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入v三合一

    等祝卿安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顷刻间僵然,思绪却如奔腾的野马一般飞驰,连她自个也不知道闪过些什么东西,心口处鼓动剧烈,蹭然起身远离这个女人。

    “这,这是……”

    “喜欢吗?”女人半撑身,眸光潋滟看来,唇边带一缕笑。

    可真是大大方方,似乎丝毫没觉着自己给出来的功法有何问题。

    祝卿安徒生一种极大的荒谬感,只觉自己是被师尊戏耍了,气到呼吸都是痛的,喉间如被烈火灼过,刺得她火辣辣的疼,那破功法还要恬不知耻地在她脑中浮动。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压住抖,前所未有地冷漠道,“师尊,徒儿虽然喜好钻研道法。”

    “但并不想与您——”

    “嗯?怎么了?”女人似乎被她反应镇住,稍直了身子发出点疑惑之音。

    “研究合欢道。”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良久静默,久到祝卿安火气都降下来大半,身前还没什么动静。

    她蹙眉睁眼,不解去看。

    怎么突然安静了?

    “噗嗤——”越尔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突兀笑出声。

    女人在床上抖得花枝乱颤,闷闷溢出点压得低轻的笑,她实在忍得辛苦,眼角都泛出泪来,眼尾红痣也跟着晃,晃得祝卿安莫名慌了神。

    师尊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徒儿以为,”越尔总算是笑完了,凤眸半弯悠然看来,“这是双修功法?”

    不,不是吗?

    祝卿安慌乱一瞬,蹙眉在识海中又看了一遍功法。

    这纠缠不清的动作实在不堪入目,她忍着羞耻看完,也没能在里面找出什么正经东西。

    “不就是双修功法吗?”她咬牙切齿反问。

    “双修可不是那样的呢。”越尔起了身,纱衣随她动作滑动,水一般软贴在她肌肤上。

    “师尊怎么知道……”真正的双修是如何?

    祝卿安下意识问出口,说到一半又生生卡住,她怎的被这女人带进去了!

    “呵……”越尔勾勾她下巴,见人皱着眉头躲开才收手,“这功法为师可废了好大一番心思。”

    “寻常功法大多是要自个通过灵根炼化,徒儿灵根已毁,自然用不了,但此功法不需用到灵根。”

    这个念头起来的当下,就被越尔否决了。

    先不说到底有没有异世,就算有,也未必与话本里说的一样,仅凭这点小事就怀疑别人的来历,太武断,也太无礼。

    也许,祝卿安只是看过那个话本。

    ……

    如果对方看过,会有什么感想呢?

    越尔心里微微起了波澜,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种话本,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有和别的读者交流感想的欲望。如果祝卿安真的看过,那她是怎么看待这两个主角的呢,是不是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过?

    她微微有些雀跃,想和对方谈谈。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不是说和别人交流感想危险,而是跟面前这个人交流,很危险。

    抛开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读者不谈,两人的身份关系就不适合谈这个,她是师尊,对方是徒弟,若她这个做师尊的对着徒弟谈起一本以师徒乱/伦为主题的话本,不管出发点有多么正当,也难免会被误解是意有所指。

    若是被祝卿安以为,她是想借着这个话题,以讨论剧情为名,行骚扰徒弟之实……

    越尔惊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她就铸成大错。

    祝卿安扶着墙休息了一阵,总算缓过些劲来,刚想说没事了,就见师尊脸色极差,精神不稳,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她急忙上前想将其扶住:“师尊,您怎么了?”

    谁知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立刻就被不着痕迹地避开,越尔甩了甩袖子,轻咳一声道:“无事。”

    “可您看起来……”祝卿安嘴里仍旧关切着,心里却隐隐有些受伤,师尊的那个动作很明显是嫌弃,是不是因为她刚吐过?

    可她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啊……

    她并不知道,越尔只是被刚才的那个想法吓到,一时不敢再与她有任何接触,毕竟师徒大防不是一句空话,若非必要,还是少些身体接触为好。

    两人各怀心事,分隔一边往前走去。

    这护山阵并非在困龙渊底部,而是架在半空,与山门的高低齐平,因为离谷底还有些距离,走在上面,就像是走在无包边的,巨大的玻璃栈道上。

    即使是不恐高的人,也难免有些心惊胆战。

    祝卿安扶着岩壁,一点一点摸索过去,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岩壁和结界的交界处,看有没有缺损的地方。

    缺损她暂时是没看到,只不过一想到还要走很久,就不免有些绝望——这困龙渊地处灵秀宗的山后,是一条贯通了仙界的巨大深渊,据说属于灵秀宗的地界有十几里那么远,要是放在平地上,十几里不算什么,可在透明结界上走这么远,就纯纯是精神折磨了。

    难道只有她双腿发软吗?

    她朝另一边望去,只见越尔款款而行,步步生莲,像是根本没注意脚下似的。

    这大概就是强者的底气吧。

    祝卿安觉得这样的人,一定没有烦恼。

    可她就不一样了,烦恼多如牛毛,先是修炼遭到了瓶颈,昨晚好不容易得到请教资格,还没抓住机会,正烦恼着还被游采薇抓住,问她逃课后去干什么了。

    “什么?”

    “别人都看见你骑着白麒麟往主峰去了,还跟我装什么,如实招来,你什么时候和宗主这么熟了?”游采薇是个八卦的性子,碰上什么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两人多年朋友,又同穿到这本书里来,彼此之间几乎没有隐私,祝卿安便把自己白天的遭遇说了一遍,只瞒下了越尔给她通行玉牌的事。

    “那你岂不是差点丧命?”游采薇难得露出些关切的意思,但很快就又奸笑道:“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嘛,都混进宗主的卧房了,快跟我说说,里面什么模样?”

    “能什么模样,就那样。”祝卿安道:“你问这干什么?”

    “给我提供点素材嘛。”游采薇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构思环境描写,每次都是绞尽脑汁才能想出一句两句干巴的描述,像宗主那个层级的就更难想象了,我连见都没见过,全靠脑补。”

    “又是你的小说?”祝卿安道。

    “对啊,我就这么一个爱好嘛,以前在现实里这个受限那个受限的,现在好了,又没人审查我,当然要大写特写了。”

    祝卿安应了一声,跟她大致说了几句,却没往深交流,虽说和游采薇朋友多年,她却从来没有看过对方的小说,连写的什么题材都不清楚。

    看对方眉飞色舞,说起小说就滔滔不绝的模样,她突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以前在现实里也是这样,身边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爱好有时候并不创造价值,但确实能从里面得到快乐。

    只有她,好像只会学习,工作。

    她突然想起白天临死前的那个瞬间,竟想不出一点要活下去的理由,唯一不甘的是没有飞升,可飞升算是爱好吗,怎么可能呢,没人会以考上编制为爱好,这件事也不会给人带来欢愉。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也没有消磨时间的兴趣,好像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空洞,乏味,毫无趣意。

    她不想这样。

    她也想像游采薇那样,能够有为之沉沦的梦想,这件事在遭遇死亡威胁前并不明显,但如今看来,却耀眼到让她无法直视。

    可一时半会,她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游采薇还在喋喋不休,她突然福至心灵,不如就从小说开始?万一,她就对这个有兴趣呢?

    “你写的什么小说,能给我看看吗?”

    “你想干嘛?”

    “看看。”

    “不行。”

    “为什么?”

    “反正不行。”

    游采薇的脸色非常古怪,甚至带上了些防备,祝卿安求了她好几次,都没能得到允许。

    “为什么呢?我就看看不行吗?”

    “不太行……怎么说呢,越是熟悉的朋友,就越是不想给她看自己写的东西,感觉特别别扭,我的小说里还有涩情描写,给你看,就跟脱光了让你观赏差不多,不得劲。”

    祝卿安有些明白了。

    就像和父母一起看到接吻镜头,就会全身躁动不安,尴尬得抓心挠肝似的。

    好吧。

    祝卿安只得放弃,从别人那借了本来,这书一看就是自己剪裁的,装订非常简陋,名字非常古早,透着狗血的味道,叫什么“霸道徒弟爱上我”。

    才看了一页,她就怀疑这是游采薇写的。

    很简单,穿书这种题材古代不可能有,更别说里面的用词,掺杂了好些现代的。

    遗憾的是,她压根看不进去,才看了两三页就困得不行睡了过去,第二天,她迷迷糊糊把书给带到了学堂,又在拿书时掉到地上,被长老抓了个正着,最后百口莫辩,被暴怒的长老赶了出去。

    她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打算修炼,谁知刚来就遇上了越尔,她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赶出来的,只得含糊其辞。

    在她的心目中,师尊高风亮节,不染凡尔,眼睛里肯定见不得脏东西,更别说什么小簧书了。

    她盯着对方看,对方便回过头来。

    “怎么了?”越尔问。

    “没什么。”祝卿安连忙收回视线。

    越尔盯着她看了一会,发现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是不适应在结界上行走。

    结合对方在御剑时的表现,越尔怀疑她是有些恐高,恐高这东西没有解决办法,只怪自己没有提前问过,才让对方如此为难。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越尔道。

    她本是好意,但听在祝卿安耳朵里,就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没关系,师尊,我会努力的。”

    祝卿安咬牙道,就算是拼上这条命,她也不能半途而废,况且也不用她拼命,走个玻璃栈道而已。

    但她的虚张声势又怎能瞒得住别人,见她不愿回去,越尔只得换个办法,道:“那我现在过去,我们走在一边,这样你也能安心一点。”

    祝卿安刚想说不用,就见对方已经抬步过来,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发现越尔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只不过外表清冷绝尔,才让人误以为她不好说话。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师尊呢?

    要是以后能成为师尊的亲传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看见师尊身后的角落里,妖异地升起一股红烟,这红烟绝不是天象,因为它紧贴着地面,正无声无息地,又极其快速地朝她们窜来。

    “小心!”她猛地冲身过去,将师尊扯到一边,躲开了它的偷袭,又飞速设下一道禁锢术。

    但这烟居然不受禁锢术的阻拦,大摇大摆地分成几股,从上下左右的缝隙冒出,又聚成一团朝她们扑来。

    是了,禁锢术只对固体有效。

    祝卿安的脑中快速飞转,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对抗烟雾形状的妖,一般来说,对付这种东西都是靠净化珠或者抗毒丹,可问题是这种高阶法宝和丹药,她身上不可能有。

    所以只能想其他办法。

    据她有限的化学知识来看,烟属于固体和气体的结合体,只用对付固体的办法不可行,而对付气体,最有效的办法是水,只有水可以隔绝空气。

    但只用水也不够,引水诀只能引来少量的水,护不住她们两个,就算护住了,没空气她们也活不下去。

    “还顶嘴是吧!”南宫绛伸手去掐她的脸蛋:“谁家好人半宿半夜不睡觉,就在这儿研究话本子?不是魔怔了是什么,麻溜把书给我啊,不然小心我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

    南宫怜玉朝她吐了吐舌头:“你才舍不得打我呢,打坏我,我二娘回来不饶你!”

    “嗬,还威胁上我了?”南宫绛气极反笑:“我这就跟你二娘传音,问问她你到底该不该打!”

    南宫怜玉看她还真要打,忙上来把玉佩抢了:“别别别,我不看了还不行嘛,现在就睡觉,你别没收话本行不行?”

    “不行!”南宫绛伸手:“拿来!”

    母女俩的纷争,最终以没收话本结束。

    南宫绛惦着那几本书满意出门,只剩南宫怜玉一个人在后面气得跺脚,等母亲走后,她坐回桌发了一会儿呆,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桌下的一个暗格,取出几本装订精美的册子。

    她爱惜地抚了抚书皮,道:“还好,我已经抄录了一份,只可惜,没有原本了……”

    过了一会,她又叹了一声,自语道:“真想见见彩釉老师啊,也不知她现实里是怎样的人,要是能和她见上一面,就是让我短寿十年也愿意……”

    ……

    第二天,南宫母女驾着仙鸾往主峰飞去。

    去的路上,南宫绛又一次嘱咐道:“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客气点,谦卑点,你是去道歉的,千万别再跟人起争执了。”

    南宫怜玉被她说得耳朵起茧,皱眉道:“听到了听到了,我又不聋!况且只要别人不惹我,我也不想主动找事,真不知道那个祝卿安怎么入你眼了,比对你亲女儿还上心!”

    “你懂什么,万一你越师叔的春天就要来了呢,现在不搞好关系,以后成了亲戚多尴尬?”南宫绛眯着眼睛咂摸一阵,道:“没想到啊,这千年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

    南宫怜玉看她娘一脸八卦,不由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对方实在是多操了这份心,即便越师叔要开花,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弟子,那个人多注重礼仪规矩,要结侣也会找个与自己修为相当的,那才算是神仙眷侣。

    师徒之恋,只存在于话本中而已。

    正靠在窗上出神,她突然看到鸾车下方,有个人正往主峰峰顶艰难爬去,也不知怎么回事,对方没有御剑驾车,就靠一双脚硬爬,这主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除了傻子,没人真的会去爬。

    估计是登了许久,累得边走边歇,狼狈不堪,南宫怜玉不由嗤笑一声,挺直了身子,想看看这傻子是谁。

    这个傻子正是游采薇。

    今天早上的时候,她被祝卿安紧急拜托,帮其把课本从学堂那边带过来,当时她听着着急,立刻就答应下来,来到山下才发现,主峰的传送法阵没开,因为这地方只有宗主一个人住,人家平时用不着!

    那怎么办,传音祝卿安又不接。

    倒是能回去拿几个传送符一点一点往上传送,但是回去需要时间,传送符又很贵,纠结半天,她决定就这么爬上去。

    爬了一半,她就后悔了。

    累惨了。

    这玩意比泰山还高,爬起来简直要人命,想回去,往下也是云雾缭绕看不清。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给卡这儿了。

    算了,要不歇会儿。

    她往台阶上一瘫,脖颈和腰上各卡了一个台阶,这是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但她现在已是连一下都不想动了。

    闭眼歇会吧。

    说不定等会就能联系上人了。

    谁知才刚躺了一会,她突然听到半空中有人呼喊的声音:“是要上主峰吗,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她睁眼看去,发现是南宫长老。

    此人据说是宗主的师姐,地位比较超然,虽然偶尔也带课,但带的不多,一个月能有那么两三次,只能说混个眼熟。

    游采薇本不打算麻烦人家,但想想靠自己爬还不知爬到什么时候,便点了点头,谢过对方搭上了便车。

    一上去,就看到南宫怜玉的臭脸。

    这也是游采薇不想搭车的原因之一:她和南宫怜玉之前就有些过节,早知对方也在,她就不上来了。

    但这会儿已经上车,想下去也不行了。

    于是她不说话,用沉默表示一种无语。

    奇怪的是,南宫怜玉竟也不说话,这就奇怪了,这位大小姐脾气差得很,经常一言不合就冷嘲热讽,大概是在自家亲妈面前,才稍作遮掩。

    等会,必有一场恶战。

    游采薇缠了缠袖口,想着若是等会对方发难,自己该怎么对付,那边的南宫怜玉自然也备了些好话,只等南宫绛离开,就要开喷。

    南宫绛暂时没发现异常,眼看都快到了,她还得思考怎么跟越尔说话本的事,还有丹药,还有祝卿安的病情。

    等仙鸾落地,她便看到祝卿安等在门边。

    南宫绛道:“你师尊呢?”

    “我师尊在里面,劳烦长老走一趟。”祝卿安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南宫师姐也来了,那我现在就带你们进去。”

    “不用,我有些话要跟你师尊说,你们就不用进去了,南宫怜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小祝说呀?”南宫绛剜了女儿一眼,暗示道:“我进去了啊,你们好好聊。”

    她进去之后,祝卿安还没说话,南宫怜玉倒先开了口,只不过不是对祝卿安,而是对游采薇:“我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在爬山,还想着是谁呢,不料是游师妹,怎么,都穷到这个份上了,拄着棍到山上讨饭?”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想来求个愿望嘛,对了,还是给您求的呢,愿您长命百岁……哎呀,不小心说错了,我是凡间来的,百岁就很长了,对不起嗷!”

    “你是咒我短命?呵,要不是我们把你捎上来,你这会儿还在下面爬呢,不知好歹的东西!”

    “大小姐未免太意识过剩了,我是看南宫长老的面子,再说,上你们家车就要感恩戴德啊,那你还踩宗主家的地板了呢,你怎么不进去给宗主磕几个响头啊?”

    “你……!”

    论起吵架,南宫怜玉不是游采薇的对手,好几次都落在下风,气得人仰马翻,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烦透恨极的这个人,竟然会是她许愿短寿都想见一面的彩釉老师。

    祝卿安看她们不说话了,忙道:“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长老她们都在里面,万一听到就完了,游采薇,你给我拿的书呢?”

    “这儿呢。”游采薇拿出一摞书给她往怀里一丢,道:“大姐,下次让我给你带东西,能不能提前把法阵打开,这么高的山,我又没载具,全靠硬爬啊!”

    “没开吗?”祝卿安歉疚道:“不好意思,不知道这事,就想着你没玉牌进不来了,专门在门口等着接你。”

    “算了,还算你有良心。”游采薇叹了口气,道:“你在哪儿住啊,让我进去喝口水* 行不?”

    “行。”祝卿安带着她正要走,忽听身后的南宫怜玉道:“你等等,祝卿安。”

    祝卿安这才想起,把人家独自扔这儿不妥当,便道:“一起来吧,要喝水吗?”

    “我不是想喝水。”南宫怜玉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一句对不起,特别是在游采薇面前,她就更说不出来了,只得缓了缓气道:“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单独跟我到那边去?”

    “干什么?”游采薇戒备道:“干什么还非得背着人?不行,想和我朋友说话,必须在我视线之内,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思,是不是想调虎离山偷袭我?”

    “你有病吧,我偷袭你干嘛?”南宫怜玉怒道:“难道我来这儿就没有点正事吗?”

    “好了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祝卿安无奈,只得把两人又分开,道:“要不这样,我先带你们两人进去,然后把游采薇耳朵封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可以说是没办法的办法,南宫怜玉只能同意,当下三人进了屋子,各自落席,祝卿安给两人都倒了茶,过了半晌,南宫怜玉就道:“什么时候封耳朵?”

    游采薇气不打一处来:“你赶死啊?”

    “你特么!”南宫怜玉猛地坐起,差点把杯盏摔破,又想起来之前母亲多番叮嘱,一忍再忍,深呼吸了几下,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也知这两人碰上就要打架,索性赶紧打发了一个是一个,就连哄带骗地把游采薇的耳朵上下了隔音术,但游采薇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耳朵封上了还有眼睛,她恨不得把眼珠抠出来粘南宫怜玉嘴上,看她到底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如此紧盯之下,南宫怜玉也很难开口。

    但她如果不开口,今日就算白来。

    她绝对不会再浪费一次时间,来给别人道歉,原本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以为祝卿安得了重病,她一时心软,才没有辩白。

    但道歉,她真的说不出口。

    张口结舌了半天,她突然有了个绝佳的主意,对了,这样既能让某人生出嫉妒,也符合母亲说的笼络……

    她露出个幽幽的笑,开口道:“祝卿安,我想邀请你加入执事会,不知你愿不愿意?”

    这就是她的计策,执事会是所有弟子梦寐以求的组织,只要她把祝卿安邀请过来,一来显示自己的歉意,二来能把其笼络到自己手边,还能让游采薇看得到吃不到,看着祝卿安慢慢疏远,把她活活气死。

    三全其美!

    南宫怜玉不禁为自己的聪明竖了个拇指,接着她挑衅地看向游采薇,只见对方果然傻了眼。

    执事会?

    执事会可不是一般的组织,里面的成员都是峰主们的心腹弟子,个个都是亲传,且修为高深,执事会的成员有很多特权,不仅可以进藏宝库,还能领巨额的月例,且对普通弟子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且一旦有什么秘境,任务,都有资格出战,这种实战的机会,可不是那么简单都有的,很多人想求都求不来。

    游采薇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则是看向南宫怜玉,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进执事会,修炼绝对能比之前更事半功倍。

    但——

    如果这件事有那么简单,她立刻就会同意,问题是,所有的执事会成员,基本都是代表各峰主的,比如南宫怜玉就是代表南宫绛,峰主们不便是做的琐事,都是由她们代劳,因此,她们也被叫做小峰主。

    这些人,基本就是内定下一代峰主了。

    祝卿安不是亲传,不符合这个潜规则,且现在尚在病中,修为和境界也不到门槛,对方邀请她进去,到底是福是祸?若她进去坐了冷板凳,或者被其故意刁难,又当如何?

    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事。

    想了想,祝卿安道:“这件事,我要考虑一下,等我病好了再给你答复。”

    “可以,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加入,你知道的,我们的成员最低也是金丹期,我不要求你那么高,到筑基才行。”南宫怜玉道:“你放心,我绝对有诚意。”

    说罢,她就一甩袖子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游采薇巨大的吸水声,喝了一口才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祝卿安摇头:“我也不知道。”

    “问问你师尊吧,要是她有把你收为亲传的意思,那这件事就十拿九稳,进去也没人敢为难你,但要是没这个免死金牌……”游采薇顿了顿,道:“总之,我觉得南宫怜玉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诚不诚心,也不是靠嘴说。”

    祝卿安点点头。

    不过,这话她真的能问吗?

    宗主收徒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因为所有的亲传都是继承人的候选,虽说师尊还年轻着,但太早成为亲传,也许会成为众矢之的。

    另一边,越尔看着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书名,观感上有些招架不住,忙把它们摞在一处,道:“你怎么有这么多?”

    “没收的。”南宫绛摇扇道:“怎么样,是不是欲罢不能,有没有特别想看?”

    “我是对作者有兴趣,不是想看……”越尔徒劳地反驳了一句,等脸上的热意消退了,才道:“你昨天说的调查方向,究竟是什么?”

    “这个嘛……”南宫绛把书翻过去,给她指落款的地方:“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发现?”

    落款上只有作者笔名和日期,笔名都是一样的“彩釉”,那么,就只剩日期了,越尔看了半晌,道:“都是这几年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不是近期,是最早的一本,就是这本霸道徒弟爱上我,它是三年前成书的,后面的这些也陆陆续续在三年里出现,此人写得不慢,说明她——有可能是往前数三年内,入宗的弟子。”

    越尔这才意识到,的确如此。

    三年里入宗的弟子不过数百,想从中找出这个人并不难,如果再加上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几乎就昭然若揭了。

    越尔捏紧了手指,看向客房的方向——难不成,这竟是祝卿安的手笔……?

    对了!

    护不住她们两个,封住这毒烟总是够用的!

    祝卿安停下躲闪的步子,使出引水诀将那股毒烟包在其中,又用冰冻术将其冻了起来,封住了它的去路,接下来再用镇妖咒,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三种诀,术,咒的使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余地,如果不是祝卿安私底下练习过很多次,变成了自己的下意识的反应,这会儿肯定不能在实战中发挥出来。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淡然回头:“师尊,您没事吧?”

    越尔摇摇头,半晌才道:“……你是哪一年入宗的?”

    “三年前。”祝卿安道:“那一年有三个天灵根。”

    “有印象,原来其中一个是你?”

    “是,另外两个叫游采薇和凌萱。”

    “哦……”越尔顿了顿,道:“实话说,我刚才没有出手,是想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没想到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游刃有余,三年的时间,能打得这么漂亮的人,世上可不太多。”

    祝卿安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惊喜道:“师尊,这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

    “可别的长老都不喜欢我,还经常赶我出课堂,我一直以为……”

    “没有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如果真的有长老对你怀有偏见,蓄意报复,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不不不,师尊,是我不守纪律,才惹得长老们生气,你千万别为了我和长老们起矛盾,她们也是为我好。”

    越尔点点头,看她如此明事理,懂进退,更多了几分欣赏。

    祝卿安看她高兴,忙道:“师尊,既然我做的都没问题,那为什么修炼速度会慢下来呢?”

    越尔沉吟一阵,道:“你每日修炼几个时辰,强度如何,前期是否进展顺利?”

    祝卿安道:“前期修炼的进度一般,但是我变得勤奋之后,成长速度就越来越快,每天大概有九个时辰都是在修炼中度过,有时还会多熬一会儿,一直到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越尔讶然:“那岂不只睡两个时辰了?”

    “差不多吧,我现在还未辟谷,得刨去进饭的时间,差不多,睡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难怪会变成这样。”越尔思索一阵,道:“我可否摸摸你的脉?”

    “好。”

    越尔以灵力成线,探进她的袖口,摸了一阵才叹息道:“普通人的修炼速度应该是一以贯之,不会有太大波动的,除非有什么法宝和功法,可以暂时提高修炼速度,但不会成为常态,要不然满世都是喝药飞升之人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顿了顿,越尔沉声道:“如果不加以催化,迟早有一天,你会变成石脉,无法修炼。”

    祝卿安沉默了。

    她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自己只不过是想勤奋一点,早点成仙,怎么会就把灵脉撑坏,满身肿瘤,若不是师尊看出来,难道她竟会变成凡人,再难成仙?

    越尔也知这不是小事,便道:“查结界的事缓缓,我先带你去看医修。”

    祝卿安心态已经崩了,只点点头,木然得跟着她走。

    过了一阵,两人就来到了千羽峰,千羽峰是南宫绛的住处,她擅医术,对待这种疑难杂症也颇有心得。

    把原委说罢之后,对方将祝卿安领进内堂,用灵力探过全身,道:“跟你想的差不多,好在发现及时,还有回寰余地。”

    祝卿安这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回温了些,忙道:“南宫长老,那,那这个好不好医,需要我配合做什么吗?”

    “你不用管,这事就交给我们大人吧。”南宫绛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又对越尔道:“你出来,我有话想问你。”

    越尔自然从命,出门之前,她还对祝卿安点了点头,让其不要担心,自己会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不知为何,看到她点头,祝卿安便莫名心安了些,其实,她只是个挂名的内门弟子,算不上是越尔正式的弟子,可就是这样的关系,对方却愿意为了她的事东奔西跑,还小心地帮她疏通情绪,让她不要担心。

    若是能越过这个难关,她一定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另一边,越尔出去落座之后,就见南宫绛点起了烟袋——对方生得美艳,点烟的动作也显得撩人心弦,只是对方每次点烟,都意味着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

    她心中不由一沉——莫非真相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只不过对着病人不好明说?

    “师姐,有什么你就说吧。”她深吸口气,肃然道:“不管是多严重的问题,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

    “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那么做,不该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你。”南宫绛呼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她的脸上带着无边的落寞。

    半晌,她才叹息道:“我没想到,你居然真对自己的小徒弟下手了。”

    “师尊,您还好吗?”独属于徒儿那道冷软的声音落在耳边。

    她偏眼去看,这银发姑娘已搀住自己身子,不愧为火灵根,贴过来的掌心发暖,火炉一般烫在她稍凉的肌肤上。

    “为师无碍,你玩去吧。”越尔扫过她熟悉的眉眼,思绪翻涌,有点儿不想见到这张脸。

    “师尊。”小徒儿声音重了点,强硬扯她起来。

    还有脾气了?越尔忽然觉着这孩子凶了许多,但一下喝去太多酒,思绪总有几分凝滞,想得辛苦,索性不想。

    莫名的,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师姐的影子。

    师姐那时也是,总爱管教自己。

    好久没能得见师姐了。

    越尔只因这点儿相似,心颤难忍,一下便卸了师尊的担子,任由她拉着自己回峰。

    祝卿安一路都没有言语,她在生气。

    天知道她本来跟边临找了处地方练刀,还刻苦着,就被乐阁那位大师姐找上了门,说是她家师尊喝酒赖人峰上。

    那一瞬她羞耻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火急火燎过来,还真见师尊醉晕了一般软倒在桌上,一时怒从心起。

    师尊比她大这么多,怎的还不会照顾自己,祝卿安冷着脸把越尔扶回房,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女人凤眸半阖,瞧着十分困顿。

    酒气晕红了她的双颊,盈出些淡粉,眼下那颗红痣更艳,大抵是从外头寒夜里乍然回屋,被檀香熏热,连吐息也是烫的,露出几分脆弱。

    祝卿安蓄了一路的火气霎时泄去,不由自主地蹲在床边,缓缓撩开女人盖在侧脸的一缕墨发。

    “师尊?”她低低唤过一声。

    女人没有回答,像是昏睡过去,唯剩呼吸还绵软,随着胸口起伏。

    银发姑娘心口突然跳得很快。

    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师尊的脸颊,而后是鼻尖,最后落在。

    唇瓣。

    这儿被酒液润得很红,但被抿得紧,只剩些唇线露在外。

    祝卿安从唇角揉过去,慢慢让越尔放松,缓松开劲,那片红唇便显露出来了,很润。

    她收回手,停在脸前。

    神使鬼差地,放到唇边,舔了舔。

    不是今夜的酒不甜,有点涩。

    但,很软。

    “嗯……”红衣女人似乎有点难耐,浅哼出一道气音。

    祝卿安猛然回神,脸红一片,几乎是弹起身来就要走。

    动静太大扰醒了床榻上昏沉的女人,越尔轻呵气,凤眸掀半,朦胧中是熟悉的背影,将她拉回许多年前。

    她不由泛起恐惧,恍然间仿佛又见银发女人离开那日。

    也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越尔颤着手扯住徒儿一片衣角,声音似带一点哭腔,“别走,”

    “师姐。”

    第 23 章   第 23 章

    师姐?

    祝卿安忽然凉下来。

    她回头去看,师尊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女人唇红,颊红,泪痣也红,琉璃眸子里含了一抹水光生颤,眼圈涩红。

    轻眨,那一滴水色便顺着眼尾落下来了,虚虚挂在下颔。

    哭得无声,像刺猬翻了个身,只露出自个最柔软的肚腹任人抚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祝卿安乍然想到的却不是怜惜,而是——

    那两册画本里,某些时候里头师尊的狼狈哭相。

    她心口一跳,忙逼自己忘掉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边临当真害死她了。

    对于师尊这阴晴不定的性格,祝卿安已经见怪不怪,她虽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生气,但很清楚现在追上去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给对方留出空间,等消气了再过去求原谅。

    她拍了拍脸,执着扫帚往后院走去。

    那边的越尔倒也没真的生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又是想多了,但要她继续待在原地,肯定会被羞赧淹没,反倒闹得没意思。

    她回到书房,把昨晚的残局清理干净,又给自己泡了茶,饮了几口才冷静下来。

    冷静过后,她又开始犯愁。

    这次愁的倒不是拜师的事,拜师且还不到时间,迫切摆在她面前的,是下午的疗伤——

    祝卿安没有留心,她可是心知肚明的,对方体内共有二十一灵丸,目前破了六个,五个在四肢,一个在右肩,再往后,就只有胸前和小腹了。

    胸前,小腹。

    未婚女子的这两个地方,都是外人不能触碰的区域,私密至极,敏感至极,就算她是师尊,也不得轻易冒犯。

    越尔一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想的是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隔着布料操作,但经过前几天的治疗,她发现这个想法不现实。

    灵线可以穿透灵线,探安位置也不难,但她要做的是一点点粉碎灵丸,这个粉碎不是靠蛮力,而是细致的,耐心地层层剥离,因为灵丸外面的灵脉已经被撑得很涨,一旦有丁点差错,就是灵脉断裂,修为尽散。

    这比隐私被进犯,要糟糕得多。

    所以,她只能选择贴着皮肤疗伤。

    于是她陷入了两难,如果单纯从对方的健康考虑,她是义无反顾的,可就算是再高明的医修,也不可能完全剥离出去,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一旦心中有了杂念,那后面的疗伤就更难进行下去了。

    所以这个第一次,就必须找准定位。

    她们双方都要端正态度,定下一个基础的调子来,把这件事作为一件高尚而无私的事去做,这样才能让以后的疗伤也平稳进行。

    ……

    越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概是做得到的,但看过话本之后,她的心境已经不像从前,她怕自己会生出邪念,更怕这种念头被对方察觉。

    她不停苦思,直至授课结束,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祝卿安胆战心惊地观察了半天,发现师尊的脸色始终不好,也不敢出声,就那么乖巧地坐在席上,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直到师尊的唤声响起。

    “卿安。”

    祝卿安正垂着头装死,忽听师尊叫她,立刻坐直了些:“弟子在。”

    “有件事,为师需与你商量。”越尔沉声开口,她觉得,这件事还是要问过祝卿安,毕竟对方才是当事人。

    只不过,她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问对方怎么想,能不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祝卿安这才意识到还有这茬,说实话,就算她已经算这个时代里最前卫的了,非要说的话,露几下肚皮也不是不行,但胸部……

    这地方有点特殊,就算是给人看都觉得怪怪的,更别说是摸了,而且还不是摸一下,是至少半个时辰,说句不好听的,都顶上半部簧片的时长了。

    可要是避讳着这个不疗伤,也是无稽之谈,生死事大,她还真能因噎废食么。

    要不,就豁出去了。

    摸就摸,反正师尊也不是外人。

    祝卿安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刚要张口,突然冒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曾经在书上见过一种符咒,这种咒可以让两个人交换五感,具体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了,但却能够完美地解决现在的问题。

    让她换在师尊的五感上,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身体,不就没有任何隐私问题了吗?

    她把这点子说了,越尔也觉得可行。

    “那我去拿符纸,你先准备一下。”

    越尔知道她说的是换感符,这东西虽然不常见,但她是有库存的,当下去取了来,等回来的时候,祝卿安已经褪去里衣,只剩件外袍胡乱盖在身上。

    外袍轻灵,被她走进来的风带了一下,露出转瞬即逝的春光,越尔连忙让自己移开目光,口干舌燥道:“……准备好了吗?”

    没事的,反正很快就看不到了。

    祝卿安点点头,越尔燃掉符纸,顿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味道,这时候的两人还没有发觉,这个提议其实有一个无比巨大的陷阱,她们沉浸在马上就可以开始疗伤的期待中,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去。

    符纸燃尽之后,两人五感交换。

    祝卿安睁开眼,看到平躺在席子上的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被笑的“自己”眼神淡漠,只道:“笑什么?”

    “感觉像我灵魂出窍了似的,哈哈。”祝卿安笑了几声,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无比陌生,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又道:“师尊,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越尔道:“开始吧。”

    “哦。”祝卿安看对方兴趣缺缺,便也不再多说,她知道这个符咒是有时限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疗伤。

    可才刚伸出手,她就停了下来。

    “师尊,这个要怎么做啊?”

    她刚才都没想到这茬,五感换过来了,她不会疗伤怎么办?

    越尔抿抿唇,道:“灵力化线会吗?”

    祝卿安点点头,试着从丹田内调用灵力,这一调,就发现师尊体内的灵力之深厚,简直有如江水般滔滔不绝,她小小惊讶了一下,感觉自己像个在试用99级账号的新手,灵力多到都不知道怎么用好了。

    化线成功后,她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把手指按在前胸上,让灵线透入安找灵脉,找到经脉后就简单了,很容易就能顺着它找到灵丸,剩下的就是慢慢剥离,我会用内视帮你辅助,不要害怕。”

    越尔说得通俗易懂,祝卿安也大致理解了,当下便将外袍褪下一点,手轻轻地覆了上去。

    就是在这时,越尔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种认知过于后知后觉,简直让她有种想倒流时间的奢望,她怎么就没想到,五感包括视觉听觉触觉,视觉上换过去的时候,触觉也换了过去,现在祝卿安的视觉隐私是解决了,但承担触觉被摸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对方的手覆上来的时候,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逃离的冲动,可祝卿安是个新手,找不准地方,还不停动来动去,这简直和被轻薄没什么两样。

    但她又偏偏不能说什么,毕竟被摸的是祝卿安自己的身体,就算退一万步说,触感在她这里,也是被自己的手摸。

    所以说起来,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但忍受的时间是煎熬的。

    越尔闭上眼睛,拼命压制住自己反抗的念头,没关系,没关系,虽说是胸前,但在靠近锁骨的地方,并没有触及到危险的区域。

    但就在这时,某处被布料轻轻扫到。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又立刻抬手把嘤咛堵在嘴里,祝卿安看她表情怪异,道:“怎么了?”

    越尔怎敢言明,低头看去,原来是自己袖上的飘带——她有些气恼,怎么偏今天穿了如此繁复的衣服?

    可想脱也不成了,治疗正在关键时刻。

    确定她没什么不舒服后,祝卿安才继续认真工作起来,越尔看对方脸上那投入的专注,也慢慢冷静下来,刚才的事不过是个意外,也算不得什么,是她太反应过度了。

    这之后,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灵丸的剥取虽然花费了些时间,但祝卿安完成得很好,疗伤结束过了一阵,两人的五感才换回来。

    越尔偷偷松了口气。

    她觉得,虽然刚才有一点不和谐的插曲,但总体下来还是很成功的,至少隐私的问题解决了,承受压力的也只有她。

    祝卿安没有意识到,是她最大的庆幸。

    祝卿安的确没意识到,至少换过来之前,思想是没意识到的,待她穿好衣服起来的时候,才感觉哪里不对。

    身体的某个地方,感觉不对劲。

    她具体说不出来,有点像是姨妈来了的感觉,看了看席子上也没什么,便想着去厕所看看。

    看过之后,才发现不是。

    她蹲在厕所里犯愁,不知道该拿这条湿内裤怎么办,就这么湿穿上吧有点不舒服,但不穿……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不舒服了。

    以前不觉得练气期灵力有什么用,现在不能用了,真是各种各样的麻烦,打扫得靠自己动手,清洁也得靠自己动手。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真空跑回房间,换了内裤再出来,反正厕所离偏房也不远,应该碰不上什么人的。

    结果一出门,她就撞上了正要去后院的师尊,对方其实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想问她今晚吃什么,祝卿安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夹着尾巴往房间跑去。

    越尔看出她神色有异,却也没有追问。

    直到走出几步,她才意识到祝卿安是在隐瞒什么——实际上,对方隐瞒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她的……是她弄脏了对方的亵裤。

    越尔身形一晃,差点晕死过去。

    “师尊,日后我们常用此法,是不是就能帮您修复了?。”祝卿安还牵动着灵气巡视,见着沉泥便吞。

    有时候也会不慎撞到经络,越尔徒然一抖,腰身软下,死死按住她,“别乱走。”

    祝卿安垂眸应好,心头却不知不觉记下了她这般模样。

    功法毕竟是越尔在主导,搭建的灵气桥梁也都由她来维持,期间还要忍受徒儿不太稳健的灵气侵扰,免不得提心吊胆的。

    她累得倒靠在小徒儿身上缓气,温热吐息叠浪一般打在祝卿安耳边,把银发姑娘的耳垂也染上浅红。

    “不必担心为师,先把你自己管好吧。”越尔不想与她多谈此事,冷言拂过这个话题,“安心运气。”

    而后她们沉溺于功法之中,竟是一路修炼到了天明。

    日头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金在越尔脸上时,她眼睫轻颤,惊顿。

    第 24 章   第 24 章

    “停。”

    越尔按着她,疲惫揉了揉眉心。

    居然练到了早晨,小徒儿这什么惊人的毅力,她活这么大岁数也没如此爱修炼过。

    正巧运转完新一周天,她收了灵力,紫气自祝卿安体内退出去,也把小徒儿逼出去。

    “好了,你出去,为师要休息。”撑了这么一晚,再铁打的身子都遭不住,更别说她还喝了许久酒,虽然在运功时酒劲早被灵力化去,但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祝卿安抱着她,有些不舍。

    此法当真奇效,她全废的修为,只需一晚便能恢复至筑基中期,如今自视丹田,灵根已然恢复,只是有点儿发虚,想来还得再修炼多几次才能彻底复原。

    要是能一鼓作气冲至筑基巅峰就好了。

    越尔从来没见过祝卿安这样的弟子,乖巧,懂事,惹人怜爱——明明和怜玉差不多年纪,可受了这么大委屈,却没有急着告状,反劝师姐不要动怒,说她和怜玉之间只是误会。

    这让师姐更羞惭了,说全怪自己没把女儿教好,这件事她一定秉公处理,给她们师徒一个满意的答复。

    祝卿安摇头谢过,只道:“你们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是不是我的病治不了了?”

    她眼中闪着细碎的绝望,直把师姐说得又要老泪纵横,连连摇头说:“怎么会呢,这病一点都不难治,用不了半个月,我一定能让你活蹦乱跳。”

    祝卿安这才放心,又认真谢过她后,才走回自己身边,等着自己带她回去,越尔余光里的她,像只乖巧的,鼻尖湿漉漉的小狗。

    越尔的心,差不多要化成一滩水了。

    她带着对方回去的路上,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每次疗伤间隔的时间不能太久,这期间你又不能动用灵力,不如直接搬到我那儿,省得来回时间全耗在路上。”

    祝卿安啊了一声:“那功课怎么办……”

    越尔道:“师姐会帮你请假。”

    “可是舍友她们那边……”

    “就说你回家探亲吧。”

    祝卿安只得应了一声,但心里却忐忑得很,她知道,这个理由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游采薇,对方对她知根知底,知道她在这儿根本没亲人,况且游采薇那么八卦,岂能让她含糊其辞,就这么不明不白搬走?

    无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游采薇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地巨大:“卧槽,这什么爆炸性剧情啊,我连写都不敢写,你就这么做出来了?不是,你去了睡哪儿啊,不会和人家睡一张床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边收拾铺盖边道:“我是去治病的,况且那么多屋子,还愁个睡觉的地方么,实在不行打地铺。”

    “那可不好说,夜深人静,孤女寡女,随便一点邪念都可能干柴烈火,说不定再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了宗主老婆……卧槽,卿安同学,茍富贵,勿相忘啊!”

    游采薇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倒真恨不得变成蚂蚁,跟着祝卿安去,把所有的场面全部用显微镜记录下来。

    祝卿安懒得理她,把铺盖装进乾坤袋,说了一声“走了”就往门外走去,游采薇像个被抛弃的弃妇,靠在门边抹泪甩手帕:“记得多联络,妾身等你哦~~~”

    但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宗主,对方长得简直和她不在一个图层,被她的叫喊吸引,清冷如月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说呢,像看一棵植物似的。

    她有种被审视,被看透的错觉,忙把后话憋了回去,猛地转身关门靠墙捂嘴一套连招。

    而那一边的祝卿安上了仙舟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见游采薇已经回去了,便松了口气。

    “那是谁?”越尔突然道。

    “我朋友。”祝卿安道:“游采薇。”

    “就是和你同年的那个天灵根?”

    “是的。”

    “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越尔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刚才她看到那个女孩的模样,第一反应就是年轻,活泼,有趣,与她这样无聊的大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祝卿安在朋友面前,一定更开心,更自在,而跟自己住在一起,只是迫于压力,无可奈何。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祝卿安忽道:“您怎么叹气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越尔僵了下身子,道:“无事。”

    祝卿安不知对方是为什么烦恼,只知道现在的她,仍笼罩在可能变成废人的恐惧中,想来世间之事皆有定数,就是努力,也要在限度之内,不然,欲速则不达。

    两人到了洞府中,越尔道:“你就住在偏房里吧,等收拾好了就过来找我,我们要开始运功通脉了。”

    祝卿安点头答应,进房里把被褥铺好,左右看了看,发现到处都纤尔不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便关了门,往师尊房里走去。

    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馨香之气,闻着很是宜人芬芳,她不由想,不愧是师尊,人长得漂亮,生活也精致,跟她这种粗糙的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来了。”越尔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便在后面的露台上说话,招呼她往里走,祝卿安上次来的时候没看到后面,穿过一扇槅门,后面是个很大的藏书室,再往后就是练功房,练功房外有露台* 。

    露台外是处庭院,一进来,就感觉到视野开阔许多,这庭院有围墙,却并不局促,院中有池塘石桥,假山花园,是很典型的那种南方庭院,但比她见过的要精致不少。

    露台上焚着一鼎香炉,香气就是从里面散出,越尔端坐在露台一侧,面前摆了一个蒲团,像是为她准备的。

    祝卿安走过去,越尔便请她坐下。

    “你现在可有什么不舒服?”

    祝卿安摇头。

    “那就把外衣宽下,我帮你先顺一遍灵脉,记住,万不可用功抵挡,在治好之前,你都不能动用灵力。”

    这个祝卿安已经听她说过,自然答应。

    她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不抵抗”是那么难的事——在对方的灵力进入她的体内时,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就像是被陌生人猛地掐住了命脉,这种感觉是很恐怖的,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是正派人物,绝对不会做伤害无辜者的事,她已经奋起把人给掀翻了。

    强忍着这种不适,她任由对方的灵力穿行体内,把自己全部经脉都摸了个遍,才总算熬来了结束。

    结束后,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好久才恢复过来,眼前恢复清明后,就见师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道:“你没事吧?”

    祝卿安摇了摇头,没事是没事,只不过比她想象里要难受多了,要是早知道会这么痛苦,她就多做些心理准备了。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你的身体还没适应,自然会有抵抗的本能,而且……”越尔顿了顿,道:“你也并不完全信任我,这很正常。”

    祝卿安看她神色落寞,忙道:“不是的,师尊,我信任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最好最好的那种,你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正道之士,我只是……我只是还没有习惯……”

    说到后面,她也有些心虚。

    其实她在心里是明白的,但潜意识里,却不完全这么想,这是不争的事实,说再多废话,也抵不过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越尔当然比她清楚,信任不是嘴上说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她也不是要怪对方,只是对方的病情紧急,若次次都是这个反应,必将让祝卿安生出阴影,从本能上拒绝今后的治疗。

    她必须想个办法,让祝卿安快速信任她。

    但到底该怎么做,她一时还没有头绪。

    祝卿安看她眉头紧锁,以为是自己惹她不开心了,不由更加自责起来——师尊好心帮她治病,连宗内的公务都推了,还把她接到洞府来,这是何等的信任,可她却表现得这么糟糕,如何能不让师尊失望呢?

    她恨不得在自己的神经上抽两下,让它不那么紧绷,可她到底抽不到,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

    半晌,越尔道:“我有一计,能解此燃眉之急,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祝卿安飞快答道:“愿意!”

    越尔没想到她竟这么不假思索,心知她也很迫切地想解决这件事,便道:“你不信我,是因为你我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了解,若想破冰,须下猛药,若能把彼此心中最隐秘的秘密说出,也许,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秘密?”祝卿安喃喃。

    “对,我也不知能不能奏效,但今后一日三次的运功疏通,肯定不能以这么痛苦的状态进行。”越尔道:“若你不愿,也只能把时间拉长,慢慢培养信任了。”

    祝卿安岂敢耽误师尊太多时间,立刻道:“好,不管怎样,我都愿意配合,只是,我自己坦白就够了,师尊的隐秘,我是万万不敢探安的。”

    越尔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

    “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师尊,你愿意救我,已经让我无以为报了,别说只是个秘密,就是千个百个秘密,我也愿意全告诉你。”

    说罢,她想了一想,便道:“师尊,我其实也没别的秘密,只有一个,我从来未曾告诉过别人,这件事说来玄妙,不知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越尔坐正了身体,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说吧,不管是多么玄妙的事,我都会相信你。”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祝卿安倒不害怕她泄密,但能得到对方的承诺,她心里多少也放心了些,酝酿一阵,她才缓缓道:“其实,我是从现实穿越来的。”

    “我提此事,是想让您以仙尊首徒的身份,去参加百宗比试。”

    “那这与宗门大比有何关系?”祝卿安被她说得晕头转向。

    “今年大比改制,除记名门生以外,亲传门生同样要参加,名次前三十者替宗门参会,”闻江意轻咳一声,“小师祖也是要来的。”

    祝卿安若有所思点头,看来届时会遇上许多厉害人物,但自己才恢复到筑基中期……她沉了沉眸,实在不行去求求师尊?

    但她回想今早越尔抗拒的眼神,又开始迟疑起来,总觉得师尊不太想再帮她。

    “我也要去?”边临凑上来,“往日只有记名门生参加,她们为了争名额自然有动力。”

    “那我们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就是抓苦力把我们丢上去吧。”紫衣姑娘又是一针见血。

    闻江意啧一声,挺了挺腰板维持自个掌门的威严,“少不了你们的,此次不分记名与亲传的区别,除却长老收徒照常外,按名次会下发天材地宝,能不能拿到看你们自己。”

    “我定拿魁首。”边临闻言十分自信地拍拍祝卿安肩膀:

    “小师祖只能屈居下位了。”

    第 25 章   第 25 章

    祝卿安没管她,还问掌门,“亲传都要参加吗?辞盈姐姐她们呢?”

    闻江意摇摇头,“有年龄限制,只有二十岁以下的亲传与记名门生算在内。”

    “百宗比试也是如此。”

    “那奖励是什么?”边临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个,问个不停,闻江意被她吵得脑仁疼,扔去一张纸,“届时要贴的告示,你自个看吧。”

    边临凑过去祝卿安旁边打开,纸上写过报名时间本月内,大比时间是两月后,即中秋月圆过后两日,地点在演武场,考核内容当日揭晓,再往下便是一大片的奖赏。

    大多是灵果灵丹符箓一类,给得很足,可谓是大手笔,就算是她们这些亲传门生拿了,也能提升好大一截修为。

    甚至前三还能得到辅助结丹的宝物。

    祝卿安才发现,这里压根不是她的舍监,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雕花大床丝绒地毯,再加上对面摆满了宝物的博古架和不远处戒备着看她的白麒麟,几样加起来,结果呼之欲出。

    这是她师尊的卧房!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见不着师尊而烦恼,这会儿却突然睡到了人家床上……

    这,这合适吗?什么!

    她看向损友游采薇,对方对她耸了耸肩,用口型说:“叫你了,你没醒。”

    祝卿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梦里的那个声音是游采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用不着狡辩了,直接缩起脖子朝门外走去。

    临出去的时候,她还听到傅欣厉声道:“哼,屡教不改,无可救药!你们也不用笑,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要是像她一样日日贪懒,迟早泯然众人,再好的资质也是浪费!”

    众人自然齐声答是。

    祝卿安有些不忿,她哪有天天睡觉,只不过懒得听历史课而已,她是来修仙的,又不是来研究修仙史的,听那些又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炼才是正经。

    要不是因为昨晚修炼得太晚,她才不会在课堂上睡着,所以她不是贪懒,倒不如说,是太勤奋了。

    她这么勤奋,只是想早日飞升。那个妖物已经修出人形,修为一定比她高,正面交战她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可要是拦不住对方,对方必然会去追凌萱。

    凌萱一死,宗门危矣。

    对方也明白这个道理,并不打算与她纠缠,而是准备跳过围墙去追凌萱,祝卿安如何能让她得逞,立刻以血画阵,施展出一个禁锢阵,将其又困了回来。

    但她修为太低,只能维持三秒。

    三秒过后,她将没有任何接替之法。

    练气期就是这么弱,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这已经是她能用出来的唯一有用的阵法了,阵法维持期间,她还必须守在附近,等于是激怒对方的同时,把自己也拖住了。

    那妖物果然气急败坏道:“禁锢三息有什么用,等我出去立刻把你碎尸万段!”

    祝卿安当然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心里不由一叹,她没想到自己的穿越之旅结束得这么简单,还说什么飞升,什么成仙,原来都是梦幻泡影,难怪她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也许死了她就能回到现实呢?

    想到这个可能,她反而振奋起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死不足惜,只不过我死之前,肯定要把灵海爆了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想入侵灵秀宗,就必须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她话音刚落,禁锢法阵便消失了。

    那妖物听她这么说,脚步顿了一顿。

    杀个练气期容易,可要是被爆一下,却有些得不偿失。虽然对方自爆未必能够杀掉自己,可谁也不想灵气没偷着,还平白受个重伤。

    祝卿安眼看威胁有用,心中不由一振。

    于是又大着胆子道:“还有,你杀了我,我师尊肯定不放过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当世仙界第一人越尔的弟子,她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化成齑粉!”

    那妖物本来还有些忌惮,听她这么小看自己,胸中的怒气更盛,一边说着“放肆”一边朝她扑来,这一扑没有留力,出手就是杀招。

    眼前的大树瞬间倒塌,撞上山壁,又朝悬崖倒去,祝卿安身前再无任何阻隔,强大的震慑之气朝她袭来,让她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她拼尽全力结阵去拦,但也只是螳臂当车,身体像被无数利刃划过,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最糟糕的是,对方是奔她的心脏来的。

    要死了。

    祝卿安无比确定。

    可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

    祝卿安突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遗愿了,她活了这么久,小时候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毕业了除了考编制就是考编制,就算是穿书了,也还是只顾着这一件事,她好像个只会学习的机器,就连爱好,愿望,乃至其他的一切,都是空洞而苍白的。

    这就是她所追求的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利爪已经到了她眼前,对方的速度很快,快到她根本没时间爆体,可她却看清楚了很多东西,就像是慢放一样,死前的时间是那么漫长,她甚至看得到爪上锋利的寒光,还有上面萦绕的妖气。

    然后突然。

    真的是突然。

    她眼前放慢的画面里突然插进一个极快的身影,这个对比如此强烈,让她不由自主地移过目光,她的动作也是很慢的,抬个头的时间,眼前的妖物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在漫天飞舞的血雾中,她看到一个人。

    此人身穿白色宗服,外面罩着一层淡蓝色的罩纱,长袍宽袖,身姿轻盈,秀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落地时未掀起任何尔埃,步履间带着种干净到极致的不染。

    她猜测应该是白麒麟会错了意,把本该送回到舍监的她给送到了这里,她就像不小心闯了个空门,既想到处摸摸,又怕主人突然回来。

    算了,还是别乱摸了,不礼貌。

    她缩回到床上,身体里面又开始发痒,思考了一下,还是准备下床走走。

    可走路也不止痒,好痛苦。

    白麒麟看她挤眉弄眼的,好像是背上很痒抓不着,便上前去帮她抓了抓,这一抓可算抓到了痒处,祝卿安舒服地叫出了声,忙让它继续。

    白麒麟的爪子很大,并不会觉得疼,只是偶尔被粗糙的肉垫划过,会有种奇怪的触感,抓了半天,祝卿安才舒服了些,刚要道谢,就见白麒麟背过身去,好像是不想理她。

    啊?怎么回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麒麟朝自己背上瞟了瞟,那意思好像是该轮到她给它抓了。

    祝卿安只得从命,只是麒麟的背很宽,像个小山似的,抓得她都手指抽筋了,才堪堪抓完了下半边。

    上半边她够不着,只能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踩着才能勉强抓到,但也只是勉强,抓了一会儿她就发现,脖子下面是怎么都够不到的,除非骑上去。

    话说,她能骑吗?

    它不会把她掀下来吧?

    祝卿安把大致意思说了说,征求了一下对方的意见,白麒麟并没有摇头,只淡淡瞟了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可以。

    于是她抱着对方的脖子,慢慢地爬了上去,刚坐稳了准备抓,白麒麟突然起身,朝着门外奔去,她被掀翻了下来,一下撞到旁边的博古架上,撞了个头昏眼花。

    所幸,没有把什么东西撞下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与她视线平齐的博古架下,有一本装订简陋的破书,她伸手想摸出来看看,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你在地上躺着做什么?”

    祝卿安忙把手缩回来,一骨碌起身道:“师尊,您回来了!那个,我睡相不好……”

    她总不能说,是从白麒麟上坠下来了。

    越尔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道:“你看见了?”

    “啊?”祝卿安不明所以。

    “没什么。”越尔立刻道:“你身体如何了?”

    “已经好了。”祝卿安连忙原地跳跳,表示自己没事:“对了,还没感谢师尊搭救,弟子祝卿安,在此跪谢师尊。”

    “我也是感受到妖气才赶过去的。”越尔将她拦住,道:“如果不是你拼死拦住那妖物,其他弟子就危险了,说起来,那个时间你怎么会在那里?”

    祝卿安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罚,越尔看她有些为难,便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祝卿安咬咬牙,道:“我上课的时候睡着,被长老赶出来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才到那儿去的。”

    越尔有些惊讶,别人逃课都是为了偷闲,怎么这个小弟子却是为了修炼?

    但试了试对方的修为,却也符合得上。

    比起同期的弟子,她的修为好像要深厚许多,也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个日夜的辛劳,才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多少有些另眼相待了。

    “那个……师尊。”她正要说话,对方也突然开口,于是她停下,等待对方先说。

    “我,我以后可以找你请教问题吗?”

    祝卿安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提出了这个请求,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全是因为各种巧合,错过了这次机会,很可能,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她们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说,哪怕被拒绝了也没关系。

    会被拒绝吗,祝卿安不知道,实际上她的请求是有些不合理的,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可以。”对方轻声道。

    “真的?!”祝卿安大为惊喜。

    越尔点点头,取出一枚玉牌递给她:“你既勤学好问,又有勇有谋,便是给你开个先例也没关系,只是这件事,万万不可给别人知道。”

    “当然!”祝卿安喜滋滋接过那枚玉牌,感觉好像是接到了成仙的号码牌,她知道,对方就是离飞升最近的人,能够得到对方的指教,一定能够有新的突破。

    “谢师尊大恩,今后,我一定永远追随师尊!”

    祝卿安离开后,越尔在原地立了半晌,突然转身蹲在博古架前,从下面摸了一本书出来。

    这本书装订粗糙,却被她爱护地封了书皮,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霸道徒弟爱上我”七个字。

    寂静的夜色中,越尔轻轻地松了口气。

    “先睡吧,有什么明日再说。”边临心很大,往那床榻一扑,翘只脚在外面,“说不定明天那妖兽又来了呢。”

    祝卿安摇头叹气,她没边临这么好的心态,起身出了门,翻上屋顶。

    这儿地势平,不似蓬莱那般山高楼满,自屋顶望出去也只有挨家挨户严密整齐的红砖瓦,城池四四方方将这荒漠里唯一的翠色圈起,再往外就都是黄土。

    大漠浩瀚沙如雪,连圆月也比上清宗的看起来大得多,凄清压在天幕,周遭稀疏点了几颗星子,更添荒凉。

    快中秋了,不知那时候的月是否也能和现在的一般圆?

    祝卿安想到越尔,想到在蓬莱那一晚脚下盈了万家灯火的月湖。

    师尊有没有看过大漠的景致?

    或许有吧,她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对师尊没有丝毫的了解。

    第 26 章   第 26 章

    第二日一早,两姑娘就出门去探路。

    “去那些失踪人家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妖气。”祝卿安从纳戒里翻出一张寻物符。

    昨夜翻了翻,真给她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你在仙尊门下这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边临在旁边嫉妒得流口水,虽然她可以自己买,但哪有别人送来得快乐,而且仙尊的符箓应当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炼的,比外头的不知强悍多少倍。

    这怎么买也比不得。

    “别贫,”祝卿安递给她一张,“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找得快些,有消息告诉我。”

    边临高兴收下了。

    话说出口,越尔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每日给一个人洗手做羹汤,好像是凡间的妻子才会做的事,这么说,该不会被误解成自己有那种意图吧?

    但她的小徒弟祝卿安半点没觉出不对,只惊喜道:“真的?师尊真的还愿意做菜给我吃?好耶!”

    她一脸“能吃到美食我好幸福”的表情,让越尔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罢了,没有误会就好,自己喜欢做菜,对方喜欢吃菜,正是两全其美,就算说出去,也只是做师父的疼爱徒弟,做几顿吃的犒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是这么想的。

    但别人就不是这么认为的了。

    晚上祝卿安才刚躺下,就被游采薇的传音唤起,她点了接通,对方的脸投在了空气中,左看右看了一会,道:“怎么看起来还挺简朴的?”

    “当然,你以为有多奢华啊?”祝卿安闲闲道:“你今晚不写书?还有时间骚扰我。”

    “我这不是乍然和你分开,有点想念嘛。”游采薇肉麻了一句,又八卦道:“住客房啊?”

    “嗯,我就说这边屋子多的。”祝卿安道:“你还怕我没地方睡,纯想多了。”

    “我是担心你没地方睡嘛?”游采薇啧了一下:“我那是期待发生一些……那个啥……你懂吧?”

    “啥?”祝卿安不懂。

    “就知道你不懂,木头疙瘩似的。”游采薇白她一眼,道:“你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还没开始,今天来不及了。”

    “那你这半天都干啥了?”游采薇疑惑地问了一句,又道:“哎,你师尊是不是挺难打交道的?今天她在外面等你的时候,我跟她对视了一眼,不夸张地说,差点给我冻住……”

    祝卿安笑了两声,道:“我师尊看上去是挺冷的,不过她人很好,很照顾我。”

    “照顾你?”游采薇想不出来宗主照顾人是个什么场面。“怎么照顾,难道给你做饭洗衣服啊?”

    祝卿安没说话,这事是师尊的秘密。

    就算对方说对了,她也只能装没听到。

    游采薇看她不答,便知自己猜对了,随即卧槽了一声:“看不出来呀,她看起来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竟然还会做饭?”

    “你别往外乱说啊。”祝卿安看也瞒不住了,只得提前跟她打预防针:“这事别人都不知道,她也不想给别人知道。”

    “为啥?会做饭多好啊,要是我会做饭,我妈说不定都乐死了,像我这种笨蛋,想学还没那个本事呢。”

    “好像在他们这个世界观里,会做饭不是啥好事,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你别往外说就是了。”

    “明白,我不会说的。”游采薇打了个响指,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对啊,她不想给别人知道,为啥还要给你做呢?”

    “……”祝卿安无语:“因为我饿了?”

    “那我还饿了呢,她怎么不给我做呢?”游采薇好像找到了华点,跳下床焦虑地走了几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必先抓住一个女人的胃?”

    “滚,别乱说。”祝卿安骂了一句:“你写书魔怔了吧,我师尊绝对不是那种人,人家就是看我不能使用灵力,来回打饭不方便,才好心给我做回饭,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

    “真的,我要是乱说天打雷劈!”游采薇也急了:“她要是无差别地也给别人做饭,这事一点毛病没有,关键她不愿意给别人知道,偏叫你知道,这叫什么,特殊对待!你自己想想,你有什么可被另眼相待的地方,除了爱情还会有其他解……”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祝卿安挂断了。

    后来她又给祝卿安打了几次,祝卿安都没接,是真的有点生气——师尊是什么人,人家是半步仙人,早就看破尔世间的一切欲望,哪会有这么俗气的想法?

    纯纯是胡说八道。

    祝卿安把传音石一扔睡了,越尔那边却是心思繁杂无法入定,她将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在外,念了几次清音诀都没有成功。

    也许是院子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更也许是得知了那个秘密的缘故,总之这几件事,全部都指向了祝卿安。

    祝卿安真的是穿来的吗?

    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越尔以诀布阵,试着幻化出一个想象中的世界出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植物动物都好生成,偏偏就是生不出活人——点化是仙人才有的特权,更别说是空造这么多人出来。

    如果她所在的世界是假的,那造出这个世界的人一定是位法力强大的仙人,至少是仙帝级别,那就不是她能接触到的范围了。

    她把手收回,那个世界也随之幻灭。

    要有强大的法力,还要持续不断地注视,这太匪夷所思了,即便说成是仙人造物,也不太可行。

    也许……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吧。

    祝卿安应该不是在说谎,至少她不这么觉得,而且说谎有什么益处呢,这事关自己的身体,哪怕说个其他的秘密,也不是说不过去。

    难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越尔的心头一紧,又开始胡思乱想。

    她是个话少的性子,朋友也不多,大多数人都不敢随便与她套近乎,时间久了,她就真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了。

    于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自己消化。

    暗示什么呢,她想,她对穿越的那丁点了解,就只来自于那个话本,这话本是从师姐那儿得来的,但师姐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写这话本的人,会不会就是个穿越者?

    是了,她突然意有所感,如果没有穿越这件事就罢了,若是有,那话本就一定是出自穿越者之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因果关系,只是此人与祝卿安认不认识,有何联系,尚且说不清楚。

    但,这件事并不是不能查。

    她想了想,拨了个传音出去。

    传音玉那边的南宫绛接到她的深夜传音很是惊奇,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她说出问题后便意味深长道:“懂,想看更多是吧?等着,我去给你找!”

    “不,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话本的作者是谁?”

    “作者?你找这个作者干什么?”

    “我……”越尔本想说个清楚,突然又发现自己是说不清楚的,想要让师姐理解她的意图,就必须把整件事的原委道出,那就必然跳不过祝卿安是穿越者的这个身份。

    而这件事,是对方的秘密。

    比起她喜欢下厨这种小事,存在穿越者的事实要影响严重得多,往小了说,是她言而无信,往大了说,还真就有可能动摇这个世界存在的因果。

    所以,不能说。

    她想了一想,只得承认:“我的确对此人有兴趣,如果能追查到源头,我想见她一面。”

    “是这样啊。”南宫绛沉吟半晌,道:“这个东西吧,不是说好不好查,而是不建议去查,作者之所以要用笔名写书,就是不想被身边的人知道,你看是一回事,查是另一回事,如果出了人命官司,那还算有点根据,但无缘无故的查人家,这叫扒马,是很不体面的一件事。”

    越尔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道了一声抱歉,又说:“既然不妥就算了,我也不过随口一问。”

    “哎,明面上不能查,你可以从侧面入手啊。”南宫绛道:“我再给你几本书,也是这个作者写的,你好好研究一下,然后呢,我这边也能给你个大致的方向,好吧?”

    “什么方向?”

    “明天见了就知道了。”

    挂掉传音后,南宫绛看了看炉子里的烬火,发现也差不多能开炉了,就挥了挥手,几粒丹药随着微风朝她手中飘来。

    她看了看觉得可以,便把丹药收进壶中。

    “这还只是三天的量,看来这几天都得熬夜了。”她叹了一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此行要经过南宫怜玉的窗边,她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女儿正在看书,看起来很是用功。

    她又返回丹房,取出一壶玉露,准备给女儿送去,想着还是得劝一劝,以后不要这么刻苦了,对眼睛和身体都不好。

    夜半安静,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谁知南宫怜玉像是做了贼似的,看到她进来立刻戒备起来,还把书藏到了身后,叫道:“干嘛呀,又不敲门,我也有隐私的!”

    “我是你娘,你跟我有什么隐私?”南宫绛瞪了她一眼,把玉露和丹瓶往她桌上一放:“你欺负人家祝卿安的事可还没过去呢,等天亮了你就跟我过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南宫怜玉虽然不忿,却也点了点头。

    “还有,别藏了,把你身后那几个话本给我交出来。”南宫绛道:“小丫头片子,天天看那些书做什么,不健康!”

    南宫怜玉没想到自己早就被母亲发现了,一张脸羞得血红,最终憋出一句:“彩釉老师写得那么好,哪儿就不健康了,我又不是为了……哼,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就别偷我的书看好不好?”

    “你还太弱。”蛇妖对她的攻击不屑一顾,“明明身上有她的气息,怎么会弱成这样?”

    “你是谁?”祝卿安艰难挤出话,“谁的气息?”

    “你难道不是和越尔相熟?”

    一声闷雷,祝卿安呼吸乱了,“你为何认识我师尊?”

    “你师尊?”蛇妖眼瞳竖作一条细线,“哈!她居然也会收徒。”

    “你究竟是谁?”祝卿安难得大了胆子,捂住肚腹咬牙问。

    “我?”蛇妖大笑一声,声音细听有几分恨意,“我,”

    “是她的老情人啊。”

    第 27 章   第 27 章

    老情人?

    祝卿安瞳仁一缩,攥紧了刀,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但蛇妖用妖力将她提起,浮于空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被妖力所触之处极烫,祝卿安联想那片热极的土地,缓猜想这蛇妖原是火属性。

    蛇妖将她提至自己面前,它用蛇腹撑地时对于人来说还是太高了,唯有这样能与人正常对视,“越尔的徒儿,竟然这般弱小。”

    它眼底有些兴味,“不知道尝起来如何。”

    祝卿安一颤,抱紧了刀,她也想反抗,但是眼前蛇妖修为绝对高出她许多,且与师尊认识,起码也有化神期的修为,她怎么可能打得过。

    唯有用些法子拖延。

    越尔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变成了随风飘荡的芦苇一般,一时沉底,一时又飞起,而牵动着它的,不过是祝卿安随口的一句话。

    她只觉得自从遇见对方之后,自己的心情总是焦躁,入定也变得难了些,手边明明做着其他的事,可心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想不出结果,又开始懊恼不已。

    这种时候,她就开始渴望下厨。

    下厨对别人来说,是个有些繁琐,吵闹,油烟呛人的麻烦事,可于她却不是这样,每次把食材洗净处理码盘的过程,都能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可以什么都不想,进入到一种无我的状态。

    她第一次境界突破,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她起身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祝卿安啊了一声:“时间还早呀师尊。”

    “早点吃了就可以早点休息。”越尔道:“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就随意搭配一些应季的菜。”

    “好!”祝卿安应了一声,本能地想起来帮她打下手,又想起对方不喜欢被打扰,就这么踌躇间,人已经走了出去。

    房间又恢复到了安静的黑暗。

    祝卿安躺在地上,略扬起头,就能够看到漫天星辰,她仔细地辨认着星座,大多都辨认不出,心却渐渐沉了下来——这大概是三年来第一次,她感觉到闲适与安宁。

    不,不是三年,而是二十多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校时要拼命学习,出社会要努力打拼,人生奔忙了数十载,从未有过哪怕半日的停歇。

    即便是休息的那天,脑子里也要想着明天还要上课,放国庆旅游出门,也是特种兵似的快速浏览,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事都要有它的正面作用,否则就是浪费时间,被一根名叫未来的胡萝卜吊着,她好像个永远都不能停歇的机器,一直到了今日,她不得不停下。

    不能动用灵力,就不用拼命修炼,唯一需要做的事就只有躺在露台上,听着外面师尊隐约切菜的声音,等待时间从自己头顶掠过。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大概是几岁的时候,她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揉着眼睛出门,就看到正在忙碌的妈妈,和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爸爸,他们对她露笑,问她怎么睡了这么久,要不要上厕所。

    她摇头,妈妈走过来抱她,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冰糖,那时候,她应该还没上幼儿园,父母还没有把她当成是争光的工具,她只要好好睡觉吃饭,就可以得到夸奖。

    那是她记忆里最轻松的时候。

    现在的感觉,有点像是那时候。

    她闻着空中馨香的,和师尊身上有些相像的味道,慢慢闭上了眼。

    就连越尔自己,也有些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说是防备着祝卿安,可对方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说是当徒弟培养,又有各种各样的疑虑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法放心。

    说到底,还是那些话本的问题。

    如果那天傍晚她没有翻开话本,就不会失眠,如果没有失眠,就不会去护山阵前,如果没去护山阵前,就不会偶遇到祝卿安,也就不会有这后续的一连串事情。

    她返回住处,走到书架前面,盯着底下的那一叠话本发呆,半晌,她才抽出一本,看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是因为好奇,更不是因为想看,只是想找找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有用的信息,哪怕有一丁点能让她排除祝卿安是作者的可能,那她也不至于这么纠结了。

    找了半宿,一无所获。

    她揉揉有些酸困的眼睛,告诉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钻牛角尖,如果真像师姐说的,作者不愿意被人认出现实里的身份,自然会在这方面上多加遮掩。

    想从这里面找出什么,怕是很难了。

    她把书往旁边一摊,打算回去睡觉,结果起身的时候,余光看到书架下有什么东西,她俯身去看,发现是本话本,可能是白天被祝卿安摔倒给撞到下面的。

    它比其他话本都薄,日期也最早,看了看落款的确是“彩釉”,大概是这个人的初作。

    她翻了翻目录,发现又是一本师徒文,只不过文笔比起霸道徒弟那本要青涩许多,人物也没那本鲜明,更没有那么多的情色描写,整体看下来就像是贴近生活的流水账。

    不过。

    里面却有很多有用的信息。

    越尔纤长的手指在书页上点击,被她点到的字全都浮起来,印在了空中——月明,影疏,花开,鹊落,这四个词,正是灵秀宗弟子峰四大监舍的名称,而里面的主角正是住在鹊落舍里的。

    作者是住在鹊落舍的弟子?

    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每个舍监的结构都略有不同,如果不是长时间地比对,是很难发现这些细节的,作者应该就是按自己生活的环境设定的,因为很多细致的地方,没有原型很难想象得出。

    通过文中的时间和阳光朝向,可以确定此人居住的大致方向,是在东向的舍监里,东向一共十间,每间二人,于是范围就缩小到二十人。

    这二十人里,新入门的还要占去几个,具体数值不清楚,还需要进一步查对,但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越尔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那天她在外面等祝卿安收拾东西的时候,曾经看到对方从舍监走出来,对方住的的确是朝东的舍监,这也就是说,祝卿安的嫌疑更大了。

    她挥手把空中的推论擦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不知自己到底还该不该查下去,如果查出来真的是祝卿安,又该怎么办?

    她要和对方当面对质吗?

    她不知道作者写这些话本的本意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好玩倒没什么,可如果是有其他的不良企图,那一旦被人戳破,岂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再说,又怎么确定对的真实想法呢?

    想到这之后的严重后果,越尔有些犹豫了,她并不想把祝卿安逼到那个份上,对方天资出众勤奋也足够,是个值得栽培的苗子,即便有一时的行差踏错,未必就不能悬崖勒马。

    自己作为师尊,应该做的不是急不可耐地戳破对方的秘密,审判对方一时按捺不住的妄想,退一万步说,也许对方真的只是喜欢这个题材,文中的师尊也只是个没有现实依据的幻想,她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张冠李戴?

    况且,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祝卿安。

    越尔将自己的心浪压下,嘱咐自己绝不能轻下定论,不管这些话本是不是出自祝卿安的手,她都不能再查下去了,就算查出来,也不能告诉给任何人。

    就当……是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她有意无意端起了师尊的架子,与祝卿安隔开了距离,虽说表面上也没太大改变,但她觉得,对方应该是能察觉到自己的暗示的。

    祝卿安的确察觉到了。

    她虽然在感情上很迟钝,但不代表情商不足,相反,在察言观色这种事上,因为无数次被现实教导,已经比平常人要高出不少。

    她敏锐地察觉到师尊的改变,却不明白原因,昨晚师尊和她在一起时,还很温柔很坦诚,甚至说过要收她为徒,可一夜之间,师尊就像变了个人。

    师尊不再对她微笑,不再问她自己有什么地方没讲清楚,不再在她端茶的时候亲手接过,而是让她直接放在桌上,自己等一下再喝。

    可直到那杯茶冷彻,也没见她去喝。

    她盯着那杯茶,像盯着自己即将被丢弃的未来——师尊是在对她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呢?

    之前,师尊也莫名生气过几次,她那时就没有找出原因,本着对师尊的了解,她觉得这次,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她的身上。

    想了半天,她都没想出为什么。

    于是她更加恭敬,谨言慎行,想着只要过会师尊消气了,就能恢复平常温柔的模样。

    但直到今天结束,师尊都没有消气。

    甚至没有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祝卿安有点崩溃。

    她看着师尊翩然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她总不能声讨师尊,更不能强求师尊对她端正态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也许只是错觉也说不定。

    于是破天荒的,她给游采薇去了个传音。

    游采薇比她的反应还大:“天哪,这绝对是有问题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这个问题祝卿安都想过不下百遍了,确定自己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如果实在要说的话,昨晚那个拜师的话题是有些敏感,可师尊的反应也不抗拒,只是说来日方长。

    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异常温柔,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快。

    “温柔能算证据吗?”游采薇叫道:“以前你偷我辣条吃的时候,我也很温柔地给了你一巴掌,但你能说那不是一种拒绝吗?”

    “我什么时候偷过你辣条?”祝卿安反驳了一句,突然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也许就是因为师尊太温柔了,才让拒绝没那么明显。

    “……那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游采薇说了一句,突然觉得这个结论对她的卷王朋友来说有点残忍,更别说这之后她们师徒还要相处这么长时间,与其这样尴尬地相处,不如编造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谎言。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不尽然,还有一种可能,咱们刚才都没有想到。”

    “什么?”

    “也许……你师尊是想考验一下你,故意用冷落你的方式,看看你拜师的决心坚不坚定……?”

    说到后面,游采薇都心虚了。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科学,傻子才信。

    但就是有这样的傻子——她的话音刚落,祝卿安就锤了下手:“原来是这样,难怪师尊突然变了个人,感谢你,我的挚友!”

    等越尔进来叫她吃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睡熟的祝卿安,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从席子上滚落到露台上,且睡相奇绝,头发蓬乱。

    这样看起来,就更是毛绒绒的了。

    越尔蹲下身,盯着她看了一会,觉得对方应该已经睡熟,便伸出手偷偷在头上摸了摸,那是种很奇怪的触感,有点像在抚摸什么带毛的小动物。

    她不敢用力,只轻轻摸了两下。

    睡着的祝卿安很可爱,偶尔会嘟哝出句什么,她凑近去听,发现是“白鹤打包带走多少钱一只”,还有“月亮上开采的冰糖怎么是黄色”。

    越尔听不懂,却也觉得有趣。

    她听了一会,见对方总算不再说话,便轻咳了一声想把人叫醒,但至此她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卿安?徒儿?

    感觉都有点难以启齿。

    她们还没熟到可以叫名字的地步,可要是叫全名,又显得有些生疏,她没收过徒弟,也不知别人是怎么叫的,总不能喊“喂”吧?

    犹豫的当间,祝卿安却是有所感应,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师尊静静地坐在她面前,好像想叫醒她,又不舍得把她叫醒。

    温柔到让她几乎想落泪。

    师尊,真好啊。

    她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谁知头突然晕了一下,差点撞到师尊额头,她忙帮其摸了摸,问有没有撞到。

    越尔本能是想往后退的,但跪坐的姿势很难退,只得任由其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对方的手暖暖的,被遮挡的目光里,不由有了微微的暖意。

    “没事。”她轻声道。

    “抱歉,师尊等很久了?”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想了想,越尔还是说出了这个问题,反正迟早是要解决的,不如当下就先商量出个结果。

    “师尊怎么称呼都好啊。”祝卿安道:“其他长老都是直呼我的名字。”

    “……”越尔想说自己和别的长老毕竟还是不同,又想起对方也不是她的亲传,犹豫半晌,道:“那就叫你卿安吧。”

    祝卿安立刻立正答到:“弟子在!”

    不知道为什么,越尔好像能看到她身后不停摇晃的尾巴,白天的那些怀疑在这一刻一扫而空,祝卿安并没有因为话本的事态度发生改变,看起来也没有半点心虚和遮掩。

    大概,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这个念头起来的刹那,她心里松快许多,但也有些空落落的,嘴边说出的话却是:“走吧,饭已经做好了。”

    饭毕,两人各自回房。

    祝卿安因为睡足了,不知该做什么,不由自主起来翻开课本开始复习,这也是她的老习惯了,左右没有其他事好做,说是找点爱好,也不是一时半会培养得出来的。

    而越尔看到她那边的灯仍亮着,也睡不安稳,便披衣起身,想着送点什么夜宵过去。

    最后,是做了一碗红枣祝茶。

    夜凉,喝点这个可以暖身。

    等她敲开门的时候,祝卿安只穿着一件里衣,少女挺拔的身体在烛火的反射下显得既蓬勃,又曲致,她有些不知该把眼睛放哪里,刚要退身回避,对方就开了口。

    “谢谢师尊送夜宵给我,对了,师尊能教教我吗,还有些问题,白天没太听懂。”

    祝卿安没看出她的不自在,反倒邀请她进去,越尔想拒绝,想说明天再说,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是——

    “……好。”

    门被轻轻阖上,微风吹过,将烛火摇了几摇,两人的身影也被吹得晃在一起,不分彼此。

    今日也是如此。

    祝卿安推开屋门,绕屏风而入,那个她日也思,夜也想的女人就坐在茶几前,门前摊开了好几本书,花花绿绿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仍是过去打过一声招呼,“师尊。”

    才喊完,她顿时刹住步子,血瞳不住收缩,心头轰鸣一声。

    那桌上摊开的书,

    ——分明是之前在蓬莱买回的画本子。

    越尔闻言抬头,眸光轻幽看过来,唇边含了点笑,但祝卿安莫名觉着这笑里藏了丝冷意。

    墨发女人将那书举起,其上不堪入目的图画正对她,语调悠扬,声音却淡,“徒儿……”

    “你不若同为师说说,”

    “这是什么?”

    第 28 章   第 28 章

    祝卿安被她一句话定在原地。

    眼前只有画本里交颈而卧,纠缠不清的两具柔软躯体。

    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她想解释,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如此苍白无力。

    被发现了。

    祝卿安惊慌失措只能憋得出一句话,“师,师尊,我没看过这个。”

    “哦,”女人将那书慢条斯理收回来,恍然大悟道,“所以这书,”

    “的确是徒儿的呀。”

    祝卿安浑身血都凉了,她完全不敢想,师尊发现这个东西时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如今就是万分后悔,早知道该自己选一些,若是其他故事,像青梅那本,还能用自己好奇解释过去,但这几本明晃晃的名字,实在太过惊骇,特别是她们的确为师徒关系。

    祝卿安的问题都直击根本。

    越尔本以为她会问一些比较书面的问题,谁知对方问的全是些很实际很根本的,曾几何时也困扰过她的问题。

    打通这些关节,很多知识都会融会贯通。

    这也就是她,也许换在别的长老那里,可能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更别说是回答,先贤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学而不思的普通人,能深挖到祝卿安这个地步的,非常少。

    更可贵的是,还脚踏实地,并不浮于表面。

    越尔越发觉得对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定能够闯出一番事业,于是起了栽培的心思,因道:“卿安,你可有景仰的长老,有想过以后拜入谁的门下吗?”

    祝卿安正在做笔记,闻言道:“您啊。”

    “什么?”如果这些饭菜口味只是一般,越尔绝不会有此一问,她也知道自己应该与对方保持距离,可当得知对方是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世上是存在天才的。

    不止是在修炼上,在音律,文学,口才等等方面,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潜质,甚至不需要经过系统的教学,就能够比别人要强出百倍。

    如果祝卿安有这样的才能,那她就不能坐视不理,虽说修道者不以厨艺为尊,但她没有这样的偏见,反而因为精于此道,才更加惜才如命,师父的作用,本就包括发掘才能。

    祝卿安一脸懵逼:“啊?”

    她是想拜师,但不是想学做菜啊。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和师尊破冰的好机会吗,只要能把师尊哄开心了,让她做什么都行。

    越尔见她真有意愿,便道:“那就等下午疗伤过后,再加一节厨艺课,你觉得如何?”

    祝卿安自然点头同意。

    她想,既然愿意给她加课,就代表师尊的火气应该下去了,态度也会恢复正常。

    谁知,师尊的态度并未改变。

    依旧是绷着脸,不发问,也不接她奉的茶,即使她故意在下面做小动作,对方也只当看不见,好像是完全的放养她了。

    为什么?!

    祝卿安一整个大崩溃,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怎么突然又变脸了,难道是她又犯了什么错,可这也说不通啊,她从早上到现在连一个字也没多说,总不能是因为她进门时先迈左脚生气吧?

    可她也不好质问,只能在心里憋屈。

    同时,游采薇的那个说法也更加有理——除了想考验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解释了,这么想着,她的憋屈便消了个干净。

    既然是考验,那她就必须好好表现。

    明确,坚决,迎难而上,绝对不能有任何松懈,让师尊看到她的坚韧不屈,看到她的绝不放弃!

    她的想法是这样。

    但看在越尔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越尔虽然故意绷着脸不说话,但却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反应,希望自己的态度能够传达过去,一开始,对方还是委屈得很,后来像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目光灼灼起来。

    直白而热烈的目光,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投在她脸上,让她躲都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又是在讲课途中,总不能起身走开,只得轻咳道:“卿安,你不做笔记么?”

    祝卿安摇头:“我没有记笔记的习惯,已经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越尔不知她说得是真是假,但被这么直白地注视,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只道:“还是记一下的好。”

    她这么说,祝卿安便点了点头。

    但拿起笔又不知该写什么,反而因此分了神,笔尖乱七八糟地涂了几下,全是毫无意义的鬼画符。

    不知写什么,又走了神,便只能偷偷盯着师尊发呆,师尊的眉眼生得极美,专心看课本的时候,更有种美不自知的专注,鼻子微挺唇瓣稚气,皮肤好到出奇,在晨光柔和的光线下,显现出一种如玉的质感。

    好漂亮啊。

    祝卿安以前就知道师尊漂亮,但这么认真观察却是第一次,书中记载师尊的年龄是五百多岁,但面前的人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感觉也就和她是同龄人,只是目光中有种柔和的暖意,没有少年人那种锐利的锋芒。

    她心念一动,便在纸上随手画起来。

    当然,她没有学过国画,也不会用毛笔作画,只是闲暇时自学过几天素描,便把狼毫笔提高了,伪装成铅笔的样子,细细地勾勒轮廓。

    不一会,一张简单的素描便成形了。

    纸上的人隐约能看出是师尊的模样,但因为没有细节,倒也不甚明显,她欣赏了一会,觉得越看越不像,便把它折了往书里一夹,又拿出新的纸来,开始认真做笔记。

    过了一阵,便到了午饭时间。

    说是午饭,其实就是昨天剩的灵米捏的饭团,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并不太重视午饭,随便应付一下就过去了,祝卿安一个人吃就更随便,上午剩的茶水把饭团一泡,放点蜜饯就是茶泡饭,简单也顶饱。

    吃饱了饭,人就会觉得困。

    她今天起得很早,又学了一上午,这会儿困意就更明显,索性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便把桌子上的东西直接往下面一塞,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越尔看她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午饭,连课本都没好好收拾,被关门的穿堂风一震,又掉了半截出来,便走过去想帮她放好。

    一打眼,正好看到她做的笔记。

    越尔看了一阵,就心中一动——祝卿安说得不假,她的确用不着做笔记,从她的笔记看来,她对课本的理解已经足够,她精炼提取出的内容,无一不透着简洁高效。

    越尔欣慰地点了点头,拿起课本收在一处,正在这时,突然掉了一张折纸出来。

    她打开看了看,突然怔住。

    那是一张她的肖像画。

    笔触利落,用墨干净,不是平时常见的画法,但却极传神极熟练,如果是初学者,一定画不出这样的水平。

    不,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对方上课时开小差,还偷偷把她当成了素材,这笔锋间饱含的爱意令人羞怯又心惊,一想到对方曾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尔的心底就不由生出一阵战栗。

    该说是气愤好呢,还是羞耻好呢?

    她平时最是聪明,可现在,却有些无措。

    如果是其他长老,一定会直接指出来,让弟子给自己道歉,可她却不能这么做,万一对方破罐子破摔,对自己表明了心迹,那事情必将无法收场。

    她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她知道祝卿安是个好苗子,修炼也好,下厨也好,就连画画也有几分灵气,现如今正在病中,如果她们闹翻了,必将耽误对方的治疗,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也许还会影响后续的修炼。

    心境,是修士最重要的净土。

    哪怕是为了不影响对方的心境,她也要把这份屈辱放在心底,至于这张画……她只能代为保管了。

    这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抗争吧。

    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她的苦心,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比如这个笔记就做得很好,值得坚持。

    越尔将那张画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绝不能看着弟子耽于情爱,把自己的天分全都浪费掉。

    她呆望着对面光洁的书柜,上面倒映出她隐约的容貌,坦白说,与那幅画是有些相像,从小到大,她听过很多别人对她长相的夸赞,但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个普通人的长相罢了。

    ……祝卿安是喜欢她的容貌吗?

    她的眼角泛起一点潮红,眼角也慢慢垂下,她觉得,修士当以实力为尊,皮囊千篇一律,实在无可赞扬。

    虽然她的实力也排得上仙界前列,但总觉得,喜欢她的实力要比喜欢容貌要高级一点,这个无谓的想法在她心头盘旋,半晌,她突然惊醒——想什么呢,喜欢她什么,重要吗?

    “我景仰的就是您,您是仙界第一人嘛,还有谁能比您还强大呢?”祝卿安执着笔顿了顿,忽又笑道:“不过,这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虽然得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越尔并没有收徒的想法,对方能够有其他目标,并不算一件坏事。

    祝卿安道:“现在我觉得,您最可贵的倒不是强大,而是强大之余,还温柔,细腻,思人所不及,要是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好,拜师的人肯定会把您的门槛踏破——不过如今她们还都不知道,所以也只我一人偷偷享受罢了。”

    “……你不必奉承我。”越尔不想她说得如此直白,脸上不由浮起热浪,平时她被夸惯了天资,对于别人夸她强大没什么感觉,反倒是这种着眼于细微处的小事被看到,更让她觉得窝心。

    “我没有奉承,实话实说而已。”祝卿安道:“不过,为什么您一直没有收徒弟呢?”

    越尔身为宗主已有百年之久,就说以前刚即位时太忙收不得,可近些年仙界太平,宗门安稳,收几个弟子也是情理之中。

    想来,也许是年龄不大,还到不了需要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书中写的剧情里,越尔就一直没有收弟子,待她以身殉道后,前来吊唁的虽有各峰的师侄,却没个亲弟子给她摔盆举灵,说起来也叫人唏嘘。

    想到此处,祝卿安忽然有些感慨。

    以前,她只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本书,除了同穿来的那两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npc,就连越尔这样着墨较多的角色,行事也在作者划定的区域里,跑不脱去。

    可与师尊相处后,她发现自己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书,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好,比起对方,也许自己更像一个只会修炼的npc。

    可这样带来的认知变化并不全是好事。

    比如现在,在意识到师尊会有殉道的那天,她就开始鼻子发酸——世事无常,也不知她们还能相处多久。

    “我没收徒,是不想让自己的首徒变成众矢之的,你也知道,宗主一位虽然并不拘于哪个峰的弟子接替,但宗主的首徒只要够格,继任宗主的可能是很大的。”

    越尔忽道:“我身后没有强大的背景家世,也没有人脉金钱,若是被有心想竞争宗主之位的人盯上,便只能和徒弟孤军奋战,与其令其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倒不如清清静静的,不收徒便罢了。”

    这也是她思索过后得出的答案,当然,她也想过,这样的回答会不会令祝卿安失望,但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说罢之后,她便望向祝卿安,怕对方会难过,但对方的难过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简直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似的。

    “师尊,我真的不想和您分开……”祝卿安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眼角垂* 垂嘴巴瘪瘪,像只尾巴低垂的小狗。

    就这么想做她的徒弟吗……

    越尔有些无措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不过这一点你要想好,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我想好了,我要多陪陪师尊。”祝卿安又道:“跟师尊收不收我做徒没关系,我想待在这里,天天与您作伴。”

    祝卿安也不知这么说妥不妥当,一开始,她只是有些难过那个终将到来的死亡,可在她得知师尊不收徒的原因是怕连累别人后,她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的师尊未免也太好了吧!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人,最后会落得孤独终老的地步呢?难道师尊没想过这个结果吗,肯定想过的,但是对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把别人拉入自己身边这个危险的可能中。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结果到来呢?

    想来想去,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

    越尔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只觉得此话有些歧义,不做徒弟,还要天天作伴,岂不就是道侣?

    祝卿安是有这种企图吗?

    越尔不清楚,也没法追问,脑子反倒清醒了些,便道:“这事倒也不急,等你伤养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祝卿安也知此事急不得,便点了点头。

    越尔道:“看你也困了,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又点了点头。

    “那就睡吧,明天还有课。”越尔把她扶起带到床边,刚要离开,祝卿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时机灵了些:“我送您出门。”

    “不用,你睡吧,就几步远。”越尔把她按倒盖上被子,祝卿安本来还有些半推半就的,结果脑袋沾到枕头,立刻就迷迷糊糊不反抗了。

    “师尊,晚安……”她眼睛朦胧着,手指扒着被子露出一个笑来,那个笑甜甜的,眼角却还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晚安。”越尔帮她擦掉泪,灭灯。

    夜幕下,祝卿安睡得安宁又香甜,越尔立在床头等了一会,待她睡安稳了,才轻步走出门。

    在月色下立了立,越尔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看,祝卿安都是个没心机的小孩,赤诚,直接,热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隐藏,怎么可能写出那些意淫的故事,怎么可能怀着不可言说的歹念?

    但是——

    对方的行为却又明显是想与她亲近。

    邀她深夜相会,询问她不收徒的原因,又摆明了想陪伴在她身边,夸奖,祈求,礼貌,这些无一不是打动别人的利器,对方做得很好,在没有踏出那个房间之前,她完全是被对方的情绪牵着走。

    直到刚才,被凉风吹彻,她才清醒了些。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对方感动,做出当场收徒的草率决定,这当然是危险的,不是自己危险,就是对方危险,总归有一个人会因此惹上麻烦。

    与其这样,还不如相安无事。

    等过了这半个月,祝卿安的病好了之后,她们就能回到自己原本的日常中,再也不需要为这种空浮的危险所笼罩。

    她做了决定,但心里某个地方却隐隐有些痛楚——半个月,她们只剩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了么?

    不由得,她叹出口气来。

    祝卿安选了最为熟悉的金丝软垫,缓缓坐下。

    她一直很念旧,且对气味十分敏感,这些用惯了的熟悉物什才能让她安心,犹如回到了阿娘的怀里。

    因此越尔说她那点儿情动不过是依赖时,祝卿安有过一瞬的动摇,想自己或许真如师尊所说,习惯过了头,难以割舍罢了,但很快她又明白。

    不一样,虽然不甚明晰,但她能分辨出来师尊与阿娘不同。

    若想阿娘,心头总是软和,油然生一股血脉相连的心安。

    可要是想到师尊……祝卿安咬唇,把脸埋在膝头,那是独一份的心欢,和——

    情欲。

    或许也有亲情,但绝不单是亲情。

    第 29 章   第 29 章

    她这头胡思乱想,越尔也心绪纷乱。

    祝卿安方才那问,的确是将她问住了。

    “师尊呢?”

    此言又回响在越尔脑中,带着小徒儿特有的冷软音色,一丝丝,一缕缕,到底是嵌入她的识海之中,悄然落了座。

    是啊,她呢?

    她对小徒儿又是如何想法。

    直至南宫绛走后,越尔都没有从这个结论的冲击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祝卿安是不是这些话本的作者,又为什么要写这些,写这些的时候,又是怎样的表情和想法。

    这么多……这么多的数量。

    她大致看了一眼,多数都是师徒,还有的是仙尊,总之都是与她能扯上些联系的身份。

    如果真是祝卿安所作,那对方究竟有何企图?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禁忌关系,还是对某个特定的对象有所……有所图谋?

    这么想着,很多小事突然浮上心头。

    在这之前,她是见过几次祝卿安的。

    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下的见面,而是对方曾经数次偶遇过她,还来她的洞府前拜访过,本来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想找自己开小灶的弟子不少,若她个个都热情回应,那学堂就形同虚设了。

    可即使如此,祝卿安找她的次数也远超别的弟子。

    各种理由各种方式,持续了很长时间,只不过那时她不太留心,后来对方也没再坚持,于是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经过护山阵破损一事,两人总算扯上了关系,对方提出指教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给了通行玉牌,后来又发现了生病的事,如今对方更是住进了她的洞府。

    乍一看,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如果把写话本,凑偶遇,终入室,都当成是一场有所蓄谋的经营……那自己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越尔捏紧了手边的话本,后背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凉意——这样说来,祝卿安岂不与那话本里的徒弟别无二致么?

    苦心经营,步步设局,装作对师尊非常敬重的模样,其实在心里已经把师尊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只等着师尊跳进牢笼,永无翻身之日。

    自己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师尊?”正陷在沉思中不可自拔,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一抬眼,正是想象里的那个始作俑者。

    越尔慌乱地抬起头,身体不由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防备和疏离,颤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卿安被她的反应之大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我把客人送走就回来了,您说,让我上午听课下午疗伤的……”

    师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祝卿安会如此轻信损友,是因为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了,她的师尊的确非常温柔,但毕竟身在上位心思难测,她没办法直接问,只能听风就是雨了。

    游采薇见对方还真信了,莫名有些心虚。

    这纯是她胡扯的,但能止住好友的精神内耗也算没白胡扯,便道:“嘿嘿,小意思!”

    两人谈过之后,祝卿安的心情轻松了很多,她这种人机最怕的不是辛苦,怕的是找不出问题,现在症结已经明晰,剩下的就只有抗住压力,迎难而上。

    说句不谦虚的,经历过那么多场考试后,她最不怕的就是压力,只要有血条,那就说明肯定有通关的办法。

    ……

    而另一边,越尔自责到无法入眠。

    虽然下决定是的是她,但真的落到实处时,还是会被徒弟可怜兮兮的模样折磨到良心发痛。

    一开始,她收起了笑容,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会时不时偷偷看她,好像想探究出她不笑的原因。

    当然,她平时笑得就不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变化,但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她又进一步减少了沟通,不在课后多说一句话,问对方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其实这话也就只有她会问,别的长老同时教导的弟子不少,不可能一一去询问这个,如果弟子真的有没听懂的地方,主动过来问的话,她们再进行解答。

    前几天,她都是会问的。

    这个变化有些明显,也确实引起了祝卿安的注意,对方坐在课桌后,像坐了一条针毡,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看到她要说话了,就忙立正身子等待,可究竟没等来她的询问,便又蔫蔫地颓了下去。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破功。

    对方的模样非常像一只迫切等待主人召唤的小狗,但是主人偏偏不唤它,它只能坐在那里,一会爬起一会蹲下,尾巴都要转得起飞了,眼神诚恳到自己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越尔的目光投在书页上,余光看到对方忽地起身去了茶台那边,平时,祝卿安也会在课间给她奉茶,这也算是老惯例了。

    果然,过了一会,对方就端着杯茶慢慢走了过来,按照之前的习惯,她是会停下来,礼貌接过杯子,再说声谢谢的。

    但今天,她只淡淡道:“放那边吧。”

    这才是正常师尊的架子,不用言谢,也不用亲手去接茶杯,越尔在心里对自己说,自己做的没问题,是之前过于谦逊了。

    她做的的确没问题,但不符合惯例,祝卿安立刻就更慌了:“师尊现在不喝吗?”

    “等会喝。”越尔并未多解释。

    祝卿安没话了,也不敢追问,只带着满溢出身体的失望回到课桌后面,脚步沉重,目光低垂,就连空气中都似乎带了委屈的味道。

    越尔偷眼看去,只见小狗的尾巴也拖到了地上,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待对方返身回来,她连忙收回目光,但还是感觉到了十足的殷切,就投在她的脸上。

    确切地说,是她脸旁边的杯子上。

    对方在期待她喝茶,好像喝完茶以后,这个相处模式就可以改变——本来她觉得喝茶不是什么大事,但察觉出对方的心思后,她就知道这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喝了。

    不能让刚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就这样,她绷着神经硬撑了一天,直到天黑,都没有去碰那个茶杯,祝卿安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决心,由一开始的失望到绝望,再到彻底心灰,变得怯怯的,连话都不敢搭了。

    越尔看到她的改变,自责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她又何尝想这么折磨徒弟呢,可她不愿让祝卿安越走越偏,她希望有朝一日对方可以理解她的苦心,把自己的重心放到学业和养病上。

    这也是对方来这儿的初衷。

    与自己的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道理上她是很清楚的,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转身离开后,对方身边那低落下去的空气,小狗的尾巴连晃都不晃了,就那么直直地垂着,安静到惹人心疼。

    不知用了多少解数,她才勉强压制住自己回身摸摸对方头的欲望,坚定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没有宵夜,没有夜访,以后都不会有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很久很久才慢慢松了劲,这时,她回身想看对方睡下了没有,谁知透过窗纱,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仍立在原地,目光痴痴地盯着她房门的方向。

    她那可怜的傻徒儿,还在难过呢……

    越尔也跟着难过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抱一抱对方,摸一摸对方的头,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做个坏师尊的,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徒弟的。

    但她到底忍住了,她一直等,等到对方转身回去了,才叹了口气,痛苦到无法成眠。

    但她知道,痛苦是有回报的,经过今天的冷处理,祝卿安会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她也不用再承受妄想的侵袭——不管那是不是妄想,她都不必担心了。

    ……

    她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却与她的预料不尽相同,不,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次日,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门前,犹豫如果对方仍旧精神不振,她该不该稍微松松口以示安慰时,祝卿安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并对开门的她行礼:“师尊早!”

    声音洪亮,毫不迷惘。

    对方手里还执着一柄扫帚,看起来,像是把院落全部打扫了一遍,因为有净尔术的存在,亲手打扫更显诚挚的意味,是别峰弟子对师父表示衷心的必要项目。

    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不会放弃吗?

    越尔觉得只剩下这个可能了,坦白说,昨天故意冷落对方,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这会儿看到对方如此殷勤,她实在无法伸手去打笑脸人。

    于是只得应道:“……早,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卯时,师尊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越尔愣了愣:“你做了吃的吗?”

    祝卿安挠头笑道:“嗯,不过我不太会做饭,希望师尊不要嫌弃才好。”

    说着她便率先往厨房去,越尔跟在她的身后,一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清香的荷叶味。

    “荷叶莲子汤,还有虾饺,我不会炒菜,也就能做点快手早餐了,不油腻,师尊可以放心吃。”祝卿安又道:“一直劳烦师尊给我做饭,我也该回报才是。”

    越尔看着砂锅里白绿相间的甜粥,还有晶莹剔透的虾饺,个个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菜色,不由起了好奇,道:“这是你们那个时空的菜么?”

    祝卿安点头道:“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越尔坐下来吃了几口,觉得惊为天人:“你真的从来没做过菜?这两种食品的味道都称得上绝佳,清淡又不失滋味,比山下酒楼都好吃。”

    祝卿安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做的菜能有这么好,她的本意是想讨好师尊,对方这么捧场,倒把她弄得无所适从:“……嗯。”

    “难得。”越尔有些激动,她平生对别的事都能淡然处之,唯独在厨艺上自认不输任何人,现在她的徒弟比她还有天赋,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斟酌道:“你想不想跟我学做菜?”

    祝卿安完全想不出来原因,但她确实有点受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心知师尊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故意摆出厌恶的模样让别人难过,所以肯定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师尊生气了。

    她一时想不出来,但态度却更谦卑了些。

    越尔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突然起了些恻隐之情,又想起刚才那些想法不过是她的臆想,并没有任何现实依据。

    也或许,是平白冤枉了好人。

    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若祝卿安真是写话本的人,又何必爆出自己是穿越者这个惊天秘闻呢,思来想去,总觉得大多是自己多心。

    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她微微松了口气,道:“书都送来了么?”

    祝卿安正自责着,思考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师尊,听到对方温声相问,立刻雀跃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我以前老是听不进去课,可要是师尊讲的,肯定听一辈子也不觉腻烦!”

    平时她这样说,越尔肯定觉得窝心,可今日却有些不同,总觉得油嘴滑舌似的,好像是有其他的企图,本能地不想回应。

    祝卿安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改变,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垮塌,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师尊,可又不好直接质问,只能默默把书摆出来,在小桌后恭敬坐下,垂着头,等待师尊教诲。

    “你学到哪里了?”

    “道三千卷。”

    “那就从这开始。”

    越尔从没教过课,也不知道平时长老们是怎么教课,便拿出自己的一套办法,给祝卿安讲起来。

    祝卿安听得很认真。

    有时盯着书本做笔记,有时抬头与她对视,这些动作没有作假,完全是发自本心。

    越尔自问还不至于没这点识人之术,至少在她的面前,对方是完全的干净纯真,眼中没有任何心机的底色。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越尔的心柔和了些,不由想到,即便被自己这样对待,对方都没有任何不耐烦,心志之坚定,品行之高洁,远非普通弟子可比。

    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她放下书卷,道:“也有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祝卿安讶然:“已经一小时了?”

    她完全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看来老师和老师还真不一样,师尊的声音又清亮,咬字又清晰,说话有逻辑,听起来非常容易,比其他人的水平要高出不少。

    可她现在,不敢再贸然夸奖了。

    师尊对她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这让她的行动也受到了影响,以前开口从不内耗,想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她怕一说出来,就被师尊当做没听到似的,给敷衍了过去。

    她害怕场面尴尬,所以索性不说。

    越尔看出她的小心翼翼,突然有些愧疚,道:“累不累,要不要喝茶?”

    “喝,不过就不劳烦您了,我来吧。”

    祝卿安说着起身,到后面的茶台那边倒水,路过师尊身边的时候,突然看到地上摆着一摞书,那书的装订有些熟悉,简陋无比,字迹潦草,像极了她之前看过的话本。

    但只露着一点书边,并看不到书名。

    她有心想仔细看看,但师尊的衣裙覆在上面,总不能把对方的裙子掀起来,抱着一点狐疑,她过去端了茶来,路过地台的时候一时失神,竟绊了一跤,茶盘随着茶水洒出去不说,本人也扑到了师尊的裙摆上。

    再睁眼时,她的面前已经是被她撞开的书堆,还有搓开的书页,那些淫/乱的词语,不受控制地全印进了她的眼睛——

    《清冷师尊夜半喘息时》《与仙尊的那些缠绵悱恻》《高岭之花攻略手册》……

    “徒儿,你怎么可以如此放肆……你忘了么,我可是你的师尊……”

    “往哪里逃呢,师尊,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动情时是这等模样吧?”

    鼻端前传来师尊裙摆上好闻的淡淡清香,祝卿安抬眼看去,师尊咬着唇,脸羞红到无可复加,等她起身的时候,对方已经扯走裙摆,往门外奔去。

    这小石台就嵌在地上,像是凭空而起,没有什么缝隙能藏物,面上也只是石头的粗糙,看不出哪儿放了令牌。

    祝卿安沿它转了一圈无法,不想再踩在这密麻符文上,不知为何她瞧见这符文总有一种震悚感。

    或许有机关?她打算最后在看一看就走。

    银发姑娘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方床上摸索。

    忽的,在她碰到方床中央那瞬。

    祭坛却突然活过来一般,满地符文乍亮,霎时映照在她的脸上。

    祝卿安心一惊,脚下符文竟开始涌动。

    第 30 章   第 30 章

    “天有言,九州天魔将降,届时生灵涂炭,风雨飘摇之际,自会有救世之人现身,救万民于水火,你又急什么呢?”

    谁在说话?祝卿安还在心悸,方才符文启动,她晃眼便被拽入了这处奇异空间,周遭是浓郁墨色,寂静无声。

    她四下望,见不远处有两道金色虚影,相对而立,应当是哪儿发出的声音。

    祝卿安小心翼翼靠近她们。

    “如今西域半数城池已被魔族侵占,可那救世之人连影儿也没有,我怎么不急?”

    一道温柔的女声稍恼反问。

    越尔无奈道:“我再去抓一条吧。”

    “这是什么鱼,是不是挺难抓的?”

    “鳕鱼,难抓倒不难抓,只是未必能这么凑巧。”越尔也不知道这猫从哪儿来的,不过主峰上住的人不多,动物就比较猖獗。

    祝卿安想了想,道:“师尊,我有一个主意,只是还需要一些配餐的主食和蔬菜。”

    越尔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祝卿安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有种叫鳕鱼堡的东西,特别好吃,做法也不难,是用面包夹蔬菜和肉饼做成的,这鱼虽然破了蒸不成,但打碎了做肉饼还是可以的。”

    “肉饼……可鱼肉松散,如何成型呢?”

    “这个简单,把肉剁碎了,用各种香料和鸡蛋液调和,再裹上面衣,在热油中炸制酥脆……”说到这里,祝卿安的口水就开始分泌了,只能说不愧是风靡世界的快餐,能够俘获这么多人的心,自是有它的道理。

    只不过她虽然知道大概的制法,却并不清楚其中的比例和选品,而且也不敢用热油炸东西。

    “那具体操作就由我来吧。”越尔看出她的为难,心知这么复杂的流程,新手自然是不敢动手的。

    两人就各种细节上敲定,没有黑胡椒就用盐,没有黄油就用花生油,没有面包就用馒头,汉堡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其实要涉及到的地方很多,这个时代没有半成品,连盐粒都是粗的,需要自己想办法捣碎提纯。

    当然,越尔催动灵力就能瞬间完成。

    祝卿安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做些打下手的活,什么磕鸡蛋洗蔬菜——哦,这个时代没生菜,只能用嫩白菜叶代替。

    忙活了大半天,鳕鱼肉饼出锅的时候,满屋飘香,祝卿安立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小猫躲在灶台上嗷呜嗷呜叫个不停。

    越尔不由勾起嘴角,切开一块分给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刚出锅的肉饼又烫又香,小猫迫不及待边骂边吃,听得出来骂得很脏。

    祝卿安则是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又吹了半天,才试着勉强入了口,这一口下去,酥脆的面衣破开,鲜香的肉汁便爆了满口。

    太——好——吃——了!

    祝卿安嘴里还含着东西,但忍不住想把评价传达给师尊,怎么说呢,她吃过这么多次鳕鱼堡,从来不知道新鲜出炉的会有这么好吃,完胜所有的连锁品牌!

    这是当然的事,那些快餐店用的是半成品,肉全部是冷链加工来的,别说口味,质量都未必能有保证。

    可她现在吃的,却是新鲜打成的肉泥。

    半个时辰前,这条鱼可还活蹦乱跳呢。

    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急切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越尔便知自己的第一次尝试成功了,这种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就算是境界突破她都能泰然处之,可研发一道新菜,却是能让她心里的花全部盛放。

    她真的好喜欢做菜。

    也真的好喜欢食客满足的神情。

    她从来没预料到,这个她孤注一掷与徒弟交换的秘密,在机缘巧合下,竟然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快乐。

    这一晚,祝卿安吃到走路扶墙。

    越尔则是心境大变,宏大的快乐之后,是对未来无穷尽的向往,她知道,她已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这扇门,是祝卿安才能成就的,来自现实世界的美食冲击。

    穿越者的存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连带着看那些话本也没那么可憎了。

    几个时辰前,她还觉得是那些话本让她移了性情,但现在想来,那话本并不只是话本,如果带着探安的眼光去看,说不定能发掘出许多美食的线索。

    烛光跳动下,越尔看了一夜的话本。

    第二天,是南宫绛送药的日子,她把门敲开一看,就见越尔眼圈泛黑,像是熬了一夜,还不是熬夜修炼,修炼不会有黑眼圈。

    “哟,怎么一夜没睡啊?”南宫绛探究道:“干啥了,你屋里不会还有其他人吧?”

    在她想来,熬夜除非就两件事,修炼或者亲热,既然不是修炼,那就只剩亲热了,但能亲热一夜的绝不是一般人,只有热恋期的情侣才这么有激情,估计这会儿,徒弟都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什么其他人?”越尔不明所以。

    两人前后进门落座,南宫绛一眼就看到她书桌旁散落的话本,又感知到卧房里的确没人,突然有些为自己这单身多年的师妹难过起来——合着,她不是亲热了一夜,是看了一夜的话本。

    这也太惨了。

    多少欲望无法排解的女子,都会把看话本当成一种发泄途径,别人也就罢了,这可是她师妹啊,美貌与能力并重的天才,想找个床伴简直易如反掌,可偏偏脑子不开窍,才被迫单了这么些年。

    看把孩子憋成啥样了,简直是在用生命看话本,也不知道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徒弟不用,非要自己可怜巴巴地搞这些虚的。

    “昨晚上和徒弟怎么样了,和解没有?”南宫绛敲着桌子问。

    “和解了。”越尔懒得去纠正她的说法,便顺着她说了。

    “那就好,俗话说,师徒没有隔夜的仇,别为了这点小事就伤了情分。”南宫绛抚掌一笑,又道:“不过说到这个,我还真有一件正事问你。”

    “什么?”

    “怜玉想收卿安进执事会的事,你听她说了吗?”

    “执事会?”越尔愣了愣,又摇头:“我没听她说过。”

    “她当时没同意,说是想考虑一下。”南宫绛道:“这个事倒也不大,不过我还是想先问过你,你也知道,执事会的成员都是各峰的骨干,如今卿安还未正式拜师,要想加入,先是得过了筑基期,再说入门,你有没有这个意愿,把她收入门下呢?”

    越尔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早就摆在了她的面前,之前,她倒也和祝卿安提起过拜师的事,对方当时的说法就是想拜她为师,只不过有诸多顾虑在,她说了容后再议。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祝卿安才没对她坦白执事会的事,而拜师的事也是由她提出的,等于说,对方连试探她的意图都没有。

    这更让越尔觉得自己有些亏欠了。

    可不管怎么说,问题仍旧未能解决。

    那就是她的身份特殊,她收徒,也就意味着是在挑选宗门继承人,这算不得什么好事,至少对于祝卿安这样的嫩苗来说,是这样。

    祝卿安承受不起那么多人的觊觎。

    万一有人瞄上了宗主之位,想置她于死地并取而代之,祝卿安也会成为目标之一,所谓斩草除根,就是这么回事。

    她将想法说罢,南宫绛愁道:“也是,这么说来,收徒倒不是一件轻慢的事了,要不让她先拜到我门下,等羽翼渐丰了再给你转过来?”

    她说的倒也是一个办法,但不知祝卿安愿不愿意,越尔道:“过后我问问她吧,执事会是个能历练人的地方,卿安的实力也绝对配得上,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她的将来。”

    “行,这事你看着办。”南宫绛道:“反正不急,等她病好之后,还得等筑基,至少得一年半载的时间。”

    两人又谈了些闲话,南宫绛便去了。

    越尔将她送出门外,待她的仙鸾走后,才慢慢返回院中,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是因为祝卿安迟早要离开这里么?

    距离那个未来还早,而且分开也只是暂时,但仅仅是这样的设想,就够她觉得不舒服了,虽说是暂时,可要想强大到能够独当一面,至少还要百年的功夫,这期间,对方会在千羽峰学艺,与她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到时,这个院子里又会只剩下她一个。

    越尔立在晨曦中,裙摆随着清风微微摆动,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有眉宇间似有愁色。

    不一会儿,她身后有门推开的声音。

    祝卿安又起了个早,一开门,就看到师尊立在院中,好像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师尊?”她小心地问道:“刚才是谁来了,怎么……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越尔自问没有流露情绪的习惯,也不知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又道:“你怎么起来了,离上课的时间还早。”

    “昨天只扫了前院,我去把后院扫了。”

    “用法术就好了,不必如此劳心。”越尔说罢,突然想起对方如今还不能用灵力,便道:“你回去再睡会吧,我去收尾就好。”

    “没事的,师尊,我每天都吃这么多饭,不干点活怎么好意思呢?”祝卿安拍了拍自己的小臂,道:“很有力气的,不信你摸。”

    她也就随口一说,谁知正与话本中的台词对上,那话本里的徒弟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不是为了打扫,而是为了让师尊看看,她能不能在床上令其□□。

    好容易消除的怀疑又隐约浮起,越尔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看着那张近乎无邪的脸,到底还是红着脸,拂袖而去。

    这头边临还要拽着祝卿安一起打坐,祝卿安摩挲令牌,注意力不免又集中在那九尾狐上。

    飘然似仙的身姿实在潇洒,自小小一块雕像都能透出来。

    “祖师娘娘呀?”边临很容易就发现她在看什么,多说几句,“祖师娘娘好像就收了三位亲传门生呢。”

    “三位?”祝卿安好奇抬头。

    “是啊,最小那位就是道元仙尊,还有位大师姐,”紫衣姑娘想了想,才笑露出虎牙,“记起来了,”

    “是叫毕烛。”

    大师姐?祝卿安停步。

    那晚师尊喊的也是。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