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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母慈子孝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紧紧抱住这人。

    这是章楚不知道第几次做梦, 这次他终于不再是毫无记忆,他记得梦境中的大半。

    “桑冉,我们上一世, 是不是认识?”

    桑冉好半天没说话,章楚心中忐忑而恍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只知道那个梦非常真实, 真实得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桑冉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章楚用力咬了一下下唇, 强烈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 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上一世?

    梦里的自己似乎是天上的神仙, 而对面那个人就是桑冉的脸, 桑冉的身份没变,模样比现在年轻一些,其实容貌变化并不大, 但周身气质相差甚多。

    他没有记住梦境的全部, 只有大量琐碎的片段, 这些片段连点成线,钩织出一个接近完整的画面。

    他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楚, 一会儿又抱住脑袋,桑冉攥住他手腕,“章楚。”

    “桑冉……”章楚口中溢出痛苦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像一个陌生的灵魂闯入, 那段记忆明明不属于自己,却被无端地强加上来。

    更可怕的是,他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一段真实的记忆还是只是一场梦,梦中自己虚构了他跟桑冉的故事。

    “到底怎么了, 做梦了?”桑冉手上微微用力,强迫他拉回些神志。

    章楚点点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你和我,还有……”章楚仔细回忆,“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对了,还有娄弦,我们在天界,在魔界,最后好像被人出卖了,可出卖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于是我们又重新回到天界,再然后,我就醒了。”

    他抬起头扒住桑冉手臂,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对吗?”

    谁知桑冉突然抱住他,那股熟悉的异香再次笼罩住他,他整张脸埋进桑冉臂弯,察觉到耳边的呼吸声有些错乱。

    章楚心中一颤,问出了那个从前他问过的问题,“桑冉,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来我的世界?”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蕨类植物,现在空气湿润,气候合宜,很适合各类植物生长,鲜绿细小的叶子沾了水汽,腾腾地生长着。

    章楚颈侧一凉,是桑冉的吻滑落在上面,他身上那件睡意本就松垮,被桑冉一弄,大半个肩膀都漏了出来。

    雨声无孔不入,淅淅沥沥地钻入两人耳朵。

    桑冉手向下探进被子,两人之间的空气满是桑冉身上的香气,章楚:“……”

    “你又为什么喜欢我呢,章楚。”他叹咏般的声音响起,将人压在身下。

    窗户似乎没关严,蕨类盆栽的叶子被打得湿沥沥,每片叶子都鲜嫩润滑,有风捎进来,叶子微微发颤,一滴一滴向下淋着水。

    这次结束之后,章楚睁眼看着天花板,身下感觉很奇怪,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窗外雨声不知为何比早晨大了许多,桑冉在他身旁熟睡,半点声音也没有。

    回想刚才过程,章楚皱了皱眉,以往桑冉大多时候会顾及他的感受,如果他觉得痛,桑冉会亲他吻他,力道也会暂时放轻一些,但刚才他中途几次想叫停,却只换来堵嘴般的吻和更加粗暴的对待。

    章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桑冉的不正面回答让他感到内心不安,他现在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不知道桑冉在想什么,他们两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天差地别的人,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在一起了。

    章楚掀开被子,不可避免看到身上那些青红交错的痕迹,他盯着那些痕迹发了会呆,随后用法术简单地清洁自己,开门出去了。

    他没注意到,在门打开的那一刻,桑冉默然睁开了眼。

    章楚准备自己冷静一下,他们所住的地方原来是部队宿舍,楼道里人来人往,外界的飞机还在不断送人过来,章楚想出去看看迁移情况,却在拐角处遇上一个靠在墙壁上的身影。

    “烛阴?”他微诧道。

    烛阴抬头,见是章楚,一双淡绿的眼睛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章楚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但此刻烛阴这样叫他,章楚突然心里一跳,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冒了出来,烛阴——真的是蕴灵蛋孵出来的吗?

    如果梦境是真实的,如果他上一世真跟桑冉有什么瓜葛,那烛阴有没有可能——

    “怎么了?”烛阴腔调很慢,抬起手随意地为章楚拂去肩上的头发。

    这动作让章楚心中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握住烛阴的手,烛阴狭长的眼眸看着他,唇角挑了挑。

    “你……为什么叫我妈?”章楚吃力地问下这句话,没错,烛阴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叫他,他又怎么会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他的记忆像是在哪里出现了缺口。

    但烛阴却没有回答,他探究而审视地看着章楚,半晌摸了摸鼻尖,“哦,你不是跟我爸在谈恋爱,那不就是我妈吗。”

    “可你从一开始就这样叫我,那时我还不认识你父亲。”

    烛阴突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因为我喜欢你,想让你当我妈。”

    章楚露出迷茫又有些失望的神色。

    烛阴拉起他的手,“妈,出什么事了,你跟爸吵架了?”

    章楚摇摇头,这时注意到烛阴有些泛青的眼底,才想起来问他,“你自己在这里站着干嘛,相柳呢?”

    烛阴表情一愣,突然弯下腰,把头贴在章楚肩膀上,笑着说:“干嘛,怎么一上来就问弟弟,你更喜欢二胎吗?”

    烛阴比章楚高大半个头,做出这样撒娇的姿态竟也不违和,只是章楚还不太习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拒绝,低头看着烛阴眼底的青色,“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昨晚没睡好吗?”

    烛阴变本加厉地双手搂住章楚的腰,使劲蹭了蹭,答非所问道:“妈妈,你给人讲过睡前故事吗?”

    这称呼又是一剂猛药,照章楚脑壳敲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没有。”

    他没有亲戚,也没有小辈的朋友,没有这种机会。

    “那可以给我讲一次吗?”

    章楚被他这样抱住,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只得落在烛阴肩膀上,象征性地拍了拍,他没有说“你多大了”这种话,只是遵循本心道:“好。”

    烛阴惊喜地抬头,“真的?什么时候,今晚可以吗?”

    他面露难色,“可是我们并不在一个房间。”

    烛阴想了想,“不然我今晚去跟你们睡?可是我从三百岁之后爸就不让我跟他一起睡了,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被踢出去,不过只是偶尔的一次也没关系吧?”

    章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无法接受,他说:“不然我们还是再找机会吧。”

    烛阴不太高兴,他想了想眉眼间又愉悦起来,“对了,听说那些人类在开班授课,我们去听一听吗,妈,我就是想跟你待一会儿。”

    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暴击,章楚稀里糊涂就跟着烛阴走了,半路上才想起来问是什么课。

    烛阴说:“我也不清楚,就是刚才在走廊听人说的,好像是一些关于求生的,凿木取火之类的,还有变异人会针对变异能力进行授课。”

    两人下楼后,看到天上的运输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这边送人,章楚见到很多之前在基地时的熟悉面孔。

    天上来来往往的飞机都会在这里落足,但章楚注意到有一架直接越过他们向远处雪山腹地开去。

    旁边的勤务员解释道:“听说那架飞机里坐着的是人类大脑,哦,就是首都区那帮研究员,他们是去藏区研究所的。”

    “他们不在这里住?”

    “在吧,研究所那边我记得没那么多床位,这边已经给他们安排宿舍了,但是他们时间宝贵着呢,估计每天只是回来睡觉吧。”

    烛阴看着天上的飞机若有所思,摸着下巴道:“使臣也在那架飞机上吗?”

    章楚说:“应该是,那飞机不小,李昂应该也在。”

    他说完看向烛阴,“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人类了?”

    烛阴眼睛眯起来,唇边带着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坏笑:“他懂得很多,偶尔聊天能有些收货。”

    章楚没来得及再问,就被烛阴拉走了。

    自从联盟几个月前进入战时状态,全国的各种制造工厂停工了百分之五十,剩下的大型工厂全部转为军工产业,中小型的则是民生制造,但洪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现在还在运转的工厂只有首都区的几个,由于藏区这边所受影响较小,所以也剩下不少,甚至比首都区要多。

    但也远远不够养活全联盟的人口。

    现在从某种程度来说,政府也自顾不暇,没有那么多免费资源无线发放,从首都区迁移到藏区,就做好在这里长期攻坚的准备,资源也要细水长流,受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类求生的征途无法带上所有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政府开设的求生课教室里人满为患,烛阴拉着章楚从后门进入,两人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教室里的人都灰头土脸,地上坐了一片,从前他们开会听课心不在焉,但此时无一不是全神贯注,台上老师正在讲净水片的用法。

    章楚既来之则安之,跟着认真听课,虽然他用不上。

    听了没两分钟烛阴就在一旁不老实起来,似乎不满章楚的注意力全在黑板上,他蛮不讲理地扣过章楚下巴,转向自己,“妈,你听这些有什么用,变异人有自保的能力,你不知道吗?”

    这屋子里确实全是普通人,变异人基本不用为了生存发愁。

    烛阴俊美的脸近在眼前,眉骨上的银钉微微闪着光亮,他的眉眼很像桑冉,都是如出一辙的好看,只不过下半张脸却不太像,烛阴的下颌很窄,不知是像谁。

    章楚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躲开烛阴的手,“那你还带我来这里。”

    “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说话嘛。”烛阴笑得很灿烂,把自己两只手蛮不讲理塞进章楚盘着的腿窝里,握住他的手。

    两人这样子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声母慈子孝。

    “想聊什么?”

    章楚还记得刚才烛阴在楼道里神神怔怔的模样,直觉他有心事,烛阴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一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章楚搞不清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飞快地思忖过后试探道:“是不是跟魍魉闹矛盾了,还是跟相柳闹矛盾了?”

    烛阴一愣,随后摇头笑了,“妈你还是真的是……”

    章楚不清楚自己说对了还是没说对,他看着烛阴的眼睛,“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讲。”

    第92章 第 92 章 本座好烦。

    烛阴慢慢止住笑容, 他撑着下巴歪头看章楚,“妈,你跟爸是怎么互相喜欢上的?”

    章楚盯了他几秒, 心说难道是遇到了情感问题,但他不习惯跟人聊这些, 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打听。”

    烛阴哀叫道:“怎么跟我爸说一样的话啊,我都见过他喝醉后跟娄弦叔叔不停地说你俩那些事, 可他就是一次都不跟我讲, 我……”

    烛阴突然意识到什么, 闭住嘴, 对上章楚目光。

    章楚不解道:“你爸喝醉后跟娄弦说我们的事?什么时候?”

    桑冉什么时候背着他出去跟娄弦喝酒了?

    当然是从前在魔界的时候, 烛阴看着章楚干巴巴笑了两声,嘴巴一转瞎话就编好了,他语调不顿道:“就是你失踪那次嘛, 当时你们联盟的人打包票说能找到, 爸当天太慌了, 就中午跟娄弦叔叔小酌了几杯。”

    章楚将信将疑,这话题再次激起他心里那种不上不下的焦灼感, 如果这世上真有前世今生,如果他前世真跟桑冉有什么关系,那烛阴也应该知道。

    但他还来不及多想, 下一秒,烛阴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歪身子, 结结实实躺到他腿上。

    双臂环住他的腰,脸贴近小腹蹭了蹭,“妈,我最近晚上都睡不好觉。”

    章楚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尬在原地,好在周围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课,没人注意他们。

    他说:“你……先起来,这样像什么样子。”

    烛阴唰地把脸扭向他,眼睛一眨一眨地,“我看魔族的小孩都是这样跟妈妈撒娇的,妈,你不喜欢吗?”

    章楚简直无言以对,他现在后背就是一个墙角,烛阴推着他肩膀让他靠上去,然后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教他怎么做一个妈妈。

    章楚本来还有些僵硬,但手贴上烛阴有些发凉的面颊顿时眉头一皱,“你的脸怎么这么凉……手也是凉的。”

    他结合烛阴刚才说睡不好觉还有他今早在楼道里站着,说:“你不会一晚上都在楼道里吧?”

    烛阴眨了眨眼。

    “为什么?”章楚道:“三人间太挤了?我让他们给你们换一个双人的,你和相柳住。”

    烛阴笑了,“妈你只心疼自己的孩子吗,那魍魉呢?”

    在章楚概念里,目前他还只算个“后妈”,因为自己跟桑冉的关系,所以对桑冉的孩子也多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皱了皱眉,“你们关系就这么好,非得三个人一起住?”

    烛阴又把脸贴到他衣服里,不说话了。

    章楚平时对情爱这方面的感知力很低,但不知为何,面对烛阴时他却能敏感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他在烛阴脖子上看到的吻痕。

    他用手蹭了蹭烛阴的脸,“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跟……魍魉?

    烛阴肩膀一僵,章楚觉得自己猜对了,“那你现在是觉得,弟弟挨到你们的事了?”

    章楚自认还是个很开明的后妈,并不反对烛阴谈恋爱,还是跟个男生,他想了想说:“但是相柳还小,也很粘你,恐怕不愿意自己搬出去住,或者可以让他跟桑冉住?不知道桑冉愿不愿意,你们……”

    烛阴突然按住章楚的手,闷着嗓子叫了一句,“妈……”

    章楚:“怎么了?”

    “我不想聊这些。”

    章楚微愣,他第一次当后妈,也是第一次跟人聊这些,怕是因为自己话太多了,想想如果是桑冉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笑得高深莫测然后一言不发,靠气势让烛阴自己悟出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烛阴这时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一下,道:“我想听听你和爸的故事,可以吗?”

    章楚看着烛阴两片薄薄的嘴唇贴近自己的手,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画面,一个轻轻的、软软的小孩躺在他怀里,藕臂胡乱挥着,肉嘟嘟的小嘴咬着他手指。

    章楚微惊,烛阴察觉到,“怎么了?”

    章楚压下惊诧,不动声色,“没事。”

    他又说:“我和你爸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两个从认识到现在,你不是都看着。”

    烛阴看起来是真的困了,想听睡前故事,他说:“可是我想听你讲嘛。”

    章楚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讲,这时原本正常的教室里突然响起几声惊呼,章楚抬头,看见人都在望着窗外。

    他顺视线看去,发现外界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正如瀑布般冲刷着玻璃,雨声透过玻璃传进来,像是沉闷的暗雷。

    教室里的人一半是藏区本地的,一半是和他们一样从首都区迁移的,都没见过如此大的雨。

    “这雨……妈的,我怎么感觉比首都区的还大?”

    “是啊,这已经不是雨了,像是有人在泼水。”

    “奇怪了,我们这里雨从来没这么大过啊,有时候出门不打伞都行,今天怎么回事?”

    烛阴也从章楚腿上坐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章楚道:“不对劲。”

    烛阴点头,“先回去?”

    两人走出这栋楼,他们来时地上还没什么积水,现在竟已经到脚踝深,外界全是冒雨奔跑的人,还有来不及收拾的器材。

    他们刚进宿舍楼,章楚的通讯仪就响起来,现在普通的通讯塔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只有无限电还能勉强维持。

    是使臣,“行长先生,你和魔尊陛下现在有空来研究所一趟吗?”

    “出什么事了?”

    “李昂有一个重大发现,现在几位首长他们也在这边,想一起商量一下。”

    章楚直觉那发现跟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有关,于是答应下来,使臣说五分钟后直升机在楼外等他们。

    章楚说:“你上楼把你爸叫下来,我就不上去了。”

    烛阴对研究所没什么兴趣,他挑了挑眉,“你怎么不自己去叫爸?你们就是闹矛盾了吧?”

    章楚避开他目光,“没有,你快去吧,我懒得上楼。”

    烛阴又捏住他下巴,悠悠道:“妈,你不诚实。”

    章楚心说他这爱捏下巴的招式都是跟谁学的,他淡定回视他视线,“真的没有,你快去吧。”

    烛阴松开手,耸耸肩,“算了,情侣间吵架也是正常的,我走了。”

    几分钟后,桑冉下楼,章楚注意到他双手背在身后,眉眼含笑,藏着什么惊喜般,仿佛早晨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都已经不存在。

    桑冉走进,柔声道:“原来上午是跟烛阴出去了,我说怎么睁眼发现你不在床上。”

    章楚神情并不热络,在桑冉对他说实话之前,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但桑冉并没有这个自觉,他把手贴在章楚后腰,抿唇一笑,“昨晚和今早做了两次,你今天精力还这么旺盛。”

    “难道我以前精力很差吗?”这个以前说的是哪个以前,章楚试探又随意地问他。

    桑冉好像并没听懂他弦外之音,“以前在基地的时候,每次你都要睡到第二天下午。”

    章楚不悦道:“现在睡到日上三竿的是你了。”

    “对,是我精力不好。”桑冉软绵绵地说。

    章楚觉得有种有气撒不出去,挥拳打棉花的感觉,他看桑冉另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说:“你那只手干嘛呢。”

    桑冉桃花眼眨了眨,突然把那只手伸到前面。

    “蕴灵蛋?”

    桑冉单手把这颗蛋藏在身后干嘛。

    桑冉迎着他不解的目光,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蕴灵蛋上,引导道:“感受一下,看看它有什么不一样。”

    章楚在手贴上去的一瞬间就发现异样,这颗蛋从外表来看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仔细感受内部却好像有某种震颤,这种震颤没什么规律,一会儿强烈,一会儿微弱,强烈的时候他的手隔着蛋壳都能感受到痛感,里面像有只小怪物在张牙舞爪。

    他抬眼看向桑冉,眼神中闪着光,“这是……”

    “这是破壳的前兆,”桑冉盯着蕴灵蛋,“早晨我下床就听见它在窝里不老实,过去一看,果然是快要破壳了。”

    桑冉手指划过奶白色的蛋壳,“你瞧,这里有一些裂纹,是它在挣扎。”

    说不期待是假的,章楚感到一丝喜悦从心中溢出,“它什么时候能破壳?”

    “也就是今天,最迟晚上,我怕它下午就破壳但是我们没在身边,所以便带出来了。”

    他当时想用蕴灵蛋孵化一个长鞭出来,于是在桑冉的指导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跟蕴灵蛋心意相通一会儿,蕴灵蛋会感知到主人的意图从而孵化出主人想要的东西。

    他看向桑冉,“它真的能孵出一个鞭子?”

    桑冉勾了勾唇,“等等看就知道了。”

    小型直升机已经降落在楼前,章楚把蕴灵蛋从桑冉手中接过自己抱着,两人上了飞机。

    二十分钟后,飞机停在藏区研究所,这里位处雪山,前身便是玄中科学院藏地高原研究所,是“一所三部”的科研总所,因为末日后受灾影响小,这里现存的科研力量甚至比首都区的还要强。

    “雨更大了。”桑冉下飞机后道。

    “才发现吗?”章楚没忍住道,手里还小心翼翼捧着蕴灵蛋。

    桑冉笑笑没说话。

    飞机降落在研究所大院,这里的一些建筑风格起码是上个世纪了,很快有人出来接他们。

    是多日未见的使臣。

    “行长先生,魔尊陛下,辛苦你们跑一趟,里面请吧,各位首长都已经到齐,就等你们了。”使臣风尘仆仆地过来,看样子像几天没睡觉的。

    章楚从他紧缩的眉头中判断出事情不简单,难道是首都区战事出问题了?还是……结合这天气来看,还是又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使臣看到章楚手中显眼的蕴灵蛋,“这是……”

    章楚才发觉在这种场合不适合捧着蛋去,他刚想让使臣找人代保管一下,使臣就叹了口气,“没事,拿着进来吧。”

    两人跟着使臣往里走,上了年代的灰绿色大理石地砖,结了蜘蛛网的墙角,不锈钢加木质的楼梯扶手,大堂里还有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在拿着簸箕往外铲水。

    这是玄中联盟现存的科研顶尖机构。

    上了二楼,推开门,里面果然有很多章楚熟悉的面孔,除了李昂和研究所都是从前联盟大楼里常见的人,甚至有些从前他接触不到的人,比如首位上那个端坐威严的人。

    这里是一个简陋的会议室,两张铁皮桌子,周围放了七八张木头椅子,椅子的皮套看上去有些年代,人数和椅子数不匹配,地上还有几个小木扎,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蹲着。

    严肃中夹着不协调。

    他和桑冉进来后,几道目光簌簌飞来,章楚知道这些目光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桑冉。

    果然那些人一见到魔尊,脸上神情就不一样了,有的恭敬,有的畏惧,有的装着不屑一顾。

    首位男人旁边的助理率先过来,冲章楚点了点头,随后笑容满面地握住桑冉的手,郑重又热络道:“我们等您很久了,魔尊陛下。”

    章楚见过从前也有人这样上来就拉桑冉的手,桑冉只不动声色地转了下手腕,那人就像被电到一般松开他的手,神情畏惧地看他。

    但这次桑冉大概是看在他面子上,并没有拒绝这人的握手,还露出一个极具迷惑性的淡笑来。

    随后助理领着他们入座,首位上的男人也站起来跟桑冉握手,神情威严,寒暄的话语并不熟稔,“魔尊陛下,你刚从黑洞过来时我们见过一面,不知可否还记得。”

    桑冉并未理会他伸出的手,优雅落座,微笑道:“有事直说,本座厌烦人类这些繁文缛节。”

    在座几人皆是脸色一变,章楚也坐在他身边,闻言表情空白了一下,随后强撑着坐在原地,冲首长和在座的人露出一个歉意而礼貌的笑容。

    第93章 第 93 章 李昂的小猫死了。

    首长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鼻子冒出两缕烟,重重咳了一声,也自顾自地坐下。

    “李博士, 你来说吧。”

    章楚这才注意到角落中的李昂,李昂没有坐椅子也没有坐马扎, 而是蹲在一处墙角,面冲里, 正一下一下扣着墙皮, 像一块冥顽不灵生长多年的石头。

    往里李昂虽然不合群, 但还算得体, 这是怎么了?

    窦云平叹了口气, 捧着瘪了不少的肚子说:“李博士啊,你那小猫死了也是好事,现在这种环境, 活着也是受罪, 还不如早点投胎, 你还是想开点吧。”

    原来是小猫死了。

    章楚又看了看怀里的蕴灵蛋。

    周围人像被打开什么开关,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起李昂来, 最后李昂被同组的一个研究员按着脖子过来,李昂甩开他,终于肯说话了。

    他眼睛通红, 扔下一个重磅炸弹:“第二次天灾的时间提前了。”

    在座不少人和章楚他们一样是刚来,此时听见这话, 一阵死寂过后躁动起来。

    “提前了?为什么?怎么会提前呢?”

    “对啊李博士,不是还有三个月吗,再提前那要什么时候了?”

    “李博士你别把话说一半啊。”

    李昂面无表情地等他们乱完,打开卫星电脑放出一张图片, “这是最近一个月地球磁场变化的磁照图,你们看吧。”

    众人纷纷盯着那张风云变幻线条纷乱的图像。

    片刻后有人道:“这我们也看不懂啊,这……这什么意思啊?”

    身后研究员终于看不下去,挡开李昂自己上前道:“各位领导,简单来说就是现在地球的磁场强度正在快速下降,这个快速的意思是比前两个月快了至少一倍,还记得上个月发生的地磁暴吗,就是因为太阳风活动剧烈,太阳风里的带电粒子流被卷入地球磁场,但那时我们的磁场强度还没像现在这么弱,还能够抵御,地磁暴的后果是全球通信系统大幅度瘫痪至今,而现在地磁减弱,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的飞行器和导航系统,定位的精准度大幅下降,其次就是我们直接暴露于太阳和宇宙中的射线下,威胁健康,最后就是地震和海啸的频繁发生,包裹最近全联盟突然变大的暴雨。”

    “藏区原本雨势很小,现在也跟内地差不多了,而内地降雨量比我们走之前更恐怖,多地水位都已经超过一百米,城市说是一条河也不为过。”

    研究员洋洋洒洒带着数据说了一堆,其他人听不懂,但也觉出心惊胆战,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了,情绪接近崩溃,“你就说,你就说最后会怎么样?”

    这时李昂接过话头,他的小猫死去之后他看起来心也死了,他冷笑一声,“地磁快速下降,就是在为极移做准备。”

    第94章 第 94 章 “你怎么能让玄中联盟人……

    别的话听不懂, “极移”两个字,章楚想自己还是理解的。

    有人脱口道:“极移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李昂说:“就是那个意思,地球的南北两极对调, 冰川融化、海啸爆发、地质运动频繁,最后, 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会死掉。”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些第一次听到这消息的人都被冲击傻了。

    这句话似乎断绝了人类求生的全部希望, 冰川融化、海啸、地震、火山, 原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这样渺小, 原来三轮天灾过后不是生的希望, 而是彻底的毁灭。

    章楚的余光注意着桑冉,他始终不咸不淡。

    又是一阵死寂过后,终于有人颤抖着开口, “所以……所以人类的结局就是死路一条?那我们现在还在这儿干什么, 那我们还开什么会, 那我们还耽误什么时间,赶紧回家陪老婆孩子吧……”

    众人没附和, 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可心里又存了一线生机,想听李昂后面的话。

    但李昂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他眼睛盯着地板某处,像是又陷入自己的世界, 突然,他双眼一抬,直直看向桑冉。

    桑冉注意到他视线,平静回视, 甚至还笑了笑。

    “魔尊陛下,还记得我们之前聊过的关于平行世界的观点吗?”

    桑冉微微挑眉,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那时我说黑洞另一边的世界也就是你们的世界,与这边并不算量子意义上的平行世界,从量子角度来说,平行世界不止一个,可能会很多,所以我想问你还知不知道别的平行世界。”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转向桑冉。

    科研怪物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委婉或者含蓄这类词,他迫击炮一般冲准桑冉发射了这句话,随后房间里平时那些最讲究语言艺术的那帮中年男人们,也仿佛意识不到不妥,纷纷竖起耳朵,等着桑冉的回答。

    毕竟,如果真的还有其他平行世界,听李昂的意思,是不是他们就有救了?

    章楚的手微微握紧椅子扶手,他也想知道答案,他记得桑冉说过,天界、魔界似乎跟人界就不是一个世界。

    古代人族世界与这边一样,即将经受灭顶之灾,天界和魔界虽然安然无恙,可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听说古代人族那边还在疯狂求佛拜神,祈求上苍保佑。

    他怎么从前没想到过,如果真的还有别的平行世界,那人类是不是可以全部迁移到新世界?

    桑冉遗憾道:“这点本座并不清楚。”

    他这样轻飘飘的语气,众人自然不信,但他紧接着道:“诸位口中的‘黑洞’另一边,只有魔、天、人三界,其中鬼界和魔界共处一隅,除此之外,并无第四界存在,但正如你们先前不知晓我们的存在,我们先前也并不知晓你们的存在,所以本座也不敢妄言还有没有别的平行世界。”

    李昂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很快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很快下一个问题蹦出来,“你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是不是?”

    霎那间,桑冉脸上冷意翩然,他尖利的下颌微抬,眸光扫向李昂,“谁告诉你的?”

    李昂虽然情商不高,但这种直白的脸色还是会看,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后退半步躲在他同事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洞大开不是自然现象,是人为,但是人类显然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只能是你们那边的人干的,不是魔族的话就是天族,我说的没错吧魔尊陛下,你不能……不能生气。”

    桑冉没说话,章楚敛眉问李昂:“你怎么知道黑洞大开是人为?”

    李昂躲在后面,虽然人畏缩,但嘴皮子仍然动得很快:“黑洞出现后我们投入经费第二多的项目就是探究黑洞成因,别的水文地质灾难比如海啸地震,都能究其成因,比如三天前南美洲那场11级海啸,就是因为海底地形突然隆起引起强烈海水干扰,再加上那边海域沿岸地形特殊形成的。但是只有黑洞的成因至今研究不出来,一件事情只要科学,从小到大很少有我研究不出来的,所以我断定它是人为。”

    在末日之初,章楚跟使臣坐飞船去魔界时他曾尝试过问桑冉黑洞形成的原因,但那时桑冉并没告诉他,他心中更倾向于是自然现象,只是他也从没忘记过烛阴那句“这是我爸跟天界那帮神仙打架弄开的。”

    这句话他当时只当做戏言,何况后面去魔界后也了解到天界近些年跟魔界并无冲突,虽然魔界三番两次挑衅,但天界从未理会,怎么会是打架弄开的?

    这时他注意到窦云平冲李昂前面的研究员使了个眼色,研究员于是把李昂拉到一边去了,窦云平又看向章楚,章楚觉得自己明白了窦云平的意思,他想让他私下问桑冉。

    章楚目光凝视面前,带着深思。

    首长见李昂退下,才重重叹口气,开口道:“魔尊陛下,李博士快人快语,如有冒犯到你的地方还请多见谅。”

    桑冉仍是一副冰冷面孔,表示着他的不满。

    章楚手搭上他手背,轻轻拍了拍。

    桑冉目光下移,面容松动了些。

    “平行世界的说法太缥缈,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这个,但现在迫在眉睫的是随时可能降临的第二次天灾,还有前线的战事。”首长眉头紧皱,一双鹰眼目光如炬,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北利和菲洋对玄中开战,除了争抢些末日物资之外,他们最想要的跟古代人一样,是地盘。”

    旁边有人忍不住哼道:“现在天灾横行,我们脚底下这块土地指不定哪天睡醒就被水冲走了,他们自然想抢地盘,多一块地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不止,”首长摇了摇头:“研究所那边说两极冰川大体量消融,地壳正在剧烈运动,第二次天灾主要就是以洪水和海啸为主,所以……”

    底下有人抢话道:“所以他们想抢的地盘是我们玄中的藏区高原?”

    藏区高原海拔世界之最,幅员辽阔,地形多样,耸立的雪山足以抵挡短时间内一切冲击,恐怕现在全世界谁都想抢夺世界屋脊这块香饽饽,偏偏它落在玄中联盟的境内。

    “没错 ,原本白苏对玄中还算友好,起码不会跟北利和菲洋蛇鼠一窝,但现在白苏也隐隐有加入那两派的趋势。”

    “所以,”首长话锋一转,“特殊时期,我也不兜圈子了,敢问魔尊陛下对当前的局势有何看法,您冒远前来,想必定然不是为了旅游,事到如今,您的意图也可表露一二了。”

    桑冉嘴边勾起个似有似无的笑意,“若我说我的目的是为了帮你们,你们会信吗?”

    一瞬间,长桌两边亮起数道目光,这些在联盟政府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们此时像幼儿一般天真,希冀着桑冉能给他们生的希望。

    但首长的目光仍然清明,他眼眸沉着而锐利:“此话怎讲?”

    桑冉下颌微抬,“诸位也知道本座同章行长的关系,他的同胞本座也视为自己人,从前不说是因为还没到时候,但既然现在第二次天灾迫在眉睫,其他联盟和古代人也虎视眈眈,那魔界自当鼎力相助,略尽绵薄之力。”

    这句话语气虽然轻飘飘的,但落在每个人耳中却是掷地有声,魔尊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会帮助他们?

    凭什么呢?没有条件吗?就凭他跟章楚的关系,就凭玄中供了他几个月的吃住?

    果然首长迟疑片刻,问道:“那敢问魔尊陛下的条件是?”

    桑冉微微一笑,“魔界最是睚眦必报,本座在这边住了几个月,已经对一些联盟深恶痛绝,若贵联盟肯在本座的帮助下灭了他们,也当是报了魔界的仇。”

    灭了他们?

    这句话听着太过江湖气,首长一时没能领会。

    可以理解为攻打那些联盟,也可以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那就是全灭。

    只是这几个跟魔尊直接有仇的,大概就是章楚被绑架的那次,对象是北利,当时过后没几天,那个号称最不受天灾影响的岛就被海啸吞噬了,北利那边至今还怀疑是魔尊动的手脚。

    “北利联盟?”

    桑冉颔首。

    首长试探着折中道,“北利和菲洋现在正联手攻打玄中,首都区前线战况激烈,不必您说,玄中也自然会全力打击他们。”

    桑冉听出了他的试探,微笑道:“本座说的是,灭族。”

    这下不仅其他人吃了一惊,章楚也看向桑冉,低声问他,“灭族干什么?”

    “面对仇人,自当连根拔起,魔界没有祸不及家人的说法。”

    联盟军事部署防御司令长挠着头皮道:“这全灭了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啊,他们的军备和人口可不少,这这、除非启动核武,不然这怎么灭族啊?”

    联盟外交部长皱着眉头反对:“再者说,即便是战争期间,这样做也不符合洲际联盟法,与人道主义精神背道而驰,末日后新世界建成,玄中联盟就是全球头号战犯。”

    “嗨,末日后新世界能不能建成还不一定,说不定我们都死了呢。”

    下面声音越来越多,而桑冉始终深色从容地端坐在那里,仿佛心意已决,丝毫不受干扰。

    章楚自然不可能同意,甚至心底隐隐冒出怒气,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你们魔界流行灭族,在这里不可能。”

    桑冉道:“他们本来也是要死的,不是吗?”

    “死于天灾和死于战争一样吗?”

    “反正都是死。”

    “既然都会死,那你等着他们自己死就好了,干嘛还大动干戈地去灭族?”

    “战争是他们挑起来的,代价他们自然也要承受。”桑冉看向他,“你生气了?”

    章楚把头扭回来,目视前方,“我感觉我好像不认识你了,桑冉。”

    桑冉皱眉道:“为什么?”

    四周还是沸反盈天的讨论声,衬得他们这里的争执都显得平静。

    章楚顿了片刻,“你还是那个心狠手辣、对人命若不关心的魔尊,你对我的柔情蜜意都是装出来的吗?”

    桑冉眼神微暗,眸中的涌动一闪而过,他轻声道:“怎么会是装出来的呢。”

    章楚说:“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在乎我,就不要再把这个条件继续下去。”

    “如果我说,只要那些人死,我可以让玄中联盟的人全活下来呢?”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除了章楚,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动向的首长也听到了,他耳朵当即敏感地竖起,周遭声音仿佛全部消失不见,此刻只全神贯注听着那边的对话。

    章楚不理解,“你怎么能让玄中联盟人都活下来?”

    “我说能就能。”桑冉固执道。

    章楚盯着怀里的蕴灵蛋,目光像要把蛋壳盯出两个窟窿,他头脑混乱地想桑冉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情。

    他没注意到蛋壳已经蠢蠢欲动,表面细小的裂痕越来越多,隐有龟裂之势。

    第95章 第 95 章 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你说能就能, ”章楚低低地重复一遍,道:“玄中联盟所有人的命要用另一个无辜联盟所有人的命去换吗?”

    桑冉浓黑如漆的双眉锁起,他侧头盯着章楚的眼睛, 像想从中窥见一丝破绽般,章楚也回视他, 再次重复刚才的话道:“如果你还在乎我,就收回你刚才的话。”

    桑冉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章楚变了, 他之前打听到的, 章楚身为世界银行行长, 从小孤身一人长大, 身边只有个不三不四的哥哥,冷血无情,杀伐果断, 虽不至于视人命如草芥, 但也绝不会有过多的情感。

    娄弦曾说章楚这一世如他所愿长成了没心没肺的性子,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慢慢变了。

    人族末日、观点分立两端, 章楚心生怜悯,这一切都像在步三千年前的后尘,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而留下的车辙在此刻,被重新覆盖上了。

    桑冉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恐惧几乎是一瞬间涌上的。

    章楚说完那句便一直直视着他目光,他满腹心事,所以并未留意到桑冉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变化。

    桑冉压下心底情绪, 露出一个谁也看不出破绽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最终,这场谈判以双方各退一步结束,桑冉不再坚持北利联盟灭族,只说会派遣魔族过来帮助他们在战争中取胜。

    而北利作为侵占方,新仇旧恨加到一起,玄中联盟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会议结束后,众人三三两两的走了,李昂还留在这里,这里像是他的一个简易办公室,旁边桌子上还有几个饭盒和肥皂架。

    李昂又继续为他的小猫伤心,看见桑冉和章楚两人还没走,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桑冉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端坐在椅子上,他感受到了身边的低气压,身体有些僵硬。

    “为什么想要北利灭族?”章楚问道。

    “……因为他们曾经伤害过你。”

    章楚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能轻易原谅别人过错的人,但是你因为北利少数群体的错误,就要全灭他们整个联盟,不觉得太离谱了吗?”

    “离谱是什么意思?”

    章楚狐疑地看他,“不要装听不懂。”

    “……”

    片刻后,桑冉问道:“所以你只是不想让我杀了他们?”

    “我不想让你把他们都杀光,那样完全没道理。”

    所以你并没有想救他们。

    桑冉在心里说。

    他突然有些庆幸。

    这句话他不敢问出来,害怕反而提醒了章楚,只要章楚现在还没这个念头就好。

    章楚感到手上一凉,是桑冉的手盖上了他的,桑冉柔声道:“知道了,是我不对,我不会再坚持,刚才不是跟他们说过了。”

    手怎么这么凉。

    章楚皱了皱眉,但没说话。

    谁知道桑冉话锋一转,道:“但能活下来的人总是定数,他们的命运并不会因为拖晚几月而有什么改变,该死还是要死的,我会尊重他们的死亡。”

    章楚猛的无语,起身就想走,他抱着根本没注意到已经濒临破碎的蕴灵蛋一阵风般出了大楼,研究所研发的雨衣能保证他在大雨中也如履平地,直升机停在外界,他看也不看,径直飞向天上准备自己回去。

    “哎行长先生……”地上人满头雾水地伸手:“不坐飞机了吗,魔尊陛下呢……”

    半刻钟后魔尊陛下也出来了,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心情的模样,可以说他如沐春风,也可以他周围寒风阵阵。

    这个古代人倒是比行长先生更现代化,老老实实地上飞机,但几秒后端着一副嗓子问道:“章楚呢?”

    “呃……行长先生直接飞回去了。”

    桑冉:“……”

    工作人员本以为魔尊陛下听到这句后也会下飞机,没想到他没动,只是眉角有些跳动,他忍不住问道:“您……呢……?”

    片刻后,魔尊陛下竟还优雅地冲他笑了笑,说:“无事,起飞吧。”

    工作人员连忙点头,直升机飞上天空。

    天气不好,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藏区基地。

    在宿舍楼门口遇到,章楚装作没看见就要往里走,桑冉叫了一声他也没反应,正要迈步上楼时,怀里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章楚低头看,就见蕴灵蛋奶白色的外壳上正闪烁着淡蓝色光芒,周身灵气涌动,整颗蛋开始在他怀中剧烈颤动起来,蛋壳上的裂痕也比中午更加明显并且沿着龟裂的纹路正逐渐加深。

    蛋身的温度逐渐升高,外壳表面有种碳酸钙的颗粒质感,像一捧被太阳晒透了的沙子炙烤着章楚掌心。

    他捧着蛋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破壳了,他要做什么?

    突然一直手伸来,黑色魔气从掌中溢出,桑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手拿过来,你要跟它结契。”

    “结契?”章楚顾不上刚才那点别扭问道。

    “对,在破壳之时将血液注入,此后蕴灵蛋便只认你一人了。”桑冉偏头看他。

    章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无师自通般划破自己手指,桑冉牵着他的手,用灵力指引将血液注入蕴灵蛋内。

    鲜红的血液在雨幕中无比耀眼,牵丝成线,如同曼陀罗绽放的花丝,一丝一缕沿着蛋壳的罅隙流入其中。

    整个过程大概十几秒,随后蕴灵蛋光芒大震,整个蛋猛地旋转升空,霎那间风云际会,天空中原本阴云阵阵,此刻旋聚到一起,像有一只巨手在搅弄,而蕴灵蛋就是那旋涡的中心,它绽放出震撼夺目的蓝色光焰,几乎照亮整个昏暗的天地。

    “啊,那是什么东西?”

    “妖怪、妖怪……!”

    “又有变异的了吗?”

    周围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所有人都驻足观看这个看起来有点可怕的东西。

    而章楚也看呆了,嘴巴微微张着,盯着天上的蕴灵蛋。

    下一刻,蛋壳震破,一道令所有人眼前一白的光芒划过,章楚只觉得当胸一击,什么东西冲到他怀里,他下意识捧住,低头看,对上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那眼睛又大又圆,里面波光闪烁,睫毛足有两三厘米长,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看他,有点可怜,有点兴奋的模样。

    章楚:“……”

    他跟桑冉对视一眼,桑冉也盯着那东西看。

    那双眼睛只看了章楚一会儿,就心满意足了,旋即害羞般把头一扎,扎进他臂弯里,不动弹了。

    他这才有机会观察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根浑身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鞭子。

    这鞭子通体银白,手握处以白玉制成,温润微凉,质地极佳,鞭身则像是某种灵兽的尾巴,细长而坚韧,覆盖着一层绒毛,极有分量并且弹性十足,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芒。

    而刚才那双眼睛,就在把手处的白玉上。

    这一看就是把很厉害的武器,章楚忍不住赞叹道:“真的是鞭子……”

    他很想拿起来试一下,但想起刚才那双饱满感情的眼睛,此刻正埋在他胳膊里,又有些手足无措,他看向桑冉:“这……”

    第96章 第 96 章 开战了!

    桑冉眼角微眯, 片刻后慢道:“蕴灵蛋是上古神物,性格各异,磨合几天熟悉一下。”

    章楚点头, 掂了掂怀里的分量,便想抬脚上楼。

    桑冉道:“章楚。”

    章楚脚步微顿, 桑冉从后面靠近,大概是碍于光天化日所以没抱住他, 声音有些哑, 还透着委屈:“不要不理我, 我感到很难受。”

    章楚:“……”

    “我没有不理你。”

    他只是觉得他跟桑冉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这种认知层面的差异与生俱来, 就像你跟一个封建制度下的古代人去解释人权,去说人人生而平等,这根本说不通。

    他只能选择略过这个话题, 或者等彼此都冷静下来, 等他组织好语言, 再跟桑冉谈。

    桑冉还欲开口,章楚打断他, “你这几天应该很忙吧,要从魔界调兵过来,我们的事后面再说吧。”

    说完, 他抱着怀里的长条就上楼了。

    桑冉眸中情绪翻涌,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娄弦从楼上下来,一身鸦青色暗纹束腰锦袍,手里抓着折扇,语调有些悠然, “刚才看见嫂子上楼一声不吭的,怎么,吵架了?”

    桑冉收回目光,睫毛压下情绪,偏头道:“消息下达了吗?”

    娄弦耸耸肩,“下达了,你刚才传讯给我时我便让塞巴他们赶回魔界,调集大军随时等消息。”

    “好,最迟明天这边就会派人过去交涉,让他们准备好。”桑冉又问:“派多少人?”

    “牛头兵三千,大恶魔一百,还有……封湛说他在魔界呆的无聊,这次想带队,加护法一人。”娄弦问道:“可以吗?”

    桑冉捏了捏眉心,“随便。”

    娄弦展开折扇,丝毫不惧寒似得摇了摇,笑道:“大哥,你终于准备出手帮章楚的族人了,我还在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这不能完全算帮。”

    娄弦挑挑眉,“所以刚才他是因为这个和你闹脾气?”

    桑冉眉心短暂地蹙了一下,娄弦觉得他又有陷入无限自我怀疑和向内消耗的势头,连忙打住,叹了口气道:“末日之初你就跟我说过害怕他早晚有天恢复记忆要像三千年前一样救所有人,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除非他再次以命相抵,而这是你最害怕的,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在做准备,你尽可能地减少这个世界的人数,若章楚真有想起来的那天,那这世上剩下的人越少越好,如此你便能帮他完成他的心愿,救下他的族人。”

    “只是大哥,”娄弦微微偏头,目光中带着探究,“我不明白,你打算如何帮章楚救下这数以万计的民众。”

    桑冉没说话,表情有些空白,似乎还沉浸在章楚不想理他的情绪中。

    娄弦继续道:“三千年前,说章楚是人界的救世主也不为过,或者再生父母,随便什么,总之要不是他,人族估计就彻底覆灭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让人族继续繁衍下去,但他最后死了,你呢,你想怎么救人族?”

    桑冉现在脸上有了些表情,在听娄弦的话,但并没有回答他。

    娄弦心中突然涌上一个念头,他心里一沉,“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告诉我。”

    “……他是天人,一命能救天下万千,我的命不如他值钱,若是可以,我也想帮他把所有人救下,只怕我做不到,但这条命换玄中联盟的人存活下来,应该还是可以的。”

    娄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桑冉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到最后,我自然也不会寻死,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他就想走,娄弦一把拽住,“大哥,你把话说清楚。”

    娄弦知道,桑冉表面狂妄张扬,内里却是一个柔和安静的人,并且比谁都悲观,他以前觉得章楚死后他没跟着自杀都是个奇迹。

    不对,桑冉是自杀过的。

    当年他复仇的怒火燃遍整个天界,最后被四方天帝镇压下来,回魔界看到躺在冰棺里的章楚时,曾经想不开给自己灌了药,还是容晗他们及时发现救了下来,后来桑冉为了两个孩子,也为了寻找章楚转世,才没有继续寻死。

    那现在,章楚回来了,相柳也长大了,他想干嘛,还想不开吗?

    “人界与天界从前界限并不明显,是他的死为人界划出一片新天地出来,现在那边的人界也将覆灭,这边的人界也苟延残喘,想要救下这些人,恐怕还是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创造新世界?你知道怎么创造?”娄弦问。

    桑冉只说四个字,“有些眉目。”

    “什么眉目?”

    他不说话了。

    娄弦眉毛竖起来,桑冉有时候驴脾气上来很有种不管不顾的倔强,就是章楚站他面前问他,他估计也不会松一点嘴。

    这点上一世的章楚应该比他领悟的更透彻。

    娄弦抿了抿唇,“大哥,要我说我们根本没必要在这边浪费时间,反正嫂子也找到了,将人打晕了直接带回魔界,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管这边这些人死活干什么?”

    桑冉摇了摇头,“他会管。”

    娄弦有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比如“那就让章楚永远别想起来”或是“那干脆把他这一世记忆也直接消除”,但他没办法对桑冉说这些话。

    “何况,”桑冉道:“现在人界乱象横生,天界出手的迟早的事,魔族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话说的也是,娄弦道:“我们这次出手,难保天界那边不会有动静,他们伺机已久。”

    桑冉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已经透过厚重云层看到那个九重天上那个四海升平,法相庄严的天宫,他说:“不要再让我等了。”

    楼上,章楚进屋关上门,把怀里的长条揪出来拿到面前打量,那鞭子哼唧了一声,一双大眼睛就正正对上章楚的,章楚从那双眼睛中看出几分羞涩的神态,他尝试着跟它沟通,“你……就是蕴灵蛋孵化出的长鞭?你有名字吗?”

    那长鞭用脑袋蹭了蹭他手心,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章楚说:“你没有名字?那你会说话吗?”

    长鞭又哼唧两声,鞭尾指指自己的眼睛,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它只有这一双眼睛,然后又把自己鞭身背面冲向章楚,上面刻着二字——流霜。

    如此沟通交流一番,章楚竟全部理解了它的意思,难道这就是结过契的,连心灵感应都有了。

    “流霜,这是你的名字吗,很好听……”章楚说:“看来你并不会说话,我是你的主人,这个你应该知道,你有什么功能吗?”

    除了卖萌。

    流霜嗖地一下从他手中飞出,窜到桌子前卷起水壶往杯中倒了一杯水,又四平八稳地拿着水杯飞回章楚面前,邀功似的递给他。

    章楚不明所以接过,紧接着流霜又飞到墙角,尾巴卷起扫帚,开始扫地。

    章楚:“……”

    流霜扫得很认真,扫完地后又要去擦桌子,章楚拦下它,“等等,我不是说做家务,我的意思是你的法力……怎么样?”

    流霜听后愣住,随后一个立正站直,尾巴尖一甩,一道白光霹雳而去,窗外一棵树的树干轰然炸开,硝烟散后留下一个大洞,把周围人吓得扭头乱看。

    这声音也确实把章楚震到,他看流霜还准备故技重施,单手一伸将它抓回自己怀里,“好了,我知道了。”

    流霜似乎很喜欢被他抱着,愉悦地哼唧了一下,又扎进他臂弯,不动弹了。

    这时章楚房门突然被推开,烛阴毫不客气地进来问他,“妈,刚才什么动静,你这里没事吧?”

    他感受到章楚房间有异常的灵力波动。

    章楚正以一个喂奶的姿势抱着流霜,实则是流霜一定要这样扎进来,他正想把它弄开。

    一抬头,撞见烛阴和他身后的相柳。

    烛阴表情有些怪异,看着他怀里的一团,摸着下巴道:“妈,它是什么?”

    而相柳看见这一幕的瞬间,眉毛就紧紧皱起来,随机把头偏向一边,小脸更冷了。

    “这是……流霜,蕴灵蛋孵化出的流霜鞭。”章楚说。

    “刚才的动静是它闹出来的?”烛阴一指流霜。

    “嗯。”章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他说:“没事,你们别担心。”

    他注意到烛阴身后的相柳好像有些不高兴,虽然这孩子一直都是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现在倒像是谁惹他生气了。

    他自然而然以为是烛阴,便嘱咐了一句,“烛阴,不要总是欺负弟弟。”

    烛阴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相柳一眼,看见他的神色瞬间明白了,转回来笑道:“妈,这次可不是我欺负他。”

    他抱胸倚在门框上,下巴冲流霜抬抬,“你这样抱它,怎么,它是你第三个孩子吗?”

    章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烛阴又道:“相柳生气的是他小时候你都没有这样抱过他。”

    相柳身体一僵,随机一拳头砸在烛阴后背,闷声叫道:“哥哥!”

    烛阴嘴角勾起笑容,相柳一转身跑走了。

    章楚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有些发红,但面上只是低着头想把流霜弄下来,“又在胡说了。”

    烛阴幽幽笑着,正欲再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声音像是穿透千里万里而来,隔着云层和大雨敲击在鼓膜上,两人一同望向窗外,只见远方环绕的群山中闪过一道白光,旋即浓重的硝烟腾空升起。

    ——开战了!

    第97章 第 97 章 你为什么一定要想起从前……

    “怎么回事?”走廊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躁动的人群全部从房间跑出来,东张西望着。

    烛阴也立刻扒到窗前向外看,章楚站起来道:“是魔界大军来了吗?”

    “不是, 声音不对,”烛阴望向远处, 极目千里,旋即回头道:“是你们的人开战了。”

    流霜从章楚怀中露出头, 一双眼睛全然不复刚才茫然无害的模样, 而是机警地瞪大着, 周身隐有蓝光流转, 似乎随时预备出手。

    章楚走到窗前, 这里是藏区腹地,虽然现在地磁紊乱,但卫星覆盖领土上空的防空导弹系统应该依然摇摇欲坠地存在着, 不然他们头顶上方恐怕早就沦为一片硝烟。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烛阴。

    “好大的烟, 什么东西尾巴着着火就飞出去了, 应该是人类的大炮吧。”魔族视力与凡人不同,但是章楚不是凡人。

    烛阴将手绕过章楚后颈, 指着他的视线向远方望去,引导道:“妈,你试试, 你自己也能看见。”

    顺着烛阴手指的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章楚, 他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就像开了什么去雾模式,每一丝雨滴、每一片树叶、甚至每一缕风他都能看到。

    烛阴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变异后我爸没给你好好开发开发能力么, 怎么还需要我教,”他又笑道:“不过我很乐意。”

    章楚顾不上惊叹自己的视力突然变好,因为他突然发现他能看起码几十公里之外的场景,那是——导弹发射装置!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警戒集合声,章楚看到从他们对侧宿舍楼内列队跑出无数士兵,楼下也开进来十几辆武装车,大半武装人员都坐上车走了。

    “行长先生,外面开战了!”方启赶过来,看到烛阴也在,顾不上他道:“联盟在刚刚宣布,全面对北利和菲洋本土开战,是真要打起来了我靠。”

    章楚攥了攥拳,看来玄中联盟接到桑冉承诺的援助后,已经彻底忍不了了。

    “哦?”烛阴饶有趣味笑道:“对他们本土开战,是打到那边老巢了?”

    “对啊,”方启突然咧着嘴笑起来,“妈的,对面打我们首都打了多久,不就是仗着末日之后秩序混乱,见对面古代人从黑洞里过来打我们他们就也跟着浑水摸鱼,完全不顾国际秩序,把国际法都当擦屁股纸了,这次也轮到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他们的地盘!”

    现代社会战争,最忌讳的就是在本土开战,各国都希望以对方领土为战场,最不济也要找个倒霉的小国来当炮灰战场,只要火没在自家烧起来,就永远没有“燃眉之急”的困扰。

    虽然现在每个联盟都支离破碎,但玄中这样一炮过去,也势必会给北利和菲洋造成不小的冲击。

    这时桑冉也出现在房间门口,他只是安静地立在那,朝章楚张望,没有说话。

    走廊外是焦急纷乱的人群,偶尔还会撞到他,但桑冉周身透着一股清冷,或说是孤单,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看着章楚。

    章楚向他看去,他又避开目光,道:“基地封闭了,你们注意安全。”

    烛阴无所谓地点头,看见桑冉没有进来的意思,“爸,不进来吗?”

    章楚也看着他,桑冉说:“魔族军队在下午抵达,玄中联盟的将军在下午也会坐飞机去首都区前线,我一同前往。”

    章楚皱眉,“你跟着一起去?”

    “嗯。”

    “玄中联盟哪个将军?”

    桑冉思忖片刻,“……忘了。”

    烛阴看着他俩,从中琢磨出一丝闹了别扭的尴尬感,不由新鲜,驻足打量。

    章楚说:“能跟你同行,应该是哪个元老级去坐镇的。”

    章楚发觉自己有些话想跟桑冉说,于是看向身边两人,“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

    方启愣头愣脑道:“我有事啊行长先生,咱们这边虽然不是前线,但是现在外面也危险着呢,刚才都下令基地戒严了,我得在这里保护你。”

    烛阴毫不客气笑道:“大块头,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啊?”

    方启啧了一声,“你问这个干什么?”

    烛阴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停留在胸前两块饱满的胸肌上,笑嘻嘻揽着他肩膀出去,“别在这儿碍眼了,我爸我妈有话要说你看不出来吗?”

    章楚:“……”

    虽然现在桑冉心不在烛阴上,但看见他儿子脱裤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皱眉道:“别乱来,现在外面不太平,去看好你弟弟。”

    “知道了爸。”烛阴挥挥手,带着方启出去了。

    章楚后知后觉,“烛阴想对方启做什么?”

    烛阴不是喜欢魍魉吗?

    桑冉摇了摇头,“方启不是烛阴喜欢的类型。”

    章楚点了点头,又想说桑冉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爱情观太畸形了。

    桑冉看了他一眼,“ 别站在窗边,会受寒。”

    章楚觉得有些郁闷,但又说不上来,也无法消解,他揉了揉心口坐到床边,“刚才忘记问你,你打算给这边提供多少兵力。”

    桑冉如实告诉他。

    章楚听完后,莫名来了一句,“桑冉,这世上每天都在有数以万计的人死去。”

    桑冉“嗯”了一声。

    章楚低下头,眼睛盯着虚空微微出神,“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觉得很乱。”

    “我晚上总是做梦,有时能记得清梦里的场景,有时记不清,我觉得……我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了。脑海中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桑冉,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如果有的话,我的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桑冉已经坐在他身边,流霜从他怀里探出头,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桑冉。

    桑冉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没想到流霜突然脸颊爆红,浑身一激灵。

    从章楚怀里溜了出去,扎进枕头缝里。

    章楚好像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东一句西一句,“我现在每天都很难受,我知道外面每天都在死人,我的银行已经失去放贷能力,那些联盟的领导人拿着钱去建军工企业,人类都已经走到现在这步,他们还在想着怎么自相残杀,桑冉你觉得这合理吗?还有今天玄中向你借兵,我知道彻底宣战会使更多人丧命,但是没时间了,如果继续打下去,第二次天灾一来谁也跑不了,这场战役必须速战速决,而魔界入场会是最好的助燃剂,但我还是好难受,桑冉,我是不是生病了……”

    章楚从小冷漠孤僻,心里从来都是单线思维,见山是山,见水就是水,小时候只考虑第二天吃什么,长大了只考虑第二天怎么赚钱,很少有这样仿佛心里缺了一块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

    他语气茫然,随即抓住桑冉,“你一定知道,告诉我,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桑冉抱住他,力道之大如钢铁般不可撼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你太善良了,即便转世重生,也还是这样。”

    章楚瞳仁微张,他攥紧桑冉袖子,那一瞬间有种割裂的剥离感,“什么意思,我真的……转世重生?”

    桑冉的力道越来越大,语调却有种压抑过后的温柔平静,让章楚汗毛倒竖。

    “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从前,我们现在不好吗,你的族人我帮你守护了,烛阴和相柳也都大了,你要是喜欢,我们以后还可以要自己的孩子,章楚,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一定要想起从前?”

    第98章 第 98 章 他上次求饶还是三千年前……

    桑冉的状态让即便是情绪恍惚的章楚都察觉出不对劲, 他想后退,却被紧紧扣着后颈,桑冉灼热的气息烧着他, 嘴唇贴着皮肉,仿佛随时能咬下一口。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桑冉紧紧箍着他,章楚能感觉到面前人在颤抖, 本能地畏惧使他想远离桑冉, 这一点的后退却彻底把人激怒,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 章楚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就被压到床上。

    “门还开着,”章楚喃喃道,“放开我, 放开我, 门还开着桑冉, 你清醒点!”

    “我要清醒做什么,我已经不清醒了三千年, 遇到你之后这症状没有一丝一毫改变,既然如此,我大抵就是个疯子, 也好,你从前就是这么说我的。”桑冉挥手, 门被嘭的一声关上,章楚的衣服两三下在他手底化为碎片。

    “你疯了,桑冉,你发什么疯?你放开我, 我……唔!”

    流霜还在枕头缝里,此时屏气凝神,面露惊恐,但它到底是一个魔界出身的蕴灵蛋,所以并未惊慌失措,而是躲在枕头中仔细观察。

    他的主人似乎正在被欺负,他的主人流眼泪了,可是上面那个人是在亲他,亲吻不是表达喜爱的意思么?

    流霜疑惑地把头歪了一个弧度。

    他主人看着跟刚才好不一样,身体都红了,眼尾也红了,不对……身体?主人为什么没穿衣服?主人的腿好细好长,主人还在晃……不对,是它自己在晃,为什么它自己会晃……啊,是整个床都在晃!

    流霜嗖地一下用尾巴卷住床头的扶手,盘踞而上,用鞭身把自己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主人……

    ……

    一个小时后,房间安静下来,窗外是冷冽的风声和雨声,门外楼道依旧踢踏着嘈杂的脚步,章楚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周围有一个巨大的热源,桑冉发丝黏在他锁骨和前胸,两人正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

    章楚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他双眼瞪着天花板,嘴唇微张,雾色气息从口中吐出,一下一下的。

    随着刚才那些东西一起印进身体的,还有桑冉的话。

    所以他们前世真的认识,他前世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那时就已经认识桑冉了吗?

    无数的问题纠缠在脑海中,但刚才发生的事已经验证了桑冉不会告诉他答案。

    桑冉连衣服都没脱,而他□□。

    桑冉指尖在章楚身上游走,轻声道:“好多汗。”

    他的胸膛很薄,刚才像要被折断了似的,令桑冉想起三千年前的黄金笼里,在那张大床上,章楚也曾这样哀求过他,让他放他出去,说外面有很多人还在等着他救命。

    那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

    在后来的无数次梦境中,桑冉反复被这句话惊醒。

    章楚,为什么不能救救我?

    桑冉的指尖走到某处,被章楚攥住,他放进嘴里狠狠咬下。

    桑冉仿佛没有知觉,安静地看着他咬自己。

    一丝血迹顺着手指流下,章楚尝到血腥味,又用舌尖舔了一下,松开桑冉,轻骂道:“畜生。”

    桑冉指尖一紧,“什么?”

    “畜生。”

    桑冉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对,我是……”

    章楚变异后体力比以前也好了很多,躺了许久缓过来一些,他推了推桑冉,“我不知道我们从前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你不想告诉我,桑冉,我可以允许你今天对我胡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对你足够坦诚,因为你在我这儿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好好想想吧,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

    章楚顿了顿,语气突然有些发颤,“你好好想想,你面对我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是谁?”

    章楚想知道他是否有前世,桑冉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但除此之外却闭口不提,没关系,他会自己想办法弄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桑冉,在箱子里拿了干净衣服换上,微微偏头,从桑冉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脸的曲线,“本来想跟你坐飞机一起去首都区的,你自己去吧。”

    桑冉:“……”

    章楚离开后,桑冉在屋内静坐良久,直到十几分钟后屋外传来呼唤,他该启程了。

    章楚从房间出去后下楼,在大厅遇到了集结的人群,现在外界已经开战,导弹发射基地就在离他们几十里的地方,大家听着炮火声谁也在房间里呆不安稳,都纷纷下楼了。

    方启本来蹲在门口,看到他就站起来,“行长先生,你们在上面聊什么呢,这么久。”

    “没什么,”章楚左手摸了摸领口,问道:“烛阴呢?”

    “他刚才把我带出房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找他弟弟去了吧。”说完他哎了一声,伸手指着章楚肩膀,“这是什么玩意儿?”

    章楚顺着他手指去看,就见流霜不知道什么时候盘在他肩膀上了。

    他点了点流霜“额头”,“是刚才开门的时候你跟出来了吗?”

    流霜眨巴着大眼睛,状似天真无邪。

    章楚突然想起什么,刚才他和桑冉在房间里时,流霜也在……

    方启不明所以,看他耳朵根突然红了,询问道:“怎么了行长先生,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怪好玩的。”

    末日之后什么新鲜的都见过,所以方启现在看到一根长了眼睛的鞭子也不觉得奇怪,伸手想去拨弄。

    谁知流霜突然变了眼神,鞭头一根细小的流苏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方启伸过来的手指,方启嗷地叫了一嗓子,那流苏是极细的银线,稍有不慎他这只手指就可能彻底废了。

    章楚连忙制止,“流霜,放开!”

    流霜听到主人发话,态度顿时又软下来,恢复了可爱无害的模样,收回流苏,乖乖地盘在章楚肩上。

    方启低低骂了一声,但没太在意,“小东西真有脾气啊。”

    他看着流霜的身形,鞭子……他突然想到,指着流霜大叫:“蕴灵蛋,你是蕴灵蛋!”

    章楚示意他低声,用正常音量道:“对,它叫流霜,就是蕴灵蛋里孵化来的。”

    方启顿时双眼放光,要知道除了章楚可就是他照顾蕴灵蛋的时间最长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认识我了吗,你可是我跟行长先生一起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真是没良心啊……”

    方启说着仍不死心地想碰它,但这次流霜没拒绝,像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章楚把流霜从身上扒下来递给方启,让他们俩去玩,自己则准备去外面看看。

    方启接过流霜却跟在他身后。

    “怎么?”章楚问。

    “行长先生,这战争起得突然,基地大门也是临时封闭的,我听说还有很多研究员留在藏区研究所那边。”

    他有些欲言又止。

    章楚望向远处雨幕中的雪山,他极好的视力能让他看见那边导弹依然在发射中。

    这是已经持续发射多久了?

    玄中联盟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面对这场战役,那又会使多少本不该死于战争中的人死去?

    “研究所那边肯定要留人,那些研究员大概也舍不得回来,怎么了?”

    方启挠了挠脑袋,“我就是觉得现在外面太危险了,电磁脉冲炮都用了,我怕那边会出事,而且研究所那边变异人又少……”

    章楚看了他一眼,露出个笑容:“在担心使臣吗?”

    方启哈哈笑了两声,“算是吧,他这人除了嘴皮子利索,也没什么自保的能力。”

    章楚点点头,方启从前朋友很多,但他的那些朋友大多都死在了末日里,现在使臣也是他的朋友了。

    “所以我想过去看看,但是又放心不下你,哎呀我靠……”

    章楚现在的实力已经远不是方启能保护的了,但方启还是留着以前做保镖的习惯,凡事以他的安全为首位。

    “据我所知研究所那边安保力量很可以,毕竟是玄中最后一个科研基地,不过你要是担心,明天我跟你去看看,现在天已经晚了。”

    正好他也不想憋在基地里,去研究所那边说不定会有什么新收获。

    章楚望向天空,不知道桑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等回来的时候,这场战役应该就结束了吧。

    晚上,宿舍楼大厅的人群不减反增,人们凑在一起热闹地开始起火烧饭。

    末日之后这些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多的是一个人面对孤独的房间,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谁也不忍心离开。

    章楚听见旁人的人小声聊着天,“今天是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自从我妈和我姐姐都死了之后,我还没说过这么多话。”

    “哎,谁说不是呢,我老婆孩子都没了,”那人长叹口气,故作轻松道:“别想不多,不能细想,指不定哪天咱们就死了,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另一人眼泪溢了出来,哽咽道:“我就是恨自己,当时我们家住首都区高层,政府鼓励搬离时我说不搬,外面那么危险,各种怪物横生,还是家里安全,我妈和姐姐两个女人,那时都乱了,她们相信我都听我的,结果……结果后来再想搬就已经晚了,那时政府人力不够,每天食物就送那么一点,我妈为了省食物给我俩,活活饿死了,我带着姐姐逃生,我们从27楼窗户爬出去,当时很多人都这么做,因为政府没有足够的资源救我们,我们只能自救,结果、结果也跟很多人一样,绳子在中间就断了,我姐姐她掉进水里,她……”

    男人说不下去,抖着肩膀哭起来。

    他旁边的人灌了一口水,像一口干烈的白酒入喉。

    第99章 第99章 超长饱饱章

    男人继续带着哭腔说:“我最恨我自己的是, 我最恨的是……我妈和姐姐死的第二天,我就变异了,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变异, 这样就能救她们就能保护她们,我们就没有人会死。”

    章楚在一旁静静听着, 外界狂风暴雨,眼前燃着篝火, 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因为生火起了争执。

    “你到底有没有在课上好好听过, 老师都说了, 板子上要先掏一个洞出来, 再用木头去钻会更容易起火, 而且你从哪儿找的湿柴火,这样能把火生起来才怪,要用干草。”

    两人喋喋不休。

    远处架起一口大锅, 里面炖着肉和菜, 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现在物资紧缺, 基地每天只发一顿饭,剩余的就要靠变异人自己去打猎回来, 不然就饿着,还有植物变异人,他们不需要进食和饮水, 只要每天出去淋淋雨就行,还有一些白菜变异人或是冬瓜变异人能自产自销, 养活一帮人。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还是每天只能有一顿饭,省着吃。

    所以今晚这锅政府为了稳住人心的炖肉就格外诱人,很多人都眼巴巴地期待着。

    突然, 章楚面前伸来一只手,那只手骨骼很细弱,甚至有些干柴,给他递了一碗羊奶。

    章楚抬头看,一个女孩儿正冲他微笑,是张有些熟悉的脸,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孩儿低头挽了下头发,“行长先生,不记得我了吗?”

    听见声音章楚有些印象,“你是……那个幼儿园老师?”

    “对,”女孩儿有些惊喜地抬头,“叫我菲菲就行。”

    章楚没想到在藏区基地能遇见她,“你们怎么来这里了?当时迁移不是统一迁到后方的村子里吗?”

    菲菲说:“大部分人是去了村子里的,村子里更安全嘛,但是当时也要征招一些植物变异人来基地这边,因为植物变异人大多数是女性,所以军区基地植物变异人很少,然后我就来了。”

    他接过菲菲递来的奶,在身旁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菲菲有些受宠若惊,“没事的行长先生,我就是想让你尝尝母羊今天刚下的奶,煮沸加热过了,还是温的,你趁热喝。”

    章楚眉眼露出一个淡笑,末日后乳制品都属于稀罕东西,他确实很久没喝过了,但他的生活品质已经远超大多数人,也不该贪下这碗奶,“我喝不惯这个,你拿去给别人喝吧。”

    菲菲有些遗憾地接回来,有些奇怪地嘟囔,“真的吗,刚才好多人都说自己喝不惯呢。”

    章楚笑了笑,说:“你的那几个孩子呢,你来基地的话他们不会闹着也想来?”

    菲菲脸上神情一僵,空气突然有些沉默,章楚意识到什么,心里微微下沉,果然,菲菲嘴角强扯出个笑容,“他们都……都没了。”

    “……都没了?”那几个孩子,全都没了?

    菲菲点头,脸色有些灰败,“刚来这里的几天,他们染上了一种新型腺病毒,短短几天内,村子里好多孩子都没了。”

    末日后除了洪水猛兽,更致命便是瘟疫感染。

    大灾之后有大疫,而灾难从未停止,疫情自然也接连不断,从前在首都区,政府每日都会派船只或飞机在水面上空撒药杀菌,这甚至是比救人更重要的事,但每天仍会有许多人因为感染病菌死去。

    “所以,你才提出想来基地这边吗?”

    菲菲眼眶发红,她用袖子蹭了蹭,突然笑了一下,“对,再继续呆在那里我太难受了,每分每秒都在想他们,想他们最后躺在我怀里,脸蛋发红揪着袖子,睫毛一眨一眨。很安静的模样,哎真是的,这辈子也就那时候这么乖过。”

    章楚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菲菲见到手帕有些憋不住,捂着脸哭了一会儿。

    章楚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手在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等菲菲情绪恢复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行长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章楚没说话,片刻后道:“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菲菲笑着摇摇头,“没了,我家人朋友都不在了,现在那几个小屁孩也走了,我以后应该都不会有困难了。”

    “他们本该在洪水爆发那天就死,是你把他们的生命又延续了将近半年,所以不要有什么遗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菲菲嗯了一声,“没有什么遗憾,他们最大的六岁,最小的四岁,经历过几轮春夏秋冬,来这时间走过一趟就是值得的。”

    他们闻过春天的花香,听过夏天的虫鸣,看过秋日的繁星,也感受过冬天的大雪,他们短短的一生单纯炽热,骨灰撒进藏区碧蓝的湖水,以后也必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朗照世间。

    菲菲收拾好情绪,有些羞赧道:“行长先生,其实我刚来这里第一天就看见你了,但是当时没机会打招呼,我现在管理后勤这一块,植物变异嘛,有净化和治愈能力,过滤纯净水啊处理一些小型外伤什么的,虽然知道你和魔尊陛下都很厉害,但是你们要是有什么能用的上我的地方,就尽管吩咐,那天你和魔尊陛下救了我们,当时我整个人太混乱都没有跟你们好好道谢,我回去之后一直记在心里,想着要是有再能见面的一天,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们,所以……”

    “所以以身相许吗?”身后传来一道调笑的声音,紧接着章楚肩上搭来一只手臂,烛阴的脸出现在他旁边,冲着菲菲勾起嘴角笑道:“姐姐,你找错人了,我妈跟我爸才是一对,他们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就跟救只路边的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分别,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章楚变了脸色,“烛阴,住口。”

    菲菲面露尴尬,她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出现在报纸上的魔族殿下烛阴,不过亲眼看到这张脸,还是会被这样的美貌震住,她干笑两下。

    章楚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理他。”

    菲菲连忙摆手,虽然她没明白刚才烛阴说的什么“我妈我爸”,也没明白章楚为什么说他是小孩子,但她还是没放在心上,“没关系行长先生,那你们先忙,我先走了。”

    说完菲菲就走了,烛阴偏头看章楚,两人离得亲密无间,他笑嘻嘻道:“妈,怎么我爸不在你就跟别的小女生聊那么好。”

    章楚拨开他的手,“聊那么好?我们就是正常说话。”

    烛阴被拨开手也浑不在意,坐到刚才菲菲的地方,霸占住位置,“哪里正常了,她看你的眼神明明就不对劲,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在想什么我最明白了,她明明就是……”

    “行了,你爸都不这么管我,你别废话了,”章楚不想跟他讨论这么无聊的话题,问道:“你弟弟呢?”

    烛阴见他有意岔开话题,心中稍有不顺,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在楼上。”

    章楚有些犹豫道:“他还在闹脾气吗?”

    烛阴挑眉,“嗯。”

    章楚迟疑道:“真的是因为我?”

    原本他和桑冉在一起之后,章楚也把照顾两个孩子划入了自己责任范畴内,烛阴大了不用说,相柳还小,尤其是心智不怎么成熟,而且桑冉这个当爹的看起来也不上心,全放给烛阴带了,烛阴自己还是个孩子,孩子怎么带孩子?

    所以他一直有心想照顾相柳,更何况现在他还不清楚自己前世到底跟桑冉之间发生了什么,桑冉当时说烛阴和相柳是蕴灵蛋里孵化出来的,而蕴灵蛋破壳时要结契,那这个过程他有没有参与?这些他都不知道,这俩孩子说不定跟他还有更近一层的关系。

    “妈,你想什么呢?”烛阴把脸伸过去看他。

    章楚没躲,细细打量烛阴,思考这孩子是他亲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烛阴见章楚没躲,一时新奇,就着这个距离道:“你要去哄相柳吗,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气性大,什么事都能拿来气一气。”

    烛阴想了想说,“不过这次可能是真有点受伤,”他看了章楚一眼,“毕竟他从小就没妈妈照顾,从前你……咳,他把你当妈了嘛,刚才看见你抱孩子似的抱你那鞭子,都没那么抱过他,自然心里不痛快。”

    章楚困扰道:“可是他那么大了,我怎么抱他?”

    “算了,我上去看看。”最后他道。

    大锅里炖的肉和菜已经烂熟,那边在一碗一碗分着,章楚去拿了一碗上楼。

    在相柳房间门口站定,敲门,很快,门开了,是多日不见的魍魉。

    章楚一愣,差点忘了他们三人是一间房。

    魍魉见了他微微笑了,“找烛阴吗?他下楼了。”

    “不是,”章楚端着碗热腾腾的大锅菜说:“我找相柳。”

    魍魉挑挑眉,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侧身让开,“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在床上趴着。”

    章楚有些进退两难,他看了魍魉一眼,魍魉嘴角漾起弧度,“那我下去找烛阴,你们好好相处。”

    章楚道谢,“楼下有饭,你和烛阴可以去吃。”

    魍魉走后,章楚进屋,发现这间房是大床加小床的配置,两张床中间还用了帘子隔开,大床这边床单凌乱,衣服裤子堆了半床,生活痕迹十足,而小床那边冷冷清清,从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帘子后小床的床位,以及上面的一双脚。

    章楚说:“相柳,我过去了。”

    那边没声音。

    章楚于是过去,发现相柳面朝下,把自己扎在床单里。

    章楚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去拍拍他的腿,“不憋气吗,起来,这里本来就是高原,一会儿缺氧了。”

    相柳没说话,片刻后他扭身抬头,双眼通红地瞪着章楚。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相柳闷闷地说。

    章楚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心里牵着动了一下,他把那碗冒着香气的炖肉放到床头,轻声道:“今天楼下很热闹,怎么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不、要、你、管。”相柳看着那碗炖肉,眼眶更红了,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他这副模样,让章楚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在那个贫民窟里,要是哪天周思凡回家晚了,他就会陷入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慌,也觉得恨死他了。

    他笑了,故意说道:“是不是想爸爸了爸爸回首都区有点事情处理,过几天就回来了。”

    相柳把头砸向被子,砸得咣咣响,感觉更生气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要你管,你出去。”

    章楚走过去把手垫在他头下,小孩的脑壳跟小狗似的很硬,他不自觉地温声说:“我是不是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本以为相柳不会理他,没想到相柳说:“我知道。”

    “哦,我叫什么?”

    “……章楚。”

    “对,我叫章楚,你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给我起的吗?”

    “不是你爸爸妈妈么?”

    章楚笑着说:“我没有父母,这是我哥哥起的名字。”

    相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抬起头,“你没有父母?”

    “嗯,”章楚点点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自己一个人,他们可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抛弃了。”

    相柳不知想起什么,缩了缩肩膀,又把头低下了。

    章楚见他不再撞头,便把手抽出来,手在相柳头顶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

    相柳发丝很软,章楚尝试摸了一下,他并没拒绝,章楚于是顺着他的头发,道:“所以我曾经暗自发誓,如果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不会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相柳,”章楚叫他名字,“我跟你父亲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关我什么事。”相柳声音依然很闷。

    “当然跟你有关,你年纪还小,你父亲平日里最关心疼爱的就是你,我自然想得到你的认可。”

    相柳冷哼一声,把头偏到一边。

    章楚继续道:“我知道你幼年期很长,被父亲和哥哥照顾着……没有母亲的关爱,今天生气是因为看到下午我抱着蕴灵蛋吗?”

    章楚想,相柳和烛阴既然都是蕴灵蛋孵化来的,那他们和流霜之间想必也会有些冥冥之中的感应,勉强也能称为同类,看到另一个受宠自然心里会不平衡,何况流霜只是个武器,而他们是桑冉的孩子。

    相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章楚竟然听到被褥里传来轻轻抽噎的声音。

    章楚错愕,旋即失笑,“哭了?我看看。”

    说着他就要去扒被子,而相柳死死按着被角,就是不让他掀开。

    “别哭,流霜只是个武器,你怎么还吃它的醋?”章楚解释道:“它今天刚刚破壳,情绪性格什么的都还不稳定,下午一头扎来,我一时间也没推开,跟你道歉好不好?”

    相柳带着哭腔道:“跟我道什么歉,反正我从小就没有妈,就连哥哥他都被你养了几个月,我呢,我连你的奶都没喝过,所以才一直长不大,这些你根本都不关心不在乎,从我长大的第一天,你就没跟我说话,到现在才来跟我说话,连个鞭子都能被你抱在怀里,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章楚一时间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相柳说完那段话就把头更深地埋进被褥里,身体颤抖,像是哭狠了。

    “你……你在说三千年前?”章楚早知道这两个孩子应该知道些什么,他本想找机会问烛阴,但没想相柳就这样不设防地说出来了。

    他说自己养过烛阴,给他喂奶,没有养过相柳,所以……所以自己前世真的跟桑冉关系匪浅,并且烛阴和相柳也是他们共同抚育的。

    不对……那他为什么没给相柳喂过奶,相柳又为什么一直没长大?

    他低头看,小孩子沉浸在自己悲愤的情绪中出不来,几乎是咬着被子在哭了,偏偏还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强压下疑惑,安抚道:“……从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心里就很喜欢,好像有感应一般,后来你父亲带着你跟哥哥来这边,那时你还很小,我也经常抱你,但没多久你就长大了,我不太擅长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交道,以为你不喜欢我,便没有一直凑在你面前……今天我们把误会说开,以后好好相处好吗,我跟你父亲一样爱你,一样爱着你跟哥哥,你当然比一根鞭子重要,真的……”

    安慰的话真真假假,到最后章楚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到后面这些话就仿佛从心底冒出来似的,抽枝发芽般想把面前这个孩子裹住,“不要哭了……”

    后面相柳又哭了很久,久到床头那碗炖肉已经凉了,章楚不是话多的人,这晚却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他。

    “不要生气了,可以的话,今晚陪你睡好吗,你跟哥哥是我和桑冉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从前亏欠的那些,我……愿意补回来。”

    相柳终于哭累了,抬起脸来,他眼睛红肿,泪水鼻涕混在一起,却仍能看出好看的轮廓,那一双眼睛,尤其像章楚,只是章楚未曾发觉。

    他磕磕绊绊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章楚用手帮他把鼻涕眼泪擦干净,“真心话,我不会骗你。”

    “那你为什么那时候一生下我就消失了,当时我虽然小,但活了三千年,也有很多记忆,魔殿里很多人说你薄情寡义,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宛如一记重锤敲在章楚心上,他缓慢道:“从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相柳犹豫片刻,攥了攥小拳头,从被子里爬出来,向他靠近了一下,又停下,眨着眼睛看他。

    章楚接收到他信号,向后让了一下,有些茫然。

    相柳便一下抱住他,把头贴在他胸口,两只手紧紧锁着,像有些生疏,也像很熟练。

    章楚陡然愣住,低头看,相柳又像只小宠物般在他胸口蹭了蹭,随后得到满足,贴住他不动了,“妈妈。”

    章楚:“……”

    “嗯……”

    小孩还是挺好哄的。

    “我知道,你转世了。”相柳说,“三千年前三界关系紧张,大战一触即发,你身为天界桃花仙子,选择站在天族和人族那边,与爸爸之间生了嫌隙,那时你刚生下哥哥,后来天界和人族打了起来,天界想要人界彻底消失,断山隔水,绝地天通,火神和水神将人间变成一片炼狱,人族虽不乏能力众多者,但跟天界仍有差距,后来你便跑去保护人族,你是从魔界扔下哥哥偷偷跑出去的,爸爸知道后震怒,最后你还是被抓了回来,然后似乎在那时怀上的我,生下我之后你又跑出去,那时正是天界和人族战争的尾端,你用自己生命拯救了人族,爸爸晚了一步,赶到时你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相柳讲述时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这段往事他从小听到大,也只能从别人的故事里猜测自己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尽管他恨章楚抛弃自己,但他仍然会想,妈妈最后是不是很疼,一个人死在没有爸爸的地方,是不是很孤单。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而后天界因此被魔族盯上,爸爸为你复仇跟天界打了很久,人族得到机会延续至今,三千年来爸爸好像也一直在找你的转世,现在终于找到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章楚脑海中响着持续的轰鸣声,他猜测到自己前世和桑冉是恋人身份,但桑冉说两个孩子是蕴灵蛋里孵来的,可听相柳的说法,这似乎是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是相柳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还是……桑冉在说谎?

    还有他说什么桃花仙子?三界大战?他为了救人族而死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前世只是个凡人,跟桑冉恋爱后自然老死,没想到过程竟如此颠覆,章楚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相柳点头,蹭着他胸前的衣服一上一下,有点委屈道:“当然是真的,爸爸和哥哥他们没跟你说过从前的事吗,妈妈,我不会骗你的。”

    相柳情绪还不太稳定,眼见又要落泪,章楚连忙抱住他,在后背拍了拍,“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我只是猛地听见这些事,有些反应不过来……”

    相柳低声道:“你忘掉爸爸了,也忘掉哥哥,忘掉我了。”

    章楚心中一窒,如果真如相柳所说,他和桑冉前世似乎不只是普通的恋人,他们育有两个孩子,他死后桑冉为他报仇,那……那这三千年桑冉是如何过来的?现在在黑洞另一边找到他,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难道桑冉等了他三千年吗?

    桑冉为什么不告诉他?

    章楚心中一团乱麻,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烛阴迈步进来,拽住相柳胳膊一把将他扯开,斥道:“你在跟妈胡说些什么?谁让你说这些的,生气生昏头了是不是?”

    相柳满脸诧异,下一秒反应过来后,脸色迅速涨红,刚被章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被激怒,“你才在胡说!我跟妈妈说的不是实话吗!”

    他被跟在烛阴身后的魍魉拽到一旁,魍魉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嘘,别坏魔尊陛下的事。”

    哪知相柳根本不受他控制,被讨厌的人一碰反而更加生气,“别碰我,你们、你们全都是坏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飞速旋转结合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和在爸爸哥哥身边的亲身感受,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妈妈的身世是他们有意在隐瞒。

    为什么?瞒着一个人很有意思,那种全世界都知道就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的感觉很好受?

    烛阴把还杵在原地的章楚拉到身边,低头看他眼睛,“妈,你相信刚才相柳那些话了?相柳他这些都是从恶魔谷酒馆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一天一个版本,你……”

    烛阴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因为他看到章楚目光微沉,漆黑的眸子充满探究地盯着他,仿佛他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妈?你听我说……”

    “骗子!”相柳突然冲来用力推他一把,挡在章楚面前,“你骗我还不够,还要骗妈,你坏死了!”

    说完,相柳拉着章楚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留下屋内错愕的烛阴,和面无表情的魍魉。

    出了房间后相柳便不知道该去哪里,往常他自己跑掉都是躲进厕所的小隔间慢慢恢复情绪,然后等烛阴来找他,这次带着章楚,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章楚摸摸他脑袋,温声道:“不用生气,没关系。”

    相柳转回头,脸色有些苍白,眼角泛红问他:“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没有骗你。”

    “我相信,”章楚说,随后打开隔壁他和桑冉房间的门,看向相柳,“今晚睡这里?”

    相柳从心智上来说更偏向幼年,有些言语行为跟几岁的孩子类似,他眨了眨眼睛,走进屋内,深吸了口气,跳脱道:“有爸爸的味道。”

    “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跟他睡?”

    相柳点点头,“是每天,我的摇篮就放在苍月殿。”

    “他很爱你。”

    章楚语调很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

    他看着相柳的背影,回忆着刚才烛阴的神情,烛阴也在骗他吗?为什么,为什么桑冉和烛阴都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烛阴和相柳真的是他跟桑冉亲生的孩子?

    可是两个男人要怎么生孩子?

    烛阴现在又在干什么,也在想这件事吗?

    他刚才走时看烛阴的眼神不太对,烛阴会难过吗?

    章楚感觉自己脑海中一团乱麻,心脏被来回撕扯,一半在相柳身上,一半又被烛阴牵住。

    相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经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等着睡觉了,突然他看到什么,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妈妈,那是什么,我看很多人都有这个。”

    章楚从纷乱的思绪中剥离,去看他指的方向,说:“这是手机。”

    他走过去把手机从桌子上拿起来,这不是联盟政府发的通讯机,而是末日前他的一个私人备用机,每次经历变故恰好都完整无损,一直保留到现在。

    本来是没浪费资源去充电的,但前几天夜晚他跟桑冉在床上,桑冉说很想记录下这一刻,想记录他的样子,他便红着脸跟桑冉说可以用手机拍照。

    于是这手机便拿出来充电了。

    这手机现在也只有拍照功能了,然后就是一些他根本不会打开的离线游戏。

    章楚把他递给相柳,重复了一遍,“这是手机,末日前人们可以用它联系彼此,或者上网浏览一些咨询,但现在充电很麻烦而且没信号,就渐渐不用了。”

    相柳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像生怕弄坏了,他听得半懂不懂,“这是对人类很重要的东西。”

    章楚说:“算是吧。”

    他又说:“喜欢的话这个送给你了。”

    相柳有些惊喜,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说要送他东西,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要。”

    章楚以为他不喜欢,于是找了一个熊猫吃竹节虫的游戏给他,教他怎么玩,即便心乱如麻,但在这一刻,他奇异般地获得了一种宁静。

    只是相柳对这游戏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好奇地玩了一局便放下手机,眼睛冲着章楚要看不看,似乎是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

    两人于是洗漱完,关灯上床。

    相柳身体长得太快,骨骼还很细,身板很瘦,洗完澡缩在被子里,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猫崽,眨着那双凤目看他,章楚突然道:“你需要补点钙。”

    “什么是钙?”

    两人在黑暗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思绪仿佛飘荡在无边星海,章楚并不想追问相柳三千年前的细节,他在此刻也承受不住太多,只想就这么睡下去。

    ……

    翌日,章楚一早起床,他今天要跟方启去藏区研究所一趟。

    醒来时相柳还在睡觉,两人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姿势,都是平直板正地躺在床上,只不过相柳把下巴缩进了被子里,显得乖巧怜爱,章楚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样。

    他轻手轻脚下床,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结果刚一掀被子,身边就传来声音,相柳睁开朦胧双眼,“妈妈……”

    “嗯,”他下意识应道,回身看他,“我出去一下,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相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轻轻伸展手臂,双眼懵懂而露着甜意,“我想跟你一起去。”

    最后两人一起出门,昨天已经跟方启说好今天一早在楼下碰面,结果一开门遇见烛阴,烛阴像是一夜没睡,眼底细微乌青,隐约泛着红血丝,看见章楚和相柳从房间出来,身体站直,嗓音微哑,“妈……”他看向相柳。

    相柳抿了抿嘴,避开他目光。

    章楚不悦道,“昨晚没睡?”

    烛阴眉心很快蹙了一下,他目光不断在两人间梭巡,最终也只是“嗯”了一声。

    相柳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冷冰冰问:“魍魉呢?”

    烛阴眼底冒出一层火焰,“他回魔界了。”

    “……”相柳眼中突然闪出光亮,他把脖子转向烛阴。

    章楚问道:“他回魔界干什么?”

    这个关头回魔界,难道是调兵,难道前线出什么变故了?

    烛阴呼出一口气,随后突然笑了,“没事,跟我闹脾气了,妈,你们准备去哪儿?”

    烛阴这句话里不乏暧昧,章楚不由想到两人的关系,于是稍微放下心来,说:“要去研究所一趟,”他顿了顿问:“你来吗?”

    烛阴眉眼跳出喜悦,“来。”

    几人都对昨天的事闭口不提,章楚也无意为难孩子,等桑冉回来之后,他要亲自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在楼下遇见方启和昨天就放在他那里的流霜,两人看上去已经处得非常之好,流霜见到章楚,还是表示了一下主仆情深,但章楚的意思是让它继续盘在方启肩上,它委屈地瘪了瘪嘴,便又卷住方启了。

    基地虽说已经封闭,但也只是封住了普通人和大多数变异人,以章楚烛阴他们的身份,还是能通行自如。

    章楚在上空领地刷了个脸,便放几人出去了。

    没有飞机,但章楚烛阴相柳都能飞行,只是方启的变异能力里没有这一项,章楚本打算自己带他,没想到流霜从方启肩上下来,半截鞭身搭在地面,那意思好像是让方启踩上来。

    方启嘶了一声,看向章楚,这鞭子洁白如雪,他可不敢踩。

    章楚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踩上去,于是方启战战兢兢踩上,下一刻,鞭子倏地腾空而起,方启“我操”了一声,冷汗都被吓出来,本以为自己会脸朝地摔下来,没想到那鞭身看似细且窄,却能使人如履平地,站得很稳,完全不会摔下来。

    方启夸张地赞叹几句,流霜飘飘欲仙,几人一路冒雨飞到研究所。

    研究所大门依旧冷清且有序,这里还一切如常,跟几日前没有任何变化,联盟决不允许战争的硝烟烧到这里来。

    一进基地大门,方启就迫不及待地进去找使臣,而他们三人则没急着进去,章楚突然发现,研究所这边的雨似乎小了很多,现在这像是在……下雪?

    “好美啊,”烛阴深吸口气,突然感叹道:“没想到这边人界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来研究所,研究所本就建在雪山腹地,常年严寒,终日飞雪不断,四周群山巍峨矗立,宛如天幕下的龙脉静默蛰伏。

    此时漫天飞雪,愈下愈烈,周遭静谧地出奇,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三人头上、肩上,很快就白了一片。

    烛阴看着章楚和相柳,突然笑道:“要是爸也在的话就好了。”

    那就是他从小只出现在梦境中的一家四口的画面。

    章楚正仰头看从天飘落的雪花,闻言一怔,一片晶莹的八角雪花在他眼角化开。

    相柳这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昨天章楚送给他的手机,一张嘴就哈出一团雾气,说:“哥哥,我们来照相好吗?”

    章楚扭头去看,他昨天只是给相柳解释了什么是照相,并没有演示,奇道:“你会照?”

    相柳点头,“会的,昨晚我偷偷照了好几张了。”

    章楚:“……”

    旋即他突然想起自己存在相册里那些和桑冉的照片,顿时脊背发凉,麻意窜上头皮,正怀疑相柳是否看到那几张照片时,就听见他说:“妈妈,你跟哥哥和爸爸都一起照过,还没有给我照过。”

    烛阴凑过来看,“给我也照过?什么时候?”

    “是在鬼蜮森林那里,哥,妈给你照的好矮。”相柳翻到那张很久前的相片给烛阴看,露出一个清亮的笑容。

    烛阴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一把将手机夺过来,盯着屏幕里的自己,叫道:“妈,这就是你上次给我拍的照片吗,怪不得你那时候不让我看,这真的是我吗?”

    而章楚脑海中只回响着那一句“你和爸爸一起照过”,那个相册里,他和桑冉连一张正经照片都没有,全是情欲上头时桑冉在床上拍的。

    章楚觉得自己宛如悬崖上的一片雪花摇摇欲坠,他走过去想把手机拿过来,被烛阴怪叫着躲开,“我看看你还拍了什么,不会每一张都把我照的这么矮吧,”他嘟嘟囔囔地说,“我记得那次照了好几张呢。”

    然后他就看见烛阴愣住了,微微张着嘴,神情茫然了片刻,相柳注意到,眨了眨眼睛,显然他也猜到烛阴看见了什么。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章楚生硬地停在那里,这跟被旁人窥见□□的尴尬还不太一样,这是被自己两个孩子看见。

    他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让他们产生什么阴影,他故作镇定走过去拿过手机,却根本不敢看上面是什么画面,只是锁了屏幕背在身后,还未开口,就见烛阴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一只手臂环住章楚,“妈,你跟我爸好会啊,这几天他走了是不是很寂寞……”

    章楚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手指猛地扣了一下衣角,冷冷道:“说什么呢你。”

    烛阴却笑得一派放松,“不要害羞嘛,这有什么,看不出来我爸拍照技术还挺好的,我们也一起照几张吧。”

    说着他一把将相柳也拽过来,烛阴这几个月对手机的熟练度直线上升,拍照对他来说已经是很简单的操作。

    寒风中母子三人挤在一起,相柳显得很兴奋,今天是他来这边后最开心的一天,跟章楚关系得到缓和,并且讨人厌的魍魉也不在哥哥身边,跟妈妈和哥哥三个人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包裹着他。

    烛阴左边揽着面色仍然僵硬的章楚,右边是扒着他肩膀的相柳,大声道:“来,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声,相机定格,烛阴兴冲冲地转回来看,他们两个的表情都很好,就是章楚脸有些僵。

    烛阴把脑袋冲向他,撒娇道:“妈,笑一个嘛,别想刚才的事儿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

    说着他在章楚身上又摇又晃,把章楚弄得站不稳,也没了脾气,想来魔界的人看这些也如同家常便饭,他便强行将自己从尴尬情绪中抽离,“好。”

    “来来,我们再照一张。”烛阴又举起手机,这次章楚盯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眼尾弧度微微弯起,一股满足感充盈了心口,他盯着镜头,烛阴按下快门。

    烛阴一连照了很多张,章楚并不是个热衷于照相的人,后来就让他们俩自己去照,他则走到研究所外围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这雪来得突然,章楚不知道是这边气候使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随后,他听到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里是一片云杉树林,密密麻麻的一片,环绕着研究所四周,此时大雪压头,如一片白色海潮,突然,那树林中震颤了一下,其实只是很细微的颤动,雪从枝丫上砸下,为数不多的鸟雀飞起,烛阴和相柳还在那边研究手机,章楚盯着树林深处。

    片刻后,果然有东西从里面出来。

    是一个体型巨大的爬行动物,它身长起码有七八米,体宽如轮,灰色的坚硬外壳覆盖体表,头顶和肩胛两侧长着锋利尖锐的倒刺,嘴巴咧到耳根后,露着鲜红的舌头,一双眼睛冰冷森严,透着冷血动物的麻木不仁。

    它两只硕大的蹼在前端飞速爬行,眨眼就移动了数十米,从树林那边移至近前。

    竟然悄无声息。

    章楚飞身跃起,目光冰冷至下方扫过,看见那巨型蜥蜴一个甩尾转身,扫起一片飞雪,而后半步不停地朝他攻来。

    章楚飞在半空,眯了眯眼,这种体型的怪物一看就是变异的,只是不知道它的灵魂还是不是人。

    他一掌从上方盖下来,凌厉的杀气迫近,将下方雪花震开一片飞雾,那蜥蜴张着血盆大口甩动尾巴,在章楚下来的瞬间扭身避开,粗壮却灵活的脖子一甩,嘴巴朝章楚胳膊咬来。

    章楚立刻闪身躲避,他惊讶于那蜥蜴的速度之快,手臂几乎是贴着他尖利的牙齿过去,那蜥蜴似乎也没想要这么轻易地咬住他,下一刻尾巴袭来,变异后粗大的尾巴几乎如一棵树干直直朝章楚劈来,他闪躲不及,只能用脚生生踹上去。

    而不远处烛阴和相柳也早意识到这怪物的出现,相柳急着想上前帮忙,被烛阴不慌不忙拦住,“上去添什么乱,喂怪物吃吗?”

    他又打开相机,学习了录像功能,打算录下来等桑冉回来给他看。

    那尾巴被一脚蹬开,震得蜥蜴浑身骨头激灵了一瞬,而章楚也大腿发麻,他正想速战速决控制住这蜥蜴,就感受到胸口衣服里有一个热源在蠢蠢欲动。

    是刚才收进他衣服里的流霜。

    章楚思绪一转,正好借这个机会来试试鞭子的威力。

    于是他从衣服里抽出鞭子,就地一甩,凌厉地一声响划破长空,随后章楚握鞭在手,旋身朝蜥蜴飞去,流霜鞭在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直指目标,鞭身柔韧而富有弹性,迅猛而连续地抽在那蜥蜴身上,蜥蜴被彻底激怒,尖锐的爪子狠狠划破地面,跳动地想要伺机攻向章楚。

    章楚注意到,它那如钢铁般坚硬的外壳竟然被流霜几鞭子抽出了道道血痕,而流霜在他手中熠熠生辉,霹雳闪烁,挥舞时盈韧如云,流转宛如飞雀般灵捷,迅猛多变,在漫天大雪中引起道道旋风,隐有崩裂之势。

    这确实是神鞭。

    跟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指哪打哪,鞭随心动,无比趁手。

    很快,蜥蜴便抵挡不住,章楚手腕翻转,鞭身绕住蜥蜴层层环索,章楚正准备用力将蜥蜴绑起来,突然,一股寒意笼罩住他,对危险的天然敏感让章楚抬头,与此同时,两道细长的血柱从蜥蜴眼中喷射而出,直直射向章楚。

    霎那间章楚瞳仁针缩,任何动物在生命危机关头释放的招数都是致命的,想也不用想这血液一定是剧毒,但章楚惊诧于自己的反应能力,他以一个人类几乎达不到的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后退,千分之一厘的差距躲开,而蜥蜴趁着这个时机就想逃走。

    章楚眼睛还没捕捉到手便已经挥出去,这次流霜鞭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索地将蜥蜴五花大绑,蜥蜴彻底无法动弹了。

    烛阴也看见刚才蜥蜴眼中射出的血柱,放下手机朝这边走来,拿起章楚手臂,“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章楚看向那蜥蜴。

    烛阴检查一番发现确实没伤到,视线也转向蜥蜴,语气有些冷,“不知死活的畜生,让我直接——”

    说着烛阴便伸掌要劈,被章楚按下,“等等,这东西还有价值,带回去看看再说。”

    没想到此时蜥蜴竟然口吐人言,是个男人的声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们这帮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要是想用我去威胁联盟,威胁研究所,还是省省,我现在就可以死。”

    章楚眸光一闪,“你果然是变异人。”

    那蜥蜴说:“我是角蜥变异人,你们这群古代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联盟物资紧张,章楚自己的衣服不够穿,有时会穿桑冉给他拿的衣服,在这角蜥变异人眼中大概就是个古代人的样子。

    “听起来,你是联盟的人?”章楚问道。

    角蜥冷哼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拿我去威胁联盟或研究所,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得逞。”

    “那看来就是了,你不认识我们?”末日之后玄中联盟仅剩不多的几家媒体舆论资源有限,每周一份报纸,除了讲述战事情况和末日分析,激励人心和未来计划,剩下全都在铺天盖地的描述魔尊和魔族的动向,还有联盟的几个关键人物,章楚和桑冉烛阴的脸出现在报纸上是家常便饭。

    角蜥皱着眉打量他们,“你们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们?”

    烛阴看了章楚一眼,“还是别跟他废话,让我……”

    章楚打断道:“他叫烛阴,是魔尊的儿子,魔界殿下,那边是魔界二殿下,你如果是联盟的人,那我们没必要起冲突。”

    角蜥愣住,“他们……是魔尊的儿子。”

    报纸上的桑冉,是一位从天而降,救民于水火的天神,尤其是在他答应派兵援助后,媒体更是渲染得过分。

    人类自古以来面对天灾人祸就爱求神拜佛以寻求心灵慰藉,末日之后尤其如此,只不过不是因为封建迷信,是因为政府需要给人民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角蜥变异人打量几人的衣着气质,神情逐渐松动,卸力道:“原来你们是魔界的人,那您想必就是章行长了吧。”

    章楚点头,“你是?”

    “我原本就是藏区研究所的,负责野生动物保护这块,末日后变异了,就经常在森林里巡逻,”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看来都是误会,抱歉,是我没弄清楚就出手了。”

    章楚收回流霜,而角蜥变异人也变回人形。

    这是个藏族小伙子,身材中等,灰色衣服裤子,外面套着橘色的工作马甲,肤色是藏区特有的高原红,显得质朴老实。青年的马甲上写着森林动物保护员这几个大字,他自我介绍道:“我叫贡嘎,是这片区域原来的动保员,现在也负责保护研究所,你们好。”

    他伸出手,章楚跟他交握,烛阴也有样学样,相柳站在一旁好奇打量。

    章楚说:“你好像对古代人敌意很大?”

    贡嘎拍了拍身上的雪,脸色有些木然,“我是研究所的人,一般就是在这片森林里呆着,末日之初变异后,知道家里人都没了,我就扎根研究所了,大概从上个月开始,经常会有古代人过来,他们老在研究所外面一圈转悠偷看,一看就是偷渡的,肯定没获得政府许可,我跟他们打过几次,但那些人从来不正面交战,总是打两下就跑,试探不出他们的真实水平,也不清楚他们的意图。”

    “直到有一次他们被我逼急了,说他们是受研究所邀请而来,他们的老大在里面谈话,他们是在外面等着的,我去问了所里面我认识的人,说最近是见过一些古代人出入,但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章楚问:“你所里认识的人是谁?”

    “门卫老张。”

    “……”

    贡嘎继续道:“那些古代人什么也不肯说,他们肯定是对研究所心怀不轨,不然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进去,要在外围鬼鬼祟祟地等,还怕被人发现。”

    “你确定真的有古代人进入过研究所,还不止一次?”章楚神情凝重起来,如果贡嘎说的属实,那说明研究所里有人背着联盟跟古代人有接触,并且古代人不仅正面与他们抗衡,竟还派了间谍过来,研究所里出现了叛徒?

    贡嘎点头,“是的,我不骗人。”

    “这件事你有跟别人提起过吗?”

    贡嘎摇摇头,质朴道:“我没有朋友,所里更高级别的人也接触不到,没人能说。”

    章楚回身看研究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问道:“你说的古代人,是古代人族还是……魔族?”

    这话问出来,烛阴看向他。

    但章楚并没有看他,而是等着贡嘎的回答。

    但贡嘎这次却犹豫了,他挠了挠脑袋,“魔族长什么样子,如果是他们俩的样子,”他指了指烛阴和相柳,“那那些人应该是人族。”

    魔族和人族从服饰气质来说还是较容易区分,这点章楚深有体会,他点点头,“你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他要回去跟窦云平商量一下,现在联盟官员也少了很多,死于发烧、死于流感、死于变异、死于天灾,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的人,窦云平算一个,他在联盟政府中承担的责任也重了很多。

    贡嘎表情依旧木然,他说:“那能多给我点食物吗,树林里的羚羊要活不下去了。”

    “你缺吃的?”贡嘎是个能力很强的变异人,按理说不应该缺食物。

    贡嘎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我是动物保护人员,不能吃他们。”

    言外之意,他没有打过猎。

    章楚有些惊讶,“那你是领政府救济粮过日子的?”

    贡嘎点头,重复道:“能不能多给我点食物,有只母羊流产了,我要救她。”

    章楚回头看了烛阴一眼,烛阴挑唇一笑,手中出现一把酒囊,他隔空抛给贡嘎,“里面有些豆浆和羊奶,给你了。”

    相柳皱了皱眉,看向烛阴,“哥,你把我的东西给出去了?”

    烛阴笑道:“乖,回魔界了再给买。”

    贡嘎接过来,木然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喜,他道过谢正准备离开,这时突然有一只小羊从树林中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嘴里发出细微的咩咩声。

    小羊羔跑到贡嘎腿边蹭着,像是在撒娇。

    贡嘎摸摸它脑袋,从酒囊中拿出一个闻了闻尝了一口,对到它嘴边,小羊羔便忙喝了起来,喝得滋滋作响。

    贡嘎见它短时间内喝不饱,于是随性地席地盘腿坐下,他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坐在雪地里,发红的面颊如同天边的晚霞,看着小羊时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光辉,与看他们时截然不同。

    贡嘎见几人还没走,便说:“它是羊群中最后一只羊羔,本来前几个月母羊怀孕,我以为看到希望了,没想到又流产了……你知道它为什么流产吗?”

    “为什么?”烛阴不以为意,“吃不饱穿不暖?”

    贡嘎摇摇头,“是它的动物本性,动物对自然变化的感知能力比人强得多,当一个种群在感受到周围环境已经不适合生存时,种群的母性族群便会主动停止繁衍,我当时竭尽全力供养母羊,却还是没能阻止她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子。”

    章楚微愣,贡嘎继续道:“现在这片区域的动物已经很少了,所有动物都在自救,一些不怕冷的在往珠峰的方向迁徙,怕冷的就往南边跑,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死在路上,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人类在抗争,他们也同样在抗争。”

    章楚默然,人类自身难保,为了延续地球物种的基因,也只是把一些动物每种挑了两只送来藏区,现在内陆城市几乎已是一片汪洋,他不敢想象有多少物种已经灭绝了。

    贡嘎离开之前,章楚问了他的住址,他要在需要贡嘎作证的时候能找到他。

    等贡嘎拿着几个酒囊,腿边跟着扭扭歪歪的小羊走进树林后,章楚侧头道:“你们在这儿玩,我去研究所一趟。”

    烛阴搂住往前迈了一步的相柳,笑嘻嘻道:“去吧,妈。”

    十日后,夜晚八点,首都区。

    数十颗导弹在暗夜中如流星一般发射,在空中划下一道道亮光的弧线。

    各联盟区域上空的拦截系统和反拦截系统彻底失效,现在的地球就像失去了保护罩,曾经以为战火绝无可能烧及的地方,现在已经炮火连天,肉眼可见处处是火光和硝烟。

    摩天大楼自一半开始燃烧,水面上的航母和战船也燃着火光。

    曾经的博物馆、广场大楼,会堂被掩盖在水面之下,电影院、咖啡厅、游乐场被炸为废墟。

    人类文明要在这最后一战中被尽数损毁。

    他们唯一遵守的就是不伤害平民协议,各个联盟的战场都选在了首都区,玄中联盟如此,其他联盟只能是更加惨不忍睹。

    末日基地作战指挥中心。

    “桂上将,最后一波导弹共计35枚已经发射完毕,请指示!”

    指挥中心大厅里,光幕环绕,无数个电子屏全方位展示着前线战况,莹蓝色光芒反射在每个人眼里,桂辛焰作为本次的总指挥上将站在前方,看着炮火连天的屏幕画面,半晌沉声道:“通知前线,成败就在今晚,让他们抗到天亮。”

    “是!”

    桑冉在后方椅子里闭目养神,他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章楚不在,他似乎连装都不想装。

    “婆妈犹豫,首鼠两端,原本五日能解决的事情被你们拖出一倍时间,若是天亮之前仍未解决,魔族会出手帮你们永除后患。”

    桂辛焰眉心深锁,这几日魔族派兵援助他们,那打法野蛮粗暴,断头剖腹,拽肠割肚,说是阎王现世也不为过,放在正常时期绝对要上军事法庭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登陆北利和菲洋领土后并没有按照他们要求的不伤平民,他们像是去那边开展无差别攻击,短短两天伤亡无数,后来被玄中联盟军方恳求魔尊紧急召回。

    但不得不说,魔族的打法虽粗暴却见效,对方战区元气大伤,也彻底怕了魔族,几乎闻风丧胆,原本计划一个月的战争仅用十天就要结束了。

    天亮之前对方会递交和平协议,很快,这场战火就要止步了。

    桂辛焰犹豫回话期间,一旁的周思凡先开口了,“你除了无止境地杀人还会什么,当真是毫无长进。”

    这段时间指挥中心的人经常能看到周上校和魔尊陛下的唇枪舌战,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人知道周上校怎么敢的,两人脾气稳定地你来我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急眼动过手。

    桑冉嗤笑,“对,我就会杀人,章楚就喜欢这样的。”

    周思凡:“……你真是不要脸了,章楚只不过是又被你蒙骗,你……那时害得他还不够惨吗?”

    “那时是那时,我不会让那种脱离我掌控的事再发生一次。”

    周思凡冷笑:“但愿。”

    桂辛焰奇怪地看他俩一眼,“好了,等天亮停战协议一交,我们就分批次准备撤离,但后续的事情还需要商议。”

    “北利说无法让利赔款,他们同意撤回本土,他们的领土上还有玻利维亚高原,虽然没有我们藏区高原的海拔高,但那是他们最后的栖息地。菲洋已经没什么领土可言了,他们跟北利一起,白苏这次选择站在我们这边,他们那边有的地区气温低至绝对零度,生物已经彻底无法生存,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会接容他们,当然,他们的资源也要跟我们共享。”

    “还有就是,古代人。”

    桂辛焰敲了敲桌子:“他们是唯一的变数,他们的意图我们完全闹不清楚,这十天内打游击一般东边冒头西边冒头,居我们的飞船探测还有魔尊陛下的消息,黑洞那边的人界已经彻底是一片汪洋,而那么多古代人的藏身之处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国师追露子绝对不容小觑。”

    他们基本可以确定古代人的意图,就是侵占领土,至于为什么不采取和平谈判的方式他们不得而知,古代人凭什么笃定他们的术法可以抵得过飞机大炮?

    在几大联盟和魔族打得不可开交的十天里,古代人一共有过两次大动作,一次集结了大量变异人从黑洞涌入,由于他们变异人数量远超这边,再加上神出鬼没的术法加持,和玄中打了个平手。

    第二次是三天前,奇怪的是,原本他们只针对玄中联盟作战,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玄中境内的藏区高原,但三天前他们突然从北利上方的黑洞露头展开打击,但同样就打了一天,并未造成什么损伤就早早结束了。

    桂辛焰道:“古代人始终是个变数,他们拒绝沟通谈判,很难不怀疑是在憋大招,总之明天我们一切小心。”

    说完,他看了桑冉一眼。

    魔族对古代人的了解远高于他们,桂辛焰总觉得桑冉也隐瞒了什么,只是如果魔尊自己不想说,他问不出任何结果。

    凌晨五点,天边亮出曙光。

    首都区战场上一片灰败,只剩下零星几处战火还在苟延残喘地烧着,轰鸣声逐渐远去,剩下的是千帆过尽后的静寂,战场上到处都是残骸,人的、船的、飞机的。

    有打捞队在水里捞着,带走自己战友的尸骨,还有一些损坏程度较轻的仪器。

    停战协议已经生效,北利菲洋都在撤军,这场战争中没有人是赢家。

    桑冉和周思凡站在基地瞭望塔上极目千里,两人一个身着黑金长袍,一个身着银白色联盟军装,背风而立。

    “百年前你无故消失,在三界人间蒸发,是从那时你就知道他转世了?”桑冉平静地询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对,远比你知道的时间早。”周思凡语气同样冷静:“三千前他惨死于灵山之战,当时天界围攻,但派来的主战是琼台,他于章楚交好再加上章楚本身实力就是天界前三,他原本不一定会死……”

    周思凡攥了攥拳,“但谁让他当时刚生产完,月子都还没出便急着逃出来去拯救人族,元气大伤,在那一战中你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尊敬的魔尊陛下,我一直没机会好好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先是不顾天规与他在一起,让他承受心理负担和天界重罚,让他和生于斯长于斯的天界间生了嫌隙,口口声声说爱他,然后明知他想救天下苍生却强行将他锁在魔殿里,好,那你干脆就锁得彻底些,为什么后面又让他跑出来,偏偏赶上天界和人界的决战,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不能及时赶到救他,等元神都消散大半了你魔尊陛下姗姗来迟了,桑冉你不配说爱他,你就是个畜生。”

    这一顿毫不留情面的唾骂让桑冉的心仿佛多了个漏风的大洞,这些话伤不了他分毫,因为这三千年来他反复自我折磨般的复盘,自己说得比周思凡难听得多。

    只是他突然想到,若那时候他的倾诉对象是周思凡而不是娄弦,或许会好过一些。

    于是他傲然地勾了下嘴角,“你懂什么。”

    周思凡气急,突然理解了从前章楚说有的时候很想掐死桑冉是什么感觉。

    “桑冉你真是不要脸,你现在还来找他干什么,继续演你那深情的戏码吗,他都已经忘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你叫什么,也不记得你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更不记得你们有两个孩子,你就不能放过他让他过新的人生吗?”

    桑冉继续道:“与你何干?”

    周思凡破口大骂:“我他妈在这个世界等了一百年,二十多年前他投胎为人,我赶在他前面投胎,我看着他从一丁点大长到现在,我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在半路去拱他?你就不能消停点,意识到你俩之间天堑的鸿沟,他现在能有转世投胎的机会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要是因为你的出现让他这一次生命再有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的魔界,我跟你算总账。”

    “别说的那么深情,我知道你和章楚之间清清白白,这也是我容忍你至今的原因,你一个做哥哥的管的未免太过了。我不跟你说别的,我只问你,这个世界是不是天界创造的?”

    周思凡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如果你不想魔族现在就派兵攻上天门。”

    周思凡眯眼,“你威胁谁呢?”

    “我不说虚言,你最好还是告诉我。我知道人族后面背靠天界,他们已经下场了却还装着一副事不关己道貌岸然的模样,本座看了真是倒胃口,本以为他们这次会正面出现,竟却还躲在人族背后。”桑冉顿了顿,“你最好是说,不然我已经迫不及待见到天界那几个老熟人了。”

    周思凡咬牙道:“桑冉,你真的疯了,还嫌世界不够乱。”

    桑冉笑道:“是你还没看清局势。”

    “什么意思?”

    “你先告诉我。”

    周思凡额角跳了跳,最后闭气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与四方天帝无关,至于更多的我也不清楚。”

    “那你百年前是如何得知章楚会投胎到此,又是如何知道此处的?”

    “无可奉告。”

    桑冉眉宇间染上森寒,“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那本座便去问问四方天帝。”

    桑冉的疯魔在三千年间周思凡一直深有体会,他也知道桑冉不是威胁他,他真会说到做到,于是稳下语气,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就是去问四方天帝他们也不可能告诉你,但是我能告诉你一件事情。”

    “说。”

    “我听闻你去找过南海神龟?”

    桑冉瞥向他,“如何?”

    “南海神龟告诉你天人有神格的存在,神格在天人身陨后不会消散,而是会化为某种东西留存在世间,但他恐怕没跟你说过章楚的神格化为了什么。”

    桑冉微微凝神,当时他刚从鬼母那里得知章楚是天人,随后便去了南海问那精通世间万物的老神龟,老神龟跟他说了章楚的神格,却不肯告诉他那是什么,但后来告诉了他另一个重磅消息,便是章楚转世投胎,他太过惊诧后来也没再追问神格的事情。

    他说:“你知道?”

    周思凡点头,漆黑的双眸凝视着他,“章楚死时,那时人界已至穷途末路,不周山倒,黄河水绝,天倾星移,你以为章楚凭什么能以一己之力挽救人界?”

    桑冉眉峰微蹙,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却觉得那答案太过骇人。

    周思凡道:“能猜到吗,章楚的神格化为了人界,一个完整无缺、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人界。”

    桑冉挺立峭直的身体有一瞬间的颤抖,他浑身冰冷,心跳几乎停止跳动,神情一片空白。

    周思凡说什么,章楚的神格化为了……人界?

    他不是没猜测过章楚的神格可能化为什么,毕竟这是章楚除了两个孩子以外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想过会不会是桃花,章楚生前最喜欢种桃树,酿桃花酒,也想过会不会是天界的某样东西,或者……或者是化作什么留在两个孩子身边,章楚和他一样对烛阴和相柳放心不下。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章楚的神格竟会化为整个人界。

    周思凡品了品桑冉此刻的表情,有些快意,继续道:“天界在最后那几年极力打压人界,关闭天门,绝地天通,把人族修炼的路堵死不说,还想要天折地绝,彻底让人界消失,章楚知道仅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挽回人界颓势,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万万年才孕育出一个的天人,所以他想到了自己的神格。”

    说到这里,周思凡眼眶也有些发红,“那神格平时碰一下他都疼得要死,不知道他怎么狠得下心……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实施的,反正他死之后,你当时大概也无心留意人界情况,他死之后人界东水倒流,枯草复生,裂开的地面重修于好,断绝的山脉也在地下重新扎了根,人界彻底活过来了。”

    “别的事情你都知道,那战之后魔族就彻底盯上了天界,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反正谁也没空再去管人界,正好给了人界休养生息的时机,于是就这么一直存活下来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桑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记得那时曾说,他的神格只有找回来,他才能恢复从前的神体……”

    “当然,神仙没了元神叫什么神仙,同理天人没了神格也不再是天人。”周思凡很少有话多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桑冉时总想嘲弄:“怎么,他死前拼力想护下的人界,现在魔尊陛下又想将他心血毁于一旦,杀鸡取卵,把人界葬了给他把神格找回来?”

    “那又有什么问题?”桑冉浓墨般的双眼闪过一丝猩红,“人界霸占他的东西三千年,现在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捕捉到什么。

    “难道你想让……”

    “所以现在人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都顿住。

    周思凡率先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想让章楚恢复从前记忆?”

    神格若是归位,那前世种种也一并回来,包括神体、法力、记忆,等于三千年前的章楚彻底要回来了。

    “……他已经想起很多,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我可能已经无法控制。”桑冉如此道。

    周思凡微愣。

    “何况,”桑冉看向他,“现在人界朝不保夕,恐怕不用等我出手人界就要完了,也就是说,章楚的神格迟早会归位,对吗?”

    周思凡看了他片刻,“对。”

    “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

    空气静默片刻,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了,章楚真的要回来了。

    桑冉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突然笑了一下,随后唇角落下,紧接着是漫长的沉寂。

    周思凡也没有动,但他比桑冉好一点,静了片刻便想离开,可就在这时远方传来骚动,两人身处的瞭望塔下方也躁乱起来。

    他身上的通讯仪“哔哔哔”地紧促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周思凡接通,皱眉看向远方。

    “报告上校,黑洞中突然涌出大量不明粉尘,里面含有剧毒毒素,我们好多战士都中招了!”

    周思凡大脑飞速运转,他眯眼看向远方,“这就是人族的杀手锏。”

    他一边下塔一边对通讯仪下达命令:“让会飞的带着防毒面具顶上,把受伤的都撤下来送去给植医队,注意隔离防护,不知道这毒有没有传染性,然后通知空中作战署把之前挡雨用的空中隔离罩打开。各单位注意,古代人赶在停战前夕搞这一手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一定不能轻敌。”

    等周思凡下去后,桑冉看向远方的黑洞,下方冒出阵阵黄沙,如沙漠尘暴,他指尖轻敲了敲栏杆,心中思忖这有几分可能是人族自己的主意,有几分可能是天界在背后主使。

    周思凡的担忧完全不是多虑,这跟沙尘暴一般的剧毒飞沙果然有传染性。

    借助空气的传播速度和传播范围,凡是暴露于天光下的生物或者皮肤一旦沾染,那一片都会立刻红肿起来,仅需要几秒钟,这种红肿便能顺延遍布全身,异常瘙痒难耐,完全无法忍受,就像百年前被国际军事法庭禁止的白-磷-弹,沾上后绝无脱落的可能,不死不休。

    桑冉也飞去前线,他周身灵体护体,毒气没有近身的可能,他看见带着防毒面具的空中战士仅是因为口鼻下方一点的通风口而被毒气进入,短短片刻脸肿的像个染了色的馒头,这绝不是仅凭意志力就能容忍的,那战士发出痛苦的吼声,明知此时摘下面罩更是找死,但他还是忍受不住地解开面罩扔出去,双手狠狠扣刮自己的脸,只是一下血就下来了,他痛苦地吼叫着,同时红肿顺着脖颈蔓延,他脖子、锁骨、看不见的胸膛,都有了……

    而水面上的救援船只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他们身体已经看不出人形,就像一个佝偻的龙虾哀嚎翻滚,植物变异医务兵去按住他,结果红肿便顺着他的手蔓延上来,医务兵吓了一跳,瞬间植物化躯体割断了那块,随后大声向周围喊道:“注意避免接触,这个是传染性的!”

    痛苦的哀嚎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那些中招的人狰狞痛苦地喊着:“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桑冉听见人群中响起哭声,随后是枪响,他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冒着毒气的黑洞。

    灵力在掌握汇聚。

    三小时前,藏区基地。

    这里作为后方大本营,今天同样在严阵以待,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今天上午十点玄中联盟报社会公布全球停战的消息,然后他们会迎接前线战士的凯旋,同时进行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这几天相柳都是在跟章楚睡,他很快适应了章楚作为他母亲的身份,一旦接受后这段时间甚至也不缠着烛阴了,而是章楚在哪他跟到哪儿。

    烛阴在门口抱胸地看着,歪了歪头,意味深长道:“还不起床,今天爸可就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们俩一起睡了这么久,会是什么反应?”

    此时相柳正缩在被子里躺着,他的眼睛还没睁开,闻言下意识叫了一声“哥”,烛阴推门大步走过去,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穿好你衣服,”他神情有些难以察觉的不悦,脸色微冷。

    章楚最近在跟联盟一起调查古代人私联研究所的事情,已经几天没闭过眼,今天因为桑冉他们要回来,所以他前一天才特地回来想睡一晚好觉,此时他躺在枕头上,看着床边的烛阴冷着一张脸在给睡意朦胧的相柳穿衣服。

    他唇边露出淡淡笑意,伸手在烛阴脸上捏了捏,“不高兴,因为没带你一起睡?”

    烛阴顿了一下,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捏他的脸,就连桑冉也没捏过,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也仅是一瞬,他看向章楚勾唇,“哪里看出我不高兴,因为没有给你一个早安吻吗?”

    说完,他在章楚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然后转过身继续给相柳穿衣服。

    相柳睡意彻底消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俩,半晌道:“哥,你这样才会让爸生气吧。”

    烛阴抬胳膊抬腿地给他穿衣服,轻描淡写道:“哪有什么所谓。”

    “……”章楚的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他下床出去了。

    不出意外今天桑冉就要回来了,其实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桑冉,桑冉不想让他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但他已从相柳口中知道了大概,桑冉为什么不想他知道?是觉得他们前世经历很不堪?还是在害怕什么别的。

    这几天他忙着配合联盟进行研究所那边的调查,几乎没时间想这些,只有现在在即将要面对那人时才感到一丝茫然和心烦意乱。

    “章行长,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啊!”使臣在远处招呼一声,脚步急促向他走来。

    此处是楼道拐角的一个阳台,屋檐外就是狂风暴雨,章楚内心突然涌上一丝不详,这不详毫无根据。

    “出什么事了?”

    使臣面容有些凝重,“跟李昂私联的那几个古代人今天出现了。”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查到很多,研究所里跟古代人私联的人就是李昂和他的两个助手,当时联盟派人去查的时候李昂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是因为他实在不会撒谎隐瞒,才被人看出端倪,最终逼讯片刻一下就套出来了。

    但据李昂所说,和他私联的古代人是国师追露子的亲信,他们在研究所里一共见过六次面。

    一开始李昂并不想跟他们交谈并且准备直接上报联盟,但那些人有备而来,带着一套早已绝版的《甘石星经》当做见面礼送给他,甘经石经一共十六卷,是历史上最早的一部详细记录了日月星辰运行规律,同时涵盖了占卜、地理、术法以及阴阳变化的百科全书。

    这书在末日下的现在送给别人简直是擦屁股纸都不要,但送给李昂,就像给他打了一剂猛药,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些理论知识。

    没有网络,藏书尽失,李昂想研究末日的原因还有其他各种项目都只能依靠自己和别的研究员脑子里的知识,而现在这样一套书送过来简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于是他只能静下心来听听这些古代人的说法。

    古代人声称他们的国师知道这次末日的原因,他也知道他们的世界要保不住了,所以他们想要活命只能求助于这边联盟,乞求联盟能够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只是现在末日人人自顾不暇,他们很怕联盟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我们国师有意求和,奈何人皇不答应,执意要战,所以这次派人冒昧来访也是国师自己的意思,还请您不要告诉他人。”

    “我们国师知道您对末日之后的各种现象研究极深,但缺乏对应的理论知识和人才,刚好我们国师他老人家从小便上观天文下学地理,精通奇门八卦和占卜术法,对星辰运行规律和河道流通原理极有研究,他在我们那边孤立无援,研究也是各种受阻,得知这个世界有您之后简直迫不及待就想跟您见一面,神交已久啊!他……”

    李昂听着他的话,眼神逐渐放光,他平时最烦别人的客套话,因为听不懂,但这次眼前这人每说一句话,他的眼睛就亮一下,他有预感,如果这人口中的国师能到这边来,利用自己的大脑、国师的知识储备,研究所的实验器材,末日的秘密很有可能就会被研究出来,最后他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跟你们的国师见面?”

    那人露出一个忧愁的表情,“这如何容易呢,我们过来一趟都是万般小心,还要冒着被贵联盟发现的风险,国师他在那边还肩负重任,更是无法抽身过来……”

    李昂被他说的头大,伸手道:“你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眼睛一抬,笑道:“您也知道国师是想熄战的,但人皇年轻气盛不听劝阻,国师没办法只好从贵联盟这边想主意,若是您能提供给我们一些联盟方面的政策,帮助我们国师早日劝下人皇停战,那我们两方也能早日和平,国师过来跟您一起研究,众生或许还有生的希望。”

    从那之后,古代人就跟李昂建立了联系,但李昂毕竟不是傻子,间-谍-罪是什么名头他还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跟这些人真正透露联盟机密,但一些他认为可以共享的研究成果他并没有吝啬。

    他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人类现在生死存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如果那些政治家的所作所为无法保护人类,起码他这里还有一丝希望可以倚靠。

    但据李昂所说,这段时间那些古代人也没有如何套他的话或窃取什么机密,他们好像真的只是来借助一些先进的实验设备来做实验的。

    不过这种话他们就听听,一是李昂可能为了自保选择撒谎,二是就算人家真要有什么动作,也不是他一个泡实验室的研究员能看明白的。

    但是经过他们调查,确实没发现什么重大损失,现在只能守株待兔,等着那群古代人再次过来。

    李昂即便被调查被训话仍是冷着一张脸,他声称这些人在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浪费他的时间就是在间接杀人,杀全人类。

    联盟对他这种态度一点办法也没有,又不能给他定罪,这种时候上政治思想课也晚了,最后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他这才答应跟章楚他们里应外合,等古代人来的时候套他们的话。

    屋檐外风雨如晦,楼下零星矗立的几个人脸上却不再是木然和恐惧,流露出一丝欣喜和期待,因为今天停战,为联盟奋战的将军和战士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使臣和章楚站在阳台,夹杂着雨点的风吹在两人脸上。

    使臣道:“那几个古代人今天又来研究所,我们的人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偷偷看监控,结果发现这几人今天并不是来做实验的,他们提出想邀请李博士去他们那边跟国师见面。”

    章楚眉心一跳,早不邀请晚不邀请,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今天是签订停战协议的日子,他跟使臣对视一眼,使臣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跟前线联系密切,这十天战争古代人只露过两次面,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要有动作,那很可能就是今天,而古代人提出想带走李博士,是不是验证了古代人今天真的会行动,他们带走李博士是因为李博士对国师的研究有利,怕李博士出事?”

    章楚沉吟道:“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要这么急着带走李昂?”他转而问道:“那几个古代人现在在哪?”

    “还跟李博士在实验室里,李博士带着耳麦,有人教他怎么说话,正在套那几个古代人的话,不过估计很难,现在毫无进展,而且李博士本来就不精通这个,我怕再说下去被他们看出不对劲来。”

    章楚转身便往外走,使臣紧随其后,他声音冷静沉稳,“现在过去,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研究所,章楚推开监控室的门进去,几个谈判专家正在里面对着耳麦说话,监控器上李昂的神情已有些不耐,而对面那几个古代人也满头雾水,在跟他斡旋。

    章楚因为末日之初给联盟“贷款”了一大笔钱,所以得到了优待,在很多大事上都有话语权,但主要原因谁都明白,毕竟捐钱的多的是,大多也只能换来当初迁徙时的一张机票和现在稍微高级一点房间。

    几人见章楚进来,正准备站起来,章楚伸手压下,道:“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人摇头道:“不怎么乐观,那几个古代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现在已经有些警惕了。”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章楚道:“进去逮捕他们,打几针吐真剂,上刑,直接逼问出来。”

    旁边这些跟章楚不熟的人有些异样地看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平日里话不多总是显得很冷静的前世界银行行长先生会如此杀伐果断,末日之后他们大多数时间见到章楚都是跟魔尊陛下一起,衬得愈发像个面容姣好的俊后生,何况现在整个藏区基地都知道,魔尊那身高快一米九的大儿子天天跟在章楚屁股后头喊妈,久而久之,他们都快忘了当初章楚的冷血无情。

    章楚这话一出几秒钟内没人动作,他给众人递去一个疑惑的目光,于是连忙有人行动,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最好的结果是李昂先把人话套出来,联盟在实行逮捕,但现在看来,只能直接抓起来了。

    这几人大概率是变异人,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异能是什么,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事先在房间内安装了□□气喷装置,给了李昂一个湿毛巾,让他到时候捂住口鼻。

    于是很快,监控器上那几人就不知不觉昏迷了。

    房间内众人都开始行动起来,或是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审讯,章楚和使臣站在后面,使臣看了他一眼,歪着身子过去低声道:“行长先生,您脸色不是很好看。”

    章楚微愣,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脸,类似的话前两天也有人对他说过,只不过当时说的是觉得他这两天气色很好,章楚知道那是因为烛阴和相柳。

    而现在……

    使臣善解人意地说:“您放心,魔尊陛下神通广大,这些古代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能掀得起,也不会对魔尊陛下造成什么伤害的。”

    章楚垂下眉眼,低低嗯了一声,却莫名心慌,这些天他一直在避免自己去想桑冉,跟烛阴和相柳待在一起,就像把自己罩在一个名为亲情的壳子里,他体会着初为人父……或者为人母的欣喜,这种快乐跟之前哪种也不一样,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但有时他看着相柳毫无保留的笑,看着烛阴那一双不知是肖似谁的桃花眼,他都会想起桑冉。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是他和桑冉的孩子。

    就像根针冷不防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下,泛起绵密的麻和痛痒。

    “有结果了!”审讯组的人效率很高,仅二十分钟那几个古代人就交代了。

    来传消息的人神色慌张语调急促,“不好了!那些古代人说他们的人会在今天凌晨通过黑洞往首都区前线那边投放毒气,毒气沾上即死,传染性极强!”

    由于内地和这边存在时差,现在他们这里已经是上午,但首都区还是半夜,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什么?他娘的,这群古代人真不是东西!什么毒气说了没有?有没有解药?”

    “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人皇的命令,他们那什么国师可能知道,国师正在想办法弄到解药。”

    “国师弄解药?”

    “对,他们是这么说的,国师并不想跟咱们这边为敌,是人皇执意要打。

    章楚还没听完就立即想走,被使臣拽住,“行长先生你去哪?”

    “首都区。”

    “你自己怎么去,还是调飞机吧,”使臣回头看向这里的总指挥,是军方人员,“司令,事不宜迟,我们都听您调度。”

    司令眉头皱得夹死蚊子,半晌他道:“如果他们说传染性极强是真的,那我们现在过去也只是送死,事情的关键还是弄到解药。”

    “不对,”电光石火间章楚脑海中突然划过什么,他看向来传话的人,“那几个古代人没说实话。”

    “此话怎讲?”

    “古代人的目的是占领我们的地盘活下来,那他们现在下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传染性很强,对联盟造成了很大损失,此时他们提出用解药来谈判,获取地盘,我们会答应的概率有多大?就算追露子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开始不想跟我们打,是人皇执意这么做,这一步棋也下对了,”章楚眸中闪过寒意,“追露子必然不会再把解药白给我们,人情总是不如威胁好用。”

    司令嘶了一声,道:“所以国师手里是有解药的。”

    章楚看了空无一人的监控器一眼,脑海中回忆起那几个人在其中的画面,“那他们手里有解药的可能性多大?”

    十分钟后,解药真被调查人员从那几人的宝物袋里被搜了出来,这东西不是一般的袋子,而是用术法炮制的,可以隐藏与虚无,但还是被他们言行逼供了出来。

    二十分钟后,三架飞机在藏区机场上空起飞,飞机上的人员全副武装,每一个都带着防毒气面罩。

    章楚隐在士兵中,他的身体和脸被衣服和面罩包裹住,特制面罩之下,他的眼睛若隐若现,他是直接从研究所出发的,没有跟任何人说,身边也没有那些熟悉的人,没有烛阴、相柳、方启。

    他知道毒气是什么东西,百年前的世界大战中曾有国家发起过毒气战,那一战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也不为过,远比什么白磷可怖得多。

    那些毒气无孔不入,能让一个身高两米的男人几分钟内化为一张人皮,还有很多就算当时救下来活了下去,往后的人生也要忍受着可怕的副作用,这是伴随一生的。

    章楚不知道古代人的技术能不能达到现代化学毒气的水平,他只能祈求这次战争中少死点人,祈求……桑冉可以平安无事。

    藏区基地那边还在一刻不停地试图联系首都区,由于磁场影响,距离又远,两方并不是时刻都能保持着联系,全凭运气。

    而飞机上更是与世隔绝。

    三小时后飞机达到战场,派来的全是□□或飞行变异人,机舱门打开后他们冒着猛烈的风和暴雨一个个出去,章楚一眼就看到云层下那个处于风暴旋涡中心的男人。

    “桑冉!”

    章楚以为自己是喊出去的,实际上他只轻喃了一声。

    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百米高空上如掉豆子一般簌簌地往下落人,那些身着联盟银白色军装制服的战士一个个扭曲如同虾米,他们打滚哀嚎着从天上掉下来,扑通扑通地摔在水面上。

    本该有序撤离的联盟军队此刻兵荒马乱地应付,由于缺少防毒装置,能变异的那些全变异了,不能变异的本来捂着口鼻留在下面抢救伤员,但发现这毒气无孔不入,没有专业装置根本抵御不了,留下来就是活靶子,于是先撤离了。

    但变异人留在这里也不好过,他们只能勉强跟黑洞下来的古代变异人打。

    原本只从黑洞中溢出毒气,那些古代人甚至没露面,但空中作战署把挡雨用的巨大隔离罩打开后,减少了一部分毒气蔓延的情况,于是古代人很快便派飞行变异人出来挥洒扩散。

    跟沙尘暴一样的毒气弥漫在上空,正在由上而下,由中心向四周地蔓延。

    而桑冉一身玄色长袍站在毒气中心,章楚在机舱口望去,明明相距百米,但他能看见桑冉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桑冉眼底酝酿着漆黑的风暴,整个人像个低气压的猛兽,压着浓墨重彩的山雨欲来。

    章楚那一声细微的呢喃不知道他听见没有,章楚感觉他耳尖微动了动,但目光依旧不变,直勾勾地盯着黑洞上方。

    一边倒的战局在三架援助飞机来了之后出现一些转机,本来对面就是突击,搞了这边措手不及,现在古代人见势头不对,黑洞中源源不断涌出更多的变异人,似乎想要拼死一搏。

    但这些人刚一下来,便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压迫力,这并不是某种形容,而是货真价实的压迫感,就好像肩上突然沉沉压下一座山,面前隔着穷山峻岭,他们竟是行动不了一步。

    桑冉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层层穿过大气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包括章楚。

    “这就是天界给你们想的办法?琼台,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不敢出来与本座一见吗?”

    章楚听到这个名字猛地怔了一下,旋即眉头深深锁起,盯向那里。

    周围的争斗还在继续,只是毒气像被凝在空中,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片刻后,浓墨重彩云团层层包裹的洞口突然亮出一丝光,却不是天界的人,而是追露子。

    他神情似笑非笑,“魔尊陛下,为何到了黑洞这一边,您仍要与我们做对?”

    人族和魔族三千年来地位悬殊,即便到了现在桑冉仍是不屑与他交谈,但刚得知人界是章楚神格所化,他现在看向对方的目光异常复杂。

    见桑冉一时没说话,追露子继续道:“您对桃花仙子情深义重,可知他生前拼命想守护的就是人界,仙子若得知这三千年来您的所作所为,会做何感想?”

    桑冉勾起一丝寡淡讥诮的笑,“你也敢提?若没有人界,章楚不会死。”

    远处的章楚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他浑身一震,桑冉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这边,要是知道,那现在这是……承认了?

    原来相柳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说他此前还有最后一丝疑虑,现在听到桑冉这样说,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不见。

    追露子身后还站着那个黑衣男人,看不清表情,娄弦曾说这黑衣男是人皇身边的影卫,章楚在想,人皇此刻是否在附近。

    追露子道:“人族对仙子之死同样心痛难忍,这三千年来人界建祠立庙,桃仙庙的香火从未断绝,即便魔族因为仙子之死一直对人族怀恨在心,从未放弃对人族的虐杀,但人界仍然尊重爱戴仙子,魔尊陛下,我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人族没有过僭越之心,我们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在乱世中寻条出路,到今时今日仍是这样。”

    “何必说些废话,让天界的人出来见我。”桑冉负手立在云端之下,半点也不想再听他们多言。

    相互打交道数十年有余,追露子对桑冉的性格也有所耳闻,他只轻轻叹了口气,便让开 了。

    下一秒章楚看到一个绝色男子凭空出现——人皇!

    人皇身着朱黄色龙袍,金线缂丝镶边,其上雕锈正彩云龙纹,衣领和袖口修整得一丝不苟,他长着一副俊美到妖艳的脸,冷白的皮肤一双漆黑的瞳眸,眼底有几分陈年积压的阴翳,正盯着桑冉。

    影卫就站在他身后,章楚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影卫”。

    他身形大出人皇一圈,收腰黑衣如一片阴云般站在身后,与其说是影子,更像一股强大的气场,无形笼罩在后面,凭空添出十分的气势。

    “魔尊……”人皇低着头,从喉咙身后吐出这两字,他看向桑冉的目光畏惧至极,又痛恨至极:“你狂妄自大,丧心病狂,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族无辜死在你手里,你就半点愧疚都无?”

    第100章 第 100 章 哭什么,桑冉?

    “简直可笑, ”桑冉笑道:“天道讲求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界因为章楚苟延至今, 本座便是你们的报应。”

    人皇攥了攥拳,“你又凭什么自诩天道, 若是有天道真有眼,第一个便该把你……”

    “咳咳, ”追露子在一旁拽了拽他袖子, 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陛下不要意气用事了, 激怒魔尊对我们没好处, 说正事吧。”

    影卫突然转头, 冰冷的狼眸一下锁定住他,追露子闭了闭气。

    人皇冷静下来,低声冷笑, “他已经生气了, 你们看不出吗。”

    “……”

    章楚在远处看着, 他注意到桑冉身体微微颤抖,指尖发白, 神情有几分欲说还休,他本以为桑冉不会说话了,因为他在外人面前并不是话多的性子, 没想到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人族虚伪久了把自己也骗了, 为一个三魂七魄尽失的神仙建祠立庙,你们不觉得可笑吗?他能收到什么?还是仅仅为了你们自己良心上过得去,章楚死了三千年,你们又能记得他多久, 就算记得又如何,他死了你们活着,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你们赚了,简直无耻。”

    “既然这样想来找死,本座便成全你们。”

    他说完这话,大片黑色魔气突然自水面腾空升起,杀气蓬勃地直冲上来,瞬间已至半空,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那些魔气幻化成一个个魔族,一跃便是数十米高,窜上来加入战局。

    魔族如砍菜切瓜,狼入羊群一般开始了大肆屠杀。

    联盟军队是见识过这群蛮不开化的魔族可怖战斗力的,他们对人类有天然的种族压制,又有千年来刻进血液里的畏惧,很多古代人变异后的能力其实已经能与魔族一战,但他们在第一眼就已经输了气势。

    毒气与魔气在水面上空侵占交融,此消彼长,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了。

    章楚听见追露子在天上大喊:“魔尊陛下,冷静,请您冷静!我们这次出来是想和平谈判,请您相信我们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实数无奈之举,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分明就是狼心不足蛇吞象。

    章楚攥拳,心中默道。

    不过古代人明知魔族在这边,还敢冒然使用毒气战,看来他们背后定然有天界支持,只是这两方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天界的意图又是什么?

    那边战局愈烈,这毒气果然对魔族也有效果,一个头上长角的魔族不小心沾染上毒气,他那角上迅速红肿了一片,一柄长枪趁其不备从面中刺来,那魔族大骂一声闪身避开,随后腋下夹住长枪,用力一折那长枪便一分为二,枪头被他拦腰调转,直直扎向那人族。

    魔族速度飞快,简直连眨眼的功夫都用不到,人族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躲避,但还是被刺中手臂,他双眼一沉,背后毒气袋中溢出更加霸道的毒气。

    毒气溢出,如蛆付骨般缠绕上魔族,他痛吼一声,红黑色魔气化为利锥直直扎向对面。

    “砰!”

    人族身体被瞬间炸成肉泥,零散着砸向水面,但魔族一双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他痛苦地抱头捂着眼睛,脸上挂着两道血泪,身上皮肉也迅速红肿溃烂,嘴里发出大吼大叫声,有其他人想趁机来给他一击毙命,但没想到那魔族即便这种情况下,仍然踉跄着避开了那致命一击,尖刀穿透了他肩膀,他突然放下双手,听声音循着那人方向,一双眼睛已经猩红到看不出眼仁,正准确而凶狠地瞪向那人,下一秒,他飞身朝他扑去,人族被他缠上,两人大叫着砸向水面。

    章楚也无法再旁观,他虽然还没有前世记忆,但他已经不想再看两边互相残杀,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脚下一点飞去桑冉那边。

    桑冉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呆立着,强大而磅礴的力量不仅环绕在周身,也盖住了一整片区域,让毒气不能再向下方蔓延。

    他一个人就像一场默剧,周围纷杂的敌人、混乱的战场不能近身他分毫,章楚飞到近前时甚至不确定他能不能飞进去。

    但他觉得可以,于是他没停下,于是他飞进了桑冉的结界中。

    里面竟是寂静无声。

    章楚凭空落下,每踏下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他目光不错地看着桑冉。

    “你哭了?”他说。

    桑冉有一个极细微的、想朝他看来的动作,但随后他把头偏向另一边,没有说话。

    章楚走进,站在他身侧,张开手抱住了他。

    他感受到桑冉身体僵硬了一瞬,自己心里也仿佛有一只手在攥着疼,“哭什么,桑冉,嗯?”

    “你都记起来了?”桑冉声音沙哑,像淬了一把沙。

    章楚脸颊贴着他手臂,那衣服很凉,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哭,桑冉。”

    桑冉喉结滚了滚,眼皮一颤,又是两颗泪珠滚了出来。

    他像是有些压抑不住自己,话一出来就变了调,“我……就是恨他们,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用你的命给他们续了这么久。”

    章楚抬起手给他擦眼泪,桑冉眼睛有些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委屈,章楚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令人心都要碎了。

    三千年来,桑冉流过很多次眼泪,只有烛阴小时候给他擦过,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现在看着章楚,他说:“你回来了吗?”

    桑冉的眼泪像断了线,怎么擦也擦不完,章楚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时不时便冒出来,再加上相柳跟他说的那些,他意识到可能会有一场巨大的改变发生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全部想起来,也不知道想起来之后的他还是不是现在的他。

    但他想知道自己曾经跟桑冉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不想让这些痛苦全压在桑冉一个人身上。

    他轻声道:“大概快了。”

    桑冉沉默片刻,随后道:“三千年前你一人孤军奋战,那时我没选择站在你身边,这次不会了,你想救谁,我都会帮你。”

    桑冉实在是害怕了,三千年前他一味压制,最后章楚还是逃了出去,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次重逢两人再次面临同样局面,一个桑冉复盘了三千年的局面,如果章楚的愿望依然是所有人都活下来,那他拼命也会实现。

    “黑洞那边的人界,是不是要覆灭了?”章楚问。

    桑冉点头,“是。”

    “那人族怎么办?”

    “他们想来这边抢夺地盘,你的意思呢?”

    桑冉的口气像是这边他做主,如果章楚点头,他就准备立刻停火,开门迎客了。

    即便现在外界魔族还在厮杀。

    章楚摇了摇头,“联盟不会轻易同意,除非对面能拿出什么等值的东西交换,人皇这一步太阴险了,他拒绝谈判,直接出阴招,就是想倒逼联盟分他们土地。”

    桑冉嗯了一声,“帝释青心思重,敏感多疑且自卑,他不信和平谈判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

    章楚眸光看向外界,“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继续传播毒气。”

    他话音刚落,手臂突然向旁边挥去,流霜鞭从袖口飞出,“咻”地捆住一个正在向他们悄悄靠近的人族,那人族不知道是什么变异,被捆住后竟下一秒便原地化为一滩泥,瞬间挣脱鞭子束缚,在十米开外重新化为人形,一大股毒气顺势飞来。

    此时章楚已经在桑冉结界之外,他眼尾一扫,长腿唰地一踢,衣服下摆掀起阵风,将那股毒气原封不动地扫了回去,古代人自然有防范的办法,但还是被这阵风虚晃了一下,后退半步,章楚再次飞身朝他过来,人未至,鞭子凌厉的尖部已至近前,顷刻勒住他颈部,人族又想故技重施,章楚已划身到他身后,向他颈部重重一砍,带着灵力的一击让人族昏迷,身体一软,被流霜鞭团团捆住,章楚飞脚一踢将那人族踢到另一片云上,随后他如法炮制,打晕了不知道多少个人将他们都扔上那片云。

    水面上依旧哀鸿遍野,有数不清的人被毒气侵染,但上方的局势已被控制住,局面正在朝联盟这边偏转。

    桑冉如法炮制,他也没对人族下死手,而是跟章楚一样将人打晕。

    随后他飞到章楚身边,低声道:“小心天界,他们大概快出现了。”

    如果只是人族,无论如何应该不敢直接发动这场战争,何况这边还有魔族,所以桑冉和章楚都断定他们身后一定有天界的支持。

    就像验证桑冉的话,天上突然风云际会,无数云层交叠着翻涌,重紫、重橙、重蓝三种颜色的云彩像旋涡般搅弄在一起,狂风怒吼在耳边,阴了多半年的天空霎时竟冒出金光,亮如白昼,下一刻,闪着金色和白色光芒的天兵突然出现在天空。

    大多数现代人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个画面,打斗的、水面上还没被毒气染上的都抬起头来看,就见那乌央乌央的天兵少说有上万个,他们身着白色铠甲,手执银色长枪,肃穆而威严的排排站立,队形整齐划一,放眼望去像层层叠叠的白色巨墙,压迫感极强。

    桑冉神色微微变化了些,目光扫过,停留在天兵正中。

    那里站着一个天神,天神同样身着战袍,处在浩瀚神圣的光明之中,一开口,便是贯彻云霄的音量,“魔尊桑冉,从前便屡次插手凡间之事,破坏阴阳调和秩序,这次又在人间让你的部下大开杀戒,天帝陛下良善仁慈,特派我等前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