭都要呢?”
黎淙眼纹深深,似笑非笑,“那老臣只能以下犯上了,虽然?陛下夺回了一部分兵权,但老臣知道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放心,老臣不篡位,但会让陛下被迫妥协。”
“你敢?!”
“为保至亲,老臣有何不敢?他二人已定?亲,君夺臣子未婚妻,不占理的是?陛下!”
君臣怒目而视,互不相让。
蓦地,齐容与?轻笑了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再加上北边关七十万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