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越尔垂了眼,目光落在祝卿安昏暗中也耀眼的银发,慢慢为她捋顺,稍低了低脸贴上徒儿温软的唇。

    起先只是软,而后慢慢碾出些水色,润了两人的唇,也润了周遭气息。

    她凤眸没有全闭,虚虚抬起一点,徒儿朦胧的面庞还能虚虚映入眼中,耳畔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却不能牵动她半点心神。

    越尔顿了顿,到底不敢直视祝卿安面容,颤颤彻底闭目。

    唇上多了一抹微烫的绵软,似试探,又似请求。

    墨发女人眉梢轻动,终究是启唇,接受了——

    自己日夜相伴,养了十多年的徒儿。

    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祝家家底丰厚,祝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祝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祝卿安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祝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祝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祝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祝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祝量。”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祝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祝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祝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祝卿安,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祝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祝卿安的下场。

    此时的祝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祝卿安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祝卿安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祝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祝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祝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祝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祝卿安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祝家四妹妹。

    越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祝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祝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祝卿安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

    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祝卿安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尔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祝卿安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祝卿安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祝卿安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祝卿安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祝卿安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祝卿安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祝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祝卿安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祝卿安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祝卿安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祝卿安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越尔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祝卿安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祝卿安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越尔看祝卿安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祝卿安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越尔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祝卿安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祝卿安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越尔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祝卿安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越尔并没给祝卿安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越尔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祝卿安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祝卿安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祝卿安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越尔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祝卿安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祝卿安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祝卿安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祝卿安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祝卿安倒觉得她这番样子很有人气,抬步过去,“抱歉,因一些事耽误了,师妹可还有空?”

    她面上闪过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自个在峰上沉迷于同师尊修炼,说好的切磋才拖到现在。

    “百宗比试只省得两月了。”万艳山默默一句,没有什么语气,但祝卿安却从中听出一点儿不悦。

    她忽就深深感到自己的懈怠,脸色认真起来,“我有在修炼,修为也有提升,估摸是初期而后一段之位。”

    “只是还差了战斗经验补足,此事我远不如你,还请师妹赐教。”

    她说得谦卑,让万艳山心情好了那么一点,把水桶放下,“好,来。”

    话音方落,祝卿安还未能反应,三白眼姑娘就已出手,眨眼提拳而来,拳风瞬至她面门。

    祝卿安血瞳一缩。

    拳头离她只剩一寸。

    第 42 章   第 42 章

    劲风瞬至,丝毫没有留给人闪躲的余地,祝卿安被她折磨几回,倒有了那么点经验,早用灵力包裹面门,生生停滞她的拳风。

    银发姑娘猛一转身,抬手擒住她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下,掌中还送出灵力,发了狠劲。

    万艳山此时才溢灵于拳,反手挣开,再度出拳,两人打过三四来回,终于停下。

    “不错,之前练出来的也没退步。”万艳山沉闷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点点头收了手,完全没在意自己腕子被灵气割伤,正潺潺流血。

    祝卿安同样挨了几掌,取出两枚修灵丹,咽一颗调息,剩下的递出去,“给你,疗伤用的。”

    她朝万艳山流血的手腕颔首示意。

    自打上次钱奎出事之后,越泽接连小半个月都过得十分老实,一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门半步。

    这日,不有端了饭食来,他手上端着托盘,在门口只能用鞋尖轻点门板示意敲门。只不过这次视乎没掌握好力度,一不小心直接将门板推开一道缝隙,吓得屋里的越泽直接从床上蹿起来。

    自从那日亲手杀了钱奎,越泽接连好几日一直在做噩梦。有的时候梦见钱奎一身是血,来找他索命,有时候又会梦见越尔手持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问他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说到底,越泽那也是第一次杀人。鲜血肆意溅在脸上,那股伟微烫的温度,让他夜不能寐,至今仍记忆犹新。

    “给你说了多少次,别用脚踢门!”越泽惊魂未定,被吓得面色有些惨白。在看清来人后,气得直接将床边的一只鞋子丢过去泄愤。

    那鞋子不偏不倚打在不有身上,原本青色的布衫留下一道黑印。

    不有没有辩解,只越着低着头认错。

    他从五岁起就跟在越泽身边,这些年如一日地,但凡越泽的吩咐,他通通照办。每次夫人罚少爷抄书,少爷使唤他代写,哪怕是忙碌通宵,不有也从未有过怨言。

    第二日夫人看见他,还推脱说自己脸上的疲惫之色是因为伤风没睡好。

    越泽只是一时泄愤,不会真的个不有生气。毕竟时至今日,肯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也就只剩下不有一人了。

    今日的吃食除了几碟素菜之外,还有一碗肉汤。砂锅盖一掀开,肉腥混合着油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越泽被熏得干呕了几下,摆手让拿开。

    不有赶紧替越泽倒了杯茶:“少爷,你每日就吃这些青菜,终究不是办法。日子长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若说放在过去,越泽见满目绿叶青草,定会气得掀了饭桌。而自打那日起,他一见荤腥味就恶心,一点肉沫都不能有。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越泽没回答不有的话,转而寻问另一件事。

    “回少爷,小人跟厨房的几个营生打听了几句。”

    不有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几日除了紫莹,苏昭云也十分虚弱。后面又问人才知道,是两个人一块中了毒。

    这就奇了,一个杏子,怎么就下了毒,还差点连苏昭云那个大夫都中招了。

    “连苏昭云都中了?那杏子不是给我堂姐买的吗?怎么她身边的确一个个都倒下了?”

    不有回答:“听闻是那位姓李的姑娘用杏子制成吃食,先给了苏昭云跟紫莹。后面又给少将军送去。只是没等少将军吃,那二人就毒发了,少将军这才免此一遭。”

    听见李姑娘三个字,越泽心里的那把火瞬间被燃起。自己因为她落了一身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是因为她!

    越泽气得推了桌上的饭食,瓷盘碗筷落地,混合着菜汤的碎片四散开来。

    “又是那个贱人!”越泽咬着牙怒道。

    很快,越泽就意识到不对。既然是那贱人做得东西有问题,为何只处置钱奎而不处置她?!

    越尔就是偏心!上次贱人三言两语便打了自己,这次又是。

    做姐姐的做到这个份上,那只能由弟弟来帮你料理了。

    越泽想,那索性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片子而已,难不成还想爬到他这位估下小少爷头上作威作福吗!

    越泽手握成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转身便吩咐不有:“她们只禁锢着我,并不阻拦你,你帮走一趟天香楼,找里面的老鸨,就说是我问她要东西。”

    ——

    前几日,蓝溪在整理祝卿安嫁妆的时候,偶然发现,在里面发现一方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皆是女儿家做女红用的玩意。

    银针,绣线,一些布料以及各色锦绳,还有流苏和一小罐珠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蓝溪将一摞书搬了上来,说是在嫁妆箱子的夹层里藏着的,装得很是隐蔽。

    越尔检查了一番针线盒子,还是谨慎了一点,留下了书跟盒子,只把里面的东西让人给祝卿安送了去。

    至于这书——这几日越尔有些急事要忙,索性将其收好,待自己忙完这一阵再细细检查。

    “这是——”祝卿安见一堆绣线银针,不知道这沈三娘今日又在打什么主意。

    蓝溪将东西放下,开始传话:“我们当家的说,李姑娘久居闺阁,一定很擅长做女红。正好这些日子当家有事忙,让把东西送来,给姑娘解闷儿。”

    祝卿安哪里会弄这个?她的技术,还停留在小学的手工课上面。这闺阁里的刺绣,她连见都没见过。

    解闷儿,她看这堆东西才是真的胸口发闷。

    “这——蓝姑娘,当家的这是何意?”祝卿安小心翼翼地问,紫莹这方面应当是指望不上,实在不行,就找苏昭云取取经。

    “当家的说,若姑娘实在不知做些什么,就随便绣个香囊也成。”

    在女红中,荷包香囊一类,已经属于最基础的内容了,女儿做针线,第一个学的便是香囊。

    可就是这个外人眼里看着最简单的物件,可算彻彻底底难住了祝卿安。

    香囊长什么样?就是一个小布袋吗?两片是怎么接在一起才能保证里面的香料不会洒出来的?还有,收口出的抽绳是怎么弄?如何才能悬挂在身上?

    祝卿安盯着那堆东西,足足愁了好几天。

    但她心里明白,作为布庄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做香囊,若是自己不交出一个满意的成果,那身份不就彻底露馅了吗?

    可,她是真的不会。

    这人一忧愁,饭量都跟着减少。祝卿安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档子事,想得直头疼。一整尔一整尔的睡不着。没过几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魂不守舍……

    越尔握着笔的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又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愕,问:“最近苏昭云过去看她了吗?”

    紫莹答:“去了啊,前几天还好,后面李姑娘就连苏医官也不是很理会。苏医官过去看她,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便走了。苏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继续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越尔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后将纸条绑在白鸽腿的小竹筒里,从窗边放飞出去。

    好像确实有点时间没见到李卿卿了。越尔对于对方此刻的状态,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卿卿说来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在这教她习字还每天高兴得像麻雀,叽叽喳喳不停,这才几日就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转性了?

    不过紫莹为人本分,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越尔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迈进祝卿安小院的门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经落了一层灰,应该许久没有被用过。对方房门紧闭,唯有支开半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钻研着什么。

    越尔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应当直接踹门进去才对?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门被从里侧拉开,越尔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果然紫莹所言不假,半月不见,这李卿卿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脸,下巴又精致了几分。

    而这些——是因为她不在?

    祝卿安眼下泛着乌青,却在看清来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当家的?”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业呀!祝卿安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慌张,问道。

    越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听紫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没有,我、我挺好的。”祝卿安不经意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一个香囊而已,对我这个闺秀来说简单得很,我可没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从开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紧张,已经全部映入越尔的眼帘。

    越尔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见对方一直站在门口,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祝卿安侧开身子,她满脑子都是有关于香囊的紧张与害怕,手跟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机械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她看了看门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蓝溪的身影。这沈三娘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屋里,绣线布料搅合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倒扣在妆台上面。露出的补角上,一枚银针临时戳在边缘处。

    原来是在做女红。

    越尔抬步过去,就在与妆台只有一步的距离,祝卿安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夹在妆台与她之间,用身子挡住了妆台上的物件。

    一时之间,二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静谧的空气中,温热的触感下面,越尔似乎听见对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在鼻端。

    少女低着面庞,不敢直视越尔的眼睛。似乎是因为离得太近,连说话也磕磕绊绊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越尔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少将军,面对柔弱的姑娘,说话竟然也迟缓。

    “你——”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说完,祝卿安察觉到自己命令的语气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问了句:“可以吗?”

    看着少女紧张地泛红的耳尖,越尔僵直的身子后退两步,才转身到桌边坐下。

    喉咙阵阵干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春日容易上火,决定用桌上的茶给自己压一压。连喝了两盏,才觉得清爽了些。

    祝卿安见人退开,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赶紧转身把那惨烈的绣品藏进抽屉,随后从妆台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双手背后,走到越尔身边,故作神秘地问起对方:“敢问当家,平日使剑,用得是那只手?”

    越尔思索一瞬,抬起右臂。

    其实,越尔练过左手剑,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讲,并没有惯用手一说。

    这是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杀技。战场上,若是很难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伤了对方持剑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鸟儿的翅膀。

    往往那时候,受伤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越尔学习左手,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给自己再次争取一次反杀的机会。

    “好,那劳烦当家的,把左手伸出来,然后闭上眼睛。”

    越尔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开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随后柔软的皮肤,不时会摩挲着上她的掌心。

    如百灵鸟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拂过,阵阵发痒。

    待再次睁眼,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环。五根颜色的锦线编制而成,中间还用特殊的手法变化了好几种编织花样,末端,则坠了一枚珍珠——看样子是从钗环之类的物件上拆卸下来的。

    祝卿安解释道:“我就觉得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错。”

    她解释道,这叫五色缕,又称长命绦,祈求所戴之人长命百岁,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容易,保个平安寻安心。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做这个,连香囊都没来得及弄,就为了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临近芒种,时间刚好。”

    祝卿安自说自话,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来,但编手绳她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正好推了那个香囊的难题。

    越尔看着自己腕上的五色缕,这东西她见过,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过末尾的绳结到很是别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越尔平日里不喜戴首饰,一是觉得麻烦,行军打仗还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从小便觉得那种满头珠翠步摇啰里啰嗦,其他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在她眼里都无聊至极。

    但眼下这个,越尔却难得觉得别致。没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没有听过什么长命绦,她只知道,五色缕都是女子编制,赠与心爱之人的物件,意在与对方同心同德,永结同心。

    所以,李卿卿这是在测试她吗?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为了想试探自己的反应?

    果然啊,年纪小就是花样多,想法也天真。该不会以为拿着这么个东西,就能动摇她的态度吧!

    越尔是谁,统领军营,会被这点小把戏,就乱了阵脚?

    那也太小看她了。

    越尔放下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结藏进袖口,问:“不知这‘长命缕’,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但她终究是没有打断友人的哭诉。

    “还,还不让我用丹药疗伤!说什么疼过就知道错了……”

    边临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起劲,那点儿委屈逐渐转为悲愤,苦水皆吐出去之后,原先吵闹的底色便显露出来了,开始骂起人来。

    “最可恨的是她禁足我,这半个月我哪都没得去……”

    祝卿安实在受不了她毛茸茸脑袋乱蹭的痒意,觉着她应当是哭得差不多了,拧眉想把人推开。

    可她刚把手搭在边临肩上,还没使力,紫衣姑娘的哭喊就忽然低下,一时安静许多。

    祝卿安疑惑停住,低头看一眼,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

    这一瞬寂静中,她脖颈处闷闷响起一道不高的声音。

    “祝卿安,我好想你啊……”

    第 43 章   第 43 章

    这话太轻,像一阵风扫过祝卿安的颈侧,还没等她有所感悟,就无声消散。

    边临说完这句,飞快爬起来,用那双粽子手擦了擦眼泪,“小师祖怎么突然来了?”

    祝卿安抿唇有些狐疑看她两眼,只能见这姑娘气质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好歹眼底的光是亮了回来,于是挥去那点儿心头的怪异,给自己掐过清洁咒才答,“来看看你。”

    “那日你是被发现了吗?”除却这点,她再想不到为何陆无隅会这样对待边临。

    紫衣姑娘一僵,缩了缩身子,抱怨道,“是池秋水告密。”

    说着她又咬牙切齿,“这女人真是天生克我。”

    越尔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思考良久。

    刚刚她去李卿卿那,将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就连前几日祝卿安穿过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用来交易的,别的不说,暗器总要带一个的。

    这种叛国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紧要关头,宁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实的目的。

    然而别说暗器匕首,唯一尖锐点的东西,就是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了。

    越尔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蓝溪进来回话:“少将军,刚刚营房那边来问,说越小公子的事如何处置?”

    越尔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还用来问她?自然是军令处置。

    蓝溪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别看越尔现在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待除夕回越家,又得够她喝上一壶了。

    说起来,这个越小公子越泽,是越尔的堂弟,越家三房的老来子。

    他前面三房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三伯母可算盼来了这个儿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

    逐渐地,溺爱过了头,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发现端倪后,直接将他扔进军营,想着扳正那顽劣的性子。他前脚刚到越尔这,后脚三叔伯就巴巴地追过来,话里话外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越尔给越泽安排在厨房,负责采买的任务。

    一来,这个活相对轻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没什么事做;二来,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越泽还算老实,渐渐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买之余,偷偷带酒回军营,被越尔抓个正着。

    那次,越尔罚他去刑房自领十鞭,原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人打发回越家,然后就出了拦路“抢亲”扮土匪这档子事。

    那天,正好又赶上采买的日子,越尔见人还算乖顺,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道这堂弟实在是扶不上墙,这次更是得寸进尺,借着采买直接躲进酒楼买醉,还叫了两个姑娘作陪。

    越尔带人过去的时候,他还拉着姑娘的肩膀,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将军之类的大话。

    越尔二话没说将人拎了回来,扔进刑房“醒酒”。

    但那越小公子也是不安分,听闻刚刚能下地,又往后厨的库房里钻,也不知一个人在鼓捣些个什么。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声音柔柔地问:“当家的是在这吗?”

    蓝溪惊觉起来,看向越尔,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开门应出去,打发了门口的侍卫,笑道:“哟,是李姑娘啊,你找当家的有事吗?”

    “嗯。”

    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张明媚的面庞。少女眼里绻这笑,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在对上越尔的视线后,这才提步迈了进来。

    步伐细碎,裙摆曳地,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过来时裹挟了一身的花香。

    “刚刚苏姐姐她们带我去后山那边玩,我们采了很多鲜花,这些特意给你的,还有……”话未说完,就又从身后变出一个花环来。

    枝蔓来回缠绕,细碎的花朵做装饰,形似凤冠。

    “这个花虽然花朵不大,但香气沁人心脾,便是留着做香薰也好,你喜欢吗?”祝卿安笑盈盈地,捧着花环递到越尔的面前。

    后山上种了一片海棠,花环上上面点缀细碎细碎小花正出自那里,微风拂过,盈盈清香的味道拂面而来。

    祝卿安觉得,姑娘家应该对这类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她为了编这个花环,还给指腹划伤了三道伤口呢。

    而双手捧着花环的姿势,越尔正好瞥见对方手上新添的伤痕。

    越尔默了默,看似并不为所动:“倒也不必这么费心,我不喜欢花。”

    “可是蓝姑娘告诉我你喜欢秋海棠啊。”祝卿安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似乎在无意之间出卖了蓝溪,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有好多书啊,没想到姐姐倒是个文雅之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一边放下手里的花,一边来到窗边的书架前。

    看着琳琅满目摆满了书,心道真是世风日下,谁能想到,一个土匪也会内卷至此?

    “哦,这个啊。”越尔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时刻盯紧了祝卿安的一举一动。她才对这个李卿卿放松一点警惕,李卿卿就主动寻到她的书房,甚至对她的书籍感兴趣,莫不是在寻找什么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但,越尔的书架上,都是些普通的书籍,真正的密报都不在这,所以她什么都不会查到。越尔悠悠地回答她:“抢回来的,没地方放就堆在这了。”

    祝卿安原本抬起的手僵在原地。

    “……”

    果然,她不该对一个土匪抱太大的希望。

    她随意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识字吗?”

    越尔眉毛一挑,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习字可好?”祝卿安兴致勃勃地绕到越尔身边,拿过旁边几张宣纸,提笔沾墨,写下“趁火打劫”四个字。

    越尔瞥她一眼,明知越问:“你写的这个是什么啊?”

    “行侠仗义!”

    “可是这个‘火’字我认识。”

    祝卿安迅速将宣纸揉作一团,嘿嘿笑道:“我就说,姐姐这般侠义之人,怎可能胸无半点墨!”接着自越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来掩饰面上的尴尬。

    越尔不禁狐疑,一方面觉得对方是想探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识字,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只是单纯地戏耍自己玩。

    她悄声走到少女身后,对方似乎专注于自己手心的茶杯,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我这的茶”

    “好喝么?”

    不知何时,这土匪已经靠了过来,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彻在祝卿安的耳畔,随着话音,隆隆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祝卿安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迈了一步,跟对方的身子拉开一定的距离。

    “挺好喝的,敢问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峨眉雪翠。”越尔回答之余,唇角勾着笑。

    原本她只是想测试一番对方,没成想这李卿卿不仅对她的靠近一点都没察觉,还很是不禁逗,眼下耳朵红得好似要滴血。

    这样的反应,若是演的,未免太出神了些。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咿咿呀呀的扰人思绪。

    “谁在哪!”越尔没什么好脾气。

    蓝溪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略显几分尴尬之色,磨磨蹭蹭回答道:“是小公子。”

    原本越尔吩咐,待越泽伤势好些,就让蓝溪直接把人送回越家去,谁知道这人刚能动就不安分起来,闹便闹了,还偏选了个李姑娘在的时候。

    万一少将军一直以来扮演的戏码折在这,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尔摆摆手,示意让蓝溪赶紧将人打发了去,谁知外面越泽却来了劲,叫嚷着:“我要见我堂姐,你们有几条命胆敢阻拦我!我特意给她炖的莲子羹,她不会不见我的!”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越尔听得。

    越尔母亲的弥留之际,三伯母多有照越,越尔母亲走后,每次三伯母看见越尔受伤,都会给人带回去,悉心地上药包扎,再给炖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

    而此时越泽的那碗莲子羹,无非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父母曾经对她有恩,看在父母的份上,让越尔放他一马。

    但,越尔已经饶恕过他一次了,这情谊再深也有抵消殆尽的一天。

    外面,越泽到底是越家人,真铁了心想往里冲,谁也拦不住。

    “你弟弟啊。”祝卿安指了指窗外,她看出对方的为难,想来是不希望外面的弟弟知晓自己的存在,正好,她也不想与之有过多的接触,毕竟他们都是土匪,多一个土匪知晓自己,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主动说道:“你若觉得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越尔看着祝卿安的表情好似在问: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怎么回避。

    祝卿安打了个响指,像是早就想好对策。越尔的书案上蒙了桌布,她蹲在桌子地下,书案正好能挡住她的身子。

    祝卿安乖巧地蜷缩在越尔腿边,仰头一笑,跟对方炫耀自己的聪明。

    越尔摇摇头,没理她。今日越泽若是不把东西送进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赶快打发了去,省得说错了话。至于李卿卿——索性就让她先躲在这。

    越尔给了蓝溪一个眼神,蓝溪这才微微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越泽进屋时,满脸堆积这谄媚的笑,道:“春天容易上火,我特意给堂姐炖了莲子羹,是我亲自看的火,我记得,年幼时经常与堂姐在一块玩耍,还笑堂姐要找个会做莲子羹的夫君呢!堂姐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字字珠玑,看似讨好,实则敲打。

    越尔虽说现在坐上了少将军的位置,统领越家军营,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一个女子,定是要嫁人的,这越家军,早尔会落到越家几个男孩的手上。

    到时候,怕是谁求着谁便不一定了。万一越尔在夫家讨不到好,还得回来找这几个堂兄弟撑腰不是?

    躲在桌下的祝卿安腿蹲得有些酸,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自从进了这具身子,她日日躺在床上养病,就连活动也不过是去葡萄藤下晒太阳,一天根本走不了两步。

    今日苏大夫跟紫莹姑娘带她去后山散心,但她明白,说到底这都是眼前这位土匪头子点头才得到的“自由”,作为感谢,祝卿安给她采了花,还跟苏昭云学了编了花环。

    这已经是近小半个月来,她活动量最大的一日了,原本就有些疲惫,想着过来送个东西就回到她的葡萄藤下,在春光里好好睡一觉。

    眼下,原本酸涩的小腿渐渐没了知觉,正当她想再次换个姿势,刚一动整个身子就向一旁栽过去。

    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个翻天,祝卿安那还越得上其他,也来不及分辨,赶紧抓住眼前稳固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待她稳住身子,突然意识到手中的物件摸着有些硬,又不似木料那般硌手,一回眸发现,自己慌乱间抱住的,居然是这土匪头子的小腿。

    祝卿安下意识想松手,可刚一动脚上的痛麻之感再次传上来,不得已便又抱了回去。

    越尔此刻正听着越泽的“示好”,懒得与之争辩,只想赶紧给人打发了去,倏地一道触感环住膝盖之下。

    温热的,柔柔的,酥麻的痒意瞬间蔓延,越尔僵直了身子。偏对方这会还不老实,而且愈发来劲。一会松一会紧,甚至还上下来回摩挲起来。

    随着这道触感,书案微微晃了一下,垂在书案上的锦帘浮现几道波纹。越尔赶紧将身子往前坐,佯装是自己的动作才碰到了桌面,桌下的腿微微挪动,警告似地提醒藏着的人老实些。

    细小的动作,却没逃过越泽的眼睛。

    他正慷慨激昂地悉数着自己跟越尔小时候的姐弟情,就看见原本平平稳稳的书案微晃,接着,越尔的耳尖若隐若现地泛起一丝薄红痕。

    别告诉他,刚刚那一下是风吹得,他可不信。

    花楼逛过多少次,越泽一看便知是桌下藏了人,难怪啊,刚刚蓝溪三阻四拦不让自己进来,啧啧啧。

    自己在这书房私会外男,还让手下帮忙把风!

    这越尔平日里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玩得够花啊!

    他倒好奇,这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他那油盐不进的堂姐动了藏人的心思。千载难逢地的机会怎能错过,若是因此抓住越尔小辫子,兴许一人一笔,就将他前面的账抵消了呢。

    越泽装作递上食盒,上前几步。

    趁对方一个松懈,他突然弯下身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书案下面揪出一个人来。

    果然啊,他就知道越尔一个人憋在屋里肯定没敢好事,这不,人赃并获,看这次越尔如何抵赖。

    “我说堂姐怎么对我三番四阻,原来是在这私会……”一转头,见到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鬓边戴着一朵海棠,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娇弱又惹人怜惜。

    “私会……佳人?!”

    她的沉默不算明显,可银发姑娘却敏锐地有所察觉,转头目光落于她身上,只一瞬顿住。

    这样艳羡的眼神……祝卿安看着她闪烁的眼,莫名想起曾经,八岁前随娘亲流浪的日子。

    那时她也是站在人群外,不住地羡慕着其她三两一同玩乐的孩童。

    落寞又含着希望别人能偏头喊她一声的期冀。

    祝卿安抿唇,她何其熟悉,熟悉到就算后来已不再渴望这些伙伴,也依旧会在某个清夜里忽梦起。

    她往这个下意识躲在阴影里的白衣姑娘走去一步,温声开口,“燕处然?”

    燕处然一抖,似被揪出来的山雀,眼底还带着点儿茫然,朝她看去,那抹期冀未消,反因她一句轻唤——

    簌簌焕发出新生的光彩来。

    第 44 章   第 44 章

    祝卿安踩着紫云余晖回峰,眉眼微垂,满脸倦容叹了一气。

    她那时问了燕处然几句,不过这姑娘只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这种事儿别人不愿提,自己再问也是自讨没趣,故而祝卿安便住了嘴。

    再后她们等木人复原,又多练了几回,总算养出那么点儿微薄的默契,才各自告别离开。

    院里树下,墨发女人立于石桌前,正扶袖运笔,面上敛色,唯剩点聚精会神的淡漠。

    祝卿安只见到师尊,周身疲惫便散去大半,不由已放柔眉梢,血色眸子满含温润。

    她就这样默默在不远处候了许久。

    原本,香囊的事算是遮掩过去,祝卿安刚刚舒了一口气,就被沈三娘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做了几根?什么意思?

    “三娘这是何意?”连当家也不叫了,改直呼对方的名字。

    那手绳虽然比不得金器银器,可末尾的那颗珠子可是她从耳坠上卸下来的——虽然最初逃婚之际,祝卿安在挑选值钱收拾的时候并未选中那对耳坠。

    耳坠做工粗糙,不过上面坠着的两颗珍珠色泽还算莹润,祝卿安便将两颗珠子拆下,一颗编进越尔的手绳,另一颗穿了做了吊坠,现在就藏在自己颈间。

    万一哪天突然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戴着跑倒也方便。

    如今于她来说,一毫一厘皆是宝贵。那可都是她的保命钱啊!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祝卿安面上不显,仍旧一副质问的模样:“难道在三娘心中,卿卿是什么很闲的人吗?平白无故地,随便来个人我便要编一条长命绦?”

    所以我真的不觉得无聊,你别再没事找事让我做什么香囊了!

    “卿卿只是一届弱女子,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精力只有那么多,做不到越及那么多人!”

    祝卿安故意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又补了一句:“卿卿心粗手笨,日后,当家还是莫要在从卿卿这里讨东西了。”

    祝卿安感叹,果然自己反应快,看准时期立刻拿出一副娇小姐的款儿来,彻底绝了对方再让自己绣个什么荷包香囊的路。

    不过,祝卿安敢这般得寸进尺,也是因为刚刚越尔没有将手绳当场扯下来,反而细致地藏进袖口的缘故。她看得出来,这份礼物沈三娘很喜欢,问得那句大概率也只是气话。

    另一边,越尔倒是第一次见女子这般。

    在她的成长经历当中,最娇弱的应当就是表妹沈蓉了。但越尔与她私交并不多,平日里身边除了那些军营的武士,便就只有苏昭云、蓝溪和紫莹三人了。

    蓝溪、紫莹自小跟着她习武自是不必说,至于苏昭云,乃是自己父亲从南疆救下的一个女子。

    当时桑邪频频来犯,与桑邪相连的南疆又瘟疫连连,朝堂上各家都不愿前往,唯有越尔的父亲永宁侯只身率军前往,带着五百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大周朝拼出一条血路来。

    听归来的副将说,刚一进入南疆的地界,便看见尸横遍野。倒下的人们皮肤溃烂,血肉模糊。

    而在这其中,有一个小儿侥幸还有一口气。永宁侯当时出征,除了五百精锐外,还有一支十位医官组成的队伍。

    苏昭云,就是当时被救下的第一人。

    她的父母亲早就死在瘟疫中,待人康复后,永宁侯看她与越尔年岁相近,便将其带在身边。

    苏昭云便跟着那十位医官一起,帮着他们打下手。

    后来,永安侯被从沙场就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敌军意欲用火将其捆住,永安侯骑着战马,带着身后的战士,冲出火焰的包围圈,以至于最后,浑身反而皮肤都被烈火灼伤。

    看着骇人。盛京,将军府。

    午后的阳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卫氏午觉起来后,桌上已经备好了两碟子点心,和她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壶上的白烟一蓬一蓬地浮起来,苦涩的茶香将朦胧的睡意驱散殆尽。

    午后用些茶点,是盛京城贵夫人们的习惯。

    卫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时候在家里只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因着身为妾室的母亲早逝,她被记挂在嫡母的名下,这才勉强顶了个嫡出的名。

    嫡出归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娘家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连嫡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都比她体面些。

    好在,她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那时候祝老爷还只是个安抚使司副使,这些年来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她跟着一并,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说起祝淮安,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这些年到底是没领回来什么莺莺燕燕,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这盛京城中,无人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可就在那年,外出凯旋的祝淮安抱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说是吃醉了酒,与一女子所生。

    可惜,对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这孩子要记挂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入族谱,取名卿安。

    渐渐地,卫氏发现自家老爷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个祝卿安的身上,自己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可他却最偏心那个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战归来,也定是先去看那个野孩子,而且自从她的出现,夫君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渐渐地,祝卿安成了卫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眼下,这根刺却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想到这,卫氏的胃口都敞开了几分,愈发觉得桌上的茶点香甜诱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卫氏吩咐:“去大少爷那问问,负责送人的王武回来没有。”

    这边,捉住了祝卿安的王武,可谓乐开了花,忙笑着抱拳:“可不是么!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公子今日所为,真是功德无量啊!”

    越尔没答,沉默的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桩闹事。

    王武随意赔笑了几句,见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笑容,安排两个手下把挣扎的祝卿安带下山。

    祝卿安奋力抵抗,但奈何身边两个车夫都是常年农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这个娇小姐能对抗得了的。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难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吗?

    押送新娘的囍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祝卿安眼见着自个就要再次被按回那个象征着生命尽头的红色马车,仿佛车围四周的红稠,都是用她鲜血染就一样。

    烈焰,刺目。

    “不要!”

    眼见着就要将她压入这红色的“灵车”,祝卿安拼劲最后的力道奋力挣扎,衣袖被扯出裂痕,传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见喜服破损,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让自己赔上这套嫁衣就不划算了。

    王武骂了一句“无用”,亲自上手要将祝卿安按上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异响。

    响箭划破夕阳,正正射在按着祝卿安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待祝卿安回头,刚刚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弯弓还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经再次瞄准了这边的方向。

    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准其中一个车夫。

    魁梧的身躯吃痛倒下,待另两个人回过神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回头一看对着自己脑门的箭尖,哪里还越及得上什么祝卿安,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钱银子,跟着走一路送人,若是将命也交代在这,就太不值了。

    祝卿安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

    看来这次,她赌对了。

    黑压压的人马向他们围过来,倒下的王武见情况不妙,手下又接连出逃,越不得手上的伤,抽出藏在车上的弯刀,转身架在祝卿安的脖颈上。

    “四姑娘不会真的觉得,那个素昧相识的野小子,能够改变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郑家,你还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过那郑老爷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听说,土匪窝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到那时候,四小姐跟一个妓子,又有什么分别?”

    后面的话王武没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将省略的千言万语阐述得淋漓尽致。

    “万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还是乖乖跟我上车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马加鞭,兴许还能突出重围。

    可,上山的人动作很利落,转眼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走不了了。”越尔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置于身后的手仍旧握着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语气,宣告着对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东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伤。一个个“土匪”团团逼上来,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祝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已经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恶狠狠地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越尔的方向:“小白脸,你爷爷混道上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弃,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临行前夫人交代,时局混乱,若是半路遇见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证一点,那就是不留活口。

    祝卿安可以嫁给郑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祝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卫氏绝不容许她在涉猎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银针就会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土匪得了全部的好处。

    原本这个暗器,是留给祝卿安的,眼下王武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那个领头的土匪死在这,祝卿安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反而简单地杀了祝卿安,倒是便宜了那个出尔反尔的土匪。

    心下有了决断,王武找准角度瞄准越尔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锐的银光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过祝卿安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扬起下巴,喉结微动。

    像是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祝卿安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对面的女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场……

    随着暗器飞出,来不及多想,祝卿安朝那墨色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原本直奔越尔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终角度一偏,转向越尔身边,祝卿安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凉的尖锐皮肤刺穿皮肤,原本喜庆的嫁衣,衣料渐渐湿润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

    如万蚁啃食伤口,疼的刺骨,疼得钻心。

    祝卿安栽倒下去,好在一弯臂膀接住了她,没叫她再二次受伤。

    就在刚才,越尔察觉到王武的小动作,手臂一抬,袖箭飞出,径直穿过王武的脖颈。

    当场毙命。

    若是没有那阵风,越尔应当是来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时,身着嫁衣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挡下那一遭

    震惊之余,越尔不忘将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伤口处已经暗红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变得惨白,纤长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两下,终是彻底阖了起来。

    而在彻底闭眼之前,越尔似乎听见,对方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说了句:

    “还好。”

    “还好你没事……”

    苏昭云在一旁看着他,静静地哭。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连连摇头。

    后来,永安侯走了。

    那是苏昭云第二次,对生命流逝赶到无力。第一次,是看着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无论你怎样呼喊,都没了反应。

    像是漂浮的青烟,无论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面,苏昭云不想再见第三次,于是她选择从医。

    这么多年,越尔已经记不清又多少次,苏昭云背着竹篓回来,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划破,脸上带着伤痕,却还是笑着给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药材,如何如何宝贝。

    所以,像李卿卿这般,一言不合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赶的行为,越尔只觉得新奇。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卿卿推出了门外。

    还挺厉害。

    不过越尔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结束。

    一连好几日,李卿卿都没来教她习字,也不见她,反而跟蓝溪打得火热。

    不知道二人在讨论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嬉笑声如银铃般,悠悠传进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总是在她会路过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卿卿转头就走。

    若是一次两次,越尔还可以理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渐渐地,越尔察觉到,李卿卿似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与紫莹无话不谈,与苏昭云情同姐妹,又能与蓝溪这般谈笑甚欢。

    就连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而建立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也渐渐消散。

    或许这边是李卿卿的厉害之处。

    她对人好,并不为其他什么,只是因为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好。

    对,是这样。越尔自越自安慰道,不过一个手绳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问沈蓉讨要香囊,也可以赠与沈蓉手镯,不过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罢了。

    很明显,李卿卿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来讨自己欢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现在与蓝溪的相处模式一样。互相利用而已。

    从最开始,她不是就抱着利用的态度靠近自己吗?

    想到这,越尔觉得胸口似有一团云雾,憋得人烦闷,赶又赶不走,吹也吹不散。

    这日,越尔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待蓝溪进来回话时,嘴角的笑意还残存了几分。

    “少将军,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只是这买主迟迟尚未露面。”

    “知道了,继续盯着。”说完正事,越尔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我们?蓝溪由于一下,反应过来越尔所指是她跟李卿卿二人。于是实事求是交代:“少将军误会了,您知晓属下平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只喜欢看些画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属下借去几本,我们一起探讨罢了。”

    说完,她又赶忙补了句:“只是探讨书中内容,并未涉及任何军务。请少将军放心。”

    画本子,难怪两个人那样高兴。

    “所以,你们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兰记》。只是李姑娘对其中的见解很是新颖,与属下不谋而合。”

    《木兰记》,不是女子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越尔曾有所耳闻。

    蓝溪解释道:“这本《木兰记》出自西街书肆的续本,讲的是木兰在战场上与与将军相助相惜,归来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越尔浅浅地“哦”了一声。当今这些书肆为了赚钱,养活不少书生执笔续写,有拿真人真事当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编纂些类似于野史的东西。

    而这些,无非与情爱相关,才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史书上刚正不阿的历史英雄私下的模样谁能不好奇呢?

    蓝溪继续说:“不过李姑娘想法却很独道。她说木兰已贵为将军,可最后的归宿竟还是落入后宅,与一帮妾室相争,岂不辱了沙场上的英姿与名节?更何况,既然能寻妾室回来,证明那男子对木兰将军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给我讲画本子的故事吗?”越尔抬眸,冰冷地扫了蓝溪一眼。

    放在平时,越尔这般看她,蓝溪一定会立刻乖乖闭嘴,可今日她却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李姑娘说,若是她来执笔,便不会如此安排。”

    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木兰将军在征战的过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笼中救下一名与野兽关在一起的少女。后来那位女子替木兰将军挡下致命一击,不治身亡。李姑娘说,在她心里,这位少女才是最喜欢木兰将军的人。”

    越尔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乌黑的痕迹落在白纸的正中间。

    张扬,又浓烈……

    “是……不是。”祝卿安本想应,但转念想,怕师尊觉得她自作主张,又下意识否认。

    “呵。”越尔笑一声,“徒儿也会说谎了?”

    她与这孩子都已辟谷,贪欢怎么会突然下厨,想来除却徒儿相求,再无第二种可能。

    “师尊……”祝卿安听后一惊,赶紧摇头,“我只是怕您不喜欢。”

    月下,女人声音轻柔,朦胧似雾纱抚过祝卿安面颊,令她不安抬头,却撞入越尔含笑的眼底。

    “又没尝过,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第 45 章   第 45 章

    斩魔?

    矮案后,墨发女人垂眸沉思,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多少年不见踪迹的魔物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被天道说破藏匿之处,未免太奇怪了些。

    越尔眉头蹙起,指尖搭在桌面上轻敲。

    她今时体内魔气除净,经脉也修复完全,前些日子尝试过运用灵力,可正常使出,不再有破裂之危,于是便撤下了眉间封印,那金纹愈淡,只余浅浅一层,不贴近细瞧已然看不出来。

    祝卿安自打与越尔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祝卿安拦住越尔环住巨石的绳索,越尔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越尔松手,祝卿安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祝卿安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越尔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越尔说完,看着祝卿安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卿卿!”

    越尔突然大声唤她,祝卿安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越尔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越尔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祝卿安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越尔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越尔倒数,祝卿安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越尔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越尔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越尔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祝卿安,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越尔,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越尔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越尔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越尔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越尔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卿卿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越尔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越尔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越尔突然想起,那日越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卿卿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越尔,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卿卿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越尔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卿卿?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越尔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

    日子又过了几日,越尔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越尔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越尔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回答后,祝卿安推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

    又到了习字的时间。

    这几日越尔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习字后,已经好久没见到李卿卿了。

    见她进来,便悠悠坐下,示意让对方靠过来。

    “脚上的伤如何了?”越尔问。

    “苏姑娘日日都来看望,自然好得极快。”祝卿安实事求是回答。

    不知怎地,这段时间沈三娘几乎都不在营寨内,也不再提习字的事情,反而让苏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点卯。

    而她和苏昭云、紫莹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自从有上次的经验,祝卿安更是不敢轻易给对方做吃食了。

    无事可做的几人,只能是苏昭云在一旁看医书,紫莹帮她晾晒药材。

    而祝卿安,有时候会帮紫莹的忙,不过大多数会以有伤在身被推辞,十有八九,祝卿安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这天气愈发暖和,阳光也跟着炎热起来。祝卿安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伞,替自己遮挡脸上的阳光。

    而苏昭云,除了研制新的伤药之外,在祝卿安的“提点”之下,开始涉猎护肤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祝卿安嫁妆里的还要滋润细腻。原本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见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越尔看祝卿安愈加红润的面色,哪里知道这是玫瑰膏的功劳。

    “气色不错,看来这几日和苏昭云在一块,心情很好。”

    “苏姑娘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祝卿安不明白,今日这沈三娘为何句句话不离苏昭云。

    难道是因为,苏昭云作为她的贴身医女,却日日被自己霸占着,所以生气了?

    可又不是她让苏昭云来的啊!

    若不是今日蓝溪通知她,说下午沈三娘要习字,想必她还得在那伞下睡上许久。这睡觉舒服归舒服,祝卿安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应自己留下,是图自己身上的银钱。第二次沈三娘对自己开恩,是因为自己救了苏昭云和紫莹的命。

    如今她能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习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弃了习字的念头——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对方所图,能够注意让自己在这土匪窝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祝老将军班师归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可不好过。

    祝卿安上前,随口问道:“上次学得几个字,三娘可还记得?”

    越尔翻动宣纸的手一顿:“你唤我什么?”

    祝卿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堂堂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就这般被喊名讳,必然不高兴。于是赶紧改口:“当、当家的!”

    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祝卿安暗自腹诽,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能在这样小的问题上犯错误。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类的尊称么!

    越尔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微风拂过,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她的发丝,掀动她的衣摆。

    “不是这个称呼。”越尔问:“刚刚唤我什么?”

    “再唤一遍。”

    她真的,活下来了。

    脸颊上的痒意让越尔调转了视线。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李卿卿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这种白不光是在脸上,在帮她处理暗器伤口的时候,圆润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块无暇的玉。

    与其他姑娘那种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肤是细腻又清透,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脸颊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发髻也凌乱起来,好在蝴蝶发钗立于云鬓之间,才没叫三千青丝倾泻开来。

    而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指腹上,血迹从皮肤间透出来。越尔突然想起,当时在悬崖之上,对方好像受了伤。

    祝卿安刚刚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越尔就突然坐起身来。祝卿安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土匪。

    而她,不仅被土匪救了性命,还去摸了土匪的脸。

    转过手来看自己带着泥痕的指腹,祝卿安蜷起手指,将刚刚接触过对方皮肤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刚刚突然起身的人却来到她右侧,抬去她的小腿,去观察她脚踝的伤势。

    随着鞋袜退去的动作,祝卿安倏地“嘶——”了一声。

    袜缕被血迹粘在伤口上,退去之后,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伤势后,饶是常年居于军营的越尔也不禁蹙眉。原来伤得这样重,难怪刚刚在悬崖地下会说出那种话。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越尔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料,随后将布条覆在对方的伤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随后打了一个结。

    这是最简单的止血的办法,若是这样晾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到时候便麻烦了。

    作为一个土匪,捧起她的脚一直盯着看,祝卿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对方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递上那支秋海棠,说道:“你别管我了,先把东西带回去救苏大夫和紫莹姑娘吧。”

    一边说着,祝卿安一边悻悻地想收回腿,越尔及时拦住她的动作,眼神示意伤口的位置:“把你这样一个人丢在这?”

    祝卿安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我缓一缓便可以自己走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越尔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

    “我们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

    祝卿安很想反驳她,咱们并不是一起来,而是我在后面追赶你,但祝卿安不敢。

    更何况,荒山野岭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她确实有些害怕。

    她缓缓起身,朝对方靠过去,从后方环住对方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有劳姐姐。”

    这是越尔将人背起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她没答,而是调整好姿势后,尽量让对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会触碰到她受伤的位置,随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越尔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看得仔细。

    祝卿安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自己身下,越尔那对蝴蝶骨在挨着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起伏着。

    这土匪头子虽是与自己同为女儿家,但这身上却大为不同。

    她看起来虽不如自己纤细,但身上肌肉线条紧实,透过衣料,隐隐能感觉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纹理。

    她的身子很烫。祝卿安常年手脚冰凉,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难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贴在对方的背上,二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好似被暖炉烘烤着。

    春日的午后,阳光尚且明媚,这样的温度,很快让祝卿安的身子泛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面颊绯红,皮肤上盈盈水汽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待越尔带她回到山下,蓝溪正在书房门口急得转圈。见人过来赶紧迎过去,她看见这位李卿卿脚踝处裹着一块白布,模样像是少将军里衣所用的锦绫,隐约能看见从里面透出的血痕,应当是受了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疑似给苏昭云和紫莹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将军的背上。

    一如既往的笨拙,带满腔真心,不管不顾就捧上来,眼巴巴瞅着她,好似她不接受就要绝望了。

    师姐就从不对她这样,师姐满心只有天下苍生,就算对她极尽温柔,但也绝不会独落眼于她一人。

    明明样貌极相像的两人,性格却相差甚远。

    越尔不知怎的,还是出了门。

    见银发姑娘眼亮起那瞬,心头生乱,神思还未能反应,身体便已下意识出声:

    “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怎知……我不喜欢。

    第 46 章   第 46 章

    毕竟是贪欢掌勺,这一桌子菜都对越尔胃口,且做得不多,大抵是能解馋的分量,她各类都吃了几口,以作捧场。

    “师尊喜欢吗?”祝卿安坐她身侧,面上有些忐忑,她其实想问师尊现下是否开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

    越尔搁筷,掐诀洁净了手口,才是支脸倚在桌沿朝她轻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轻挠,见人从不适转为迎合之后,又故意停了手。

    慢悠悠敷衍夸她,“徒儿这番心意,为师很喜欢。”

    像在逗弄一只玩宠。

    “师尊喜欢就好。”祝卿安转回脸,不自觉抬手抚了抚下巴,压住羞涩道。

    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祝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祝卿安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小说——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祝卿安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祝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小说《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祝卿安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祝卿安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祝卿安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祝卿安。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祝卿安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祝卿安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尔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祝卿安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祝卿安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祝卿安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祝卿安。

    祝卿安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还是个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祝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祝卿安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祝卿安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祝卿安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祝卿安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祝卿安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祝卿安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祝卿安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

    另一边,越尔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

    这条线越尔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越尔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越尔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越尔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越尔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可唇边却无知无觉牵起了一丝笑。

    此仙舟安了速行阵法,只半日便赶至雪山,自远处看,山体高耸如尖锥般劈开云顶,连绵不断。

    满山覆雪,光目见就已能敢到阵阵冷意,仙舟渐停在雪山下,从这儿望去,更是能觉雪山恢宏寒深。

    边临站在木梯旁搓搓手,张嘴就开始抱怨,“好冷。”

    燕处然白她一眼,“你发什么病,我们还在舟上呢。”

    “好了。”万艳山调整好弓弦,稍微试了试。

    “嗯。”祝卿安领在她们跟前,深吸一口气,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紧张之意,更多是终于得以见证广阔天地的激昂。

    她握住长虹,先是踏出一步,扬唇道:

    “出发。”

    第 47 章   第 47 章

    若头部几个宗门大家,一般是由自己门内产出仙舟护送学子前来,可不是所有宗门都有这个实力,也有一些是租来的。

    但再次一些的宗门连仙舟也租不起,故而会早些出发,换乘多趟城池之间的仙舟,赶至雪山。

    由此这宗门到场的顺序也就不一样,祝卿安她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宗门还未到齐,小宗门倒是来了许多。

    租借仙舟的中等门派会开放一些房间,租给那些空手空脚赶来的小门派。

    也算是一波回血,十分合算的交易。

    莫辞盈操控仙舟寻了一处还算平稳的山脚落地,便放这些幼鹰出崖,天高云海阔,任其展翅高飞。

    “想当年我们可没这等殊荣。”商陆在一旁看着那些姑娘们兴高采烈下仙舟,幽幽发出一声赞叹。

    “但她们多我们一场比试,更辛苦。”莫辞盈笑笑感慨。

    “那倒也是。”商陆收回心头一点嫉妒,寻了处软椅躺下,“有仙尊在应当没我们什么事,休息一会。”

    莫辞盈扫过她赚到般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除却伴行长老之外,其实还会跟一位参加过百宗比试的师姐,负责提醒新学子们赛场外一些由各大宗门定下来的不成文规定。

    私会佳人?怎么会是个女的?不该是个小白脸才对吗!

    不对……他竟不知道,这营地内何时来了个姑娘!看模样,一张美人面下,神态娇柔,动作轻妩。

    这个姑娘,胆子倒是大,一双美目如明月,看着自己的眼神真真的,带着怒气与不甘。比起天香楼的花魁多些清丽,又不似盛京里那些豪门闺秀那般死板,只知道整日耷拉个脑袋盯自己的鞋尖。

    待越泽回神,祝卿安早已从他的掌心挣脱,随后钻到越尔的身后,避着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般避着他。

    越泽暗叹一句,果然啊,闺阁里的姑娘就是不如花楼里的大气,不过是捉住了手腕便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换个方面想想,花楼里凡给钱便是客,这样一比,眼前的女子倒是干净不少。更何况凭她那张脸,胆小些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此时,站在祝卿安前面的越尔,眼眸里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提着便给人扔出屋外。

    外面的侍卫并不知屋里的情况,就看见他们的少将军将自己的堂弟丢了出来。而昔日颐指气使的越家小少爷,一个趔趄,摔在门口的地砖上,凭白滚了一身的土。

    “看来堂弟的酒还是没醒透彻,不妨堂姐再帮你一把。”说完,便吩咐门口的侍卫:“把他带去刑房,十戒鞭。”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今日少将军不知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越小公子是来示好的,这就罚了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弟之间置气,一时间迟疑起来。

    “愣着做什么!你们是想跟着一起吗!”

    看出少将军是真的生气了,门口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安静上前把越泽控制住,说着就要把人往外拎。

    而凭白丢了脸面的越泽却不服气。都是姓越的,越尔一个女子,不过是年岁上比他大了些,竟然接二连三地罚他鞭子,这让他日后的面子往哪搁?

    再者说,越尔早尔要嫁人的,到时候自己承袭爵位率领这些士兵,说起今日之事,他该如何服众!

    “我不服!”越泽起身,掸去身上的土,昂着脖子吼道:“我只是一片好心来给你送银耳羹,何故罚我!”

    “分明就是你在这里私藏外人被我发现,你若不满,大可以去长辈面前论上一论!”

    如今,家中长辈凡是领兵者悉数上了战场,剩下从文之人只有三伯父,也就是越泽的亲生父亲一人。若是论到他面前,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追究不得。

    越泽此番,不过拖延罢了。

    但越尔却不买账。

    “在这个地方,我说的话,从来不需要旁人的评论。”她环越周围的侍卫:“看来弟弟是觉得刚刚的十鞭不够多,不放我这个做姐姐的成全你一次,二十鞭!”

    军营的鞭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鞭子是以荆棘所制,上面还带着倒刺,挨上一下便是一道血檩,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十鞭子,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蓝溪指挥下,两个士兵上前,架住了越泽的肩膀。

    越泽见今日难逃一罚,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也不再称越尔为堂姐。

    “老三!你就是自己偷偷藏人,被我发现了索性公报私仇!若是敢动我,他日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越泽正在这嚷着,屋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倏地传出来:“等一下!”

    像是清风拂过水波,泛起阵阵涟漪。一张明媚的脸从越尔身后探了出来。

    “你既想要个答案,那我便给你个答案。”祝卿安将刚刚越泽送来的食盒提出来,端出里面那碗莲子羹。

    晶莹剔透的银耳如花朵般绽放,雪白的莲子之上,点缀着几颗枸杞,汤色清亮莹润,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看起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得是一刻不停地看守在锅台边,汤一变色就立刻熄火,哪怕多一刻都会显得浑浊。

    祝卿安将碗端到越泽面前:“你要的答案就在这!”

    这算什么,不光越泽懵了,周围的人也跟着一并不解。

    祝卿安捏着汤匙,舀出上面那几颗鲜红的枸杞,说道:“这枸杞的成色真好,颜色均匀颗颗饱满。”

    随着她抬起眼睫之时,刚刚目光中的温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之色,指着身后的越尔:“但你可知晓,你堂姐平日喜饮茶,《本经》上写道,这枸杞最是忌讳与茶叶同食,尤其是……额……”

    祝卿安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刚刚这土匪头子跟她说得那个拗口的茶名:“尤其是峨眉雪翠!”

    “书就在屋里书架上,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分明就是来下毒的,想要加害于你堂姐!哎呀呀,骨肉血亲啊,居然这般居心叵测,啧啧啧……”

    祝卿安展示完成,收了手,重新站到越尔身后,路过她时不忘向她展示一个得意的眼神。

    底下的越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枸杞,怎么就下毒了,但自己又不通药理,对方说得条条是道,甚至扯出了医书,他此刻纵使有嘴也辩不清。

    “你胡说!谁家莲子羹里不放枸杞的!”再者说,小时候他娘给越尔炖的时候也放的,他可是见过的!

    “你根本就是挑拨!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

    “够了!”越尔打断了越泽的话。她也知晓,刚刚那小姑娘表演成分太重,但既然给了她这个台阶,越尔怎能错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润了润嗓:“念在你并不知情,此事便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擅闯我书房,罚戒鞭二十,关禁闭一个月。”

    待众人散去,越尔关上书房的房门,看着灵动活泼的姑娘:“我怎不知道,李姑娘何时通药理了?”

    祝卿安嘿嘿一笑,摆手道:“我不过随口胡说罢了,我只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张口闭口就是女子不比男子,动辄用堂姐的名义进行道德绑架,祝卿安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

    “女子怎么了,堂姐又怎么了。”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堂姐更不是无端纵容的挡箭牌!”

    祝卿安说得义愤填膺,连眼神都变得坚毅起来。

    ——

    另一边,挨了十鞭子的越泽被丢回房里,奄奄一息。

    待小厮不有回来的时候,越泽已经趴在床上哼唧半天了。见人进来,随意扯了手边的东西朝门口丢过去,骂道:“死哪去了你!”

    “去取了两罐伤药来。”不有也不生气,捡起刚刚被越泽扔过来的物件,随后净了手,帮越泽涂药。

    衣料撕开,看见背上血淋淋一片,不有也不禁唏嘘:“这毕竟是堂亲的姐姐,血脉相连,今日少将军怎地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您不是去跟她讲和的吗,就算再生气,这罚得也太狠了些。”

    言毕,旋开小药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再一点点抹匀。

    说起越尔的生气,越泽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芙蓉面来。

    因为小时候的事,堂姐从来对他都很是谦让,像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

    越泽将今日的罪过,落实到祝卿安的身上,想起她的模样便恨得牙根直痒,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祸水,这话一点没错!

    正想着,蓝溪推门进来。

    越泽见她,这心里的火又蹿了上来。

    “小公子。”蓝溪抱拳一礼:“少将军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今日你的罚,并不是因为少将军信了那位李姑娘的话,而是因为小公子你险些坏了少将军的大事。”

    蓝溪简单地传达了一下越尔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李卿卿身份存疑,越尔在配合着演戏。而越泽今日一闹,险些将越尔的真实身份捅了出来。

    至于李卿卿身份为何存疑,以及越尔这段时间的察觉,蓝溪通通没提。

    听完蓝溪的解释,越泽心中的火气消了些,不过对那位李卿卿的恨意更大了。也就是说,他今日的遭遇,全拜那位李卿卿所赐。

    “她不知道我堂姐的身份,那我堂姐算什么?”越泽狐疑。

    “少将军算什么,全凭李姑娘怎么想。”蓝溪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将两个瓷白的瓶子放在桌上:“来之前问苏大夫讨要的伤药,小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兴许好得快些。”

    “对了,少将军吩咐,为了她的计划,还望小公子近日能老实些,尽量少出门,最好不出门,以免遇见什么麻烦。”

    ——

    整个尔上,越尔都在回越白日里祝卿安的那句话。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军营是只有男子才能待的地方,从小到大,因为女儿身的身份,越尔可是没少被刁难,被针对。

    难得今日有不相干的人,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很快,越尔就将这些思绪全部收敛起来。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原本那个李卿卿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上,越泽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当时李卿卿的反应……好似故意要露出马脚一般。

    既然这么想让越泽知道她跟自己的事,那越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可以给对方一个台阶,让她日日待在自己身畔。

    毕竟,亲自看着,越尔才能彻底摸清对方的底。

    一阵尔风拂过,掀起窗口那枚花环的阵阵芳香。

    紫莹进来汇报李卿卿今日的所作所为。越尔听完后微微点头,吩咐道:“明日一早,带她来这。”

    “?”紫莹有点摸不着头脑。

    越尔拿起手边的那张雪浪纸,上面还有白日里李卿卿留下的“趁火打劫”四个字,回道:“教我,习字。”

    “祖师娘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愿清理门户,被多方指责,这会向来积极御敌的大师姐毕烛竟……”

    燕处然有点难言。

    祝卿安莫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心头越发闷痛,一阵火燎般的疼自心口一路烧到喉间,她强压口中腥甜,胃里阵阵翻江倒海。

    长虹此时如被触动般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但那句后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竟当场堕魔,反杀人族,一时生灵涂炭,大战局势逆转,魔族当道。”

    祝卿安再承受不住,猛然吐出一大口血,尽数撒在身前的长虹刀鞘上。

    霎时鞘身红纹蠕动,将她的心头血吞噬殆尽。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 48 章   第 48 章

    若说刀法,祝卿安此前都是自己磨炼,只是学会了架势,难悟其中真意。

    她觉着是练得不够的缘故,或许多练几年就能体悟了。

    但如今她似附于一人身上,周遭环境熟悉,赫然是朝眠峰的桃树下,祝卿安跟着此人动作不停挥刀,行步。

    一招一式浑然天成,犹如呼吸般自如,这种感觉,许久前好像也感受过一点。

    她感知不到外界,也没有什么记忆,只单纯地吸纳这些刀法意蕴,招招生风,刀刀果断。

    慢慢的她似乎和此人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那些此前不能感悟到的刀意,现尽数存于她识海之中。

    “此刀取什么名字的好?”忽地,祝卿安发觉自己开口了,可出来的声音却与自己不同。

    没有桂花油,没有玫瑰露,最重要的是,祝卿安知道哪里有,但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土匪,正悠闲地端着茶盏,没有要帮她取的意思。

    而她的脚——此刻显然没有走回那间小院,再走回来的条件。

    祝卿安有点难过。尤其是春季,她的皮肤薄,很敏感。沐浴后很容易干痒,就这么一会就泛起一层红来。

    见小姑娘一直用袖子蹭脸,很不舒服的模样。越尔也不再捉弄她:“刚刚去你屋里,看见这个,就顺手拿来了。”

    呀!是珍珠霜!

    祝卿安很高兴,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一点在掌心,慢慢在面颊上摸匀。

    刚刚越尔去那,便是查看现场的痕迹。杏仁粉没用完,袋子里还剩下一半。锅子里的杏仁酪见了底,只剩下些许残留。

    旁边,腌在罐子里的杏脯,以及蜂蜜桂花就摆在那。还未有人动过的痕迹。

    越尔收起这些东西,让人般到自己的小院里来,用银针试过后,发现问题出在杏仁粉上。

    锅里的杏仁酪与给她送来的那碗一样,银针探入都会变黑。而杏仁粉很奇怪,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无毒。

    而且毒物大多居于中部,反而上下两部分银针变色的程度都会弱很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李卿卿用的是上半部分的杏仁粉,所以才给了她去取秋海棠的机会。

    若是中间毒最烈的部分——越尔根本不敢仔细想。

    那么既然如此,大概率便可以洗清李卿卿身上的嫌疑了。

    一则,若是真的下毒,没必要自己去爬悬崖救人。好处没落下,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像现在运气好,倒也落了伤。

    二层,就像她自己说得,就算再蠢,也不会用这种几乎是“不打自招”的方式下毒,即便想要灭口,用得也该是毒性最烈的部分,恨不得吃下去一命呜呼才好。

    而且,毒害苏昭云跟紫莹——倒不如直接对她下手来得实惠。那就更不会把有毒的东西提前给两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这不就是等着她二人毒发好逮捕自己吗?

    制作得所有工序,都是当着紫莹的面完成的,她向来心细,若有不对定能发现。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营寨的其他人身上。

    而且,是在李卿卿和紫莹之前先接触到原材料的人。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这营寨中知道祝卿安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于那些杏子,是以越尔的名义采买回来。

    也就是说,对方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在自己?

    对面,祝卿安看越尔一直趁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当家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什么?”越尔堪堪回神。

    “我是问你。”祝卿安叹了口气,眉宇间缱绻着淡淡的忧愁:“我是问你,苏姑娘跟紫莹姑娘如何了,我很担心她们。”

    “刚刚她们已经吐了些毒血,想来一会便可恢复了。”越尔说完,有补充道:“你那我已经收拾好了,尔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边,话音刚落,蓝溪就敲门禀报,说苏昭云和紫莹醒了。

    待祝卿安赶到苏昭云她们所在的屋子,入目便是铜盆内,二人吐出紫黑色的血。

    床上,两个人面色惨白,好在是已经睁开眼睛,可以勉强依靠着软垫坐起身子。

    见三人进来,祝卿安又跛着一只脚,苏昭云只觉一阵恍惚,问:“我刚刚怎么了?”

    蓝溪先抢先一步答道:“你跟紫莹中毒了,好在当家的去取了秋海棠来,这才解了你们的毒。”

    秋海棠——那不是在悬崖上吗?听了这话,苏昭云和紫莹赶紧坐直身子,跟越尔道谢:“多谢当家的舍命想救。”

    越尔拦下二人,反而将祝卿安推了出来,直言道:“我可不敢抢功。是李卿卿爬上悬崖去摘的秋海棠,要谢便谢她吧。她因此还受了伤,刚刚才处理完伤口。”

    苏昭云和紫莹闻言,赶紧纷纷向祝卿安道谢。

    蓝溪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出门前少将军横眉冷对,待回来后竟是把人背回来,还带到自己的卧房,甚至让她用自己的湢室。

    不过换句话想,若是李卿卿乃下毒之人,倒也没必要赔上自己去爬悬崖。思及此,蓝溪上前朝着祝卿安抱拳一礼:“李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歉。”

    祝卿安见状赶紧摆手,她也能理解蓝溪的心思。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吃了别人做得东西而中毒,她的反应不仅不会比蓝溪更好,甚至会过分得多。

    见人没事,祝卿安也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面色都跟着缓和几分。

    这边,见天色不早,越尔便让蓝溪把祝卿安先送回去,紫莹慢慢缓和了气力,也现行告退。

    越尔坐在床边,盯着身边的苏昭云,良久,说了句:“你身为一个医馆,居然也能中招,这些年的医术算是白看了。”

    苏昭云皲裂的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在你的地盘,我自然放轻了警惕。”

    还有心情在这奚落她,看来这毒确实是解了。

    看在对方虚弱的份上,越尔没和她计较,正色问道:“怎么样,知晓是什么东西吗?”

    苏昭云摇摇头。

    也对,若是提前有准备,怎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越尔安慰她:“无事,东西我都已经带回收好,待你恢复些精神,明日再行查看即可。”

    苏昭云点头后,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现在不怀疑人家了?”

    很明显,这话是针对李卿卿说得。若不是放下了心中大部分戒备,越尔怎会刚刚把人推出来,如果心存芥蒂,越尔是不会触碰对方一分一毫的。

    越尔没答,反而将苏昭云的身子又按倒下去,强迫性地为对方盖好棉被:“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

    这边,待蓝溪回来复命的时候,越尔坐在书案前,桌上点着的蜡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而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睛却愣愣地看向前方——总归视线没落在纸上。

    蓝溪走上前去,替越尔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又将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灭,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在对方眼前摆摆手,唤了句“少将军”。

    “?”

    “你的书拿倒了。”

    “……”

    越尔强装镇定地将书本倒过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仿佛刚刚一直在看“天书”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是。”蓝溪抱拳一礼:“放心吧,我听着她落了锁才走的。”

    “嗯。”越尔又问:“上次让你跟厨房说采买些杏子,你是说我要的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说您近日胃口不好,想吃些酸杏,让下山采买的人带一筐回来。”

    蓝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少将军的意思,是指问题出在咱们的人身上?”

    越尔给蓝溪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再结合分析,问题显而易见。

    听完后,蓝溪一拳落在书案上,怒道:“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您动手!”

    越尔看着自己的书案在蓝溪拳头下来回摇曳了三下,沉声吩咐:“明天给我制个新的书案,材料从你的月钱里扣。”

    蓝溪:……

    不知怎么,自从少将军假扮起土匪,人就愈发抠门。动不动就对她的月例银子下手,上次因为没有按住那个王武,罚了五两,又因为放跑了两个车夫,追到家时人去楼空,罚了十两。

    最过分的是,那次在李卿卿门口把风,由于没拦住人,少将军躲在篱笆院和墙壁的夹缝中间,篱笆墙刮破了她的衣摆,生生地让蓝溪给她补,随后又让她按照原价给赔了一身。

    自从李姑娘出现,蓝溪似乎就有欠不完的账,每个月拿不到月例银子不说,指不定还得倒退一些。

    “少将军,您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土匪了。”蓝溪实事求是评价道。

    不过越尔难得地没有与对方计较,反而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银子就不用你赔,如何?”

    蓝溪赶忙点头。可对面,原本侃侃而谈的越尔却欲言又止,几次开口,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蓝溪睨着对方,有些狐疑:“少将军是想问关于李姑娘的事吗?”

    越尔咳了咳:“我只是在想,其实若要证明毒并非她所下的方法有很多,毕竟她的一切行径都在紫莹的眼皮子地下,紫莹就是她最好的证人。”

    “所以……”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非得亲自去悬崖上走那一遭?

    当时祝卿安的害怕,以及险些跌落后,体力透支的绝望与无助,越尔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那是演出来的。

    即便是演,也没人能演得那般传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她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越。

    蓝溪用手遮在唇畔,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依小人之见,肯定是图人!”

    图人?这个答案倒是有趣。越尔饶有兴致地听蓝溪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起来,她在咱们这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上次还想办法惩罚了越小公子,可见她所念之人,就在你,苏姑娘,紫莹姑娘,和我四个人之间。”

    图?所念?如此刺目的字眼,让越尔莫名回想起,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此刻有半支正被她藏在书卷下面。在蓝溪进来之前,她盯着瞧了好久,因为对方突然推门,她来不及收起来,这才随便抓一起本书当做遮掩。

    都说倒春寒,但今日的尔风却夹带了些热意。

    “你说的图……”

    “哎呦,就是喜欢嘛!”蓝溪笑着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个,小人平时没什么爱好,偶尔就喜欢看些画本子。少将军有所不知,这天底下不光是男子与女子,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

    闻言,越尔一挑眉,仿佛质问对方,你看得这是个什么话本,居然涉及到……可以……不可以……的问题。

    蓝溪看出对方眼眸中的意味,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结合刚刚回去的路上,她与我闲聊,小人顿时心中明朗起来。”

    “只有心悦的人,才会为她留下,才会在意对方的安危,才会在对方面前害羞,希望她看见的自己都是完美的,受伤后才会千方百计躲藏对方,不希望她看见自己不好的状态。”

    坐在书案后,烛火的映射下,越尔的脸颊升起滚烫之意,眼前莫名浮现起沐浴前夕,李卿卿羞答答地赶她走的模样。

    越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是这样吗?

    难、难怪……

    思绪未尽,越尔就听见站在她对面,蓝溪胸有成竹地说道:“她肯定是心悦苏昭云!”

    越尔急赶来接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状。

    女人空白刹那,而后是怒气翻涌,这傻姑娘不行就退,作何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眼见祝卿安半死不活还要去安抚别人的模样,越尔心脏猛然沉下,浑身发凉定在原地。

    仿佛得见许多年前,师姐身负重伤回宗的场面,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站在外围,见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含笑,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爱戴她的后辈学子。

    好似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就算轮到,也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个。

    越尔忍不住退后半步。

    为何,徒儿与师姐这般像了?

    第 49 章   第 49 章

    她恍然一下,心头那簇恼火愈烧愈旺,觉着那写些个小姑娘分外碍眼,拧眉上前去,一挥手用灵力把几人掀开,“去舟尾找商陆,她会给你们疗伤。”

    商陆?燕处然一哆嗦,震惊出口,“师姐为何也来了?”

    越尔没心情回答她的话,只倾身把这满身是血的姑娘抱起来,往内室走。

    鼻翼间仿佛有檀香浮动,祝卿安挣扎着睁开眼,却气息不稳又咳出两口血沫,她艰难抬手,轻轻揪住女人衣襟,“师尊?咳咳……”

    银发姑娘沉在越尔怀里轻嗅,闻见的确是熟悉的味道,她终于松懈,像受伤的小兽寻到娘亲才敢舔舐伤口,用尽全力也要往越尔肩处靠去,小心翼翼蹭了蹭。

    但她满身是血,只一蹭就把那段干净整洁的衣料染红一片,祝卿安慌乱昂首,想给她擦净,可手实在没力气,抬也抬不起来。

    “别乱动,一会要疼了。”越尔往下扫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落下。

    蓝溪见越尔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越尔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祝卿安之间的交流,李卿卿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卿卿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越尔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尔,难得地,越尔敲响了祝卿安的房门。

    祝卿安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越尔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越尔,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祝卿安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祝卿安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越尔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祝卿安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卿卿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祝卿安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祝卿安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

    “我给你买如何?”越尔沉声说道:“今尔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祝卿安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卿卿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卿卿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越尔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

    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越尔和祝卿安对立而坐。

    几次越尔想主动搭话,都被祝卿安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越尔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越尔带祝卿安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越尔自然也看得出,李卿卿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越尔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越尔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祝卿安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祝卿安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

    从铁匠铺出来,祝卿安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祝卿安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祝卿安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祝卿安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越尔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祝卿安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越尔,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越尔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祝卿安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越尔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祝卿安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祝卿安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祝卿安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越尔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祝卿安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越尔:“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越尔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祝卿安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尔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祝卿安把所有糖都塞进越尔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祝卿安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越尔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祝卿安:“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越尔坐在床边,看祝卿安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祝卿安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祝卿安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越尔揽过祝卿安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越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祝卿安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越尔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她郁气忽散,收敛了有些虚假的笑意,再度堵住徒儿的唇。

    这姑娘,还是别说话了。

    夜色虚柔,在她们绵密的动作下荡漾,愈发沉润,祝卿安眸光颤颤,手脚都发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某瞬她腿一凉,有些慌乱下看。

    越尔凤眸自下而上望住她,眼下那一点红痣在昏暗中朦胧虚化,女人鼻尖没在其中,正探出一点红润舌尖——

    轻含。

    第 50 章   第 50 章

    此景艳然,她恍然想起曾看过的画本,里头也是这样一个姿势,只是画本里是徒儿服侍师尊,而现下——

    是师尊控制着她。

    “等等,师尊……”祝卿安顿感羞耻,伸手要去推开女人,声音慌乱。

    但越尔攥住她的手,指尖与其相扣,按在腿边。

    女人眼帘半垂,将徒儿抿含稍压,温柔却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她吻得太细致,太黏重,轻易就能察觉到这姑娘的抖,似乎还想哆嗦着向上。

    越尔眼闪过笑,拖住她的手,只在她想逃开那瞬,按下银发姑娘的小腹,把人定住。

    蓝溪得出结论后,一点一点细致地为越尔分析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上次在李姑娘门外替少将军你望风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当时我说少将军你喜欢秋海棠,苏医官不过一句话,李姑娘立刻当圣旨一样。”

    越尔实事求是回道:“是个正常人突然说让她去爬悬崖都不会很开心的吧!”

    蓝溪:“可是当时她与苏医官手挽着手,看着很亲密呢!”

    越尔:“可我记得当时紫莹也在,也是挽着手臂的。”

    蓝溪又言:“那这回呢,虽然发生了一场小意外,但少将军得承认,当时刚制了点心,除了在李姑娘身边的紫莹外,第一个尝到的可就是苏医官了。”

    这次,越尔没能在反驳,静静地分析着蓝溪的话。

    见状,蓝溪赶紧继续说下去:“而且你看,得知苏医官中毒,李姑娘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去寻得解药,一听见人醒来,哪怕脚上有伤还是立刻赶了过来,当时少将军你也在场的!”

    这假不了吧!蓝溪看向越尔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对自己夺回这个月的月钱胸有成竹。

    但对面,越尔的面色却越来越沉,最后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推,熄了烛火,转身朝卧房走去。

    ——

    这一夜,越尔难得地失眠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李卿卿挂在悬崖之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问她自己会不会死……

    越尔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上头顶。

    不过细细琢磨蓝溪的话,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给对方上药时,自己上手帮她处理伤口,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而只要说那药膏是苏昭云制的,就立刻换了一副态度,连连夸赞说对方厉害。

    甚至在刚刚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的时候,对方说的都是:“不用管我,先回去救苏姑娘吧。”

    原来她对苏昭云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苏昭云对李卿卿是什么意思呢,越尔的印象里,但凡二人站在一处,苏昭云的脸上总是笑着的。

    不对,苏昭云这个人与她不同,医女出身,不论对谁都十分温柔。她不光看李卿卿会笑,看紫莹,看蓝溪的表情也都是柔柔的。

    再者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蓝溪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万一李卿卿喜欢的并非女子,那么李卿卿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就又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苏昭云恢复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般惨白,唇瓣渐渐沾上粉润的颜色。她急着过来,便是为了检查越尔从祝卿安屋里带回来的那些有毒的物件。

    “刚刚大病初愈,其实也不必这么急的。昨尔休息好了吗?”

    苏昭云看着越尔眼下那两团乌青,抿唇一笑:“没休息好的人怕不是我吧。”

    越尔柔柔眼睛,一脸正色:“昨尔一直在想,我这营寨中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吃食上动手,一时间就睡得尔了些。”

    随后越尔就带着苏昭云去检查杏仁粉和桂花蜂蜜。

    银针探入,桂花蜂蜜,以及其中一坛杏脯都没有问题,唯独杏仁粉,以及另一坛杏脯,银针变了色。

    苏昭云先用手碾着杏仁粉,仔细辨别了味道。随后将有问题的杏肉倒出来,仔细查验,最终找到了问题。

    “你看,这几枚杏子的颜色,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越尔闻声看过去,苏昭云将杏子分为两份,一份是普通的黄杏,另一份杏子的表皮略有些发青,似乎还未成熟便被人从树上打落下来。

    但一筐杏子有好有坏,有酸有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寻常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苏昭云取出其中一枚青杏,倒过去看连着树枝的末端,果然在连接杏核的部分,发现了一枚圆孔。

    针孔般大小,还是最细的绣花针。

    苏昭云解释道:“杏仁分两种,南杏和北杏,南杏杏肉甜蜜,杏仁味甜。北杏表皮发青,果肉酸涩,杏仁味苦。”

    “苦杏仁?”

    苏昭云点头:“对。这杏仁磨成粉,混入其中,自然不易察觉。”

    这点尝试越尔还是有的,苦杏仁有毒,不能食用。不过毒量不算大,且有毒的部分只在杏仁尖端,需要连续吃一至两百个才会威胁性命。

    但昨日苏昭云和紫莹……

    苏昭云继续解释:“这边是这枚针孔的缘由。依我所见,这几只北杏都经过处理,将苦杏仁有毒的顶尖收起起来,研磨后熬成浓郁的汤汁,随后注射到这些杏子中。”

    正常情况下,也有很多杏子天生杏核便是裂开的,若是一筐里遇见那么几个,几乎不会被发现。而且并不是每个针孔都探入了杏核,大部分只停留在杏肉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对方的疏漏导致这场意外,亦或是其他什么。

    对方正是算准了,处理杏子的人,难免疏漏,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

    苏昭云说道:“苦杏仁与甜杏仁气味相近,同为杏子,莫说李姑娘不善药理,即便是我,若非预知也很难察觉。”

    越尔睨了她一眼,还挺会为对方说话。

    所以,这些杏子有问题,负责采买的人难辞其咎。越尔昨日就已经命人暗中调查这几日负责采买的人,并纷纷将他们控制起来,以备随时审问。

    眼下既然证据已经落实,便只留下其中接手过杏子的人,一番审问后,果然有人撑不住了。

    审讯一番后,越尔让人把他那位还在养病的堂弟请了过来。

    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越泽平日里几乎是赤裸着上身,但凡衣料触碰到伤口,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但没办法,越尔的话,他不敢不从,只得强忍着痛疼,在不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刑房,那个让他落了一身伤的地方。

    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越泽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在看见阴暗的地牢内,越尔对面跪着的男人,他将一切不甘瞬间抛诸脑后。

    “钱奎!你怎么在这!”

    越泽口中的钱奎,平日里在营寨后厨的人。平日里负责将采买的东西装上车随后带到营寨里来,做得是苦力的活。

    他原本并不属于军营,而是三房的一个奴仆,只因为越泽见人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小姑娘跟他哭哭啼啼,说请少爷帮自己的爹爹寻个好差事,这才把人带到军营里来。

    钱奎的活儿算是后厨里一桩好营生,看似苦力,实则每次下山采买都能捞些油水,而越泽对此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还惦记着人家女儿呢,更何况钱奎捞的仨瓜俩枣,都不够他逛一回花楼的,自然不放心上。

    但此刻,人被五花大绑跪在越尔面前,看见越泽后赶紧连连磕头:“少爷,你可得救救小人啊!慧姐儿总跟我说,您是最宽厚的,你可得救小人一命。”

    这慧姐,正是钱奎的小女儿。

    对面,越尔在满墙的刑具之间,选择了一枚火钳。

    毕竟是地牢,阴冷潮湿,即便入了春用上炭火也不觉得燥热。

    越尔用火钳夹出一块烧红的炭,细细端摹起来。悠悠地说了句:“都说炭烤烧鹅滋味好,你说这炭块若是落在人身上,得是怎么个滋味?”

    一句话,彻底吓昏了钱奎,赶紧连连磕头,将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股脑地招供出来。

    “少将军,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小人只是因为看旁边的青杏价格更便宜,一时鬼迷心窍便以此充好,这才犯下大错!”

    说完,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磕出了血也不敢怠慢,只求越尔能饶他一命。

    饶?这话说得有趣。越尔扯下越泽腰带上的银扣,放进杏仁粉中,登时银扣变了颜色。

    “前几日,紫莹误食了他的杏子身受重毒,险些生命垂危,不妨堂弟教教我,这笔账该如何弥补?”

    越泽吓得立在原地,看着发黑的银器,看向钱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说是银钱都好说,如今闹出了人命,还是越尔身边的人,连着上次私自饮酒,若是两桩事一齐捅出去,他家老爷子不把他打死也得折半条命。

    “不是的,小少爷,您听小人解释,小人真的只是想要贪些银钱,哪里敢下毒!少爷,您就算看在慧姐儿的份上,您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看着眼前的越尔,走神阴暗的气息宛若罗刹。她将自己叫过来的目的,显然就是来找他问罪的!

    什么钱慧,眼下越泽还是保自己重要些。左右今日,越尔不会放过这个钱奎,思及此,越泽转身,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佩剑,随后直接插入钱奎的胸口。

    血珠四溅,落在越泽扭曲的脸上。

    钱奎惊愕的表情,张大的口抽搐了几下,好似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断了气。

    越泽也是第一次杀人,温热的鲜血溅在皮肤上,他吓得倒在一旁。从钱奎身下流出的鲜血染透他的衣摆,他冷静些许,才踉跄起身。

    转身向越尔道歉:“弟弟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现在罪人已伏法,还望堂姐不要跟那狗东西一般置气了。”

    越尔也没答,只拍拍越泽的肩膀,似笑非笑说了句:“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

    这边,越尔从刑房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散了不少。随后让人叫苏昭云过去,进一步检查钱奎的尸体。

    这时蓝溪沉声过来,给越尔使了个眼神。看着周边没人,才上前禀报。

    “少将军,最近除了咱们以外,宫里那边也在大量采买新鲜的青杏。”

    “哦?”

    “据说,是容妃娘娘害喜,想食酸杏子,皇上下令内务府,每日都要给容妃备新鲜的酸杏。若不是搭了这班车,恐怕咱们的人,此刻也很难在买到这种水果。”

    容妃姓沈,是越尔舅父家的女儿。前段时间中秋佳宴,沈蓉主动献舞一曲,当尔就被留在宫里,第二日册封的圣旨便送到沈家。

    一夜之间,再见这位表妹,她当称一声“容妃娘娘。”

    越尔吩咐蓝溪:“再去查,势必要将卖东西给钱奎的人抓住。”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冲谁来的,如果真的是奔她而来,那就是说高济那边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可两军交战,岂有单独毒杀一人的道理,那杏子显然不是为将士所准备。

    如果是后宫里的手段——的确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既然是“特意”为容妃所准备,容妃日日食用,怎地皇宫里不见一点动静?

    看来,几年不见,她这位表妹倒是厉害不少。

    “一会苏昭云看完,让她来书房找我。”越尔吩咐蓝溪。

    待越尔转过月亮门,就看见她书房门口,祝卿安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几根青草。

    在看见她的时候,眼里闪烁过耀眼的喜悦。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因为脚上有伤,祝卿安走向她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像一只受了伤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险些跌到她身上。

    看着越尔疑惑的表情,祝卿安叉着腰质问:“习字啊!你果真给忘了对不对!”

    “你可别说什么只是长得像,不同人一类的话,她这银发红瞳和面貌,可是与毕烛别无二致!”玉璇门长老好不容易找到攻讦她的由头,更是话音不断。

    闻此言,祝卿安猜想终于被证实,脑中瞬静,四周的声音再落不入耳中,她僵硬抬头,在长老席上找寻越尔的身影。

    师尊,那位前辈所言是真的吗?

    若此前她还不介意,可经由不久前那晚,她忽然就怕了,怕极自己真是像毕烛,怕极毕烛是她阿娘。

    若真是如此,师尊对她的好,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与毕烛太像?

    可她当真找到越尔时,握刀的手却一紧。

    那夜里还柔柔对她笑,满眼情意喊她名字的女人,此时正冷然垂眸坐在看席上,支脸不知在想什么。

    压根没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