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一更】师尊说我今天很乖……
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被吸进秦越这具身体的漩涡里。
它们来来往往,在缸中已经熬得十分粘稠的药液的作用下,如同富有冲击力的河水冲刷河床一般冲刷着秦越体内的经脉。
经脉被药液泡得发胀, 被强行撑开。经脉中的淤堵被灵力冲刷成一片片,一段段掉落,然后从皮肤中渗出来, 再渗入药液中,最终被缸中由法阵加持的汹涌澎湃的灵力净化。
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 循环往复,就像有人不停地拿刀猛地切割开人的血肉,再用坚硬的刷子使劲儿刷暴露出来的筋骨一样,其中的痛楚非常人难以忍受。
秦越却已经痛习惯了,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更多的痛楚了。
他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因为先前那道清朗的声音而猛地现出一丝清醒。他抓住了这难得的一线光明,抓住了自己体内不同寻常的灵气冲撞,最终抓住了突破的机遇。
秦越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有这样特别的感受, 头一次体会到有难以言喻的气在自己全身上下窜来窜去。
这应当就是师尊所说的灵气。
这灵气在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 撞得他身体里又疼又痒。偏偏他还无法缓解, 就像隔靴搔痒一般无法解决根本。
在这番折磨下,秦越朦胧地回想起师尊教给自己的注意要点。
额上的汗水如同瀑布一般淌过他的额角, 脸颊和眼睫, 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 沉心静气, 试图去引导这些灵力的路线, 将其牵引到自己的丹田内聚集起来。
然而灵气生于天地之间,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遂人心愿?经过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和无数次再尝试, 秦越的紫府内终于有了异动。
一点暗淡的金光在稀少灵力的刺激下逐渐现出一条淡淡的龙影。
这条小龙影一成型,秦越身体内乱窜的灵气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口,如同龙吸水一样尽数灌入这道小小的龙影内。
小龙的影像逐渐清晰,身上的光芒愈发明亮。就在它即将成型之际,这条淡淡的龙影又化成点点闪烁的金光,安静地分散在身体主人的紫府内。
靠坐在缸中的秦越睁开眼睛。
那折磨他不知多久的疼痛已经尽数退去,留下的则是仿佛筋骨重塑一般的舒畅。浸泡的药液变得更加黏稠,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
房间里很安静。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缸中药液的晃荡再没有别的声音。
秦越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窗外一点轻微的喘息声。
紧接着,他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小师弟,你还好吗?”
是掌门。
他问的人是自己的师尊。
秦越意识到这一点后,又想起自己之前在浑浑噩噩中听到的话。
他成功了!
他这样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他没有身体不适,觉得通身舒畅,还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流动!
师尊也会想看到这个结果,师尊也没有理由再去找别人了!
秦越迅速从缸中站起。
房间内极黑,侧房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和一道雕花的木门可以透光。此时是丑时,正逢黎明前的黑暗,只有稀少的一点星光透进来。
但秦越却能毫无障碍地起身,跨出缸外,踩到小板凳上,然后拿过架子上的毛巾擦身,穿衣。在如此黑的房间里,他的眼睛并不能完全看清周遭的陈设,但却能在脑内隐隐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才会如此顺手地进行动作。
在他行动的过程中,窗外的声音依然在断断续续地进行:
“……我无事。”
“小师弟,你站不起来了。”
“……”
“外面夜凉,你在这里待着不好,我抱你回去。”
“不必。”
“我都说了,不必!”
秦越已经穿戴整齐,一推开门,就见门前的游廊上一黑一红两道影子。
小庭院中坠下暗淡的星光,他的师尊披着一件红色斗篷靠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得厉害,嘴唇和额心的剑纹却更红艳了,青丝如瀑地坠下来,在这夜晚里看起来仿佛街头巷尾的鬼故事传说中走出来的艳鬼。
丹霄圣君正面含薄怒,一只细白的手执着茶杯,杯中水光潋滟。他看也不看站在他桌前,刚刚直起身的男人。
等到秦越出来,他才目光一动,朝着这边望过来。
秦越连忙跑过去。
他刚喊了一声“师尊”,就被人一把捞了过去。秦越猝不及防,有些跌跌撞撞地贴到了师尊的腿边。
一只冰凉的手揽在他的后腰上。
明明晚风寒凉,这只手的温度也很低,但秦越却感觉那块后腰的位置仿佛回到了在侧房中刚开始泡药液的时候,皮肤迅速热烫起来。
沈夕不想理旁边的昆仑山掌门,对方先前眼见他不肯配合,竟然还妄想直接将自己抱起。他虽然为秦越的洗髓耗费了巨量的灵力,此刻也的确暂时站不起来,但他也绝不会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他原本只是想将秦越拉到身旁,避免褚桐见缝插针地凑过来,没想到他这徒弟经过一番洗髓,体质似乎更上一层楼。刚刚受过这么大的折磨,又在这样的凉夜里,身上竟然这么暖和,仿佛一座小火炉。
沈夕伸手又揽着对方贴近了点,问:“现在感觉如何?”
秦越道:“我感觉筋骨似乎活动开了,很舒畅。”
“好,很好,”沈夕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笑道,“不仅洗髓成功,还突破了练气。”
“不愧是我的弟子,理当如此优秀。”
沈夕贴在对方后腰上的手轻轻一抬,秦越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更清爽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谢师尊,就感到贴在自己后腰的那只手忽然移动了。冰凉的手指一路往上,最后停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细长的手指来回摸索,在自己的发间穿梭。
“看来你将师尊的话都听进去了。”
“真乖。”
那双含情目抬起来望着自己。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秦越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中淡淡的一点星光和自己的影子。对方面带笑意,这样望着自己,再加上抚摸他头顶的那只手……
虽然明知这是师尊给予自己的奖励,但秦越还是一边强忍着不让身体颤抖,一边不受控制地心想,他的师尊果然像传说中的艳鬼,这么会蛊惑人心。
沈夕也很满意他这个徒弟的乖巧。
虽然对方刚拜入自己门下的时候性情倔强,但终究是被他给纠正过来了。如今他们师徒两人之间相处还很融洽,秦越那原先的倔强也转变为坚韧的心性,他自然更是满意,多给了些奖励。
只是这么好的气氛,总是要有人来煞风景。
一旁讨嫌的人仍然没走,继续道:“小师弟,夜里很凉,你该回房了。”
褚桐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仍然劝道:“小师弟,我知道你不想见到师兄。但是你身体不好,刚刚又耗费灵力过度,夜间还是不要在外面久待。”
虽然他为对方挡住了风口,但夜晚的寒凉仍是伤人。尽管对一般的修者来说,这点寒凉根本不算什么。
沈夕笑了一下:“掌门说的有理。”
褚桐眼见对方终于松口,正想上前,就听见坐在椅子上的人又道:“不过,我自己会走。”
秦越感到原本停留在自己后脑勺的手往下,按了自己的肩膀一下。
这一下有些重,将他的肩膀带歪了一瞬。
面前的人顺势站起身。
一点重量轻轻地压在秦越的身上。红色的斗篷轻盈地晃荡,拂过秦越的手臂,一缕淡淡的莲花香即刻萦绕在他的鼻端。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点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秦越抬起头,就见他师尊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额角上渗出一点淡淡的光亮。
肩膀上的那点重量转瞬即逝。
秦越下意识地想扶住对方,却被师尊一把抓住了手。
沈夕在原地停了一瞬,这才伸出另外一只手捋了捋身上的斗篷,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对身旁的徒弟道:“走,我们回房。”
秦越连忙应了一声。
一旁的褚桐眉目隐藏在背光的阴影里。
他看着自己的小师弟牵着徒弟从他的面前经过。
对方的身形薄如一张纸,红色的斗篷看着有些空荡。沈夕走路的速度也比平常要慢了好几分,却始终挺直,不曾回头。
他的小师弟,真是骄傲得紧。
褚桐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跟在对方身后,目送着这一大一小回了房间。
沈夕一进门,就轻轻地咳了两声。
秦越一听这咳嗽声,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他看着屋子里乌漆嘛黑的一片,师尊都没来得及点灯,于是凭借着脑内的感觉摸到了长明灯,将灯罩取下来。
室内瞬间明亮起来。
秦越转头就去看师尊,却见对方正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神色疲惫,脸颊犹带着点红晕。
却还是一样的好看。
见到他望过来,沈夕笑了笑,微微喘了口气,才慢慢道:“你跟过来干什么?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你不回房睡觉?”
秦越的手将衣角攥了又攥,道:“我想和师尊一起睡。”
说完,他看了一眼对方,低下头:“师尊说我今天很乖。”
表现得乖就会有奖励。越乖奖励就会越大。
这是他从师尊那里得到的经验。
沈夕望着他这个徒弟。
对方背对着长明灯。大概是昆仑山伙食好,秦越的身形比刚来昆仑山的时候要高大一些,渐渐有了点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体型。
长得真快。
不仅是身子,还有脑子。
当然,这也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结果。他应当给予奖励。
秦越的手几乎要将衣角绞碎的时候,他听见面前的师尊轻轻笑了一声:“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更】为什么这个人不是……
或许是因为洗髓法阵消耗的灵力太多, 又或许是因为抱着一个人形暖炉,总之多少年来睡觉次数寥寥的丹霄圣君竟然很快就陷入了黑沉沉的睡眠。
不过他到底是修为高深的修者,平常并不依靠睡眠来恢复精力, 因此醒的也快。当沈夕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精心绘制的屏风上才刚透出一点灰蒙蒙的晨光。
窝在他怀里的小徒弟呼吸均匀, 胸膛起伏,像是一座小火炉朝外散发着热量。对方紧紧依偎着他, 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一只手攥着他的发梢,因为靠得太近,对方身下还压了他一片头发。
这小兔崽子,这样让他怎么起床。
沈夕正想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宿主宿主!我的任务积分够啦!可以兑换小猫身体啦!”
沈夕在识海中道:“怎么就够了?”
他之前查看过,就算完成秦越的洗髓任务, 系统想要兑换身体也还差一点积分。
系统兴高采烈地解释道:“够啦!宿主先后完成了收主角为徒, 打骂主角, 教授主角课业……”
沈夕毫不留情地打断对方:“我什么时候打骂秦越了?”
虽然打骂也不失为一种教育徒弟的方式,沈夕也并不排斥, 但是以他的观察, 这种方式对秦越来说应该没有效果。
系统有些心虚:“之前宿主不是让主角下跪了吗?还说了主角好几句,我把这个也算上了……”
看来是作了一点小小的弊。
沈夕心想。
系统说到后面声音都小了, 它偷觑着宿主的神色, 眼见对方没有多大反应, 连忙转移话题道:“总之我的积分够了!宿主要现在给我兑换身体吗?”
沈夕眼神一动,不答反问:“我为你兑换身体后,你就会从我的识海中出来吗?”
“当然!”系统兴奋道, “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一具身体了!”
沈夕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好,那现在就兑换。”
他话音刚落,那原先寄居在他宽广平静识海中的小小灰色阴影瞬间消失不见。
一团黑色的影子凭空从天而降。
看着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小黑猫砸到柔软的床铺上,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它下意识地“喵呜”了一声,就被人拽着后颈提了起来。
命运的后颈!
小黑猫立刻身体僵直地乖乖待在对方的手中。下一刻,它就感到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一道灵力打进了它的额心,打得它脑袋都懵了一瞬。
手的主人松开了它的后颈,将它随意地团了两下,然后放在手上顺了顺脊背上的毛。
系统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又忍不住屈服在这只手的魔力下。
宿主对它做了什么?!
这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它作为一只柔弱可怜无助的小猫竟然一出来就遭到了这样的对待!
可恶!
现在对方还用邪恶的手不停地顺着它的脊背,挠着它的下巴,拽着它的耳朵!这,这就是拥有了触觉后的感受吗?为什么这么,这么舒爽?是妄想让它就此忘掉刚刚是怎么被对待的吗?
它,它绝不会屈服的!
“喵呜~喵呜~”
细细奶奶的小猫叫声一声接一声,小黑猫的眼睛都舒服得眯成了一条线,用脑袋不停地拱着细白的手指,企图得到更多的爱.抚。
然后就被轻轻捏住了嘴。
“小点声,”半起身的人用手肘撑起身子,将小黑猫轻轻放在枕头上,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只是给你打了个印记,方便我.日后找你罢了。”
这不安分的东西如今从他的识海中退出,还被控制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这一点叫沈夕心情很好。
不枉他等了这么久。
小黑猫趴在床铺上,才不愿意相信这个坏家伙。
除非,除非对方再像刚刚那样摸摸它!
只是系统的愿望注定落空了,因为这一番动静,床铺上的另一个人已经有转醒的趋势。
“师尊……”
秦越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声。沈夕顺势将自己的头发和衣角从对方的手里拯救出来,然后坐起身,轻声道:
“现在还早,再睡会儿吧。”
听着这轻柔的声音,秦越半梦半醒的大脑本来要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却在察觉到手中空空的时候立刻转醒。
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撑起身子,就见师尊还在床上。对方的下半身盖着被子,上半身靠坐在拔步床深色的木板上,在他的腿上正躺着一只翻肚皮的小黑猫。
“师尊。”
秦越看了一眼小黑猫,又看了一眼师尊,愣愣地喊了一声。
沈夕面不改色地又伸手揉了揉小黑猫的肚皮,揉得小黑猫紧紧抱着他的手不松开,道:“不知从哪儿跳进来的小东西,养着玩玩罢了。”
说完,他又看着秦越道:“这么早就醒了,不再睡会儿?今日还在我给你请的假期之内。”
那双温柔多情的含情目一望过来,秦越就看不见别的了。他道:“弟子不困了,今日可以继续上课。”
秦越昨晚确实睡得晚,也确实辛苦,但或许是因为突破了练气。他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精神头却很足。
休息固然让人心动,但秦越知道,自己本就天资算不上最好,这样还落下别人一天,只会被人甩得更远。
他当初拜丹霄圣君为师,虽然总在心里说不贪心,只想吃饱穿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自欺欺人的话罢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变强,怎么可能不想出人头地。
更何况,秦越知道师尊也会喜欢他这样的。
果然,沈夕听到他的话后,面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好,很好。”
对方松开了手中的小黑猫,倾过身来,伸手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修行一道,贵在坚持,重在刻苦。心性也是根骨的一部分,你能有这等心性,也是根骨上佳的好苗子。来,我们起床。”
两人立刻起床穿衣,沈夕随手施了个清洁术,就将两人打理得干干净净。
倒是那小黑猫被埋在被子里喵喵叫。
沈夕将它拎出来放到地上便不去管它,任由它到处乱转。
秦越看到这一幕,微微低下了头。
他盯了那小黑猫一会儿,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他就知道,只要他用点心,师尊就顾不上什么小黑猫了。
“你还在里面站着干什么?去你房间里把识字本和算术本拿出来。现在天色尚早,我先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已经走出门的师尊回头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在淡淡的晨光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对方无意识地一眨,震颤的睫毛就像蝴蝶翩飞的翅膀。
秦越立刻道:“是。”
考校功课的期间,映雪也起了床,每日由专人送来的早饭也到了山居小院。
小黑猫也坚持不懈地爬到了院内,开始喵喵叫着控诉自己无情的宿主。
正在忙忙碌碌的映雪一眼就发现了小黑猫,他好奇地蹲下来看着这小东西,道:“这是哪儿来的?”
沈夕从书卷后探出头:“跑到我房里的小东西,你拿点牛奶和饭喂他吧。”
小黑猫叫得更起劲了,却被小童子用手摸了摸,抓起来抱在了怀里。
秦越的功课已经考校完毕,他目不斜视地坐到了桌前,开始吃早点。
正当秦越即将吃完早点的时候,沈夕察觉到院外有人来了。
还是熟人。
果然,没多久前院有人轻轻扣了扣院门。
沈夕坐在中庭的椅子上,对一旁正看着小黑猫吃饭的映雪道:“让他进来。”
映雪迈着小短腿去了,又很快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材颀长,白衣持剑的人。
正是舒凌云。
一旁的小童子脸上一点都不高兴,舒凌云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沈夕的面前,朝着对方拱手行礼道:“圣君。”
沈夕道:“何事?”
舒凌云低着头,目光却盯着那懒散靠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特意控制在这个距离,这样既礼数周全,又能肆无忌惮地望着那难得一见的人:“今日是新弟子剑法课的第一课,凌云特来请圣君前往一观,为新弟子们引导入门,纠正身姿剑法。”
昆仑山每隔几年就要收一次徒,新弟子们在上完道法课后,就要开始并修剑法课和内观课。剑法课顾名思义,就是教授初级剑法,学习最基本的剑招。内观课则是详细学习人体经脉,穴位,灵力走势等内修课程。
丹霄圣君是当今九州第一人,又以一剑斩魔君闻名天下。不知多少弟子是因为他才千里迢迢地赶来拜入昆仑山的,因此每次新弟子的剑法课,舒凌云都会前来请他小师叔去一趟。
尽管丹霄圣君每次都会拒绝,但他每次都依然坚持邀请。
舒凌云本以为对方会像从前那样断然拒绝,已经在心中准备了许多说辞。然而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面前的人道:“好。”
昆仑山的大师兄惊愕之下,连礼数都忘记了,径直抬起头来,却看见丹霄圣君站起身,青丝如瀑,红衣轻摇。
沈夕走到秦越的面前,道:“正好,我的徒弟也要上剑法课。”
舒凌云提醒道:“圣君,新弟子要上剑法课,至少须得练气……”
他话还未完,就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十几日前还经脉淤堵,品质拙劣的炉鼎此刻竟然已经练气了!
短短十几日,想要将一个根骨如此差劲的人修为提升到这样,经脉中的淤堵全无,只有可能是用了洗髓的办法!
洗髓材料何等珍贵难寻,熬制药材又是何等费力,绘制法阵又是何等伤神劳心。
过去的丹霄圣君也就罢了,如今的丹霄圣君竟舍得下如此大的手笔!
只为了这么一个人!
难道仅仅因为对方是他的徒弟吗?
也是,也是,也是,千百年来未曾收徒的丹霄圣君一旦得了徒弟,又怎么会不视他如珠如宝?
舒凌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不是自己?!
秦越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扫过自己。
他手上攥紧了,下意识地想低头,却又想起师尊的话,按捺住低头的欲.望,抬起脸来,回应来者的方向。
一旁的沈夕这才露出笑容:“秦越,走,今日师尊就来教教你剑术的第一课。”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三更】当众教导。……
“……剑为百兵之源, 习得剑术,在此基础上的腾挪移转,进攻防守就千变万化, 不离其宗。将来即使诸位弟子不使剑,也能对各路身法心法做到心中有数,应对自如。”
“只是剑术学来不易, 要下苦功,要从小练起。要想习得上乘剑法, 第一要勤加训练,持之以恒;第二则要全神贯注,心如止水。”
“……”
高台之上,丹霄圣君娓娓道来。
高台之下,诸位弟子如痴如醉。
台上的丹霄圣君一身红衣,眉目昳丽。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调动人的情绪,如何引起人的注意。语气该重的时候重, 该轻的时候轻, 适时地抛出问题, 又适时地转换话题,台上人对这种转换时机的把握比人间王朝的常胜将军对战机的把握还要精准。
他讲课时又面带笑意, 一双含情目时时朝着台下张望, 目光掠过诸多小弟子,像是在检查他们是否在认真听讲, 又像只是在对他们笑一笑。
叫某些听着听着心思歪了的, 或者走神到走不该地方的小弟子们羞得脸颊红红, 却又不至于尴尬到自暴自弃,反而能重振旗鼓,回归心神, 继续听下去。
此刻练剑场上的气氛极好,新来的小弟子们望着台上人点头如捣蒜,该应声的时候一片应声响彻天地,该回答的时候又叽叽喳喳踊跃举起小手。小弟子们各个激动得满面光彩,微微张着嘴巴不自知,神思俱为台上人的一举一动所牵引。
舒凌云倚靠在练剑场边的一棵大树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他开始怀疑请丹霄圣君前来教授剑术入门这件事是否正确。
他小时候也曾被对方这样教导过,自然多么清楚用心用意的丹霄圣君究竟有多么迷人,也就自然更清楚当发现日后长期教导自己的不是丹霄圣君后,弟子的心底会有多么失望。
对方不过只是偶尔指点自己两句,舒凌云却始终念念不忘。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学习练剑神思不属,一心只想见到丹霄圣君。
台上丹霄圣君的剑术入门已经讲完,台下的弟子早已被激发出学剑的热情。小弟子们连剑都还没摸过,就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飞身踏步,腾挪移转,直上九天。
沈夕看着这群小弟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感到很满意。而令他最满意的,就是第一排中的秦越正抬头仰慕地望着他。
他知道自己这节课业的使命已经完成,便笑道:“好,那接下来就由舒凌云大师兄来教授你们练剑的基本功。”
台下的小弟子们眼睁睁地看着丹霄圣君事了拂衣去,然后换上来另外一个大师兄。他们年纪尚轻,管不住表情,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好在丹霄圣君虽然下了台,却并未离去,而是坐在场边的大树下,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黑猫看着他们。
舒凌云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而自己现在就像多年前的昆仑山掌门。
只是这些小弟子们并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也不会像师尊那样难受,以至于心生了更多的怨恨。
沈夕不知道,也不关心练剑场上的这些人怎么想。
他一边揉着小黑猫系统光滑柔软的皮毛,一边看向练剑场中的小弟子们。
秦越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练功服,手腕和脚踝处都收了口,额上绑着一根淡蓝色的抹额。
他站在前排,目不斜视,正跟着高台上的舒凌云练习。他是条小龙,天生筋骨强劲,小小年纪就很有力量,而且用心用意,跟着台上人做出的各种基本动作都像模像样。
就是有不少动作其实并没有完全做对。
沈夕满意地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揉着小黑猫系统的肚子,在识海中道:“或许应该让秦越和舒凌云多接触接触。”
徒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想低头,如今却能一直抬头看舒凌云的动作。而且舒凌云日后要教授剑术课,如果他们两人关系好,秦越的剑术课也能学得更好一些。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舒凌云,但这跟他的徒弟没什么关系。
小黑猫系统被宿主揉肚皮揉得身体颤的厉害,爽得眼睛都泛着泪花,哪有什么心思去听宿主说了什么,只能柔弱无助,欲拒还迎地“喵呜”直叫。
秦越一丝不苟地照着台上人的动作练习。
即使师尊已经远离了人群,他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秦越不知道师尊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他满心装着师尊在看他的想法,身体几乎是机械地跟着台上的人在一直练,直到舒凌云叫了停,叫他们休息一会儿,秦越才放松下来,盘腿坐到了地上。
整个练剑场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哀怨声:
“这不是剑术课吗?我们为什么一直在做各种很累又无聊的姿势啊?”
“一看你就没听圣君讲的课业,这些都是基础功是练剑的必须。”
“我听了,只是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看圣君……”
“其实我也……”
“前面那个脸上有疤的,他都不累的吗?!我看着他一直从头做到尾,一点懒都没偷!”
“太厉害了!我真是要累死了。一想到以后每日都要上这样的剑术课,我就害怕……”
“快看,丹霄圣君过来了!”
练剑场上不少一休息就偷偷往场边瞄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经这一声,更多的人往场边看去。
秦越也不例外。
他想看看师尊,又怕对方觉得自己不够全神贯注,便想着偷偷去瞧,谁知他刚将余光挪过去,就见那道红衣身影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练剑场的方向走来。
丹霄圣君青丝如瀑,红衣轻摇,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他手持一根树枝,在这一片雪白的练功服间仿佛雪地里开出的红梅。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目不斜视往前走,最终停在了秦越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这边。
秦越愣愣地抬起头,喃喃道:“师尊……”
“站起来。”
沈夕道。
这道话音刚落,秦越立刻应声站了起来。
甚至他心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夕对秦越的速度很满意,他继续道:“扎马步。”
秦越立刻扎了一个马步。
沈夕拿着树枝轻轻地打在他的小腿上:“脚尖朝前,膝盖也朝前。”
这树枝并不粗,树梢更是细细的,蜻蜓点水一般擦过他的小腿,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秦越根本来不及细品这点异样,脚尖和膝盖就下意识地调整好了角度。
“很好,”沈夕笑起来,“双脚打开,往下蹲。”
“膝盖要虚,脚底要实。”
“再打开一点。”
“……”
那细细的树梢仿佛一只勾人的手,在秦越的全身上下各处点来点去。说它打的重,却又没有伤到秦越一分,说它打的轻,秦越却又觉得被打的部分有点轻微的疼,还好像久久不散似的,在他皮肤表面长久盘旋。
从头到尾,秦越一声不吭,目不斜视,任由他的师尊对他进行教训。他的身体仿佛已经被面前的人训练好了,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经大脑思考,几乎瞬间就有了反应。
“好,很好。”
耳畔传来师尊对他的赞赏,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摸到了他的后颈:“收回去,不要前倾,贴着后衣领。”
秦越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明明之前那根树枝在他身上打了那么多次,叫他皮肤微烫,他都克制住了,还忍受着腿部训练过度的酸痛,没有表露出一点异常。
而这只冰凉的手却瞬间点燃了他的身体。
这样凉的温度,这样柔软的皮肤,这样温柔的触摸,跟那根树枝完全不同。
秦越的眼睛都红了,却依然迅速调整了自己脖颈的位置。
沈夕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徒弟。
很好,姿势已经被他完全纠正过来了。
“运起你的灵力,从丹田出发,一路往下,”那清朗熟悉的声音在秦越的耳畔响起,“然后,到这里来。”
这话音刚落,那轻轻的,微疼的触感就又打在了他的尾椎上。
旁边的小弟子们都睁大了眼睛。
然而丹霄圣君的面上却不见丝毫异色,十分平静。
秦越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控制着灵力沿着有些尴尬的路线行至尾椎。
沈夕内视秦越的经脉,看着对方灵力的游走。剩下几个穴位都是大穴,他不再用树枝,而是伸手轻轻点在秦越的衣服上:
“灵力过督脉的夹脊,头顶的百汇,任脉的檀中。”
那冰凉的手指一一点过秦越的脊柱,头顶,最后停在他的胸.前。
那轻飘飘的,熟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仿佛鲛人夜唱,迷惑着过路人的神志:“从这里,再回到丹田去。”
“这就是一个小周天。”
“现在蹲好马步,不停将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一直做到休息时间结束。”
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弟子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舒凌云忍不住道:“圣君,这样是不是操之过急?”
这一年的剑术课还没有打算将灵力运转同基本功结合起来,毕竟许多小弟子连基本功都坚持不下来,再加上灵力运转只怕坚持不到几瞬就要倒下。
而丹霄圣君居然对秦越如此严厉。
但他对自己从来就只有几句指点。
这就是对待徒弟和其他人的不同吗?
沈夕并没有看舒凌云。
他还没说话,一旁一直闷声不吭的秦越忽然道:“作为师尊的弟子,我本就该如此。”
作为丹霄圣君的弟子,他本就该如此优秀。
这是师尊曾经说过的。
所以他可以做到。
秦越额上汗如雨下,大.腿酸痛,胳膊几乎已经麻木。可他却依然喘着气说完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头去看师尊。
师尊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高兴的。
果然,沈夕的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此时正是清晨,阳光从头顶照下,他一双含情目望过来,通透的眼眸中点缀着细碎的暖光,盈盈地映着秦越的脸。
丹霄圣君非常满意:“好,很好。”
“不愧是我的弟子。两个多月后,你随我一起去百花盛宴。到时天下各路门派都会知道,你是我丹霄圣君的弟子。”
“我希望你担得起这个名号。”
额上的汗水尽数滑落,从秦越的脸颊上如同小溪似的滑下来,他的两条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但是他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个朦胧的笑容,双目神采奕奕:“是,师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做的不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
对于秦越来说, 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他每日上课,在师尊的身旁习字练剑,日复一日, 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等到映月峰上的枝条都抽出新芽,又染上深绿,光秃秃的枝丫变得枝繁叶茂的时候, 宁州的榆泽城就开始为百花盛宴做筹备了。
秦越下了下午的课业,就一刻不停地往映月峰赶。他回到山居小院, 第一时间不是进自己的房间,而是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敲了敲那扇已经被他敲过无数次的雕花木门:
“师尊,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秦越的面上露出笑意,这才规矩地推开门,走进了这间他已经十分熟悉的房间。
丹霄圣君正站在桌案前。
午后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洋洋的暖金从窗外照进来, 为那道红衣身影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对方低垂着眼睑, 正借着窗外的阳光查看摆在桌上的信件。
秦越下意识地想低头, 却听师尊道:“百花园来邀请的帖子了,再过两日我们就出发。”
说完, 他就见师尊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推, 将那封拆开的信件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秦越立刻贴过来,站到师尊的身旁, 低头去看那封信。
说是信, 其实是张请柬。白底的封面左右七三开, 左侧绘制着无数缠绕的藤蔓花枝。仔细一看,这些藤蔓花朵竟然是活的,还在轻轻地晃动, 延展。花丛掩映中,几个水墨色的字迹隐现:百花园。
一根细细的藤蔓作为绳子从左侧伸过来,缠住右侧一颗作为扣子的黑色种子,两相结合封上了这封请帖。黑色种子的上方,一道淡色的金框框出了一行俊秀飘逸的小字:丹霄圣君亲启。
秦越自己没有收到过请柬,只远远见过一两次有人成亲时在街坊邻居中发送的请柬,无一不是红底金字,而且都没有桌面上这封这么精巧别致。
他看过这封请柬后,抬起头道:“师尊,这是百花盛会的请柬吗?是不是没有请柬就不能去?”
沈夕道:“这不是百花盛宴的,是百花园的。百花盛宴在宁州榆泽城举行,不论修者还是凡人都能进去热闹。而百花园为百花园园主独有,只有拥有请帖才能进去。”
秦越的手攥紧了:“那我是不是不能去?”
他虽然对百花盛宴,百花园这些东西没什么认知,但他知道他的师尊要去,而且可能要去好一段时间。他不想和师尊分开,为此每日上课,修习都非常勤恳。
因为师尊之前说过,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收了自己为徒。
如果到时候要和师尊分开,他也不想。
“有请柬的人可以带人进入,”沈夕看着面前的小徒弟抬起头,笑了笑,“不过你倒是不需要我来带,因为百花园园主也给了你一封请柬。”
秦越的眼睛睁大了:“弟子也有请柬?”
“对。”
沈夕一转身,将桌面上另外一封未拆开的信封拿过来,递到了秦越的手上:“看来不少人听说我收了个徒弟,都很好奇你是什么样子。”
秦越忍不住低下头。
他拆开那封信,一封请柬很快从信中漏出来。只是这封请柬跟沈夕的大不相同,中规中矩的红底金字,封面暗印着藤蔓花枝,层层叠叠铺满整个封面。封面更没有绳扣之类的东西,直接就能打开。
虽然这封请柬已经比秦越曾经见过的都要华丽许多,但跟沈夕请柬的用心比起来,却要简陋得多。
他伸手一翻,就见封内镶嵌着一片带着叶子的粉色小花。金边框内除了敬语和落款,只有一句话,就是邀请他去百花园。
沈夕在旁也看到了。
他微微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请柬,递到秦越的面前:“你把这个请柬打开。”
秦越不明所以,但仍然听话地接过来,伸手去解绳扣。
然而不管他怎么动手,那藤蔓制成的绳扣都始终牢牢扣在黑色的种子上。除非他用力去拽,但这样就会直接把请柬扯坏。
一只细白的手从旁伸过来,轻轻地搭在请柬上。
隔着薄薄的一层,秦越依然能感受到一点来自师尊手指的微凉。
这只手手指细长,灵活地一动,那绳扣就直接被解开了。请柬的封口轻轻弹开,一朵花瓣层层叠叠,花朵很大的艳红花朵从请柬中伸展开来,它不知用什么方法被保存得极好,像是仍在枝头,开得轰轰烈烈,红得艳丽,却又美得端庄。
旁边的水墨色字体飘逸潇洒:
“我见此花如见你,百花园内候莅临。”
秦越的眼睛都睁大了,他抬起头,就见师尊微微皱眉,道:“原以为他只是喜好奢华,没想到却是独一份。”
他这么多年来,次次收到百花园的请柬,但每次都没去。他从不知道别人的请柬长什么样,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只是百花园主爱好这些。
怪不得要特意写让他亲启,原来的确只有他能打开这封请柬。
秦越一听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他的请柬简陋,而是师尊的请柬精致。恐怕其他受邀的人收到的请柬都跟他的差不多,只有师尊的才是特别单独制作的。
秦越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点,心里就有点难言的烦躁。
他是在生气自己没有师尊的待遇吗?
可是他想了想,即使他从别人那里得到这样特殊的待遇,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兴。
秦越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他越看那朵艳丽的花朵越觉得碍眼,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华丽的请柬重新合上,然后倒扣在书桌上。
做完这些,秦越有些忐忑地抬起头,就见沈夕毫不在意,反而眉头微微锁着。
他瞬间将请柬之事抛在脑后,道:“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沈夕摇了摇头。
他只是觉得这次去百花园可能会遇到点烦人的事罢了,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请柬是专门制作的,他根本不会提出在百花园内和沈家家主见面。
只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没必要和一个孩子多说。
更何况如果就为这点事上心烦恼,他也不会成为丹霄圣君。若要因此从此避开百花园,那更是得不偿失。
沈夕很快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转而问起秦越的功课来:“你今日的课业如何?”
师尊不想说。
不过没关系。
秦越记在心里,将自己今日在练剑场和学堂所学的一一讲给师尊听。
师尊照例检查了他的功课,又让他到中庭去练功练剑。
这两个多月以来,剑术课基本上都是在苦练基本功,仅仅教授了两招非常简单的剑式。学堂里的大多数学子已经从一开始对这门课业的热情到感到辛苦无聊,心生烦躁。
唯有秦越始终面不改色地坚持训练。
他不仅在练剑场上训练,每天放课后来找师尊,还会被师尊命令到中庭内训练,吃饭前后总共要再坚持一个或几个动作一到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才会收手休息。
今日当然也是这样。
秦越吃饭前练了半个时辰,吃饭后又练了一个时辰。
月色如水,铺满了庭院。
沈夕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在院内蹲马步一动不动的秦越,满意地点点头,道:“可以了,起来吧。”
秦越应声松懈了力道,站起身。
沈夕道:“把昨日我教给你的几个剑招从头到尾来一遍。”
秦越道:“是。”
经过两个多月的苦功,昨日师尊望了望他的身形,决定提早教授他剑招。这几个剑招跟学堂教的剑式不同,并不是单纯地拿着剑坚持摆一个动作,而是由连贯的几个小动作组成。
秦越昨日晚间练了半个时辰,现在不用脑袋回想,只根据身体的记忆就能自然而然地舞起剑招来。
在他即将舞完最后一招时,秦越一翻身,目光不自觉地往上一抬,就望见了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站在廊前,身上沾上了一片细碎的银光。
月光照在师尊的面上,将那点艳红剑纹,那张薄薄的嘴唇都以一种别样的情态呈现出来。
尤其是那双含情目,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只追逐着他一人。
秦越心头一动,脚下就是一乱。
他已经舞到最后一个动作,这会儿收势脚下不稳,身体晃了一下又立刻稳住。
秦越心里顿时有些懊恼。
如果他今日表现得好,师尊必定会奖励他。而现在……
他心头还在七想八想,一只冰凉的手却已经扶住他的肩膀。
熟悉的声音就在秦越的耳畔响起:“回到刚刚最后一个剑式,保持住。”
秦越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
随后一只脚就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膝盖微弯,背部绷直,上身朝前,这样才不容易晃荡。”
秦越耳边听着师尊的教诲,心思却始终分了一小份盘旋在那刚刚被踢了一下的小腿上。
明明师尊的脚早已离开,他却总感觉那块皮肉还保留着先前的触感。
明明被人踢并不是一件好事。
秦越从前当乞丐的时候不知挨了多少脚,那时他忍气吞声,总是想方设法躲避。
而如今师尊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呼吸声吹到他的耳边,一只脚刚刚还随意踢了他的腿一下。
秦越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天灯火摇曳的晚上,师尊脱下鞋袜外裤,将一双雪白的脚伸进被中,和他靠在一起。
秦越头一次觉得,做的好得师尊的奖励很好。
做的不好被师尊轻轻教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夕看着面前的徒弟,感觉手下的肩膀不如之前那么硌手了,蓬勃的肌肉因为发力而突出。
对方的个头也快窜到自己的胸口。
这才过了多久?
这条小龙竟然长得这么快。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百花园主
九天之上, 云海涌动,日光倾泻。三只优雅强健的银色灵鹿撒开长腿,拉动一辆朱红的车驾在云层间滑动, 闪闪发光。
沈夕靠坐在软榻上,打量着这辆新的车驾。
新车驾的外观与上一辆几乎一样,车厢内的装饰陈设也和上一个相似, 但砍掉了部分多宝格,改为可以伸缩的抽屉, 在不影响置物的前提下,让内部空间看起来更宽敞了些。
整座车厢的墙壁表面铺了一层艳红的丝绒,丝绒上由金线绣制的凤凰,银线绣制的朱雀,青鸾,鸿鹄等等,组成了一副百鸟朝凤图, 若隐若现, 栩栩如生, 展翅欲飞。
无数神鸟的尾羽四散开来,以凤凰的尾羽为中心, 再辅以背景的神山, 神树,根根丝线巧妙地组成了数道法阵, 只要注入灵力即刻发动。
这一辆新车驾, 不论是陈设, 法阵还是该有的小摆件一样不少。仅仅用时两个月就做了一辆新的出来,送到了昆仑山下,叫门内那群长老的脸色又青又红, 掌门也沉默不语。
沈家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沈夕心想。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毫无波澜,显得一旁已经十分克制,一言不发的秦越看起来都有点兴奋。
“喵呜!喵呜~”
从一进来就东嗅嗅西闻闻,继而扑在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玻璃球上的小黑猫系统这会儿正玩得不亦乐乎,四条腿都不由自主地蹬着怀里的玻璃球。
简直忍不住!这就是作为猫的本能吗!
系统正沉迷于此,忽然一只手抓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
“喵呜?”
为什么打扰它快乐?
秦越看着这只小黑猫被放到师尊的腿上。
细白的手指在光滑黑亮的绒毛间穿梭,时不时地挠挠小猫的下巴,揉揉小猫的脑袋,再捏捏它的耳朵。小黑猫舒服得眯起眼睛,不自觉地翻身露出肚皮,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条腿还禁不住踹了两下空气。
秦越盯着这只小黑猫。
他平日里要上课修炼,其实同这只小猫接触不多,一般只在早上见到对方在院子里扒拉着碗盆吃饭,或者晚上在中庭的大树下乘凉。
虽然这两个多月来,秦越也见过几次这只小黑猫被师尊摸。但他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看清师尊的手法和小黑猫的反应。
师尊的手的确很厉害。
秦越想到自己被对方摸头的时候,耳根忍不住悄悄地红了。
该不会当时他的反应就跟这只小黑猫一样吧。
他一想到这里,再坐在沈夕的身边就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车厢外及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圣君,前方就是榆泽城,车驾即将落地。”
宁州位于九州大陆的西南,榆泽城是宁州的重镇。九州大陆上,凡是大型城池就没有不在上空禁止修者飞行的,因此沈夕早已习惯,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松开了被揉得喵喵叫的小黑猫。
不得不说,系统这副身体确实不错。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摸起来十分舒服,令人心情愉悦,而且无需他照看,还不掉毛。
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沈夕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想。
朱红的车驾逐渐落地,车厢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十分嘈杂。马蹄声,交谈声,吆喝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透过朱红小帘传进来,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车厢侧面,靠近秦越一侧的小窗上,原本一动不动的朱红小帘忽然轻轻翻飞,露出窗外的一角。
仅是这一角视线,秦越就看见前方远远的恢弘的城墙下,车马如云,车厢与车辕摩肩接踵,浩浩汤汤地铺陈开来。而且不仅是正门,旁边两道供行人出入的侧门前也排起了长队。
秦越忍不住道:“人好多。”
沈夕道:“榆泽城是九州有名的花城,常年游人如织。最近又要举办百花盛宴,还要开放百花园,来的人多很正常。”
百花盛宴并非年年都有,百花园更是每隔几年才会开放一次,至于具体隔多久,全看百花园主的想法。各地爱花赏景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一次盛宴。
秦越的目光又转了一圈。
不仅是城墙下,远处的空中也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不少飞行法器,看样都是朝着这边赶的人,队伍简直是一路从地面排到了空中。
秦越匆匆一扫,目光忽然锁定在空中的一个点,道:“师尊,掌门和大师兄他们也来了。”
沈夕眼皮都不抬一下:“百花园主人脉广阔,结交天下,谁来都很正常。”
百花园主平日里轻易不见人,但在百花园开放的这几天内必定会现身。不少修真大能即使不为赏花,想为百花园主捧场,又或是有求于百花园主,都会选择在百花盛会这段时间在榆泽城流连几日。
他不关心昆仑山掌门的动向,也不在意对方到这里来干什么,更不清楚对方是第几次来。反正只要对方别招惹他,大家可以相安无事。
排成长龙的车驾随着车流前行。
沈夕闭目靠坐在软榻上,平心静气,打坐修行来度过这段无聊的时间。
秦越看了会儿窗外,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后,就从纳戒中捧出一本书卷来看。
师尊跟他说,这次百花盛宴可能会在城中待上七日或者半个月。学堂那边的假已经请好,但秦越知道自己的功课不能落下,识字本上的课文他已经熟背并且能够默写,他就将自己从藏经阁借来的书籍带过来,准备在百花盛宴期间看完。
车厢里一时无言,气氛却毫不尴尬,很是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夕忽然睁开眼。
他伸手轻轻地掀起一旁的朱红小帘,就见小窗下果然站着一人,手持一朵鲜红饱满的花朵,正要抬手来敲这扇车窗。
秦越眼见师尊突然动作,连忙往这边靠了一点,正想开口询问,就被师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因为此刻他两人离得近,那只细白的手差一点就点到了自己的嘴唇。
秦越立刻住嘴。
朱红小帘被一只雪白的手轻轻地拽住一角,一张容貌昳丽的脸从后探出来。那双不知多久未见的含情目望过来,仍然是记忆中的温柔多情。
江烟笑起来,轻声道:“圣君,你可算来了。”
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点委屈的神色,道:“圣君,之前我每次都给你发请帖,可你每次都不来。我们也算好聚好散,圣君为何如此冷情?即使不想见我,也可以来我这里看看身体。圣君与我是旧相识,我为圣君看病不收费用。”
沈夕淡淡道:“多谢园主好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有些头痛。
这就是他从不来百花盛宴的原因,百花园园主江烟就是为他治疗的上一任名医。虽然对方最终与他和平了断了医者与患者的关系,但在那之前,对方有多难缠,他还历历在目。
尤其是当沈夕发现,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给自己的请帖竟然依然是特别的那一份的时候。
“圣君最近感觉如何?”江烟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又迅速褪.去,“新找的大夫可让圣君满意?”
沈夕懒得同对方纠缠,道:“身体尚可,不劳园主挂心。”
他说完就想放下朱红小帘,江烟跟对方相处的时日不短,自然看出了沈夕的不耐烦。他立刻道:“前面的队那么长,起码还有一公里的路要排。圣君还要在烈日下苦等吗?不如跟我来,我带你们提前进城,不用排队。”
不等沈夕回话,江烟又劝道:“我看你车前坐着的那位小童子被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三只灵鹿也蔫哒哒的的。圣君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叫他们受苦。”
沈夕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将我整座车驾带进城吗?”
他倒是不担心百花园主叫城门口网开一面的能力,只是怀疑对方要他们下车过城门。
江烟一看就知道丹霄圣君被他说动了,立刻笑道:“整座车驾都带进城。”
沈夕立刻喊了一声:“映雪。”
坐在车辕前面的小童子早就在偷偷地听圣君和那突然出现的怪人的对话,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是,圣君。”
“跟着这人走。”
银色灵鹿得到指示,迈开长腿,庞大的车驾转向,从队伍中缓缓撤离。
刚刚两人之间的低声对话或许有其他人听见,又或许没有,总之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能够察觉到百花园主到来的人自然知道来者并非一般人,也就不会去多生事端。
很快,在江烟的指引下,朱红车驾从平常并不开放的一个侧门直接进入到城中,很快就沿着城池宽敞的中轴线街道行驶起来。
江烟跟在车驾旁,也不见他走得有多急,速度却始终跟车驾保持着一致:“圣君接下来可要去百花园?我已在百花园中为圣君留出了一栋小楼阁,林荫掩映,小道曲折,花团锦簇,而且绝对清净。我想圣君看过后一定会满意的。”
车驾自进城后一路前行,此时却慢慢停在了一栋吊脚飞檐的楼阁前。
坐在窗边,一直冷淡的丹霄圣君此时忽然笑了下。
他这一笑,先前的冷淡就如同冰雪消融,望过来的含情目内眼波流转,直叫江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不必,感谢园主的好意,我有地方住。”
江烟一愣,又立刻道:“近日城中客栈爆满,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圣君了。更何况,百花园内的住宿比这些客栈要好上几倍。”
他早就查过全城的客栈,特意为各路有点头脸的来客都专门订上了上好的房间,现在全城已经不剩一间上房。丹霄圣君生得精贵,绝看不上那些凡人住宿的地方,到时候必然会同意跟他到百花园去。
比如车驾现在停留的这座楼阁,是全城最好的客栈之一,他早就跟掌柜的打好招呼了,上房早就一间不剩。就算丹霄圣君进去问,也不过白费力气。
想到这里,江烟又自信满满地等着,想等沈夕碰壁无数后,他再跟对方好言相劝,温柔小意,这样对方就会愿意住进他的百花园了。
丹霄圣君最吃的就是这一套。
朱红的小帘被放下,沈夕下了车驾。他一袭红衣,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径直上了楼阁前的台阶,只朗声道:“多谢楼主好意,不过这里一定有我的房间。”
“因为,”丹霄圣君回过头来,阳光下,他的笑容几乎叫江烟目眩,“这是我的产业之一。” ”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也许他的奖励还有些希望。……
沈夕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 施施然继续往台阶上走。
江烟望着他的背影,真是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正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旁从车驾上下来的秦越。
这人是从车厢里出来的, 脸上疤痕纵横,十分难看,不大可能是侍从。沈夕一行人加上车辕上坐着的小童子一共才三人, 而他只给沈夕和对方的徒弟发了请帖,那这人的身份是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丹霄圣君是当今九州第一人, 又千百年来未曾收徒。时至今日,依然有不知多少苗子想要拜入他的门下,都被他拒绝了,连如今昆仑山掌门的座下首徒舒凌云那样的根骨当初都没能成功。
外界一直猜测丹霄圣君恐怕是因为只差半步即可飞升成圣,不忍耽误天赋绝佳的苗子,才一直没有收徒,只是时不时对后辈提点一二。
因此当丹霄圣君收徒的消息一出, 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无数人都想知道丹霄圣君究竟收了个什么样的徒弟, 百花园主当然也不例外, 甚至比别人想要见对方的想法更加强烈。
因为他比其他人多知道一点沈夕的秘密。
他知道沈夕五百年前那一剑遭到了魔气的反噬,不仅身体经脉受损, 还不得不分出巨量的灵力来镇压封□□肺处的魔气, 因此体内灵力时常空虚。
丹霄圣君不是因为怕耽误苗子才没有收徒,恐怕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收徒。
而这样的丹霄圣君竟然收了徒!
他无比想知道, 能让现在的对方坚持收徒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又究竟该如何惊才绝艳, 才足以打动丹霄圣君。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丹霄圣君竟然选了这么一个人。
一个炉鼎。
这炉鼎虽然样貌丑陋,但观其经脉宽阔, 内无杂质,甚至还突破了练气。
看起来品质还算上乘。
可惜炉鼎体质虽然容易吸引到灵气在体内来往,却很难将灵气汇聚化为己用。一个炉鼎,能够晋升筑基,修真之途就基本上走到了终点。
这样的人,收为徒有什么意思?
也不知丹霄圣君究竟是真的想收对方为徒,还是……想要一个炉鼎。
江烟微微眯起眼睛。
他放柔了声音,对台阶上头也不回的人道:“圣君,你这徒弟……”
江烟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笑道:“可否需要我帮忙?虽然我不能解决他的体质问题,但不少修炼必要的丹药我都可以提供。”
他嘴上问的沈夕,眼睛却瞥向了那个炉鼎。
秦越脚下一顿。
他转过脸来,看向这位刚刚在车外同圣君交谈的人。对方的目光让他本能地心里不舒服,尤其是这位百花园园主虽然说话笑眯眯的,但说的话却令他不适。
一旁的映雪抱着小黑猫有些恼火。
这人怎么这样!这不是明摆着说圣君的弟子天资不好吗!
他虽然也看秦越这个抢了圣君不少注意的人不顺眼,但对方毕竟是圣君的徒弟,是他们映月峰的人,怎么能随意叫人欺负了去!
映雪跟着沈夕的时日长,眼见台阶上的人只往上走,没有说话,就放心大胆道:“谢谢园主好意,不过昆仑山内不讲究用丹药,我想圣君不会同意的。”
丹药都是那些根骨不行,又急于求成的人才用的呢!圣君怎么可能同意!
江烟看了看这面容稚嫩的小童子。
他没见过对方,应当是丹霄圣君之前新换的小侍童。他问的是沈夕,但回答的却是一个小童子,按理来说,这其实不合礼数。
但是丹霄圣君没有阻止。
以江烟对沈夕的了解,这说明对方默认了。
炉鼎于修道一事上天资极差,还不用丹药,看来是真的把对方当徒弟了,还很珍惜。
江烟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头更恼火了。
他的面上不自觉地露出点冷意:“不需要丹药吗?有丹药的帮助会更快一点,不然全靠自己修炼,你这徒弟恐怕会有些……”
“多谢园主好意,”这次是秦越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毫不避讳地抬起脸,神色坚定,“不过师尊曾经跟我说过有适合我的修炼方法,我想在修行一道上,没有人比我的师尊更精通了。”
江烟的脸色顿时异彩纷呈。
他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高处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好了,还待在那儿干什么?快随我上来。”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那道红衣身影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过来。丹霄圣君唇角轻扬,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笑意。他瞥了底下那两个小鬼一眼,看见他们脸上呆呆的模样,又轻斥道:“还不快上来。”
秦越和映雪连忙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往楼梯上跑。
沈夕这才转过脸,面上还带着笑意,朝底下一旁的江烟微微颔首:“多谢园主带我们进城,百花园上再见。”
说完,他就转过身,迈进了楼阁的大门里。
一位身着青色长袍,头戴巾帻的年轻人早早地就守在楼阁门口。这会儿见到沈夕终于进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躬身行礼:“圣君。”
沈夕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你来了。”
这是在映雪之前一直侍候他的小童子照月,后来对方长大了接管了他的产业。由于沈夕名下的产业众多,照月分身乏术,忙不过来,沈夕又见他确实有管理的才能,便将照月派出去锻炼,然后沈家又送了个小童子过来,就是现在的映雪。
照月心情很激动,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前几日榆泽城的客栈接到圣君的信件,我便想着过来见见圣君。能够再次见到圣君,照月非常开心。”
他说到这里,又汇报道:“三间房已经准备好了,视野绝佳,可以纵览山间花海和泪湖光景。廊上白日黑夜都有人侍候,如需要传唤用膳等,只要跟他们讲就行。”
沈夕点点头:“做得很好。”
照月又连忙躬身行礼,高兴道:“多谢圣君夸奖。我这就领大家上去,看看房间。”
三人跟着对方一路向前,往楼梯上走去。
映雪抱着小黑猫和照月先一步踏上楼梯,为圣君开路。秦越本想跟在师尊的身后,谁知师尊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沈夕放慢了一步,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今日做得不错。”
秦越脚下一顿,嘴角轻轻一勾,又稍稍低下头去。
沈夕也没在意,继续道:“那百花园主这样嘲讽你,你就应该当面嘲讽回去。你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叫他嘲笑?你是我丹霄圣君的徒弟,遇到这样的不必忍气吞声,像你今日说的话就很不错。”
说到这里,沈夕的面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信任师尊,以身为我的弟子为荣,记得师尊说的话,这是你应该做的。今日.你终于明白表现出来,我很高兴。”
秦越忍不住抬起头,一双眼睛悄悄地望着师尊面上的神色。
师尊很高兴。
他心想,这样他就有奖励了。
“你别急着想要奖励。”
沈夕一见对方眼巴巴的模样就轻轻地哼了一声:“我还没说你的不是呢。”
“你这性子是比之前强了些,却还是差得远!今日映雪不出声,难道你就站在那儿叫人随意嘲讽吗?”
沈夕面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还是你在等着我出声?这点小事还要靠着别人?我站在你身边,你都不敢放肆,还要忍气吞声,生生受别人的嘲讽。那我要是不在你身边,别人上手打你,你岂不是要白白受着?你得自己立起来!”
他这个徒弟,不被逼到极致绝不会出手,一出手就一定要来个狠的。这一点,沈夕早在玄水镇上就看的很清楚。那茶楼伙计嫌恶他,他不吭声。那小胖子打他踹他,他也到最后才反击,但是一出手就是鱼死网破。
沈夕非常欣赏秦越这一点,但是仅有这些,还是不够的。
“修行一道,虽然忌讳弱者不长眼色,冲撞冒犯,但也不能唯唯诺诺,没有心气!没有心气,你怎么往上走?遇到困难怎么坚持下来?”
“不要再叫我失望!”
艳红的袖子一角在秦越垂下的视线中一甩,背到身后去,足见主人的不耐。
秦越深深地低下头:“弟子明白,请师尊责罚。”
做得好,就要有奖励。做得不好,就应该接受惩罚。
接受惩罚后,师尊就会消气。等师尊消气后,他才有继续得到奖励的机会。
这是他跟师尊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从对方一举一动里明白的道理。
沈夕道:“这会儿快要用午饭了,吃过午饭,你到庭院中加练一个时辰。晚上吃过饭后,再到庭院中多练半个时辰的剑招。”
秦越立刻道:“是,师尊。”
沈夕的语气这会儿才缓和下来:“虽然你做的不好,但比之前来说还是进步了些。”
秦越低着头,眼睛微微一亮。
师尊这样说,也许,也许他的奖励还有些希望。
果然,很快头顶就传来清朗的声音:
“今日晚间,加练结束后,你把你带过来的那本书卷拿着,到我的房间里来,我来考校你读书的进度如何。”
秦越的嘴角轻轻地勾起来,他压抑着兴奋道:“是,师尊!”
前面的照月和映雪一声不吭,目不斜视。
他们早就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虽然他们不是圣君的徒弟,不曾受到这么多方方面面的管教。但奖罚分明,与圣君磨合是他们从小就经历了好一段时间,已经完全成为习惯,刻入骨髓的事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三个奖励,你可以随意提。……
第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刚透过精致的屏风,秦越就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见师尊正穿着雪白的里衣里裤, 闭目盘腿靠坐在拔步床深色的木板上,一头青丝松松地扎在脑后,一直垂到床铺上。而秦越窝在师尊的腿边, 一只手朝着对方发梢的方向,令一只手还攥着一件火红披风的衣角。
这披风是昨晚他入睡前师尊披在身上的那件, 现在正躺在床上,一角衣角被他攥得有些皱巴巴的。
当秦越意识到这点后,他几乎是立刻松开手,正要坐起来,就听见一旁的人道:“你醒了。”
秦越立刻坐起身:“是,师尊。”
他说完,心里有些懊恼。
师尊这一点动静都能立刻察觉, 那他紧紧攥着师尊的衣服这点对方怕是早就发现了。
沈夕不知道他这个徒弟在想什么, 见对方应了一声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 便道:“还愣着干什么?在我这床上还没睡够?”
他的音色天生温柔,这时的语气也并不严厉, 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意味。
听起来不像责怪, 倒有点调侃的意味。
秦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赖床。他连忙从床上下了地,低着头快速穿衣, 只露出一个圆圆的黑脑袋和一双微红的耳朵。
前方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先到后院去练习, 等会儿我过来看你。”
秦越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 闻言立刻道:“是,师尊。”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先前在房间内有些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才意识到师尊并没有追究他心里纠结的那点小事。
也是,师尊虽然平日里对他要求严格,在他做错了事的时候会惩罚他,但这些都是应该的,是为了他好。更何况除此之外,师尊待他很好,也很温柔。
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在他做的好的时候,师尊也从不吝啬夸奖他,会给他奖励,摸他的脑袋。即便是他要求一些听起来有些过分的奖励,师尊也都痛快地答应了。
秦越一边想着,一边嘴角不自觉轻轻扬起,他一早上起来精神不错,咚咚咚地就下楼洗漱去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沈夕才动了动,从床上下了地。
这小兔崽子。
沈夕随手施了个清洁术,心想。
自从第一次让秦越上了自己的床睡觉,对方似乎就一直念念不忘,每次有什么事做得好了,就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提出的奖励也无一不是希望睡在他的床上,并且似乎已经将这件奖励变成了约定俗成。
每次秦越超额达成自己的期望,不出意外,对方讨要的就是这件奖励,都不用再开口问。
对于徒弟想和自己亲近这件事,沈夕是很宽容的。
秦越从前是乞丐,年纪很小就没了父母,跟自己走的时候也毫无尘缘的留恋,恐怕除了他之外没遇到过靠谱的长辈,依赖自己一点是正常的。更何况他作为对方的师尊,本来就应该做秦越修炼道路上的指引人,就应该被对方依赖。
只是这小兔崽子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些坏毛病,喜欢挨着他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拽着他的衣角和头发睡。
前几次他和对方同床的时候难得睡了几次觉,还没觉得如何,这次晚上打坐修行才知道这秦越睡觉的时候有多缠人。一团暖烘烘的热量依偎在他的腿边,手还要拽着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要是沈夕轻轻往旁边挪开一些,对方没一会儿就要再挪过来,手上还要摸来摸去,非要拽着他的衣角才肯继续安稳,害得沈夕不得不将自己随手披上的披风轻轻地脱下来,放到秦越那边。
也不知道他平日里自己一个人是怎么睡的。
沈夕穿好衣服,查看了一番昨日下午照月送过来的计划账本。之前沈夕想在玄水镇上修建学堂一事,他已经将其授权给照月去和沈亭昱接洽,现在学堂已经在开始选址兴建,照月就把计划,进度和账目等拿来给他过目。
沈夕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份账本没什么问题,就走到露台上朝外看。
这里果然如照月所说,视野极好,风景绝佳。
远山连绵起伏,山脚下铺开层层花海,姹紫嫣红,如同一整片鲜艳的彩缎,在清晨淡金色的阳光下开得烂漫。
穿过花海,眺目望去,还能看到一点波光粼粼的影子,是泪湖的一角。泪湖的湖中央是一座水中楼阁,雕梁画栋,吊脚飞檐,青瓦朱柱。
沈夕欣赏了一番,这才垂首朝下看。
后院也是一片花海,还有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绿荫掩映。秦越已经活动开来,正站在假山旁练剑。
他动作流畅,姿势优美,心无旁骛,整整将一套剑招以不同的变幻方式耍了三遍才停下来,脸上不红,气也不喘,只在额头上微微出了层薄汗。
秦越正准备再练半个时辰的基本功时,忽然余光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他抬头看去,就见沈夕从楼阁上的露台上飘然而下。
“师尊!”
秦越有些惊喜地迎上去,没想到师尊之前在楼上看着自己。
沈夕朝着对方走过去,赞扬道:“练得不错。”
身法应变俱是上乘,不愧是他看中的徒弟。
秦越的眼里闪着光,抬头望着他的师尊。
沈夕道:“该教你点新的东西了。”
秦越道:“请师尊教诲。”
沈夕却没有急着教导,反而先道:“昨日百花园主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秦越忍不住微微低下头:“都听到了。”
沈夕道:“百花园主虽然话不好听,但他倒也没说错。你是炉鼎体质,灵力会更青睐你,在你的体内穿梭,却很难在你的体内扎根。”
这也是为什么不少急功近利,或者天赋不够的人喜欢用炉鼎修炼的原因。炉鼎在他们眼中就像一个用来汇聚灵力的容器,在采补的过程中通过炉鼎的经脉和紫府来吸收灵气,化为己用。正因此,绝大多数炉鼎下场并不好,名门大派都不屑于此道,甚至有的严令禁止。
秦越一言不发,却抬起脸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师尊。
沈夕看见他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但是你身负龙族血脉。”
他说着,伸手轻轻搭在面前人的肩膀上。
这只手很白,手指细长,轻轻地捏了秦越的肩膀一下,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吸引了过去。
头顶继续传来师尊的声音:
“龙族骨骼坚硬,血肉坚实,可以将灵气炼化为灵力使用,甚至可以附着自身的灵力。”
秦越看向面前的人。
师尊这次却没有望向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那只细白的手从秦越的肩膀处转到了他的后颈:
“炉鼎体质让你吸引更多的灵力,龙族血脉可以帮助你转化灵力存储在骨血中。”
轻微的触感从秦越的脖颈一路往下,隔着衣服让他感觉痒痒的,却又不敢动。他此时此刻神思都被这点触感所牵引,只能勉强听懂师尊的意思。
那点指尖最终停在了秦越的腰间。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过你只是有龙族血脉,并非真正的小龙,所以光靠骨血来存储灵力是不够的。”
秦越几乎是不由自主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沈夕又将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膀,“将你炼化的灵力附着在你的骨骼上。”
“别人修炼都是在自身体内的紫府处生成金丹,元婴,最后乃至出窍,化神或者更高的境界。而你,在自己体外的骨骼上用灵力铸就金丹,元婴,乃至……”
沈夕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另外一个更高境界的你。”
秦越道:“另外一个我?”
沈夕道:“只是一个说法。灵力不可能真的汇聚成有思想的人,但是随着你境界的提高,它最终会如同元婴一般具备初步的人形,或许也会有一点意识。”
“它,即是你的内丹。而你,要让它为你所用。”
说到这里,沈夕的目光这才落到了秦越的脸上,轻声道:“来,告诉师尊,你有没有信心?”
清晨的阳光为面前人的黑发镀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淡淡的金色笼罩在师尊的脸上。他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就连那双含情目中都像燃起了一团火焰,几乎将秦越包裹起来,让他的心也像在跟着燃烧。
秦越根本挪不开视线,头脑也好像有些晕,几乎是依据本能道:“有!”
“好,很好。”
沈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像那只小黑猫系统一样舒服得眯起眼睛,依赖地蹭着他的掌心。
多好的一个徒弟。
沈夕心想,他该多奖励对方一点。
因此丹霄圣君道:“那我们今日就开始,你将体内穿梭的灵气引到我指引的地方来,用你的骨血去淬炼它。这个过程可能很痛苦,也可能会用很长时间,但只要你成功了,师尊就奖励你。”
“三个奖励,你可以随意提。”
秦越猛地抬起头:“好。”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是他对不起小师弟。
无数的灵气来来往往, 如同穿堂风一般不停扫过宽阔的经脉,将这副经脉淬炼得更加通畅坚固。
只是这自天地间汇聚而来的灵气,最终只会有百分之一能够在这副经脉中逗留一阵, 而秦越要抓住的就是这百分之一。
以秦越自身的经脉条件,这百分之一当中能有千分之一被秦越自身炼化已属不易。但倘若能够利用自身的骨血来炼化,这百分之一就有可能都化为己用。
闭目的秦越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努力牵引着这百分之一的灵气在他的小周天中循环, 从下丹田过尾闾,再过督脉至百汇, 最后从任脉回到下丹田。
这些灵气反复地经过这片骨骼和血肉,最终大部分都在回归天地之前被炼化到秦越的骨骼中。
他的额上往下淌下了一道溪水似的汗,忍不住喘了一声,就被身后的人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后背上的脊椎:
“不要松懈。”
“沉心静气,抱元守一,继续游走小周天,打通紫府和脊椎相连的经脉, 把多余的灵力拉到你的后背上来。”
“与此同时, 不要忘记灵气的炼化。”
“慢慢来。”
秦越一言不发, 额上的汗珠却更多了,双目紧闭, 牙关咬紧。
沈夕内视他的经脉, 眼见天地间的灵气正在秦越的体内穿梭,一部分已经随着经脉通过小周天持续炼化。而已经炼化的部分, 则在慢慢地朝着背部骨骼的方向而去。
这过程缓慢又艰难地推进, 一度甚至顾头不顾尾, 但却从未停止。
沈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
修行一事,他只能将对方领进门, 做必要的帮助,其他绝大多数时候都要靠秦越自己。就算今日他帮秦越理清了整套循环,对方也还是不会,那他日后如何自己修炼?
多余的灵力开始逐渐附着在背部的骨骼上,东散一点西散一点,但整套灵力循环的速度开始慢慢加快,过程也越来越流畅。秦越背部附着的灵力越来越多,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一茬接一茬,只是排局布阵毫无规律可言。
沈夕将自己的掌心轻轻地贴到了对方的背上。
这些如同新生小芽一般的灵力被他掌心的灵力一一拂过,牵引,然后团聚起来,形成小小的一团,最终趴伏在秦越的两个肩胛骨的中心。
沈夕轻声道:“来,将淬炼过的多余灵力都往这里引。”
他轻轻地点了点那团灵力团,就见这小小的一团蠕动着触碰了一下他的手指。这团灵力团内含有他的灵力,自然会亲近他,沈夕也没在意,神识内视秦越的经脉,见对方正听话地将灵力往自己所指的位置挪动,那团灵力团又膨胀了一点点,这才松开手。
沈夕瞧见秦越体内的运转从生涩到流畅,修行越来越熟练,这才开口道:“好了,停下吧。”
秦越睁开眼,随手擦了一下淌汗的脸面,这才道了一声:“师尊。”
他双目炯炯,明明累得满脸通红,鬓发都被汗水濡湿了,却精神头十足,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沈夕自然知道自己这徒弟在想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做得很好,完全达到了师尊对你的期望。”
秦越的眼睛更亮了。
“不过,”沈夕笑道,“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尚未辟谷,还是先吃过早饭,再好好想想跟我讨要什么奖励。”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三次。只要不是太过分,师尊都可以答应你。你也不用着急,可以想好了再跟我说。”
秦越立刻道:“是,师尊!”
他刚刚咬牙坚持,终于盼来了师尊先前的承诺,这会儿心里高兴,面上却只是微微扬了一下嘴角,就跟着沈夕往楼阁的方向走。
沈夕边走边道:“榆泽城地处西南,地势奇特,这里的气候与昆仑大为不同,因此景致也同昆仑大不相同。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有时间可以出去游玩一番。”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修炼一道上也是如此,河山大川的壮丽也会对秦越的心境有所提升,他当年也是如此。
秦越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要跟师尊一起出去。
他们两人边说话边走进楼阁,迎面就撞见映雪抱着小黑猫朝这边走。
沈夕道:“什么事?”
映雪抬起脸,道:“圣君,掌门说要见圣君。”
沈夕道:“他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映雪摇摇头,道:“掌门没有说,只说想见圣君。”
沈夕没说话。
他自认为这五百年来,他几乎不见褚桐。即便最近见过几次,他也每回见面都不曾给褚桐留情面,次次如此,对方应该识趣点离他远些才对。
难道对方真有什么不得不与他商量的事?
沈夕转过头,对身后跟着的人道:“你先去吃饭吧。”
他这徒弟大清早练了一早上,也该吃饭了。
秦越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但依然低下头应道:“是,师尊。”
沈夕看着对方朝着楼阁内走去,这才转过身对映雪道:“带我过去。”
昆仑山掌门被迎在专门用来见客的静室内,沈夕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椅子上朝着门口张望。褚桐一见沈夕过来,立刻站起身道:“小师弟,你来了。”
沈夕在他面前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道:“掌门何事?”
面对褚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褚桐却丝毫不介意,他冷峻的面容上带着点有些藏不住的笑意,一伸手竟然从袖中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白猫。
这小白猫看起来比小黑猫系统要大上一些,毛发丰沛蓬松,脸颊圆圆,眼睛是碧绿的,一被放出来就娇娇地“喵呜”了两声,四只小脚不安地踩着底下的手掌。
褚桐捧着这长毛小白猫献宝似的递到沈夕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道:“小师弟,你的生辰快到了,师兄之前看你喜欢那只小黑猫,给你寻了这只白猫过来,算是提前给你的生辰礼物。”
沈夕一挑眉。
他的岁数已有近千年,若是每年都过生辰,早就过烦了。更何况自五百年前开始,大多数时日他都在闭关,再没过过生辰,这昆仑山掌门怎么现在想起这么一出来了?
褚桐怀里抱着只长毛白猫,大约是感受到气氛的凝滞,这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小白猫今日竟然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臂弯里,连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都不摇晃了。
他的面上还算沉稳,却也忍不住带出点希冀。
褚桐最近都在后悔。
五百年前,得知师弟一剑斩杀魔主的时候,他的确是高兴的。天下苍生得以拯救,修真正道重归于位。但是当知道师弟遭受到魔气反噬后,他除了伤心外,心中隐秘浮上来的第一想法就是师弟有可能会堕魔。
魔气反噬折磨人的身体,还折磨人的心智。曾经魔修魔物用这招损害了多少修真界的战力,甚至反过来危害修真界。沈夕就像一个后患,未来有无穷变数。褚桐一度动过要清理师门的想法,甚至后来真的有拔过一次剑。
那是小师弟魔气反噬最厉害的一次,对方双目赤红,神智也几乎沦陷一半。他拔剑就要永绝后患,却被师门上下拼命拦住,然后亲眼目睹小师弟最终自己战胜了魔气,然后猛烈咳嗽起来。
那时的小师弟苍白的脸颊咳得通红,额心的剑纹艳红似火,半躺在地上看着他,看起来很脆弱,一双含情目却燃烧着惊人的火焰。
对方笑了笑,只对他说了一句:“师兄,看来你真的恨我。”
褚桐不愿意回想这句话,甚至五百年来都在逃避这点。
他怎么可能恨小师弟?他动手是为了人世间的太平,是为了昆仑山上下,是为了避免一切魔修钻漏洞的可能。
然而无数场景却又在他的脑中回放。
他进山的时候,师尊对他要求严厉,对后面进山的师弟和师妹都要求严厉。唯有小师弟,师尊却对他宠如掌上明珠。而师弟和师妹,对此也好像没有异议。他心有不甘,却只能在看到小师弟懵懂地扑进他的怀里喊大师兄的时候咽下这口气。
明明他进山的时日更长,修炼得更刻苦,但师弟的修为却一日千里,甚至赶上并超越了他,仿佛他多出的这几百年来的辛苦全都是梦幻泡影。他心中苦闷,也渐渐地开始不能服众,然而小师弟却丝毫没有为此不尊敬他,依然将他奉为大师兄。
明明魔修横行期间,是他在操心昆仑山方方面面的事务,率领众人下山救世,规划合纵,可是昆仑山的掌门却仍然有不少人属意小师弟来当。最后还是小师弟认同他,说服了众人,将他迎上了掌门的位置。
他怎么可能恨小师弟?他不能恨对方。
褚桐将这一切都死死压在心底,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们化为灰烬,如同过往云烟,烟消云散。
然而事实证明捂着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只会流脓肿胀,时时阵痛。
直到前些日子,小师弟在思过室里,将他心中的这道伤口狠狠地挖开,将那些阴私暴露在阳光下。
是他对不起小师弟。
也是他亲手将曾经亲近自己的小师弟推远了。
褚桐心想,但是他还是,还是想挽回一下。
至少补偿补偿小师弟。
对方脸上的神色十分诚恳,沈夕也不知道对方想的是哪一出,干脆拒绝道:“不用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只小白猫,倒是还挺可爱的,但是掉毛很麻烦。
沈夕实话实说道:“猫毛很麻烦,掉毛的猫还不如猫头枕。”
“我这只不掉毛,掌门这只就带回去吧,”沈夕道,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另外,我不过生辰,不用掌门特意费心思准备。”
第30章 第三十章 走,我们进去赏花。……
沈夕抵达榆泽城的时日不算早, 婉拒掌门的当天,榆泽城就贴出告示,表示从第二日开始将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百花盛宴。与此同时, 百花园也会开放半个月,不过是限制人数的开放,每隔一个时辰将会放进百余人的游客。拥有邀请函的客人则没有限制, 可以随时进出。
沈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下午。
他正靠坐在房间露台放置的躺椅上,一边欣赏着天边火烧似的云霞, 远处姹紫嫣红连成一片的花海,一边偶尔看看后院里秦越的修行。
而小黑猫系统正趴伏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接受着宿主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
映雪将自己听到的消息汇报完毕,又问道:“圣君,沈家那边听说圣君来了后,刚刚派人到门前来问了消息,想问圣君什么时候有时间能与沈家家主见面?”
沈夕捏了捏腿上小黑猫的后颈, 不答反问道:“百花园那边可有什么日程安排?”
映雪道:“百花园主那边来了消息, 说是到后天, 百花园主精心培育的花王将会开放,希望圣君当日到场观赏。”
沈夕点了点头, 道:“也好, 那就回复沈家那边后天见面吧。”
映雪应了一声,就转身走出去了。
趴伏在沈夕腿上的小黑猫系统睁开眼睛, 蹭了蹭沈夕摸着自己的手, 喵喵叫了两声:
[宿主, 这次的行程,话本上没有详细记载,只说你最后回去闭关了, 我觉得你还是要注意,喵~]
整个话本都是以秦越的视角来写的,因此在原话本中,宿主的部分剧情都有些语焉不详。虽然宿主从不在意原话本,导致现在小世界的走向与原著有了不少细节上的偏差,但作为系统,它还是要尽到提醒宿主的责任。
小黑猫系统感受着下巴处传来的力道,忍不住又幸福地“喵呜”了两声。
这么好的宿主,它虽然帮不了对方多少忙,但还是要努力呀!
沈夕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小黑猫系统揉了个痛快,看着对方翻开肚皮已经被摸得不知今夕何夕,这才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敲了敲朱红的围栏。
正在后院假山旁练基本功的秦越睁开了眼。
他一抬头,就见落日的余晖从苍茫的天际边照过来,落到露台上的人身上。
师尊一袭红衣分出明暗的光影,正低头从上方望着他,睫毛上像落了一层光:
“回来吧,该吃饭了。”
秦越额上渗出的汗珠如同溪水一般直往下淌,他连擦都顾不上擦,立刻道:“是,师尊。”
晚饭期间,秦越吃着饭,沈夕在旁边盯了一会儿,见对方的确如自己所要求的那样,吃饭期间也在尽力同时进行着小周天和灵力附加的运转过程,这才满意地通知道:“这两天好好练练,后天我们要去百花园。”
秦越咽下嘴里的饭菜,点点头道:“是,师尊。”
沈夕便不再打扰他,转过身上楼回房去了。
*
百花园开园当日,整个榆泽城街头格外人头济济,熙熙攘攘。鲜花如云,铺开满地,人群仿佛在仙境中行走。
一辆轻便的马车低调地从楼阁的侧门出发,在街道上行进,穿梭过无数人群,将纷杂的人声都抛在了脑后:
“你听说了吗?据说这次百花盛会,丹霄圣君来了!”
“今年咱们榆泽城发生了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竟然让丹霄圣君都来了?据说往年圣君都不来的。”
“丹霄圣君为什么往年不来?是因为他不喜欢花吗?”
“这谁能知道?不过从昨天起就有人传言他来了,你没见今天人都变多了吗?”
“人变多不是因为园主要开放百花园吗?”
“往年开百花园也没这么多人!从前开百花园的时候人是更多,但这还是我从小到大见到人最多的时候。而且从昨日这消息流传开来后,据说有好几个大能已经在路上了!”
“……”
秦越从嘈杂的人声中辨别出讨论师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这辆马车外观平平无奇,但内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袭红衣的人就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因为空间变窄,秦越跟自己的师尊靠得更近了。虽然曾经受过对方多次抚摸脑袋,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和师尊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静默无言。
秦越将有些发热的脑袋靠到车厢的另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热烈讨论,游街赏花,兴高采烈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对象已经从他们的身旁敏捷地驶了过去。这辆马车轻装简行,外观中规中矩,车辕上的映雪还带着帷帽,怎么看都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毫不张扬。
唯有那立在车厢侧面小窗前的小帘纹丝不动,似乎马车行驶和微风拂来带起的气流都与它无关。
马车很快行驶到百花园所在地。
精致的园门前早已有人候着。这里是专为拥有请柬的客人开设的门,因此几乎没有车驾排队。映雪将两封请柬递给门口的人,马车就顺利通过。
很快,车架停下,车厢外响起映雪的声音:“请圣君下车。”
沈夕睁开眼,从车上下来。
然而他刚下车,就听见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丹霄圣君。”
秦越紧随着师尊下车,也听到了这一声。这声音很陌生,他抬头一望,就见一位戴着抹额,身着青衣的人走过来。
这人相貌温和,像个清秀书生,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的人。
沈夕一看到他就有些头痛,应了一声:“临江仙医。”
他来的时候并没想过会在这里遇上对方。
虽然沈夕已经久未和百花园园主接触,但他毕竟曾经在江烟这里治疗了很久,知道对方虽然嘴上不说,但性格高傲,自己身为医修,百花园开放期间从不主动邀请其他的医修。
没想到这次竟然邀请了临江仙医。
看来他对江烟也不了解。
不过不管如何,既然来了,沈夕就不会逃避。他跟对方打过招呼后,便朝身后道:“跟上。”
秦越立刻应了一声,走到师尊的身侧。
停马车的地方站着好几位接应的人,眼见几位客人走来,便侧身做出引导的姿势,接引他们前往赏花之地。
临江仙医眼看沈夕见了自己,面上淡淡的,只打了个招呼便要走,立刻跟上前去,道:“圣君,我先前给圣君发的信件,圣君可有收到?”
沈夕一想到对方那接二连三的几封信,就禁不住感到临江仙医的难缠。他回想起前几任为他看病的大夫,忍不住想,究竟是医者都有如此韧性对待病人,还是因为有如此韧性才配当名医?
不过他这病例的确世所罕见,想来名医都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偏偏遇见他这么块挡路石,所以才如此执着于想继续治疗他吧。
沈夕道:“收到了。只是我在第一封信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病由来已久,在仙医之前,我已经寻访多年,一直不见起色。现在我不打算继续治疗了,还请仙医谅解。”
他的音色天生温柔,这一番也重新解释了,听起来十分诚恳。
但临江仙医却依然没有因此放弃。
他的声音也放柔了些:“圣君,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在我这里治疗的时间确实太短了些,别人治不好的,不见得我就不能治。我还是希望圣君能多给我一些时间,多给我一些机会。虽然不知道圣君先前都找了谁,但他们不一定就比我强。”
沈夕还没回答,一道声音就从前方传过来:
“临江仙医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众人下意识地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就见百花园主正手持折扇站在前方。
江烟的目光瞥了一眼临江仙医,立刻就转回到沈夕的身上。他的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道:“这么多年了,圣君的身体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作为医者,就是要学会医病医心,要尊重患者的意见,”江烟嘴角的笑容扩大了,温柔地看向身旁的人,“如果患者不愿意了,医者也不应当勉强,而是应当在患者需要的时候给予对方帮助。”
说到这里,江烟才又转回看向临江仙医:“解云秋,你我同为医者,你说我说的对吗?”
临江仙医的瞳孔猛地缩小。
他知道自己并非丹霄圣君的第一个医者,之前也曾经试探过对方曾经都在谁的手下医治,但丹霄圣君都避而不答。
而现在,他知道了。
这百花园园主恐怕就是其中一员。
怪不得他今年会收到百花园的请柬。
但他可不是来看这人炫耀的嘴脸的。
临江仙医也笑道:“是也不是,医者虽然要充分尊重患者的意见,但同时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医治患者。圣君的过去我不管,反正那都已经是过去。但圣君还没找下家,我先前又还在为圣君治疗,这么想来,我还是应该尽到医者的责任。”
百花园园主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一瞬。
然而他还没说话,前方领路的人轻轻道了一声:“到了。”
这两个一来一回的医者,他们言语交锋的焦点沈夕谁也没看,一只手轻轻地揽住秦越的肩膀,一只手冲着一旁的映雪招了招。
他带着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孩子,笑道:“走,我们进去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