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甜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奸宦指南 > 3、景云
    “督主,都在这了。”

    沾染血污的审讯录按时间顺序在桌上一字排开,苍白的手指划过书封,时鹤书拿起最末的一本,似是随意翻看。

    只是未翻几页,那本审讯录便被时鹤书放回了桌上。

    “呵。”

    细眉微扬,羽睫掀起,本就不柔善的桃花眸更显凌厉。

    只听时鹤书慢条斯理:“既然他想见本督,那本督便如他所愿。”

    “引路。”

    昏黄的烛火摇曳,照亮血迹斑驳的墙。

    一个个不大的牢房挤在一起,牢房的墙上挂满了各色刑具,方便随时取用。浑身脏污的死囚或被挂在墙上,或倒在干稻草上。低低的呻吟与哀嚎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疯癫的笑声与喊叫,却又随着鞭子声消失不见。

    提着小灯的刘公公轻车熟路,引着时鹤书左拐右拐,拐到了一间牢房前。

    那是一间极小的牢房。

    许是不久前受过刑的缘故,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此,引得时鹤书蹙了蹙眉。地上的干稻草早已被血液浸染,几只老鼠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时鹤书扫过那几只死老鼠,又看向挂在墙上的人。

    “景云。”

    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那被吊在半空中的人晃了晃,缓缓抬起头来。

    布满血污的凌乱发丝遮盖住了他的面庞,那双乌黑发亮的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时鹤书。

    好似看到猎物的野狼。

    “时……督、主?”

    他的语气怪异,站在时鹤书身侧的刘公公警告似的敲了下牢门,景云却好像得到了什么回答,低低笑出声来。

    “我终于见到您了……”他放轻声音,似叹非叹:“督主大人。”

    过分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再配上景云那仿若毒蛇的轻柔语气,更是令人脊背发凉。

    被这种怪异语气呼唤的时鹤书并未理会,只上下打量着景云。

    身为死囚,景云此时虽称不上遍体鳞伤,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两只布满血锈的铁环圈住了他的双手,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吊在墙上。胸腹处的鞭伤格外触目惊心,却也结了痂,只是破损的囚服也与血痂长在了一起。

    好不狼狈。

    但见惯了死囚受刑的时鹤书无甚情绪。他平静的收回视线,抬手召人上前:“把他放下来。”

    几个小太监忙躬身上前打开牢门,将那挂在墙上如风干肉条般的人放了下来。

    被吊着的姿势折磨,只有足尖能落地。此时忽然被放下来,景云直接跌落到那饮饱鲜血的稻草上。

    浓重的血腥气将景云包裹的密不透风,早已习惯这气息的人面无表情,努力支起身子。

    只是几日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景云早已没了力气,连撑起自己的身体都格外难。

    他一次次的爬起,又一次次的摔落,却一次比一次更靠近时鹤书。

    终于,在第二十六次站起时,他走到了时鹤书面前。

    刘公公抬手欲拦,景云的膝盖却再次沉重落地。锈迹斑斑的狱栏被紧紧抓住,景云抬起头,注视着时鹤书。

    “督主……”

    这样近的距离,时鹤书能看清景云身上撕裂的伤口,也能看清那身破旧囚服下被血污遮掩的旧伤,以及那双扎满稻草血肉模糊的手腕。

    但那又如何呢。

    东厂狱中的囚犯皆是死囚,遍体鳞伤者比比皆是。

    时鹤书从没有多余的怜悯,给予犯下重罪之人。

    他垂着眼,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但昏黄的烛火下,时鹤书却好似悲悯的神女。

    ‘神女’缓声开口:“你很想见我。为什么。”

    凌乱的发丝盖不住景云唇角的笑,他依旧用那柔和到像是与情人旖旎,却在嘶哑的声音下只显诡异的语气作答:“督主,进入东厂狱的人谁不想见您……我只是有很多话想和督主说罢了。”

    假的。

    事实上,进入东厂狱的人就没几个想见时鹤书,就像进入阎王殿的人没几个想见真阎王。

    时鹤书清楚景云在睁眼说瞎话,但他浑不在意。

    就像他不在意景云一样。

    东厂狱内渐渐安静了下来,时鹤书没有说话的意思,还是景云打破了沉默:“督主。”

    他看着时鹤书,开口仍是那诡异的语气:“您信命吗?”

    这个问题来的莫名,时鹤书也不喜欢,因此他神情漠然:“与尔何干。”

    “是我冒犯了。”听到那足够不客气的回答,景云从善如流,却并没有调转话题:“督主,我从不信命。”

    这是不想死?

    时鹤书平静,没有说些什么。

    进入东厂狱还不想死的人可太多了,但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并不算出乎意料的,景云摆出了自己的筹码:“只是,若督主也不信命,我可助您。”

    助他?

    这话说的狂妄,时鹤书微微眯起眼,意味不明:“哦?”

    嘶哑轻柔的声音响起:“督主,我是巫医。我会将我的一切都献给您。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您想要的,我都会为您双手奉上。”

    “包括健康。”

    这个筹码足够诱人,特别是对重病的人而言。

    但奈何时鹤书并不相信。

    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坑蒙拐骗,符水险些喝死人的神棍,全然没有相信的价值。

    不过时鹤书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

    景云轻声叹息:“督主,您会需要我的。”

    时鹤书扬眉,并未作答,显然是未将景云的话放在心上。

    察觉到这点,景云的笑容一顿。

    果然……

    景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疯狂。

    他一定要让时鹤书看到他的价值,唯有这样,他才可以……

    “督主。”

    脏污的手在身上狠狠擦了擦,随后从缝隙处探出狱栏,景云的语气不再是诡异的温柔。

    “方才是我冒犯了,抱歉。您可否赏脸,让我……触碰一下。”

    触碰,他?

    这话来的突兀,时鹤书略顿了顿,似是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拒绝。

    “不予。”

    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碎了景云的期望。

    “……冒犯了。”

    低哑的声音响起,时鹤书刚收回视线,景云便伸出手臂猛地抓住了他的腕。

    微敛的眸子猛然睁大,时鹤书用力挣了挣:“放开本督!”

    刘公公也瞪大眼,带着小太监们瞬间扑上来:“你个混账!还不快放开督主!”

    小太监们连抓带挠,但景云纹丝不动,依旧牢牢地抓着时鹤书。

    那只盈盈一握的腕被他紧紧圈在手中,光洁细嫩的皮肤被男人粗粝的大手勒到有些发红。

    时鹤书咬咬牙,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察觉到一阵暖流从被握住处流向了他的心口。

    那股来源不明的暖流冲散了时鹤书心口长久不散的闷痛,却也引得他喉中腥气翻涌。

    消瘦的身子晃了晃,时鹤书俯身吐出一口污血。

    “督主!”

    看到落在地上的黑红,景云瞬间慌了。

    系统不是说——

    他忙松开时鹤书,却看着时鹤书踉跄几步。

    刘公公和那些小太监也顾不上景云了,忙冲向时鹤书。

    鲜血染红了唇瓣,时鹤书扶着墙,勉强站稳了身体:“……本督无事。”

    心口的闷痛散的彻彻底底,时鹤书注视着地上的黑血,只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这……

    视线落到被抓出红痕的腕上。虽有些过分神异,时鹤书却在瞬间思通了关窍。

    他看向正在试图站起身,满脸慌乱与无措的人,手指轻蜷了蜷。

    所以……

    “你们先退下。”

    时鹤书抚着心口,哑声道。

    “可是督主——”

    “退下。”

    时鹤书二次开口,小太监们不敢不从,刘公公倒是又看了眼他才躬身退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玉白的手指落到牢门上,未被锁上的牢门被再次打开。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天上月落入尘土。景云看着时鹤书走入牢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进来做什么!

    白靴踩在脏污的地上,洁净的衣摆染上尘埃,景云的呼吸几乎停滞。

    玉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时鹤书最终站定在了他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景云。”

    时鹤书再次念出了景云的名字,那不同于寻常太监的声音令景云的手颤了颤。

    他还未开口说些什么,时鹤书便微微俯下身。

    鬓边的发垂落,又被主人送到耳后。修长的手指从带着花香的发间滑落,直直探向了景云。

    心脏在胸腔内胡乱跳着,景云欲避开时鹤书的手。只是牢房太小,又进了一个人,他几乎避无可避。

    “别动。”

    冷冷的声音驱散了牢房内的血腥气,时鹤书直接抓住了景云的脖子。

    被扼住命门的景云身体僵直,浅淡的药香几乎近在咫尺,他只要抬眼,就能看到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瞳孔在眼眶中颤动着,景云的大脑几近死机,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督主。”景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您……”

    景云话还未说完,时鹤书便直起身,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

    是真脸。

    景云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张带着香气的帕子又落到了他的脸上。

    “头发撩起来,把你的脸擦干净。”

    景云:“……”

    他隐约察觉到了时鹤书在做什么,顺从的取下帕子。

    已经许久没有洁面的景云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脸,不肯留下一寸脏污,只怕自己污了时鹤书的眼。

    在帕子终于变成一片灰色时,景云才将其放下,撩起头发抬头看向时鹤书。

    是同样的脸。

    翻出记忆中还算体面的神棍,时鹤书收回视线。

    “你说,你是巫医?”

    时鹤书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景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追随着时鹤书,身体依旧紧绷,脸上却浮出了笑意。

    “如假包换。”

    昏黄的烛火跳跃在时鹤书眼底,他一袭黛蓝长袍,仿若一棵松柏。

    “本督府上刚好缺一位医师。”

    “你,意下如何?”

    ……

    那是建元元年普通的一天。

    东厂狱一如既往的死了几个无人在意的死囚。

    而督主府内,则多了位来历不明的巫医。

    “看好他便是。”

    风卷着竹叶在空中打了个卷,擦着时鹤书的袖口落下。

    珠圆玉润的指尖捻着笔,遒劲有力的字跃于纸上,时鹤书淡声:“别让他跑了,或是死了。”

    “旁的,本督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