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沈懿此话?可谓是将那层遮羞布直接撕开了。
公主和亲说好听了是缔结两国秦晋之好,说难听了就是牺牲一个公主换取利益。这利益可以是暂时休战休养生息,也可以是休养生息结束后战争的借口。
端看届时局势如何。
但公主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肃帝深吸一口气?,“爱卿的意思?是……”
“战。”沈懿毫不犹豫,“若是接受和亲,如此拿回了甘、穆二城,我大瞿日?后如何抬得起头??”
谢琅连忙道:“万万不可!”
肃帝看向谢琅,谢琅道:“陛下,如今永州守备军不足三万,傅家在留云城的三万鹰卫没有?统帅如同散沙,军心不稳,如何能战?更何况,若是开战,理由为?何?若无由头?,挑起战乱,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便是永遭唾弃!”
“大瞿可用之人何止傅家,可用之兵又何止鹰卫。”沈懿冷笑,“谢相何时这样看重傅家了。”
谢琅皱眉,“我不过就事论事,首辅大人为?何独独指摘这一点?”
“谢相心虚什么?。”沈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莫不是做贼心虚。”
“我为?何做贼心虚?”谢琅毫不相让,板着脸道:“首辅大人何故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褚暄停站在一旁望着两人针锋相对,心中分析着二人字里行间透出的对傅家的态度,以及——
他看向沈懿,这人似乎知道傅家什么?事情,而且看样子还怀疑谢琅。
但是沈懿为?何会知道傅家的事?傅家远在永州,沈懿在京城,而且据他所知,沈懿与傅铮从未有?过交情。
“都给?朕住嘴!”肃帝的呵斥声拉回了褚暄停的思?绪,他将目光转向肃帝,肃帝阴沉着脸,声音带上了怒气?,“你们二人一个百官之首的丞相,一个是内阁的首辅,这样吵嚷成何体统!朕养你们便是为?了听你们吵架?!”
沈懿与沈浪垂首行礼告罪。
肃帝望向沈懿,凛声道:“沈懿你说,你凭何主战?”
“永州如今虽弱,兵力所剩无几。”沈懿应声道:“可祁州陆家、晋州云家、嘉州秦家与三皇子手?底下都不是没兵,何愁一战?”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才又接着说:“更何况,鹰卫不是没有?统领,端看陛下允不允,敢不敢允。”
肃帝眯起眼,“爱卿是说傅四?”
“正?是。”沈懿不卑不亢道:“在那样的绝境之下,傅四将邺城守了七日?足以可见她的能力,鹰卫在她手?中不会差了她的父兄与姐姐。”
“首辅大人是否忘了傅家叛国一事?”谢琅拉下脸,“傅四再有?能力,身为?傅家余孽,怎敢用?你就不怕她同她父兄一般直接断送永州!”
沈懿毫不意外谢琅拿所谓的叛国说事,他问谢琅:“谢相当?真全然相信傅家叛国?”
“自然。”谢琅毫不迟疑,“留云滩战死的可是十万大军,若非有?叛徒,如何会这样惨烈,若非傅家叛国,又为?何独独不见傅家尸首,四城又独独活了一个傅锦时,难不成是苍天眷顾!”说道最后,他的声音都高了起来,“可笑至极!”
“可你怎知叛徒必然就是傅家人?你又怎知这一切不是阴谋?”沈懿反问他,“傅家若是当?真叛国,为?何做的这样明显?是生怕旁人不知吗?再者说了,当?日?邺城为?何最终没能守住?谢相心中没点数吗?先不说傅家,只单单论傅锦时,她若叛国,为?何死守七日??谢相不该问问为?何邺城七日?都等不来援兵?”
“陈家口供如何说?陈家翻出来的账本和傅家找不到的账本如何说?”谢琅步步紧逼,“邺城多出来的一万鹰卫又如何说?”
沈懿目光沉着,“所以才说傅家叛国一案疑点颇多,倘若真是叛国,又怎会如此多说不通的地方,其中必有?他人陷害。”
“沈首辅为?何处处护着傅家?”谢琅面上带疑,冷然问道:“难不成是与傅家有?旧?”
“好了!”肃帝听着两人吵得头?疼,他捏了捏眉心,喝住了二人,“成什么?样子。”
沈懿与沈浪再次垂首行礼告罪。
肃帝看得眼睛疼,他这次看向谢琅,“谢琅,你说,你为?何主和?”
“我大瞿如今虽有?可用之兵与可用之将,可边境除了天楚还有?戎国与郦幽两国。”谢琅收了火气?,分析道:“即便如沈首辅所言,与天楚这一仗能打,但倘若此战耗尽国力,戎国与郦幽借机来犯,又当?如何应对?”
“郦幽当年一战大伤元气,此时除非与天楚联手?,否则定不敢来犯,可一旦联手?,以郦幽此时情况必定会被?天楚吞并?,郦幽国君不会昏头至此。”沈懿出言道:“至于戎国,此刻正?陷于内斗,他们的王储正与王叔争夺王位,如何会腾的出手?出兵来犯?”
肃帝看向只说了一句话便默不作?声的褚暄停,“太子,你说。”
“主战主和都为时过早。”褚暄停的声音清冷通透,将肃帝被?谢琅与沈懿吵出来的火气?压了大半,“若战,死的是大瞿士兵,苦的是边境百姓,劳民伤财不说,还未必能有好的结果;若和,放弃甘、穆二城,永州十万将士的英灵怎可安息。依儿臣之见,不动兵戈夺回甘、穆二城才是上策。”
此话?一出,乾正?殿内又是一片沉默,沈懿与谢琅自然知晓其中道理,可问题是——
“如何不战而胜?”沈懿板着脸,“殿下所言目前自是于我大瞿最有?利的做法,可如何能做到?”
“鄢陵公主。”褚暄停淡淡道:“天楚如今让鄢陵公主前来,还带着甘、穆二城,我们大可以等她来了以后,看看天楚在图谋什么?,届时见机行事。”
天楚此战是战胜一方,却主动献上公主和亲,还带着甘、穆二城做嫁妆,以一个附属品的形式赠予大瞿,无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面上都是明晃晃地在说他天楚看不上这两座城,这对大瞿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羞辱。
然而也正?是因为?天楚此番作?为?,给?了他一个不动兵戈夺回甘、穆二城的机会。
他今日?刚得到消息时之所那样急,便是怕肃帝被?沈懿和谢琅说动,无论肃帝决定战还是和,对今后彻底打退三国都不利。
战,损的是国力;和,损的是威望。
但倘若不费一兵一卒拿回甘、穆二城,还能和平地回绝了鄢陵公主的和亲,大瞿必能将三国稳稳压下去。
至少若要对大瞿出兵,必得好好掂量掂量。
谢琅冷哼,“恐怕到时候后便晚了。”
“急在一时,可保眼前一时和平,然一国发展怎可只看眼前?”褚暄停长身玉立,眉眼间都是雪色,“就如谢相坐到如今位置,看的焉是一时利益?”
谢琅声音狠厉,“我们大可以像当?年郦幽对广瑛公主那般,届时既可除了鄢陵公主,又可收回甘、穆二城。”
褚暄停神色骤然冷了,若说先前只是覆了层雪,如今便是寒冰了。
沈懿听闻谢琅所言,也忍不住皱眉。
肃帝更是直接沉了脸。
褚暄停声音幽冷,慢条斯理地唤了声,“丞相大人。”
谢琅说完也察觉自己失言,说了不该说的,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已经晚了。
“太子。”肃帝及时制止了褚暄停,褚暄停侧眸看向他,肃帝几不可见地皱眉,褚暄停倏然笑了一声,“儿臣突感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去吧,且回去好好将养身体。”
“儿臣告退。”褚暄停行礼,转身离开的刹那,偏头?对谢琅说:“丞相大人若再有?此想法亦或再提广瑛公主一事,孤不介意——”
他话?未说完,肃帝陡然抬高了声音,“太子,慎言!”
褚暄停头?也没回,勾着嘴角道:“父皇多虑了,儿臣不过是想说送丞相大人回乡养老罢了,怎么?会做旁的事。”
他说着目光与谢琅对上,眼底冰冷一片。
当?着肃帝与沈懿的面,谢琅被?这样明晃晃的威胁,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殿下一向宽厚,微臣自是懂得。”
褚暄停勾唇一笑。
傅锦时在乾正?殿外头?与张公公大眼瞪小眼许久才终于等到褚暄停出来,她一眼就看出来傅锦时心情极差,她上前默不作?声地将鹤氅披在他身上,又接过宫女?早就准备好的手?炉放入他手?中,却猝不及防间碰到了褚暄停冰凉至极的手?。
她微微皱眉,却没在乾正?殿前说什么?。
待到上了马车,她刚要找出颗药给?褚暄停,便见他陡然吐出一口血。
她眉头?紧锁,拿过他的手?替他号脉,她本以为?是柯蓝忽然发作?,却不想诊出了急火攻心。
可是以褚暄停的能耐,向来只有?他气?旁人的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他气?到吐血。
“怎么?回事?”沉吟片刻,她索性直接问道:“何事将你气?成这样?”
“没什么?。”褚暄停闭上眼睛靠着车壁,他的嘴唇上还沾着血,脸色苍白,透着股病弱与脆弱,眼睫微微颤动,傅锦时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难过,她转过头?轻声对着外头?赶车的沉西道:“从青雀街走。”
外头?的沉西应了声。
傅锦时没再说话?,她以己度人,想着以褚暄停的性子,怕也并?不想太多人看到他此时模样,而看他如今情况,一时半会怕是不能恢复,让沉西绕个远路,他也好收拾心情。
褚暄停听着傅锦时与沉西的对话?,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在阿姐马车中的情景。
第27章 第27章
“阿姐,对?不起。”广陵握着广瑛的手,垂着头道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广瑛一身嫁衣,笑着摸摸广陵的头。
“我若再长?大些就好了。”广陵红着眼睛,“该是我去和亲的。”
“扶清,我很庆幸,此?番是我,而?非你?。”广瑛望着广陵的神色格外温柔,她轻轻说道:“若今日换了你?穿这身嫁衣,我都不敢想我会做出什么。”
褚暄停望着这一幕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广瑛又看向?脸色紧绷的褚暄停,柔声道:“暄停,过来。”
褚暄停那时也不过才八岁,自小照顾他的姐姐就要被送去敌国和亲,此?一去山高?路远不说,怕是凶多吉少,再也难见,他心中恨极了,可他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阿姐。”他靠过去,低声唤道。
广瑛公主并非是他的亲姐姐,而?是他大伯的女儿,叫做叶空,一出生便被封为广瑛郡主,后来更是由皇后开口请肃帝破例将其封为广陵公主。
虽说她是他的表姐,可因叶皇后极其喜爱哥哥家的这个姑娘,便经常召进宫来,她也算自小在宫中长?大,如?同叶皇后的亲女儿般,后来褚暄停与褚扶清陆续出生,叶空更是将两人当?作亲生弟弟与妹妹照顾,叶皇后去世后,也是她时常进宫照拂两人。
“往后阿姐不在身边,你?虽要多照顾妹妹,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广瑛温声嘱咐道:“你?所中之毒乃是郦幽禁药,郦幽皇室必然又线索,阿姐定然为你?寻来法子,在此?之前,你?要护住了自己。”
褚暄停眼眶通红,他摇了摇头,认真道:“阿姐,我不要你?操劳,我只要你?在郦幽保护好自己。”
郦幽皇室是龙潭虎穴般的存在,阿姐又是和亲的公主,可想而?知过去以后得处境,想要保全自己已经万分辛苦,如?何再分心去寻这禁药的线索。
广陵也握住广瑛的手,“阿姐,虽然我想要哥哥健康,可我也不要你?冒险,我会保护好哥哥,你?不要将自己陷入险境。”
广瑛笑了起来,“你?虽是妹妹,却从来不软弱,阿姐信你?。”
广陵扑进广瑛的怀里?,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她带着哭腔颤抖着声音问道:“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我会写家书。”广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见到信便是见到我了。”
广陵闷声道:“可你?怎知我何时想你?。”
广瑛眼里?带着笑,“我想你?时,你?必然也在想我。”
也是在这时,外头传来礼官的声音,“公主,到了。”
肃帝允许他们送嫁广瑛公主,可到了边境,要入郦幽了,他们便不能再去了。
广陵抱着广瑛的腰更加收紧了力度,“我们会再见的,对?吗?”
广瑛捏了捏广陵的后颈,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深藏于底的不舍,“会的。”
褚暄停握住了广瑛公主的手,“阿姐,你?等着我,我一定将你?接回?来。”
“你?们能来送我,我便已经很开心了。”广瑛搂着他的肩膀,将他与广陵一同抱住,没有应他的话,只是道:“阿姐只希望,你?们二人能够好好的。”
褚暄停后来拉着褚扶清的手,目送叶空的车驾入了郦幽边境,从前讨厌权力争斗的人在那一刻彻底下定决心——
他要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不要扶清成为第二个叶空,不要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向?绝路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要成为叶空平安归来的底气?,要为扶清铺好后路。
于是他开始去争去抢,终于头破血流地得到了太子之位。
此?时已然五年过去。
再一年后,郦幽君主驾崩,按照当?日和亲国书所约,广陵公主可归大瞿,褚暄停请了旨亲自带着沉铁卫去迎回?公主。
然而?就在他抵达两国边境时,郦幽忽然以广陵公主毒害国君为由出兵发难,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大瞿送来假公主为借口拒绝谈判。
最终在两国边境处,以极刑处死了叶空。
褚暄停终究来晚一步。
他在当?年目送叶空的位置,目睹了她万箭穿心。
“阿姐——”
褚暄停本是满心欢喜的来,却最终连句话都没能与叶空说上,甚至连尸首都没能带回?去——
郦幽将她的尸身烧成灰烬,尽数撒于两军阵前,以她祭旗。
后来大瞿与郦幽战事起,褚暄停亲自在边境督战,嘉州守备军将郦幽打的节节败退,若非后来他的身体支撑不住,郦幽必然灭国。
秦家当?时的家主秦粱也是在这一战后才封侯,掌了嘉州十万大军,甚至有了自己的私兵——秦家军。
“殿下,到了。”傅锦时的声音拉回?了褚暄停的思绪,他睁开眼,擦净了唇角的血,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问道:“你?若查到陷害傅家叛国的幕后黑手,会如?何?”
傅锦时没想到褚暄停会冷不丁的问此?事,她抿唇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道:“亲手杀了他们。”
“倘若证据不足,时机不到呢?”
他似是在问傅家一事,又似是再问旁的事。
“那便制造证据。”傅锦时也不管褚暄停掌刑部,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只要足够合理,假的也是真的。”
傅家如?今被冤叛国的证据不就是被造出来的吗?而?今天下人信得也是这个。
“你?今日吐血是因为广瑛公主?”傅锦时何其聪明,褚暄停几句话她便猜出来了。
当?年她虽小,可广瑛公主一事她也有所耳闻,后来还专门问过阿爹。
她知道褚暄停为了广瑛公主险些灭了郦幽,可见广瑛公主对?他的重要性,而?能将他刺激到吐血的恐怕也只有这件事了。
褚暄停没有否认,算是应了。
“当?年将她身份透露给?郦幽的不是卫家?”傅锦时想到当?年秦家后来查出是卫家将广瑛公主并非皇室嫡出,而?是皇后兄长?所出的郡主,后来肃帝便以叛国之罪将卫家满门抄斩。
可如?今看褚暄停的样子,结合他问的问题,傅锦时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
傅锦时问:“你?有怀疑的人吗?”
“秦家。”
傅锦时陡然想到了褚暄停今日在茶楼上褚暄停对?褚昼津的拉拢,“所以你?想拉拢二皇子。”
“他想报仇,我也想,这难道不该一拍即合吗?”同傅锦时说了会话,褚暄停彻底恢复了先前的那副姿态,还示意傅锦时下马车。
傅锦时率先下了马车,在褚暄停下来时,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了一把,两人并肩进了府。
褚暄停想起来乾正殿内听到的沈懿与谢琅的话,便借着这个空挡问道:“你?父亲与沈首辅可有交情?”
傅锦时一顿,“何出此?言?”
“看来的确有。”褚暄停说。
她不直接否认而?是反问,便足以说明问题。
“不是阿爹与首辅大人。”傅锦时有些犹豫,她敢对?褚暄停说阿简,是因为阿简绝对?的实力且是孤身一人,没有软肋,但是沈家不同,沈家在京城,沈首辅又是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与她牵连,怕是会被她所害。
即便如?今她信任褚暄停,可多一人知道总是多一分风险的。
“沈首辅今日在乾正殿为傅家说话。”褚暄停见她迟疑,便将今日在乾正殿发生的事以及他的猜测尽数告知了傅锦时,而?后又道:“况且,傅四,你?与孤如?今的关系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若无?绝对?信任,迟早一拍两散,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傅锦时抿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褚暄停也有所了解,他是个重诺也讲诚信的人,尤其是还知道了褚暄停为傅家做的事,甚至现在还帮她找到了阿姐,所以她情感上是相信褚暄停的,可理智上她又控制不住的有些防备,除非她极确定她说出来的话或暴露出来的事情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又或者是不会成为褚暄停拿捏她的把柄,她才会告知,甚至有些事若是褚暄停不问,她从不主动说。
傅锦时知道褚暄停说的在理,况且今日褚暄停将怀疑广瑛公主被害一事与秦家有关的事告诉了她,便是作为交换,她也该将此?事告诉他,她心中思忖片刻,想到将军府中的信件已经被阿简烧掉,定了定神道:“是我与沈淮序。”
她阿娘当?年虽受沈家所托给?沈淮序治病,但其实此?事鲜有人知。
她阿爹与阿娘的意思便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边陲大将,一个是内阁首辅,若是两家以救命之恩牵扯到一起,怕是会无?端引来祸患,便都瞒着,当?年褚昼津能知道还是因为有一日阿娘去为沈淮序诊治时,褚昼津正好从皇宫溜出来溜去了沈家,被他撞个正着。
但这么多年来,他显然也没有同旁人透露过。
“沈家知道我阿娘师从药老,当?年托她为沈淮序治病。我与沈淮序便是从那时认识的,这些年来也一直有书信往来,沈爷爷知晓我们的关系。”傅锦时说:“但是傅家出事后,我便托阿简将所有痕迹都抹掉了。”
当?日父兄皆战死,阿姐失踪,她是四城唯一的活人,阿简将她找出来后,她决定留下来查明真相,但无?论是留云滩战败一事还是邺城无?人支援一事显然都不简单,定然危险重重,她不想牵连沈家,所以便在那时让阿简去将军府毁了她与沈淮序的所有痕迹。
第28章 第28章
“你觉得这说的通吗?”褚暄停此刻虽然因为吐血与情绪起伏过大而精神疲惫,脑子也有些昏沉,可也没糊涂,“你母亲救了?沈淮序,按理来说,沈家?该感?激的是你母亲,如今替你傅家?说话,也该是因此。”
“因为救她的是我。”
“你那时才?几岁?”快到吟松风时,褚暄停额头上渗出?虚汗,唇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先前下?马车那会装出?来的轻松闲适荡然无存,他此刻比在马车上那会更虚弱了?。
“八岁。”傅锦时说:“阿娘去沈家?,我闹着要一起去,一入沈淮序的院子,我便闻到了?一丝冬日寒梅的味道,虽然极淡,几乎没有,但是因为阿娘自小对我的训练,我的嗅觉比常人灵敏,然而在暑热之时闻到冬日寒梅的味道属实?奇怪,于是阿娘去为沈淮序诊脉时,我借口喜欢沈淮序院中的花草,留在了?外头。后来果不其然在里?头发现了?‘雪枝’。”
褚暄停知道这种药,与他所中的柯蓝一样,都是郦幽的药,只不过柯蓝是郦幽禁药,而雪枝、流沙与血缎是郦幽三大秘药。
“那药下?在了?沈淮序放置在黄槐树下?的古琴上,被黄槐的味道遮掩,极难察觉。”两人说着话,褚暄停却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傅锦时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你还能坚持吗?”
褚暄停借着她的力道站稳,定了?定心神,他今日先是去了?一趟茶楼,回来后又去了?宫里?,在宫里?又情绪起伏激烈,急火攻心吐了?血,他在马车上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可在太?子府外有诸多眼睛盯着,他不可随意露出?异样,便强装无事。
他摇摇头,“无妨。”
说完便要抬步,傅锦时抿了?抿唇,她能感?觉到褚暄停扶在她胳膊上的力道,无非是在逞强,她知道这种强撑的感?觉,每走一步都恍若踩在棉花上,身体沉重的不像样子,虽能坚持,却无必要。
于是她将褚暄停打?横抱起,身后赶来跟上的沈西和暗处的沉七霎时呆住。
“你作甚!”褚暄停错愕惊恐。
“如今已?然入府,你不必强撑,过度消耗于解毒不利。”傅锦时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褚暄停,他虽因柯蓝之毒身体不好?,比常人瘦弱一些,可个头却不小,身高八尺有余,她在一众女子当中已?然算高的了?,褚暄停却还比她高了?一头,“我不太?会抱人,你将就些。”
她以前见过阿爹这样抱阿娘,也见过大哥这样抱陆姑娘,所以即便她没抱过人,可她见得多,便也有样学?样。
褚暄停没力气反抗,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压下?心中的丢人,瘫着脸被她这样抱进了?屋中,他都能想?象到今日之事在府中诸人口中会传承什么样。
傅锦时抱着她嘴也没闲着,继续跟他说她与沈淮序的事情,“‘雪枝’是慢性毒药,若是提早发现解毒并不难,可这毒险就险在它显现的症状与普通风寒没有半分区别,根本诊不出?来,等到彻底毒发时,中毒之人会显出?体弱之症,最后随便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命,可体弱之症一旦显现,便说明身体已?被破坏殆尽,所以那时候煎制解药解毒也晚了?,中毒之人根本撑不到五次解药服下?。”
即便抱着一个人,傅锦时却丝毫不见吃力,声音依旧稳稳的,“沈淮序当时已?经?显出?体弱之症,‘雪枝’的解药也已?然无用,只有师公留给我的‘幽若’或许能救她一命,可那是师公留给我保命用的,可在瞬间解百毒,只有两颗。”
“阿娘不想?用我的保命药救她,但我挺喜欢沈淮序的,她长得好?看,人也娴静,若是死了?怪可惜的,况且我有两颗,给她一颗也无妨,便瞒着阿娘偷偷给她用了?,甚至后来瞒着阿娘与她成了?朋友。”
她没说的是,她在沈家?看到只有沈淮序与沈懿时,一下?子便想?到了?阿简与越爷爷,越爷爷死后,阿简虽然看起来很快就恢复了?情绪,可她后来跟随师父入了?江湖,再没回过州府。
沈家?只剩了?沈懿这个爷爷和沈淮序,她看得出?来沈淮序对沈懿的重要性,若是沈懿失了?沈淮序,怕是会扛不住,何必为了?留一颗或许派不上用场的药而眼睁睁看着两人死去,而且她在来之前问过阿爹关?于沈家?的事情,得知沈懿是个好?官,甚至永州曾经?有一年?粮草出?了?问题,还是沈懿在京城周转了?户部,才?没耽误打?仗。
“沈爷爷知道后感?激我,阿娘却不想?再和沈家?牵扯关?系。”傅锦时将褚暄停放在榻上,替他解了?鹤氅,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继续说:“沈淮序中毒一事一看便是人为,此刻沈爷爷虽感?激我,可若是将来沈淮序再一次落入如此险境,阿娘担心沈爷爷觉得既然第一次能救,第二?次同样能,届时若我还有一颗药那我是救还是不救,若我已?然没有了?,沈爷爷却不信我们不能救,走了极端又怎么办,甚至若是传了?出?去,我怕是会有危险,所以再给沈淮序调理了?几日身体,见她无事以后阿娘便同沈懿明确说了?一切。”
她阿爹与阿娘瞒下救了沈淮序一事固然有政治思量,可更多的是保护她之意。
“我本不想?救的,然阿时心软,将我师父留下的唯一一颗‘幽兰’给了?沈姑娘。”
傅锦时牵着阿娘的手站在一旁,听见唯一一颗时动了?动手指,下?一瞬却被阿娘捏了?捏,她抬头看了?一眼,阿娘脸上并没有任何异样。
沈懿说:“沈家?定然记得这份恩情。”
齐若水对沈懿说:“我不需要沈家?的恩情,只希望沈家?将此事忘记,同时也不要声张我来给沈姑娘诊治过。”
沈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人心难测,傅家?有此等药一事一旦传出?去,即便说了?是唯一一颗,但若遇上那些穷途末路之人怕也会铤而走险,想?赌一把万一还有呢,这对傅家?来说不是件好?事。同时若是传出?去傅家?对沈家?有救命之恩,必将引起旁人猜忌,平生祸端,对两家?也是不利的。
他心中知道轻重,便也提醒道:“二?皇子已?然知晓了?。”
齐若水道:“此事不用担心。”
想?到这里?,傅锦时忽然想?到之前在马车上褚昼津说的他拦截下?那张纸条后,曾传信给她父亲。
她那时没有多想?褚昼津为何会给她父亲传递消息,只以为是作为大瞿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这样做。
可她忘了?,褚昼津亦正亦邪的性子,他才?不是个正派人,家?国大义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
最大的可能便是傅家?与他早有牵扯!
而那牵扯极有可能便是从当日他看见阿娘来傅家?给沈淮序诊治开始的!
阿娘当年?许诺了?他什么?他们这些年?又一直有什么往来?
傅锦时下?针的手一下?子顿住。
“想?到了?什么?”褚昼津见她神情凝重,开口问道。
“二?皇子一开始就知道卫贵妃是他的生母吗?”傅锦时偏头问他。
她想?到了?卫贵妃是褚昼津生母一事,她一开始知道的甚至在众人眼中褚昼津一直都是恒嫔所出?,可他母亲分明是卫贵妃,再联想?到广瑛公主?一事卫家?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而褚昼津如今显然对此事有想?法,也有动作。
“孤并不知道他是何时知晓的,但他很早之前就在查这件事。”褚昼津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依旧疲惫,勉强打?起精神同她说正事,“你怀疑什么?”
傅锦时知道若要查清傅家?的事,以她如今的处境,只靠自己显然会很慢,须得借助外力,褚暄停就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她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末了?捋顺道:“阿娘当日让二?皇子不透露傅家?与沈家?有牵扯的法子,恐怕便是助他查明卫家?一事。这些年?应当是阿爹一直与他有所联系,所以他才?会在拦截到消息后给阿爹传递消息,而当年?又是秦家?查到的卫家?泄露广瑛公主?的身份给郦幽一事……”
褚暄停缓缓说道:“永州一战大败后,父皇曾派人给风龄传了?旨,要他去嘉州秦家?问罪。”
留云滩就在留云城与嘉州兴城之间,留云滩大败,即便天楚封锁了?消息,秦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战败消息,可留云滩素来是永州与嘉州一人一半巡逻值守,秦家?军巡逻时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异样,毕竟那可是十万大军的尸体。
所以肃帝不是没有怀疑过秦家?。
凌安侯在褚风龄去后,直接给肃帝递了?折子,想?要进京面圣,当面说清楚,这才?有了?褚风龄回京。
他是带着凌安侯回来的。
傅锦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秦家?军不可能半点没有察觉到,可他们不仅在天楚屠了?甘、穆二?城后没有动静,连她在邺城死守七日,都没有声响。
这么长的时间毫无作为,显然可疑极了?。
“凌安侯如何说?”
“声泪俱下?地咬死了?自己不知情。”褚暄停道:“父皇不信又能如何,没有证据,再加上所有证据都指向傅家?叛国,继续深查下?去无益,便要结案。”
褚暄停看了?一眼傅锦时说:“永州东接嘉州,西与祁州相邻,南靠晋州,这三州即便后来祁州陆琪都是因为有人冒死传去了?消息,才?让他带着瀚城守备军在天楚到了?沂城时及时挡回去,足以可见这其中的不简单。”
“你是说——”傅锦时倏然心中大骇,“所有人都在等着傅家?——”
后面的话她堵在了?喉间没能说出?来,可显然是明白?的。
陆家?、云家?、秦家?怕是都在此战中存了?让傅家?消失的心思……
第29章 第29章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傅锦时从昨晚就有些睡不着,今日一早天还没?亮便醒了,想到今日就要见到阿姐,她心中忐忑又激动。
上一次与阿姐见面还是去年冬天,她与大哥和三哥在廊下给她堆了一个雪人。
想到那个雪人,傅锦时心中一痛,她还欠着三哥一碗姜汤呢。
她越想越难过,却忽然感觉手上一热,“怎么快哭了?”
是沉月,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暗哑。
傅锦时侧头看?去,眨了眨眼将眼中的热意压了下去,低声道:“想家了。”
“时姐姐,你不要难过。”沉星裹着被子凑过来,将下巴搁在沉月的身上,眼睛亮亮的,丝毫看?不出来是刚睡醒的样子,“你的父母兄长都变成?了神仙,在陪着你呢。我娘就是,我总能看?见她的。”
沉月沉声问道:“你昨晚又没?睡?”
沉星嘻嘻一笑,“姐姐,你不要这么敏锐嘛。”
“快去睡。”
“好不容易明日不用训练,也不用出任务,姐姐,你不要浪费这大好时光呀。”她尾音还有点上扬,带着点小兴奋。
沉月伸出手揪着她的后脖领将她从身上撕下来,“快睡。”
沉星撇着嘴拉好被子,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嘴里还是忍不住又咕哝了几句,随后才沉睡过去。
被沉星这样一打岔,傅锦时心中的情绪也淡了许多,转而问起了沉星的情况,“你真的不打算治好她?”
“她现在这样至少能活。”沉月替沉星掖了掖被子,又转过头来将傅锦时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时间还早,你也该再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明日见到云将军,她才不会担心。”
“嗯。”傅锦时将脸的大半埋入被子里,许是因为有了沉月的安抚,她这次睡过去并没?有再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一睁眼到了天擦亮的时候。
她起来时,只有沉星还在睡,她端详了片刻沉星已经横过来的睡姿,眉眼间染上了丝笑,她下了榻走到沉星那边,替她扯了扯被子,将露在外头的后背也盖上。
这小姑娘都冻得缩起来了。
沉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隐约认出来了是傅锦时,“时姐姐,我不吃饭。”
傅锦时笑了笑,“不吃饭,睡吧。”
沉星一秒呼吸平稳。
傅锦时洗漱好了便按着习惯在院中练功,如今已是冬日,京城虽还未下过雪,可已然冷起来了,傅锦时握着长枪没?一会儿手便冻红了。
又练了一会儿,沉月提着早膳进来,她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先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看?起来恢复地很好。”
“无甚大碍了。”傅锦时收了动作,将长枪放进了一旁的兵器架子上。
她如今肩膀和腿已经无甚大碍,虽然比不得先前的反应灵活,但差别也不大了,不过身上的疤还得要些日子才能消下去。
沉月点点头,“进来吃饭。”
“今早吃什么?”她看?向沉月手中的食盒,随着她一起进了屋。
“徐姨新学的小菜。”沉月将里头的吃食一一拿出来,“据说?是跟着香叶楼的大厨学的。”
傅锦时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上一次吃到徐姨的新菜后有两日嘴巴是吃不出东西?味道的,“我……”
她话没?说?完,沉月便一把?拉住了她,坚定道:“不管做什么都不急,先吃了饭再去。”
说?完,还将沉星也喊了起来,沉星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她揉着有些干涩的眼睛,“姐姐,我过会再吃饭。”
“先吃了饭再睡。”
“好叭。”沉星头重脚轻的起来穿衣裳。
傅锦时最终是带着喝水都咸的嘴巴去的褚暄停那里,这期间她还煎了褚暄停要喝的药,然而这么长时间这股咸味都没?淡下去,可见杀伤力。
她心里想着一会回来照着铜镜给自己扎两针,失去味觉也比现在这样好。
这样想着,她推开了褚暄停屋的门?,然而一打眼便看?见褚暄停正?黑着脸喝粥,面前放着戳了一筷子的小菜,旁边站着温柔慈祥的徐姨。
褚暄停见到傅锦时来,毫不犹豫的放下了手中没?有丝毫味道的白粥,“孤是不是该喝药了?”
这是傅锦时第一次在褚暄停脸上看?到这样迫不及待的神情,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菜和白粥,据沉月所说?,徐姨为了让阖府上下都尝尝她新做的小菜,特意将粥换做了白粥,只为了让他们吃到小菜最本身的味道。
傅锦时虽然想救褚暄停,但是她更不想因为救褚暄停被徐姨记住,以致接下来被抓着尝新菜,于是端着药果断道:“既然殿下还在用膳,我等会再来。”
说?完转身便走,速度快的褚暄停都来不及喊住她。
傅锦时从屋里出来,刚要从院中穿过回去兰庭榭,褚暄停那速度看起来一时半会吃不完这顿早膳,她得把?药再温一会儿,然而走了两步却忽然看到有雪落在手上,她抬头看?天,发现下雪了,她脚步一顿,转身重回了廊下。
她不喜欢下雪天,不仅是因为不喜欢雪化在身上那种湿漉漉的感觉,更是因为从阿娘去世后每逢下雪偌大的将军府只有非鸣陪着她,只偶尔会有人回来,而每当她看?到周遭白茫茫的一片,都会有种被抛弃的孤独感。
傅锦时顺着连廊,想要绕回兰庭榭,却在抬眼时,余光不经意间看?到有人来了。
她心下一跳,定睛瞧去,只见走在前头的人身着水蓝色鹤氅,因为没?撑伞,有几片雪落在了头上,她没?见过广陵公主,可她知道这就是广陵公主。她顺着广陵公主的身形往后看?去,她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一个她不认识,另一个带着遮住半边脸的面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认出了此人是阿姐。
手中的东西?轰然落下,她红着眼睛,失态地冲向了傅别云,如同?每一次她收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在将军府门?前抱住傅别云那般抱住了她。
“阿姐……”
这三日以来虽然知道阿姐会来,可没?见到人,心中总是的忐忑和担心的,生怕有半点变故,如今抱住阿姐,她的心总算落在了实处,她又开心又难过,还夹杂着委屈,可更多的还是高兴。
然而下一刻,傅锦时的欣喜荡然无存。
她没?有等来傅别云像从前那般同?样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应一声,“阿时。”而是等来一句陌生的,“姑娘。”
下一瞬,傅锦时便被人推开了,眼前的人眼中透着疑惑,出口的话落在傅锦时耳中却比雪还要冷,“姑娘可是认错了人?”
傅锦时抬着手愣在原地,心中涌上来一层害怕。
“阿、姐?”
她的眼中含泪,再次去碰傅别云,傅别云却向后撤了一步,“姑娘应当是认错人了。”傅锦时听?见她说?:“我的确有一个妹妹,可她不是姑娘这般模样。”
傅别云说?完皱着眉看?向广陵公主,“这便是你说?的替我找到的遥时?我给过你画像。此人与遥时确有几分相似,但根本不是。”
褚暄停在里头听?到院中的声音,出来便听?到这一句“遥时”。
广陵公主褚扶清从傅锦时与傅别云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他,喊了句,“哥哥。”
褚暄停应了一声,看?向傅锦时与傅别云,问道:“怎么回事?”
褚扶清道:“记忆错乱。”
傅锦时听?到褚扶清的话怔在原地,一时分不清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荒谬多一些,她抬着的手缓缓落下,垂在身侧,喉间干涩无比。
她想,至少还活着。
褚扶清对傅别云说?:“这的确是你妹妹,你妹妹叫做傅锦时,你还有一个弟弟叫傅别遥。你所说?的遥时是因你记忆错乱,将你的妹妹与弟弟记成?了一个人。包括你给我的画像,也是你将你弟弟妹妹的脸拼凑在了一起。”
傅别云眼神微微眯起,“你与陆琪商量好的?你也骗我?”
她的神情瞬间戒备了起来,扫了一眼周遭的人,情绪有些不正?常,“你将我骗来京城有何目的?”
“我没?有骗你。你冷静些。”褚扶清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她刚捡到傅别云时,就发现她不对劲,只要一提起傅家人的名字,她就会失控,所以一路上她都没?再提,本想着今日见了傅锦时,她能认出来,即便提起也不会像先前那般失控,却没?想到还是如此。
傅别云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瞬间出鞘,眼中戾气?横现,“一群杂碎!”
她话音落下,陡然直冲褚暄停而去,她看?得出来这群人中身份最重的就是他,只要抓住了他,不怕逃不出去。
褚暄停见状,不闪不避,下一刻,傅锦时挡在了他身前,傅别云下意识偏开剑尖。
眼前这个姑娘虽然跟这些人一起来骗她,可她见到她的一瞬间确实心中有不一样的情绪,她将这个归结于她与遥时长得相像。
“阿姐。”傅锦时是大夫,自然瞧得出傅别云不对劲,她顾不上心中情绪,倾身挡住傅别云的攻击。
“闭嘴!”傅别云阴寒的望着她,出声冷喝,只有阿时才能这样喊她,眼前这个人即便长得像,也是冒牌货。
第30章 第30章
傅锦时虽然知道阿姐如今不是真的对?她呵斥,可?乍然听到还是不可?控制的有些难过委屈,她长这么大,阿姐从来没有训斥过她,即便小时候调皮,阿姐也都是摸摸她的头,悄悄跟她说:“下次机灵点,别被抓到了。”
傅锦时眼眶通红,有些想哭。
傅别云看到傅锦时含着?泪光的眼睛,心中一痛,险些被打掉了剑,她压下看见此人脸上?委屈受伤的表情时心中产生的那丝烦躁,铁青着?脸道:“你们倒是好本事,找来一个这么像的。”
一边说着?,一边攻势更凶了。
傅别云如今虽记忆错乱,身手却没有半丝退化,相反傅锦时因?为腿上?与手臂的伤,不如以?前灵活,再加上?傅锦时的武功除了父亲教的便是大哥阿姐和三哥轮流教导,所?以?她的攻击与格挡尽数被傅别云破掉。
只是傅别云越攻击心中的疑惑越盛,“你怎么会?遥时的招数?”
说到这里她陡然想到什?么,霎那间,她脸色阴沉地可?怕,“你们抓了遥时?!”
若非是在打斗中多次见过这些招式如何会?在一招一式间都带着?遥时的影子。
傅别云心中越想戾气越盛,她无法想象遥时这些日子受的苦难。
这些伤害阿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褚扶清与战音早在打斗开始时便已经走到了褚暄停身旁,此刻都站在廊下看这一场打斗,战音见傅锦时落了下风,正犹豫着?抚上?腰间峨眉刺,想着?要不要帮忙,却被自家?公主摁住了动作。
褚扶清说:“让她们自己解决。”
若是连傅锦时都无法安抚傅别云,他们更没有用,而且这种情况下插手,只会?更加刺激傅别云的情绪,届时是得不偿失。
战音应声,站在原地继续看着?,只见傅锦时躲过傅别云横扫而来的长剑后旋身侧踢,可?傅别云像是早有预料般后撤躲开,一来一往间总是傅锦时招式落空的多。
褚暄停双手环胸,望着?庭院中缠斗在一块的两人,偏头对?沉西说:“去将那把短刀取来给她。”
沉西转身去了屋内取出褚暄停先前让人给她打造的短刀。
自从上?次闲聊知晓傅锦时擅长用的是短刀后,他便命人去打了一把,只是一直还没找着?机会?送出去。
如今刚好。
身为他的人,怎么能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
“扔给她。”褚暄停说。
沉西抓住机会?将短刀扔给了傅锦时,傅锦时借着?接住短刀的机会?,与傅别云拉开距离,二人隔着?越来越大的雪对?上?视线,一人执剑而立,一人握刀相对?。
傅锦时手中用力,眼尾通红,“阿姐,你要杀我吗?”
傅别云周身杀意弥漫,“你们把遥时怎么样了?”
连表情都学?的这么像,遥时定?然在他们手中,不过她很好奇,既然要骗她,为何不用人皮面具弄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反而找来一个让她一眼看穿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救出遥时。
这样想着?,她的一招一式都带上?了凛然的杀意,她多耽搁一分,遥时就多一分受折磨,她要尽快解决掉眼前这个挡路的人。
傅锦时能感觉到阿姐越来越重的杀意,也能感觉到自己应对?的越来越吃力,她的武功多半是阿姐教的,从前她就没有胜过,如今依旧胜不了。
褚暄停自是能看出傅锦时的束手束脚,他不疾不徐道:“没有想胜的心,你只会?输。”
他的声音透过漫天的大雪落入了傅锦时耳中,她看着?再一次攻上?来的阿姐,那双眼睛没了从前看她的温柔,只有寒芒与杀意。
她撇开眼不敢再看,手中的短刀与身前刺过来的长剑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可?以?继续抵挡阿姐下一次的攻击,可?在转瞬间她撤了力道。
傅锦时的后背重重摔在地上?,她被傅别云抵在了雪地中。
她的确从未有过战胜阿姐的心,因?为这是阿姐,不是旁人,她的好胜心从来不用在家?人身上?。
所?以?即便知道褚暄停说的有道理,她依旧不会?照做。
落地的瞬间她甚至撤了挡在身前的短刀,任由?长剑刺向心口。
她不相信,阿姐真的半分认不出她,她不信她没有丝毫犹豫。
而只要有犹豫,她便有机会?。
褚暄停看着?傅锦时疯子一般的做法,手已然握上?了腰间的玉佩,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看见傅别云偏开准头,长剑擦着?傅锦时的肩膀刺入一旁的雪地中。
看着?这一幕,傅锦时缓缓笑了,“阿姐,你看,你说得再凶,打得再凶,也舍不得杀我。”
她赌的就是阿姐即便认不出她,也绝不会?杀她。
傅别云想不通自己最后为何又收手了,她目光从长剑之上?移到傅锦时脸上?,仔细地去看她。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可?这双眼睛与记忆中的遥时不一样,遥时的眼睛也是明?亮的,里头如水一般,小时候带着?调皮与狡黠,长大后带着?几分沉静温顺,这人眼中虽带着?些沉静可?更多的是深藏于底的冷凝和戾气,与遥时并不相同,甚至遥时眉骨之上?没有伤疤。
遥时是个打架都会?护脸的姑娘,绝不会?让自己的脸伤着?。
傅别云注视着?,没有握剑的手抚上眼前之人眉骨上?已经不是很明?显的疤痕,傅锦时眼睫一颤,抬手握住了傅别云的手,她虽穿的是束袖的衣裳,可?如今抬手,袖口还是微微下滑了些许,露出了手腕间依旧明显的伤痕,傅别云视线落在了上?头。
遥时也没有这些,她记得遥时因?为要给伤患扎针,所以格外注意保护自己的一双手,那上?头半点伤痕也没有。
她再次垂眸看向身下之人,这人和遥时有太多不一样,分明?不是遥时。
可?她为何心软,陆琪与广陵又为何找这样一个人骗她。
她越想,脑中思?绪越混乱,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
傅锦时便在此时哑声道:“阿姐,我最讨厌雪地里湿漉漉的感觉。”
听闻此话,傅别云猛然怔住,傅锦时又道:“你上?次答应我,这次回来要带马蹄糕的。留云城的马蹄糕。”
傅别云眼前瞬间闪过几幅画面。
有阿时扑在她身上?询问带了什?么好吃的,也有阿时站在廊下嫌弃后退避开雪雾的,还有阿时高?兴地接过马蹄糕的……
画面中的姑娘逐渐与眼前的姑娘重合,傅别云眼中泛起泪光,怔怔唤道:“阿时……”
傅锦时听着?这一声久违的阿时,哽咽着?回应道:“是我,阿姐。”
傅别云眼中的泪倏然落下,傅锦时抬手替她擦掉,可?下一刻傅别云却猝然一下子挥开她的手,刚才的相认好像只是错觉,她掐住傅锦时的脖子,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傅别云眼中还有泪,声音却含怒,她一字一句道:“不过幻像而已,谁也别想得逞。”
她说着?话,手中想要用力,可?始终下不去手。
耳边又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这是你妹妹,你真的要杀了她吗?”
“不过是幻觉!”
“若是幻觉,你为何迟迟下不去手?”那人的声音若即若离,带着?悠然的笑意,“你敢赌吗?”
傅别云望着?毫不反抗的傅锦时,那双染着?泪光的眼睛里满是信任。
可?这样的场景她看过太多次,每一次的幻像中,遥时都是这样看着?她。
“与其这样挣扎,不若早早将傅家?知道的说出来。”
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说出来一切都结束了。”
傅别云死死咬着?唇,企图保持最后的清醒,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她说着?看向了一旁还握着?的长剑,额头上?挣扎出来的冷汗顺着?眼睫落入眼中,刺的通红,她凛然一笑,“我虽杀不了她,可?我却能杀了自己。”
傅别云勾起嘴角,亦如从前那个张扬热烈的云将军,她说:“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她缓缓握紧了长剑,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傅家?没了她还有阿时,以?阿时的能力早晚能查到这些压在三家?身上?的罪证,到时傅家?也能得证清白。
只是……
傅别云心中有些不舍也有些难过自责,阿时本该是最无忧的,她本与这些事情全然无牵扯,如今却要因?他们扛起傅家?所?有。
傅别云低下头,望着?这张与记忆中已然没了区别的脸,放任自己彻底陷在幻像中,掐住脖子的手缓缓抚上?脸庞,像是透过幻像对?真正的傅锦时说话,她声音柔软温和,“对?不起。”
傅锦时只见傅别云眼神涣散地抚上?她的脸旁,张嘴说着?什?么,随后忽然抽出插/入地面的长剑——
是一个自刎的姿势。
霎那间,她想也不想抬手握住了剑身,锋利的剑刃划过手心,鲜血瞬间滴落在地,在傅别云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另一只手手腕翻转反手握刀,手腕用力,径直打晕了她。
短刀与长剑同时落地,刀身与剑身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傅别云倒地的瞬间傅锦时倾身抱住了她。
雪花落在了傅锦时的眼尾,刺地她微微闭眼,那片雪花迅速融化成水顺着?眼角落下,她想哭,却偏偏做出一副笑的表情。
“阿姐,我果然还是讨厌下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