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 22 章
“走吧。”裙摆划过枯叶,她向结界走去。
临渊与她并肩而行。
“这个阙涿你认识吗?”落阶这几年甚少出来走动,外面一切皆来源于辰枢的告知,但是辰枢未曾提过妖主阙涿。
“不认识。我在这几年间忙着在丹穴山抢山头。”临渊所说皆实话。
“招魂阵的事你也看到了,阙涿临走时说的话,下个目标便是丹穴山,你真的不考虑与仙族合作吗?”虽然此前临渊已经拒绝了,但是今日所见,她觉得还是可以再劝劝。
眼前一片枫叶轻飘飘吹落,临渊伸手接下,顺手递给了她。“妖族能不费吹灰之力踏破枫木林,不过是因为有内应,且内应掌管了枫木林的结界。妖族想要丹穴山,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虽然魔族不与仙族合作,但是如果共同讨伐妖族,魔族也不会与仙族站在对立面。”
临渊的意思她明白了。
这个话题结束时,两人恰好走到了结界处。
落阶念诀,撤走了原先的结界,重新布置了一个新的结界,外加了一个结魂阵。
临渊不解,事已至此,枫木林的人也已死完,如今重新布置结界还有何用处?
他这么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一来,这样丹穴山便多了一道屏障。二来,我怕寻幽哪天回头把结界撤了,困在林中的魂魄便顷刻消散。”
“难道你还想把魂魄一直困在这里不成?”
落阶摇头,“这个地方血气太重,魂魄困不了太久,我要回头想个法子把这些魂魄保存起来。”
她带着临渊穿过结界。
妖族便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远处是连绵千里的郁郁群山,不知道妖族和妖兽现在躲在哪一座山头呢?
临渊不知道她现在所想,故而只是问她,“那你想到法子了吗?”保存魂魄的法子。
落阶轻叹一口气,“还不知道,我想我要回北荒一趟。”
她跟着临渊回了丹穴山。
写了一封信告知辰枢枫木林发生的事,唤来了玄鸟,把信给送了出去。
……
夜半,今夜的月笼罩着一层薄雾。
她躺在水潭边的大石块上,手浸在冰凉的潭水里。
临渊就坐在她身旁,在水潭边磨着手里的剑。
问他们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在这池子边?因为五年里,临渊从一个山头霸主成为了丹穴山的魔族之主,但是,他淳朴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洞溪渊好歹还起了一座山宗,临渊的小木屋到如今也还只有一张竹床。
哦,不对,多了一张桌子。怎么能不算进步了呢?
故而,大半夜的,他们两人只能在这水潭边上,一个冥想,一个磨剑。
“落阶。”
“嗯?”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
昨日重逢时,她便提着剑朝他走来,一步一步像踏在了心上。她收起长剑时,金色齑粉分明是蝴蝶模样。她的剑应当是很厉害的法器。
“枯叶剑。锻造的时候,一只枯叶蝶以身殉剑了。”便是它的殉剑,枯叶剑才得以出世。
临渊点头。
落阶觉得应当礼尚往来,“你的剑呢?叫什么名字?”
“不知,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
落阶:……
两人又继续沉默。
凉风吹过,水潭面上泛起微波。
临渊把她泡着的手捡了上来,用衣摆给她擦干,“别泡了,都发白了。”
“你此番前去北荒,是找什么?”
“纸皮兽。”狱法山上有纸皮兽,她路过时曾经见过。
她想了想,“我想锻造一个画卷,把枫木林的魂魄收进去。也许会成功,也许不能。”
临渊收起剑,站起身,垂眸看着她,“怎么不相信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呢?”
落阶笑了笑,笑靥比月色明媚,她抬头看向他,眸中似乎蕴藏万千星辰,她说:“你挡住了我的月亮。”
临渊往苍穹看了一眼,浮云彻底把月遮住了。
他笑了,“哦?”
……
翌日,天色微明。
落阶用纸折了头毛驴,摇摇晃晃地向北荒而去。
临渊跟在身后。
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临渊说要陪她一同前往,她向来独来独往,洞溪渊的人也习惯了她独来独往,也没考虑过给她派个帮手,如今有人说陪她,还有些许不习惯。
她也问过临渊,丹穴山不用留守吗?
临渊抚了抚袖子,淡定地道:“决夙在,没什么大问题。枫木林一战妖族是损失了不少人,短期内估计不会围攻丹穴山,况且,魔族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杀了这么多高阶妖兽,都杀出经验来了。
落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要不要给你也弄一头小毛驴?”
被临渊拒绝了。
用临渊的话说就是,“我走路都比这头蠢驴子走得快。”
于是一路上的场景便是,一身白衣的美人坐在驴上,身旁跟着一个俊美的玄衣男子。
穿过树林,穿过高山,穿过湖泊,一路北上。
……
其实落阶觉得一路上带着临渊也是顶好的。
他上山能抓野鸡烤,下河能抓鲜鱼烤。
彼时,他们正在一条小溪旁烤鱼。
落阶蹲在玉石堆上看着小溪里吐泡泡的河蚌。
她指了指河蚌,问临渊,“这个能烤吗?”
“太腥了。”
落阶只得作罢。
临渊把鸡腿撕下来给她,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北岳山?”
“明日。”
临渊又问:“纸皮兽好杀吗?”
“好杀。”她沉思了半晌,“就是不太好找。”
那时的临渊还不知道所谓的不太好找有多不好找。
直到他们来到北岳山的第四日。
北岳山上是没有尽头的竹林,高大的紫竹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落阶这四日就只是在这里,砍竹子。
而第一日,临渊只是在一旁看她砍竹子。
第二日,见她还是打算继续砍一天竹子,临渊便说去逛逛看能不能撞到纸皮兽,落阶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去吧。”
暮色四合时临渊才归。
空手而回。
而地上,砍好的竹子已经码得整整齐齐。
第三日。
落阶继续削她的竹子,临渊继续出去看能不能偶遇纸皮兽,又是一日无果。
第四日。
临渊问她,“纸皮兽会自己出现吗?”
她摇了摇头,“不会。”
临渊叹了口气,认命准备再去找的时候,落阶又继续道:“但是可以把它引出来。”
临渊歇了心思,又有些不满,“我要去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他在这座山逛了整整两日,除了无尽的竹子还是无尽的竹子。连个活的东西都没看到,他早些说他就不用漫山遍野地乱逛。
落阶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说要出去找的啊,万一你遇到了,我不就省了很多功夫吗?”
临渊被她气笑了。
他在一旁看她把削好的竹子整整齐齐地收拾好。
“那你在这里砍竹子是?”
“我想做一把伞,可以遮风挡雨掩盖神息。既然都来了,伞柄的紫竹也一并集齐了罢。”
然后临渊又指了指一旁摞成一堆小山似的紫竹笋,“那这又是做什么的?”
说话间落阶已经在剥竹笋了,落阶问他,“你觉得纸皮兽为什么只在北岳山?”
“因为它生在此地长在此地?”
“对了一半。”剥好的竹笋随手丢了出去。
临渊沉思,想着光想着也是想着,手不自觉地跟着剥笋,不一会,小山丘一般高的笋堆已经全部剥好,零落地散在四周。
落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告诉他答案,“因为纸皮兽爱吃的紫竹笋只长在北岳山。”
临渊:……
好一个草率的答案。
“所以现在,我们等它自己出现来吃笋?”
“对。”
临渊:……
他现在觉得应该多出来走走,不要总是待在丹穴山抢山头。
如落阶所料,一刻钟后,纸皮兽便从竹林间走出。
全身覆盖着一层灰白的皮,拖着的长尾巴反倒长满了白色的细绒毛,头上四只角,摇头晃脑走着,无视他们两人低头吃着地上剥好的竹笋。
临渊终于明白为什么说这纸皮兽不好找了,因为它灵力低下,走远一点便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如果它自己不主动出来,在这无边无际的紫竹林里走上一年半载也不一定遇得上。
临渊讥讽一笑,“啧,这不设防的小东西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落阶其实也想不明白。大约是它的存在确实没什么作用罢,没人稀罕它。
见它吃得差不多了。落阶念诀,下一瞬吃着笋的纸皮兽便被捆得严严实实。
落阶走过去,“送我几张你的皮。”与此同时,临渊递上了匕首。
落阶:?
临渊:?
两人面面相觑。
纸皮兽不理他们。
落阶接过临渊的匕首,低头浅浅一笑,“那我就要你身上这一身了啊。”
纸皮兽大力哈了一口气,认命地带他们回巢穴。
临渊看着巢穴里蜕出的一层层纸皮陷入了沉思。
落阶是个狠人,一张也没给纸皮兽留,全部搜刮走。
他们离开时,纸皮兽还在生气地对着他们哈气。
落阶回头一笑,“你吃了我的笋,总得给点报酬不是?”
听到这句话更生气了,尾巴一只扫起地上的枯竹叶。
……
落阶把纸皮和紫竹都收拾好。
用新得的纸皮折了一头驴,法术一点,便变成一头呆滞的小毛驴。
落阶围着小毛驴瞧了半晌,总结,“跟普通纸变出来的也无甚不一样罢。”
临渊在身后凉凉地道:“那为何山长水远要来取纸皮兽的皮呢?”
“因为只有纸皮兽的皮,才能抵挡水火雷电,万年不腐。”
临渊:“接下来去哪呢?”
落阶:“去北海,取冰海寒楠木。”
“也能这般顺利么?”
落阶摇头,“不易,甚至可能殒命。”
她坐在毛驴上俯身笑看临渊,“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走吧。”他牵过驴子的牵绳。
即便是九天太虚,他亦愿陪她同往。
第 23 章 第 23 章
离开北岳山的第三日。
他们到达北海。
碧空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水与长空相接。
海浪翻涌,他们坐在竹筏上,随波逐流。
这只竹筏,是落阶用北岳山的紫竹做的,谁看了不说一句深谋远虑呢?
她在北岳山紫竹林砍了四天的竹子,很有用处。
两人在竹筏上往北漂。
落阶告诉他,海的那一头,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穿过冰原,是她的故土。那里有一片紫色的霜令花林,美得如同幻境,在风雪中永不凋零。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落阶点头,“还可以在浮冰上钓雪水蟹和冰海鱼。那里真的好漂亮。”
临渊好奇,“你为何从霜令花林离开?”
落阶看着无边无际的海水一笑,“因为太孤独了,很久很久,都只有我一个人,入目除了霜令花就是冰海。我那时候在想,如果我去别的地方,能不能遇到跟我一样的同类呢?我想去找找。”
临渊不解,“照理来说,你离开时禺疆还没生出灵识。且你与禺彊是邻居,关系应该不至于要一块冰海寒楠木也要九死一生罢?”
禺彊便是如今的北海之主。
落阶沉思,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是他与禺彊的关系确实用交恶来说也不为过。
她离开北荒的时候,那时候禺彊还没有灵识,他们并不相识。
不过是有一次,她突发奇想,打算移栽霜令花树回洞溪渊种在门前。故而,她回了一趟北荒。
那时候的禺彊已经是北海之主,对她未经允许踏上他的领地之事颇有微词。
落阶觉得禺彊过于无理,两人便打了一架。
在落阶看来,她生于这片土地,即便是离开了,那也是她的故土。在禺彊看来并非如此,她离开,那就是他的地盘,何况他有灵识以来从未见过落阶,他觉得落阶生于北荒杜撰的也说不准。
他是北海之主这地位不能被撼动。
因为此事,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落阶就把禺彊揍了一顿。
禺彊也是生气了,但是依旧很有风度,虽然打输了,也没让手下来打她。只是道了一句狠话,如若她再踏进北海一步,他便要对她不客气了。
落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挖了一棵霜令花树,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来那棵霜令花树也没有活下来。她终究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也无需强求。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而如今她不但要踏足北海,还要从禺彊手里抢冰海寒楠木,真让人头痛。
“所以你想到法子了吗?”临渊问道。
落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明媚一笑,“硬抢算吗?”
临渊也笑了,“怎么能不算呢?”
两人一拍即合。
海面上浮冰荡漾,冰原已在入目之处。
落阶与临渊对视一眼,念了个避水诀,法术收了竹筏,两人坠入飘满浮冰的海水之中。
这便是冰海寒楠木?
幽深的北海水底,一棵黑色枯木散着幽幽冷光,蜿蜒而上仿佛直穿苍穹。
寒楠树足有十人环抱粗,歪歪扭扭,枝桠乱长。
落阶幻化出枯叶剑。
落阶的想法很简单,她穿过寒楠木的结界,砍下一枝树杈子,然后趁禺疆没反应过来速度跑路。
临渊的灵力在北海会被压制,打起来不划算。
……
只要按计划走这事也非常简单,但落阶的计划只进行到砍下树杈子,从寒楠木上飞身而落,便听到海水深处的声响。
一转身拉起临渊的手想走,北海的人已来到眼前。
禺疆见了她简直怒火中烧,“落阶你还敢来?”
提起长剑直指她,“你来也就算了,还敢偷我北海的镇海之宝?”
禺疆一身七彩流光的鲛绡制成的长袍。站在一旁的临渊觉得,这件鲛绡穿在落阶身上肯定很好看,穿在禺疆身上略微有些花俏了。
落阶拿着半人高的树杈子走回临渊身旁,把树杈子递给临渊,低声道:“等会我掩护你逃跑,你帮我把寒楠木带出去。”
目前最重要的是寒楠木和临渊。如果是她一个人,想走也不难,难的是把寒楠木带走。
“落阶。”临渊喊她。
“嗯?”
“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可以与你并肩杀出去。”长剑已在手上。
禺疆气不打来一出,“你俩密谋完了吗?”
落阶和临渊不说话。
禺疆继续道:“落阶,放下寒楠木,我可以让你们离开。”他已经让步了,在这么多属下面前。
没想到落阶半点没领他的情,“禺疆,寒楠木我势在必得。”
“你、自、找、的!”
下一瞬,冰锥自上而来,落阶拂袖张开屏障,头顶屏障与冰锥相碰,皆化作齑粉。
禺疆率先飞身上前,落阶施下结界挡在禺疆身后,把一众帮手全隔绝在结界之外。
提起枯叶剑抵挡他的第一击。
落阶道:“禺疆,说实话,大家都是北荒而生,你同我在这里打没什么优势。”不存在地域压制。
“冰海寒楠木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我会还的。”
禺疆反手碎了她的结界,众人走了半步,又被落阶施法的结果挡住。
禺疆其实挺恨落阶的,与她单打独斗又打不过,让一群人来又显得他没有风度。而她倒是越来越大胆了,偷到他面前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禺疆提剑欺身而上,落阶迎战,临渊也加入了战局,二对一,禺疆节节败退。
但禺疆不服输。
北海仙族越来越多人围着上前,落阶一边与禺疆打,一边施结界布防阻挡其他人上前,禺疆手下破一个结界,她便再结一个,灵力迅速消耗。
她与临渊对视一眼,临渊懂她的意思,知道她想速战速决。
他一个闪身落在禺疆身后,长剑直刺禺疆后背,禺疆提剑反手抵挡,临渊手上的长剑断裂。
毕竟是打赢抢来了,与仙族法器无法匹敌。
禺疆乘胜而上,打算先解决临渊,临渊没有了兵器,拿出方才的寒楠木作武器,抵挡禺疆一击绝杀,落阶趁着这空当,凝冰诀一出,无数枝冰箭对准禺疆后背,禺疆反手粉碎,碎冰兜头落下。
落阶带着临渊闪身落在众人身后,禺疆的手下见他们想跑,便调转方向追赶他们。
落阶一边闪身离开,一边布下结界阻挡追击的北海仙族,结界碎一个结一个。
他们冲出海面,落阶念起凝冰诀,落步之处凝结成冰,他们在冰面上跑,禺疆带着人在水下追。
终究,在到达海岸之前,被禺疆围堵。
落阶把枯叶剑递给临渊,“你上去跟禺疆打,我给你结阵。”
她其实很明白,临渊的剑术在她之上。如今他的长剑已断,没有趁手的武器,与禺疆打确实吃亏。如果她执剑对打禺疆,还要消耗灵气结阵抵挡禺疆的手下,灵力消耗过快,再拖下去,她和临渊都得折在这里。
临渊没有半点质疑,拎起枯叶剑便飞身而上。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临渊还占了上风。她在临渊身后结阵,阻挡其他人加入战局。
临渊也知道落阶抵挡不了多久,出剑越发的狠戾,只想速战速决。
禺疆火冒三丈,今日只想弄死他们两人,下手也毫不留情。
变故是来自两人都想对方死。
临渊刺向禺疆腰腹的那一剑,禺疆意外的没有抵挡,反而把剑送去临渊的心口。落阶借了三层屏障想为临渊赢得先机。
屏障一层层碎裂。
就是此刻,禺疆结起冰箭从落阶身后射来。
落阶为了保临渊,没有管身后的冰箭,再加了一层屏障在临渊身前。
临渊把枯叶剑送进禺疆的腰腹,因结界阻挡闪身躲过了往胸口而来的一剑,却眼睁睁看着所有冰箭没入落阶的背部。
身上白衣瞬间被赤金色的血染红。
“落阶!”
她跪在地上,手掌撑着冰面,唇角不停溢出鲜血滴落冰面上如同冬日风雪中的红梅。
临渊瞬移到她身旁,抱起她便往岸边跑。
禺疆捂住腰腹溢出的血,用长剑撑着半跪在地,眼睁睁看着他们逃离,再也没有力气追赶。
但是,北海仙族的人在穷追不舍,落阶在临渊怀中,拼了最后的灵力,设起冰墙,在北海仙族的人赶到冰墙时碎裂,冰碎炸了众人一身。
等冰雾消散,临渊抱着落阶早已不见身影。
……
临渊不敢在北荒停留,抱着重伤的落阶往北岳山而去。
临渊的伤口都是小伤,不足为道。
但是落阶被冰箭射穿,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临渊要停下来用妖丹给落阶疗伤,被落阶阻止了。
她脸上白得如同北海的深渊寒冰,嘴唇血色全无。身上的白衣全染成了血红色,入目惊心。
落阶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临渊没听清,俯身仔细倾听,落阶重复了一遍,“下次不穿白衣了,血迹太不好洗了。”
临渊要被她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她的白衣能不能洗干净。“你这身衣服全是窟窿,洗干净也不能要了。”
落阶没有说话。
临渊哄她,“闭上眼睛歇一会。”
他抱着她一路南下,除了给她敷药,两日脚步未停。
落阶跟他说出了北海,禺疆就不会追了,临渊不放心,能逃远一些也是好的。
她现在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被禺疆追上就不好说了,他不敢赌。
……
两日后,终究赶到北岳山。
一进紫竹林便看到出来觅食的纸皮兽,纸皮兽看到他俩甚是生气,朝他们龇牙。
临渊没有理它。
纸皮兽不依不挠。
临渊冲它道:“信不信把你身上这身也剥了。”
纸皮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甘心转身离去。
临渊知道它为什么不甘心,因为落阶说,纸皮兽百年才蜕一次皮,它收集自己的纸皮可以做窝,落阶一次便抄家端走全部,一块没给它留。
临渊见它走了,便放下落阶,给她换药。
喂她吃了一颗内服的仙丹,把她面对面抱紧怀中,她的脸埋在他的肩窝。
把及腰的青丝用红绳捆起,脱下她的衣裳,白皙的背全是一个个血洞,虽然敷了两日的药,仍觉得触目惊心。
他把药膏用指腹轻轻抹在伤口上,他一触碰到伤口,她便疼得一颤。
临渊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下次你先护着自己,不用管我。”
她颤了颤眼睫,睫毛扫过他的皮肤,他身子一顿。
她轻声道:“灵力快要耗尽了,只能拼最后一把,赌你能带我出去。”
临渊叹了一口气,“你这种打架方法,太伤了。”她的法阵用得与鱼得水,结合剑术无人匹敌,但是这种打法,极其消耗灵力。如果不能瞬间制敌,便会到最后灵力耗尽,陷入死局。
“我会在灵力耗尽之前赢的。”她声音虽小,但是临渊听清了。
竹林风起,她轻轻颤栗,临渊把她的衣服拉起。
“以后,我会在你身旁。”
落阶没应,良久,埋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 24 章 第 24 章
风吹草动,绿浪翻涌。
临渊牵着毛驴从半人高的无际草丛中走过,驴子上美人轻哼着歌。
“临渊。”美人喊他。
临渊递过刚刚从林子里摘的梨子,落阶接过,但没吃。
“我给你做一把剑吧。”
临渊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你的剑不是断了么?”
临渊:……
就不该对她抱有幻想,给他做一把剑只是因为他的剑断了。
“抢来的剑太容易断了,这样打架容易丧失武器然后挨打。”落阶感概。
“抢来的剑能用就不错了。”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余地?
落阶点头,“所以我打算给你做一把厉害一点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临渊低头笑了笑,“我觉得你先把身子养好罢。”从北岳山离开五天了,身上的血窟窿好了不少,但灵力恢复得有些慢。无论是锻造魂阵和灵剑,都是极具消耗灵力的。
“没什么,总会好的,反正此次要做的法器也很多,一并做了也省事。”落阶顿了顿,“最主要是,材料也收集好了。”
“你说那块千年玄冰么?”临渊问。
落阶点头,“嗯哼。”她看寒楠木的时候看到树上悬挂着千年玄冰,她顺手收了一块,没想到被临渊瞧见了。
“冰海寒楠木作剑柄,玄冰作剑身,肯定削铁如泥你觉得呢?”
临渊应和,“我觉得也是。”
落阶在身后咯咯笑。
“笑什么?”
“你好敷衍。”
古怪的歌声继续哼起,风吹草动一浪又一浪,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突然,半个高的草丛中走出两个人,看着前方走远的身影,大声密谋。
“昼黎,听见了吗?他们身上好像有好东西。”
昼黎打了一个哈欠,比方才走过的临渊更敷衍,“听见了,但是我觉得我们打不过。”
“那女的好像没有灵力,就剩那个男的,叫上荆阳他们,今夜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昼黎瞧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翻过这座山头便是南荒了,是阙涿的地盘,你们敢过去吗?”
“快天黑了,他们今晚应该会在此落脚吧?”
“那你去叫人吧,他们在此落脚就干一票,不在就算了。”
……
落日余晖,血色残阳。
他们穿过山中的树林,林中惊起飞雀。
落阶蓦然想起一件事,“给辰枢送信的玄鸟怎么一直没有回信呢?”
临渊没说话。
她低声呢喃,“都已经十多天了。”
临渊低头,关于辰枢,他有所听闻。灵识生于洞溪渊,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据闻至今未遇对手。
“你跟辰枢……很熟悉吗?”临渊问道。
虽然落阶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告知,“我与辰枢是邻居。”她来洞溪渊的时候,首先看中的便是十里泊,辰枢小木屋旁的那块空地。那时候她不知道洞溪渊是仙族的地盘,不是谁都能留在那里的。
但是辰枢没有拒绝她,还让她去跟着一起上学堂。
“你能打赢他么?”
她想了想,“以前可以,我刚去洞溪渊的时候,辰枢架打得一般,所以他时常让我陪他练剑。”因为辰枢觉得她一路上杀着妖兽过来,实战经验肯定很足,那时候的辰枢没有机会出去历练,故而十里泊的夜半,辰枢不睡觉就会让她出来比划比划。
“但是现在单是用剑术,我已经打不赢了。”
临渊心想可不是吗?他从未见人打架是落阶的这种打法的,剑术身法法阵齐用,灵力耗尽之前,没有对手。灵力耗尽,等死。
“但是呢,如果我用法阵把他困住了打,辰枢就会很崩溃。”
临渊心里笑了,谁这样挨打不崩溃啊?法阵结界一层一层叠加,破了一层还有一层。
“上次跟他打过一次,他输了之后研究了三天的法阵。不过可惜了,在洞溪渊,没有谁法阵玩得比我好。”
“但是洞溪渊已经是这么多灵泽里面法阵最强的了。”
落阶沉思了片刻,拿起手上的梨子啃了一口,皮脆多汁,清甜爽口。
“所以你说那个寻幽,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她的法阵用得很好。五年前我来枫木林可没见过她,那时候清巡仙人说他们那里没有法阵师,但是招魂阵里所见,她会法阵这事也不像瞒着枫木林的人,至少景殊是知晓的。”
她把梨子啃完,临渊递过手帕给她擦手,又从兜里拿出一只梨,问她还吃吗?
落阶摇了摇头,临渊便拿在手上。
“其实,你对枫木林的事也不清楚,为什么洞溪渊的人会派你来?”这是临渊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想问她很久了,又一直没找到机会。
“其实我对其他灵泽的事情也不清楚。他们忙,辰枢觉得就派我来送个信的事儿,还是很简单的。只不过,谁能想到整族被屠尽了呢?”
“辰枢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不回信,真让人惆怅。”
……
闲谈间,他们已经翻了半座山,夜色四合,林中弥漫起了大雾。
除了他们走过的脚步声,万籁寂静。
落阶问临渊,“我们今晚在此地歇息吗?”
如果今夜在此地留宿,明晚才能回到丹穴山。如若今晚不歇脚,明早便到了。
落阶身上有伤,他不愿她连夜赶路,但是此地好像有妖兽出没,他带着受伤的落阶,实属不愿与妖兽对上。
落阶见他在思考,便没打扰他,继续哼着歌。
“歇一夜罢。”
“你在担心妖兽么?”
“嗯。”临渊也不隐瞒。
“那一会我教你一个法阵,你觉得会不会安心一点?”
忽然,一只野兔从眼前跑过,临渊眼疾手快,拿起手里的梨子便大力择到野兔头上,肥美的白兔瞬时躺倒在地。
今夜吃烤野兔。
临渊把落阶抱下毛驴,手一点,呆滞的驴子变回纸片。点纸成驴的法术也是落阶教的,落阶灵力未恢复,这几日赶路都是临渊抱着,后来伤好了些,便让临渊用法术给她变了一头驴。
他从藏物墟中拿出一块纸皮铺在地上,把落阶放在上面。
他捡起野兔,在附近捡了木材,燃火烤起了香喷喷的兔子。
落阶盘腿坐着,一脸期待地看着烤兔。
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临渊看着她的模样便有些好笑,“从前没吃过烤兔子?”
落阶摇头,又说了一遍,“洞溪渊禁止生火。”什么都不能烤。
临渊觉得自己这一手烤肉技术,便能把落阶拿捏住。
落阶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什么都会烤啊?”
给兔子翻了个身,“还没烤过妖兽,不知道什么滋味?”
落阶也饶有兴致,“长这么大,肉会不会太柴了?”
不远处树后蹲着的数个妖,看着他们烤兔,听着他们聊天。说到烤妖兽的时候,其中就数荆阳最愤愤不平,他紧捏拳头,妖都是由妖兽修炼人形,他们谈着竟是把这当成吃的在讨论,欺妖太甚了。“他们竟然在说烤我们的族人?”
临渊瞬间抬头,高声喝道:“什么人?”话音刚落,手里的树枝便穿过林子落在发声之处。
树枝落地的位置立他们只有一寸,牢牢地插、入地里。
昼黎惊觉临渊的敏锐,站起身,从灌木丛后走出,笑着一步步走近,“我们是这座山上的妖,没有恶意。”
“就站在那里别动。”临渊左手拿着串兔子的树枝,右手已经捏紧枯叶剑。
昼黎看着临渊仿佛下一瞬要大开杀戒,杀完还要回去给美人烤兔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我们只是路过,真的没有恶意,现就离开。”话落便朝几个族人使了使眼色,不甘心的几人离开。
直到走远了,荆阳才不满地说:“为什么要走?就那个男的能打,我们几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昼黎没说话,虽然只看到白衣美人的背影,但是从他们发出声音到走出来到离开,那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虽然他感受不到她的灵力,能如此淡定的人,不会是寻常人。还有那个男的,灵力远在他们之上,不惹为妙。
“算了算了,回去睡觉吧,白蹲了好一会。”
大家也没再说什么,各回各家。
……
火逐渐熄灭,兔子烤得脆皮酥香。临渊找了一块大叶子让她包着吃。
“方才的是妖族?”
“看样子是。”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妖兽没来,妖族的倒是来了。”
她沉思了一阵,“我总觉得,妖族最近修炼得有些快了。”她从北荒来的路上,遇到的基本都是低阶妖兽,偶尔会有一两只中阶的,但也甚少,如今出来走走,都能遇上几个修炼成人形的。
“据闻,妖兽喜欢在灵气之地胡乱吸食,更会把灵物吞入腹中以供修炼。”临渊勾唇笑了笑,“因为尝过吃灵物的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踏平仙族灵泽,吞吃仙族,那修炼速度简直扶摇而上。
修炼更上一层,再去更加厉害的灵泽,如此往复循环。最后便是妖族的天下,占领八荒四海。
落阶感慨,“仙族偏安一隅不爱争抢,魔族内战抢山头,看看人家妖族,啧啧。”
“反正现在各方联合屠妖,魔族也会出一分力的。”临渊见她吃完烤兔,便拿帕子过去给她擦干净指尖。
他背靠在树上,张开手,“来睡觉罢。”
因为落阶这些时日背腹伤口严重,躺着趴着都会压到伤口,便只能任他抱着,头枕在他肩上才能睡一阵。
落阶也习惯了,下巴垫在他的肩窝,他避开伤口,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大约是累了,没一会便睡沉。
临渊看着她深睡的侧颜,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果可以这样一直陪伴在我身旁该多好。”
第 25 章 第 25 章
回到枫木林的当日,终于收到了辰枢的回信。
辰枢表示寻幽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他不认识,待这段时日他去查探一番,有结果了会告知她。
也只能如此了。落阶想。
辰枢信中还说,最近洞溪渊没什么事,她不用急着回来。
落阶本来也没打算急着回去,招魂的事还要段时日。
放飞玄鸟,落阶把这几日收集回来的材料都拿出来,一眼一样的分门别类。
临渊想着枫木林有结界,她在枫木林也不会出什么事,便独自回了一趟丹穴山处理魔族的事务。
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处理。决夙跟了他许久,在魔族中威望甚高,他走开一段时日,丹穴山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临渊把煮好的茶递过去,顺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今夜带你去捞。还差什么?一并找了。”
说完,她抬头看他一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带着轻笑的眼眸中。
临渊挑眉,揶揄道:“你就很勤快啊,虽然魔族天没亮就在练剑,但是你也没睡到天亮啊。”
“整个潭底都是琉璃玉石。”临渊回答。说完便继续下潜,陆陆续续又捞上来好几块。
落阶在空置的屋舍里搬出了一套竹制的桌椅在枫林中。
“但是前些日子也是我抱着你睡的。”
触手冰凉。
她看着他唯一的一张竹床,拒绝了。
临渊没说话,落阶其实明白。
“嗯?”
枫木林是仙族的地方,平日也锻造法器和长剑,故而剑炉等器物一应俱全。在这里炼魂阵和法器最好不过了。
突然,落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跟临渊道:“玄铁和玄冰已经进剑炉了,我去加点灵木。”
只卷自己不卷别人的落阶陷入沉思。
红枫纷纷扬扬,一如往昔。
决夙倒是从临渊的眼神里看出来他的想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要是这几年我们魔族内战,妖族那边也内战,大家都对对方知之甚少。”
落阶摇头,“要等七日后的月圆之夜。”
“临渊,你睡了吗?”
临渊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临渊认命的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床给你,我睡地上。”
“不是,你缺不缺什么法器之类的?我跟你换琉璃石可以吗?”
临渊换好衣衫,叫她进来睡觉。
落阶不理他。
决夙挠挠头,小声道:“我觉得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劳烦你老人家。”
他站在水潭边的石块上,一跃跳进了水潭里。
“其他人知道吗?”
魔族这些年内乱不断,也就临渊靠拳头一个个山头打下来统领了魔族。再往前看几年,弱小便要挨打甚至被打死,只有靠自身强大才有了一席之地。
决夙懵了,“但是枫木林有结界啊。”是仙族布下的结界,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吗?
“看来仙族以后也要勤快一些了。”
“那个阙涿据说是条蛟,在南海那边修炼成人形,后来把南荒原来的妖主打死了之后便顶替了他的位置,带着妖族和妖兽把南荒那些小灵泽都踏平了。但也仅限于小灵泽,大的灵泽应当也打不过,这几年也没什么很大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盯上了枫木林,还把枫木林灭族了。”
临渊也是这般想的,灵泽的灵气有助于她的灵力恢复,在枫木林养伤也甚好。
……
“今天风凉,你回去屋子换件衣服。”落阶抱着方才的琉璃石,跟着临渊走回他的木屋。“你什么时候知道潭底有玉石琉璃的?”
不待她问,他便开始宽衣解带。
落阶震惊,“这潭底都是琉璃石?”
“行了。”临渊也不纠结,“我这几日都在枫木林,有事便去枫木林找我。”
虽然声音小,但临渊还是听到了,“那便最好了。”
落阶看了一眼感慨道:“你们魔族好卷,天未亮已经开始练剑了。”洞溪渊好歹也是日出了之后才去上学堂啊。
落阶低低地笑着,“主要是当时有点赶,也找不上别的。现在还有时间,要不我做一盏琉璃灯,就是现在不知道去哪里找琉璃?”
临渊不理解,“你上次那盏灯用完就碎,每次还要做新的?”
临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说:“所以我都不告诉别人,怕被偷走了。”
浮云遮月,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还没,怎么了?伤口疼?”
落阶期待地看着他,“你会画画吗?”
两人便起床去往枫木林,路上看到决夙带着魔族的人在练习剑法。
临渊说的是五年前,他被水隙重伤,就是当着她的面脱掉衣衫跳入水潭中清洗血灰,她当时的反应就像看一头裸露的野猪,毫无波澜。
因落阶说不需要临渊动手帮忙,故而他坐在一旁看着。他从丹穴山带了个茶壶过来,红叶烧炉,枫林烹茶。
直到落阶说够了,他才从水潭里爬上来,披上刚刚脱下的玄色外衣。
临渊看了一眼她的画卷,“画点什么在上面吗?”纷纷扬扬鲜红似血的红枫?还是丹穴山一望无际的薄粉桃花?
两人走到临渊的小木屋后的水潭边上,落阶扫了一眼,除了一堆乱石也不见琉璃石的影子。
他低声嘀咕,“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落阶摇头,“没什么,哎哎哎你别脱衣服啊。”
“还有一个事,比较隐蔽,应该没什么人知道,五年前仙族的不道山不是被妖兽踏平了么?听说阙涿好像曾经在不道山出现过,但是当时他也没有替代原妖主的位置,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差错。”
落阶无语地抱着她的琉璃石走出门外,今夜云厚,看不到月亮,她便看着怀中的碧色琉璃石出神。
“……”落阶。
但是他转念想了想,如果落阶为了玉石琉璃,时常来丹穴山找他也甚好。
上次启用招魂阵的时候,落阶给了他一盏灯提着,他原以为是什么厉害法器,也确实是厉害法器,不过用一次就没了,过于浪费。
落阶的沉默让临渊觉得,她已经起了抢的心思了。
“哎哎哎。”落阶阻止,抬眸却落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眼底神色犹如幽深水潭,让人沉溺其中。
“还要招魂的引子,你说做个招魂幡还是招魂灯呢?”落阶问道。做招魂幡好像简单一些。
他勾唇笑了一笑,“不会。”
他顿了顿,“你又不是没见过。”
……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做一把伞么?我帮你削伞骨?”
其实也不差什么了,琉璃灯也是临时起意。
落阶把茶喝了,放下杯子。
躺在地上的临渊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拒绝了,“魔族目前不缺什么法器。”
临渊当然没有打算脱裤子,只是看她这个茫然失措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大概就这些了。”
“从住在这里开始,来水潭洗澡潜进去发现的。”
“哦。”
临渊觉得决夙打听了半天好像也没打听到什么重要的事。
怪不得他守着他的小茅屋就是不肯挪地。
落阶蹲在水潭边,看着水潭水面微澜。不一会,临渊从潭底上来,游到她身前,往她手里递了两块碧色琉璃石。
“这就好了?”临渊心想这也太简单了罢。
“我以为你会。”他道。
是夜,丹穴山凉风阵阵。
他走到木架前,拿了一身干衣服,转身看到落阶认真地看着他,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要换裤子了,你要看吗?”
“应该不知道。”以边吾水隙他们的性子,知道的话早就派人全捞走了。
她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门道,“你知道哪里有?”
“好,要四十八骨的。”
落阶今夜很开心,对于这个热爱锻造法器的人来说,拥有一潭底的琉璃石是多让人快乐的事。可惜,水潭是临渊的,琉璃石也是临渊的。
翌日清晨,太阳未现,天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尽。
落阶叹了一口气,当时他身上全是伤口,和烤着的那块鹿肉实属没什么两样。现在就不同了,虽然她没有想明白有什么不同。
她躺了半晌,看着窗外风吹浮云散,明月高悬,洒了一地月华。
话音落,黑色里衣落在大石块上,临渊露出横阔胸膛,手指顺着腰腹的腹线下滑停在裤头边沿。
决夙见他回来匆匆一趟,便把这段时日查到的事一股脑地告知临渊,“主上,你走之前让我打听的关于妖族的消息我打听到了一些。”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落阶歪着头看向他,一副今时不同往日了的模样。她受伤是迫不得已,如今她已经伤好了。
落阶:……
她把纸皮兽的纸皮放置在桌上,裁成一幅画的大小。
脱去玄色外袍,修长的手指落在腰间的布带上,轻轻一扯,玄色布带落地,他的手指落在里衣的衣襟上,正欲解开。
落阶小声嘀咕,“传闻狐妖很会蛊惑人心,也没说魔也会蛊惑人心啊。”
临渊简直要被气笑了。
“如果我说不给你琉璃石,你会来抢吗?”
她躺在他的床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占了他的竹床让他睡硬地板。她觉得她回枫木林睡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临渊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她又不好再说什么。
……
“那你在结界前喊我吧。”
半人高的冰海寒楠木就插在土里,看着像一棵枯萎的小数。落阶从分枝中割下一截裁成画轴,把纸皮与寒楠木一同卷成卷轴,金丝缠起放在一旁。
她觉得按照这样下去,仙族打不过魔族也是迟早的事。
两人并肩穿过山坳。
山坳风大,吹起她的薄纱披风和青丝,临渊上前一步走在她身前,替她遮挡前方来的大风。
第 26 章 第 26 章
剩下的日子里,两人便是在枫木林等七日之后的月圆夜。
她要在七天内把聚魂灯锻造出来。
临渊问她七天来得及吗?
她低头打磨炼好的琉璃石,“来不及画个招魂幡也能用。”
临渊了然。
他的剑还在剑炉中,落阶偶尔去给炉里加点灵木。
临渊见她忙前忙后有点不忍,“要添多少?我去添。”
落阶阻止他,“我还要顺道看看剑炼到什么程度了,你又不会。”
风越来越大,卷起枯叶把他们围绕其中。
临渊觉得她这边思考的模样有些可爱,“所以你坚持剑道只是因为你弹琴难听吗?”
景殊转着看了好几眼,夸赞道:“映照像溪流,很契合的名字。”
大约是树梢上的玄鸟觉得她没有再弹一曲的打算,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桌上。
照理来说,整个不道山被踏平,比寻幽灵力高强的大有人在,于情于理能活下来的没理由是她。
临渊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踌躇片刻方才开口,“你不学琴的原因是……”
沸水冲入壶中,桂花在水中沉浮。
踏进枫木林后的景致如同水中幻影,片刻便到了屋舍处。清巡仙人招呼大家做饭,说要好好招待他们两人。
在枫木林的第三日。
“等你们回来。”
辰枢信中说,寻幽是五年前不道山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投靠的枫木林,因为清巡仙人与不道山山主是旧友,故而收留了寻幽。
景殊带着人去厨房忙活。清巡给他们泡茶,水沸的时候,他抓起一把茶叶想丢入水中,想了想又放回茶罐子里,给落阶倒了一杯白水。
好一个倒反天罡。
临渊端着茶杯,饮啜一口桂花茶,见她拿着琴走过来,讶然地挑了挑眉,“你精通琴艺?”
他只是没有猜中结果。
她回头。
景殊一头雾水地看着其他人走进结界,走回枫木林。清巡仙人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落阶,这位是……”他认真地看了临渊好几眼,认了出来,“是丹穴山的山主吧?”
落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澈眼眸对望,两人同时沉默。她不会画画,临渊也不会。
美人撑着她的四十八骨紫竹伞在红枫林中散步。
落阶:……
他们两人在枫木林中煮茶,好不惬意。
落阶放下琴,坐好,一本正经地道:“师尊曾说,琴学好也能成为武器。”
他看着她抱琴而来那刻,莫名觉得她弹奏的琴音必然是悦耳动听的。因为仙女一身白衣,抱着琴款款而来,清浅一笑如同平静的湖水。琴音起,湖水微澜,风未动而心先动。
红枫飘落,宛若红蝶。
终于,她把伞收起来,拿起地上的聚魂灯。
青葱白嫩指尖抚过琴弦,琴音泠泠,宛若抚过他的心弦,身心酥麻,泛起涟漪。
“魔族都是丢去喂妖兽。”
他笑了笑,茶杯推到她面前,“但是落阶,杀人而已,难听又何妨呢?”
“来来来,老头子给你们沏茶去。”清巡仙人邀他们进去。
“但是聚魂灯就不同了,聚魂要吸收月华和灵气,用琉璃锻造有利于聚灵。”
突然不知道哪个结局较为凄惨?
哦,他确实不会。
落阶叹了一口气,“但愿她能活着,至少活着给枫木林的冤魂一个交代。”
“受了天罚之后还活着,便关起来罢。”但是没有多少个能抵住天罚。
“多想无用,反正寻幽这事说到底也是她与枫木林的事。以后有机会见到也许就有答案了。”
景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走,我带你们进去找清巡仙人。”
“落阶。”清巡仙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她。
他原以为,以落阶的性子,应当拿纸皮糊一盏。
指腹挑弦,泠泠乐音倾泻,是那首她哼过的古怪调子。
第七夜至,今夜八荒明月高悬,月华倾泻,是个见鬼招魂的好日子。
“喏。”落阶话音刚落,清巡仙人便从后面的人群中走出来。
灯和伞都送进了炼器炉,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七日的早上,粉紫彩霞交错弥漫天际,祥云现,法宝成。
“好。”她和临渊站起身,道别后往结界方向走去。
她想起第一次到枫木林做客,便是喝了清巡仙人煮的味道甚怪的茶,他看出来她喝不惯,最后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临渊不懂,遂沉默。
红枫林的夜依旧静谧。
“你没发现么?”她挑拨了两下琴弦,“我弹得很难听。”
聚魂灯就被落阶随意地放在地上。
“嗯?你在想什么?”看她在发呆,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
不一会,结界外传来交谈声,少年们兴致勃勃地向枫木林走来。
“那也不是,因为辰枢下课之后跟我说,让我别学琴了,以后对手会不会受到摧残不好说,但是我每日练琴他就会受到摧残。遂作罢。”她想起往事,没忍住笑了起来,“当然,师尊说我毫无天赋也有关系。”所以这琴,不学也罢了。
“有点意思。”临渊往沸水里又加了些许桃花,将桃花茶倒给了她一杯,“看起来这寻幽是个恩将仇报之辈。”
所有人都走进了枫木林,唯有他们三人还站在外面,还有景殊伸了一脚进去,又收回脚回头问道:“好像少了一个人。”
在落阶再一次添完灵木回来的时候,临渊已经把四十八枝伞骨削好,打磨光滑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魂阵卷轴已备好,聚魂灯已锻造完成。
“哦。”临渊倒掉桃花茶,又换上了白梨花。
落阶伸手把杯口盖住,“不要,不好喝。”
她站在伞下,一身灵气被收敛其中,灵气尽收让人不知底细。
临渊点头应是。
落阶当场就反驳了他,“紫竹伞是用来收敛灵气的,在伞上缀满灵石琉璃碧玉就倒反天罡了。”
她捏着茶杯沉思了半晌,“因为当初的自己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你说难听的琴音杀人,是不是更胜一筹呢?”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应有琴声应和。”林中红枫飘落,杯里桂花浮沉,白日微风不燥。“难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落阶看了眼他的身后,“你们从远处回来,肯定很累了,快进去歇息吧。”
对手身心具受摧残。
……
落阶突然想起什么,走进空屋舍,从清巡仙人的房间拿出了一把琴。
落阶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茶盘之上。她笑意盈盈道:“仙人,我们就不在这里吃饭了,有急事要赶着回去。”
“唔~”临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杯。
落阶取下玄鸟身上的信。
“那下次来老头再好好招待你们。”
与素色清雅的紫竹伞不同,这盏灯,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下一瞬,风静,夜色褪去。他们已然站在枫木林的结界处。
景殊和落阶同时看向一脸茫然的清巡,清巡仙人眨了眨眼睛,有种骑虎难下的错觉,最后在落阶真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此刻轮到临渊开始沉思,“所以你特意找一把琴出来是为了告诉我你弹琴不好听?”
月华倾泻流入临渊提着的聚魂灯。
临渊想问聚魂灯不做了吗?想起她说的也能用招魂幡将就便没说话。他看着已经用纸皮裁好的伞面,问道:“画点什么吗?”
素伞与她翩翩白衣,在鲜红若雪的红枫中宛若山巅的那一抹雪,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碧色琉璃映照地面,宛若碧色的涓涓流水,四周坠着数颗水滴状的琉璃珠子,整盏灯泛着碧色流光。
落阶摇头,“清巡仙人在后面呢?”
景殊茫然地想了好半晌,“此番历练,仙人没去啊。”
落阶清点过人数,一百二十八人刚刚好,不应该少的。但是她还是认真地问道:“少了谁呢?”
落阶忍不住笑,似曾相识的话语,无论多少次,只有景殊对白日提灯好奇。
枯叶剑划过指尖,赤金色的血落在阵心。
万籁静寂,连刚刚飞来的玄鸟都停在枝头。
“你这盏灯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落阶回神,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我在想,这个寻幽,除了法阵有点出色之外,其他地方平平无奇,她怎么在不道山这种高手如云的地方活着出来的呢?”
时光荏苒,故人已逝。却在朦胧的记忆中恍若想起她不爱枫木林的茶。
“说不定她当时不在不道山呢?”临渊又欲给她倒上一杯茶。
这话虽然冷血,却不无道理。
临渊:发现了。估计连枝头的玄鸟也发现了。
景殊挠挠头,看了一眼落阶,又看了一眼临渊手上的灯,“怎么白日提灯呢?是看不见吗?”
“碧流灯。”
……
也许是从选择背叛那一刻起,便永劫不复,无关惩罚。
落阶把打磨到一半的琉璃放在一旁,惊喜地一支一支拿起来看,然后取出冰丝线便要开始组伞。
落阶笑了,“寻幽回不道山了,清巡仙人没有跟你说吗?”
见他们两个站在这里,走在前头的景殊快步迎上来,“你们怎么站在此处?不进去找清巡仙人吗?”
景殊才松了一口气踏进枫木林。
落阶笑着谢过,临渊一脸不解。
落阶就站在阵中,手里的魂阵向天一丢,半空中一幅画轴徐徐展开。
景殊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现拍手,想起来了,“寻幽还没回来,不是把她落下了吧?我要回头找她。”
临渊有些好奇,“你们仙族,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一曲终。
瞬刻间,风起,苍穹之上裂出紫色闪电。
落阶脸上笑意清浅,但临渊看得出来,此刻她很高兴,她对这把伞期待已久。
“乐,意为修心养性,与灵力相结,运用自如亦能成为武器杀人如麻。”她笑了笑,“这句话是师尊给我们上琴课时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我剑术用得不好,辰枢说,我也可以试试修琴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应该要跟你道谢。”他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
落阶笑笑没说话,转身离开时挥了挥手。
一步步踩在枯叶上,却像踩在水面上,脚尖轻点泛起层层波纹,水波越来越大,直至淹没整个枫木林。
第 27 章 第 27 章
涌入枫木林的水褪尽,还是那个月色如水的夜。
碧流灯光华暗淡,清风过境,琉璃珠子摇晃,灯中光华熄灭。
临渊拎着灯诧异,此灯竟真能聚一百多个魂魄,落阶的锻器之术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魂阵卷轴从半空落下,落阶伸手接过。枫木林中的一百二十八个魂魄,都收集在魂阵里了。
临渊道:“他们的魂魄会永远被困在魂阵中么?”
“嗯。”回到那场屠杀之前,岁月静好,日复一日,但是永远走不出那个下着血雨的夜。
红枫树下,竹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临渊把碧流灯搁置在茶壶旁,坐下倒了两杯水。
不知为何,这一刻,落阶很想再偿一口清巡仙人给她冲的茶的滋味。
落阶这个法器锻造师,短短七天便做出了三件世间顶阶法器,真高产。更想偷过来藏起来了。临渊叹气。
这一刻落阶没有再深思,消失的枯叶剑重新凝聚在手中,长剑一挥剑气划过他身前,他没想到落阶来真的,只得错身避让。
临渊不可置信,心里一咯噔,莫非现在肖想一下美人都会惹来天谴?
临渊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让她留下,只能沉默。
他一字一顿,“回答我。”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剑气凌空而来,他只得提着渡魂剑抵挡。
“落阶,魂阵可以困着魂魄,能困着活人吗?”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慰籍不甘的自己罢了。
她歪头想了想,终是收起了枯叶剑,“我应当喜欢么?”
红枫叶落,夜色明媚。
他勾唇嘲讽一笑。
像他们从北海回来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无人打扰。夜里把她抱在怀里,与他同榻而眠。她骑在驴子上,他行走给她牵绳。
落阶也不是会纠结别人情绪的人,既然想不通便不想了。
她不解,“嗯?”
临渊觉得莫名,看了一眼桌上的碧色琉璃灯,“我要你这盏灯作什么?”
“支撑魂阵的第一重幻境需要灵力,魂阵还需要更深一重的炼制。我过几日要回去洞溪渊了。”
不知为何?心中抑郁一扫而空,他有些高兴,“那我对你做这些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手沿着唇瓣一直落在耳珠,他用力揉了一下,小小嫩白的耳珠瞬间鲜红如血。
临渊觉得有些好笑,大约是觉得,此刻有一块千年玄冰在一旁,冰化开了,落阶都还没被捂热。
临渊这刻真的要被气笑了,他想引导她觉得他与旁人不同,他以为他们一同经历生死落阶对他至少有些许情谊,不曾想,他不过也算他心中的别人,无甚不同。
“感谢吗?”他抬步向她走去,一步步逼近。
落阶陷入了沉思。
他看见了。
杀意太盛,步步而上,渡魂剑被她一剑挥开,剑尖直指咽喉,只差一寸,便能穿过颈脖钉死在树干上。是那棵按着她亲的枫树。
“你的剑我昨日看了,约莫着明日便要好了。”
落阶与他对打,剑气四散,枫木林的树杈被一片片削落在地。枫叶凌乱地飘在半空中。
落阶歪头想了片刻,“砍死他。”
枯叶剑剑尖指地,周边金色枯叶蝶环绕飞舞,她一步步走近,“临渊,你是觉得对我做这些事是错的,但是你还是这么对我做了。”
他拿起剑,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剑柄是水波纹路雕花,剑锋半透泛着冷光。锋利无比,刚刚落阶随手比划的那几下,剑气便已斩断十步开外的大树。
临渊的表情淡了下来,他把渡魂剑搁置在一旁,淡淡地应和,“哦。”
思绪被打乱,她茫然地道:“没”有。话未说完,温热的唇便落了下来,齿咬着她的唇瓣,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眸中氤氲着水泽,看着我见犹怜。心中恶劣破土而出,叫嚣着蹂躏她,把她压在身下,做着一切他梦中无数次想做的事。
“你撞邪了?”
“落阶。”临渊叫她。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就是邪啊,落阶。”
蓦然间,高悬明月被浮云遮盖,天空裂出紫色电纹。
临渊笑了,“你比我通透。”招魂阵中没来得及喝的那杯茶,现在喝上了。味道清涩,确实不怎么好喝,但是饮完过后,口中回甘,也是不同滋味。
临渊点头。连剑也锻造好了。
落阶:……
“渡魂剑,好名字。”她笑了笑,“杀一人渡一魂。”
与剑无关?落阶总觉得此刻的临渊有些许低落,既然无关锻造中的剑,那……“我把碧流灯送你?”
——因为我还没祭出法阵,也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因为不忍心看着他们魂飞魄散。虽然在魂阵中终生不得困,但是,枫木林依然是那个枫木林,回首再看,依旧寻常。”
下一瞬长剑刺破长空而来,他闪身错开,煮茶的竹桌被剑气掀翻,他只来得及抓住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渡魂剑。
如果能永远与她困在一起多好,心魔蠢蠢欲动,叫嚣着把她折翼留下,永远陪伴在他身侧。入目皆是他,也只有他。
茶叶在茶壶中舒展,沸水中沉浮。
她认真地看向临渊,“你的剑也出剑炉了,我明日便要回洞溪渊了。”
可惜,这些她都不懂。她在洞溪渊仿佛被保护得很好未历风雨的金丝雀鸟,性子淡漠,法术高强。这样的人,要在她心里留下位置太难了。
下一瞬,落阶空着的右手幻化出枯叶剑。
落阶:?
下一瞬,落阶便拎着一把剑从枫林深处走出。长剑通体泛着冷光,宛若北海的千年寒冰。
落阶把剑递给他,“取个名字?”
临渊把白水递给她,落阶鲜少见他如此沉默,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粗粝的指尖揉着她的柔嫩唇瓣,“这个感谢你不喜欢么?”
取个名字吗?
终究还是克制住。
临渊从她的眼神中看懂了,从未有人这样冒犯她,把她按压在树上亲吻,对她做不礼貌之事。
退开半步,低头在她耳畔低语,“想杀我吗?”他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冒犯了你?”
“临渊,我刚刚去看了一眼,你的剑好了。”落阶随手挽了个剑花,突然,十步开外的枫木应声倒地,溅起一地的枯叶。
落阶更觉得他莫名,只以为他是因为枫木林的事想不开,便不理他,起身去剑炉看看他的剑。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空屋舍,从他们的旧物重拿出一罐茶叶,与招魂阵中一模一样的白瓷罐。
白衣身影起身离开,裙摆划过落叶,微风吹起发尾,鬓上紫玉铃铛一步一摇。她走出了两步,又回眸看了他一眼。
“你说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与困在魂阵中日复一日有何不同?”
既然灯也不想要,那他到底在低落什么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枯叶剑,又抬眸看了落阶一眼,上前一步,剑尖刺破皮肤。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便勾唇笑了笑,“原来你真的想杀我。”
“这些事有人对你做过吗?”
落阶回望他,含着水的眸映入眼中。
他含着她的唇,拖出她柔软的舌尖,含着轻轻逗弄。
他抬头看向她,眸底波涛暗涌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让她不知所措,莫非被枫木林的怨气入侵了,不应该啊。
双瞳剪水,肤白如雪。这么美好的落阶,怎么才能拥有呢?
两人沉默着喝那个味道奇怪的茶,一杯接一杯。
她不知道临渊想做什么,奇怪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脊背贴上了枫木的树干。
落阶面无表情看着他自伤,“我不想杀你。”
“如果别人这么对你,你会怎么做?”他一步步引导。
她正想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临渊大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眸与他对望,他勾唇一笑,笑意魅惑,“有没有人夸过你很好看?”
落阶把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没什么不一样,对于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去,所见皆是幻境。”
手捏着枯叶剑把它挪开,剑锋锋利划破掌心,血顺着剑锋滴落。
没想通。
“你应当问自己。”他的一句话又把落阶问沉默了。
不难猜出,这把剑便是落阶用千年寒冰为他锻造的剑。看这天象,怕不是又是一把神器出生。
“没事了。”
“你说如果我炼出第二层幻境,能困住世间万物的话……”她突然就高兴起来了,“你这个思路很好。”
临渊:……
他且战且退,她步步紧逼,每一剑都是杀意。
“既然我明日要走了,你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一下。”譬如让她去水潭底捞点玉石琉璃之类的。
他伸手接剑时触碰到她的冰凉指尖,柔软嫩滑,想捏在手里把玩。
她的伤已经好了,灵力在前两日已经完全恢复,招魂已成,除了他还在剑炉中的剑。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五年过去了,依然觉得味道古怪难喝。
粗糙的大手抚着如缎的青丝长发。
“叫渡魂剑罢,此番也是为了渡枫木林的魂而机缘巧合锻造的剑。”如果不是为了冰海寒楠木去的北海,也不会顺道拿了一块千年玄冰,大约,冥冥中自有定数罢。
“我从不觉得我对你做这些事是错的,也永远不会后悔这么做。”他上前一步,“落阶,我算什么?”
松开枯叶剑,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染红艳丽的枫叶。
他已经不想要答案了。与其等冰山融化,不如靠自己登天,把她捆绑在身边,她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永远属于他。
第 28 章 第 28 章
十里泊的夜一派静谧。
湖上露着尖尖小荷。
乌云遮月,小雨滴落在十里泊的湖面上生出涟漪。
微风吹拂,烟雨朦胧。
木制栈道被雨丝沾湿,四周弥漫着雨打木头的味道。栈道上竹椅里,美人半倚,任由微凉雨丝打湿裙角,低头沉思。
她从枫木林回来已经三日了,回来洞溪渊后马不停蹄找了些灵石和材料把魂阵送进了器炉,今天才有空躺在这里赏雨。
大约是四周太静,而她心不静。
碧流灯挂在栈道的镂空木栏上,散着盈盈青光。
微尘拍了拍呈越的肩膀,“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她站了一会,觉得这个鸟鸣略微有些怪异,抬眸往上看,山宗前的千年梧桐树上,小雀鸟嵌入了幼枝之中,拼命挣扎不脱。
他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你正视自己的心便好。”
“因为在他出现前,你从来不会想我与旁人不同这个问题。”
只有辰枢不一样,辰枢信任她,却不了解她。今夜她好像想通了。
“好,但如今可用的人不多了。”
她蓦然抬头看向他,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好看吗?”
落阶这些年的事务,其实都是安排在辰枢手上的,辰枢忙不过来,便交代落阶去办,她每次都做得很好。但是洞溪渊无论多缺人手,师尊都不会把事安排给到落阶。
师尊叹了一口气,“此番去南荒,阙涿的踪影便要靠你了。西海那边,青鸾会去替你。”
落阶突然就有些好奇,“辰枢,你有喜欢的人吗?”好像在洞溪渊里,辰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都一样温和有礼。其他人对他也很亲近。
“对。”
落阶沉默。
桂花在盏中沉浮,真像这人生。
落阶看着被雨打湿的玄鸟从十里泊掠过,没入不远处的树林,也不知道它雨夜出来作什么?有些好笑。
她不想回答么?不是。只是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懂了,“你是希望我去诛杀妖兽?”
……
茶壶见底,辰枢又添了些水,“这段时日各大灵泽的仙族决定联合攻打阙涿。”五年前的不道山到今日的枫木林,明日后日说不定就轮到了洞溪渊。所以,此战确实没有办法。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茶。
辰枢想也没想便回答。“没有。”拿出装桂花的瓷罐。
呈越不解,“之前落阶不是在南荒枫木林吗?为什么不让她去?”
落阶点头。
不多时,辰枢拎着茶壶回来,还有她的琉璃盏和他的青铜盏。
水渊旁的桌椅早已撤去,唯留一片空地。
“你应当有答案了?”辰枢笑了笑。
落阶忽然说了一句,“辰枢,其实你并没有了解我。”
辰枢也不感意外,临渊这人他们还是了解太少了,所有关于临渊的传闻,都是从枫木林听来的。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其实想问很久了。
她想不明白。
她想起那日,她和临渊大战的那一场,战后凌乱,枫木折腰倒地,竹桌桌椅零落,连放置在桌上的碧流灯都滚落在地。
辰枢笑了,“你这趟出去,遇到喜欢你的人了?”
茶壶放在炉上烹煮,茶盏放在她面前。
她走上百级台阶,看到从山宗出来的青鸾。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看。”辰枢虽然诧异她的问题,还是如实回答,落阶确实好看,不说洞溪渊,甚至他出门游历去不同的灵泽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没有谁比得上这张脸。加上她淡漠出尘的性子,更让人觉得是不可触碰的山巅雪。就连洞溪渊的同窗,也没有几个敢跟她说几句话。
辰枢坐下来,见她在叹气,有些不解,“鲜少见你这副模样,怎么了?”
她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青鸾走后,山宗门前又重归安静,唯有树上小鸟啾啾。
辰枢点头。
落阶沉思了半晌,又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湖上的木栈道连通两间屋子,栈道上放了两张竹椅,竹椅中间一张木桌,她的竹椅在她屋子那边,辰枢的竹椅在辰枢屋子那边,而中间的木桌,各占了两处的一半,泾渭分明,不超出界限,就如她和辰枢的关系。
他与旁人有何不同吗?她没有想明白。
“枫木林现在如何?”
所以她对临渊也是如此吗?
临渊的身影没有停留,径直消失在枫林深处。而他问的那一句,“落阶,我算什么?”她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落阶抬头看向他,“嗯?”
落阶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事师尊知道吗?”
辰枢收了收脚,怕被雨水打湿。
听了这话,落阶又沉默了。
十里泊美景如画,幽深宁静,“我其实很喜欢这里。”
声音太小,辰枢没有听见,拐弯走进了屋舍。
青鸾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道:“给我的。”
落阶点头。
下一瞬,山宗朱红色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身灰袍的微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呈越。
于她来说,临渊和过往的人也无甚不同,不过是同行了一段路,不同路时便该分道扬镳。
木栈道外的雨越下越大,湖上尖尖小荷被打得七零八落。
认识这些年,辰枢可太了解落阶了,“在你看来,世上的人皆不值得你花时间,你甚至不愿意跟他们多说几句话。你觉得多说无益,还不如多花时间研究你的法器怎么锻造?阵法怎么改进?我说对吗?”
她收回目光,拿起茶杯饮啜一口,“谁知道呢?”答案于她来说不重要。
“呈越还在里面,你可能要等一下。”青鸾说完便跟落阶道别走下台阶。
辰枢宽慰她,“我们会赢的。”
“我同师尊说了,师尊让你明日去山宗一趟。”
落阶笑了笑,“我给你们炼法器不好么?”
她半躺在竹椅上,欣赏这十里泊的夜雨美景,直到夜深沉沉睡去。
落阶点头。
她这一刻好像明白了。辰枢觉得她不爱与旁人交往只是觉得浪费时间,实际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是族类,她只是个外来者,本就与他们不同。往来深了,于旁人看来便是别有所图。
“也许她出现我就知道了。”
“交给你的每一件事你都完成得很好,以你的能力一直留在洞溪渊炼法器实属暴殄天物了。”
见他不说话,落阶不解,“你在想怎么安排我?”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栈道外雨依旧未停。
落阶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猜即中,“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独自前往山宗,这条路她上学的时候走过了千百次,如今好像早已物是人非。那些昔日的同窗,已经穿上战甲,为族人挣一席之地。
“结界封印。”她离开时把桌子物品都归置整齐。但是没有人居住,那些空屋舍最后会逐渐坏掉,物品腐烂,最后变成只有枫木的枫木林。
她不知道辰枢什么时候离开?天光微曦的时候,她在竹椅上醒过来,旁边的竹椅空无一人,就连桌上的茶壶杯盏也被收拾干净。
她叹了一口气。便是此刻,辰枢凌空出现,坐在他惯常坐的竹椅上。
两人又沉默地赏了许久的夜雨,凉风吹拂,辰枢蓦然起身,“我去拿茶壶出来煮茶。”
“但是这个人却让你花时间在这里发呆,你甚至在想他与我有何不同?”辰枢见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便知道他都猜对了,“因为在你眼里,我与旁人不同,他又与旁人不同,所以你想知道我与他有何不同。”
她已经习惯了与旁人保持距离,但是他好像不太一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至少她不厌烦,有耐心同他讲话。也愿意把已经不好的一面展示,譬如给他弹很难听的曲子,看他诧异的眼神。
小雀鸟被解了出来,翅膀因为挣扎折损受伤,她从袖中取出灵药,给它认真上药。
而她,却依然停留在此地。
师尊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大家都看得出落阶实力很强。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有什么事我都是安排你们出去办,鲜少安排落阶出门吗?”
“哦。”
“青鸾。”落阶叫住了她,“我做了一块护心镜,在器炉里,你去拿一下。”
但是这些,她对辰枢也是一样的。
辰枢笑了,“我不该问,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有答案。”
“你说阙涿他们为什么不占领枫木林呢?”妖族现如今在外各地抢占灵泽,枫木林这种灵气浓郁的灵泽,说不要就不要了。
雨已经停了。阳光灿烂。
“你太聪慧了。”辰枢笑了笑,“如今妖兽源源不断修炼成要妖,妖族势力在不断壮大,而我们仙族的人在战中只会越来越少。”
“那我自个去取了啊。”肉眼可见地开心离开。
桂花茶倒入琉璃盏,金桂香气飘散。
落阶突然想起来,“上次你不是让我问魔族合作吗?临渊拒绝了。”
青鸾见了她,挥了挥手,“你也来找师尊吗?”
呈越沉默。
她忍俊不禁,飞身上去坐在树枝上,把这只通体嫩黄的小雀鸟从试图从树枝里解救出来。
他们闲聊半夜,雨丝飘零,凉风带着寒意。
“你呢?”壶中放进干桂花,“喜欢那个喜欢你的人么?”
微尘转身走回山宗,朱红色大门被关上。呈越看着大门沉思了片刻,走下了台阶。
手上的小雀鸟没有再叫,上完药,落阶把它放回鸟巢中,跳下了梧桐树。
今日阳光正好,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落阶低头看了一阵,上前敲响了朱红色大门。
第 29 章 第 29 章
璀璨曦阳在身后,山宗的朱红色大门近在眼前。
落阶上前一步,叩开了大门。
殿外阳光明媚,殿内昏暗无光,窗前白色帘幔低垂,大殿两旁点了红烛,长案上的牌位比上次来又多上了两排。
“师尊。”落阶恭恭敬敬的行礼。
“近来可好?”
同在洞溪渊内,两人宛若陌生人,各自盘踞在自己的地盘不出。细数这些年间见的面屈指可数。
“尚好。”
微尘叹了一口气,“辰枢应当跟你说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寻幽却在这刻抬起头来,看向她,“是你?”
落阶收了四十八骨紫竹伞,提着枯叶剑迎面而上。
初夏,十里泊荷叶初长,她独自一人离开了洞溪渊。
天寒岁暮,露已成霜。
物是人非。
门前梧桐树茂盛。
寻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闭上眼睛,上前一步。
踏碎枯叶的声音传来,林中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落阶转身,便看到阙涿带着妖族众人走进了枫木林。
落阶从南海离开,往北荒而去。路过南荒的时候,突然想去丹穴山和枫木林看看。
“我想走,你拦不住我。”
时光倒回多年前,景殊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蓦然出现,景殊说:枫木林没有优秀的法阵师,这个法阵是落阶布下的,她从洞溪渊来,在法阵上很有造诣,这张法阵图也是她留下的,我看不懂,给你研究研究吧。
寻幽看向她,“落阶,杀了我。”
不知为何寻幽觉得,眼前的白衣美人知道她。
璃月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呈越从藏书阁里头走了出来,看到落阶也在,礼貌的点了点头。
拉着寻幽消失在枫木林。
妖族退,魔族和仙族跟着上前,三年里绕着南荒打了一圈,未曾想有回到了枫木林,那个一切的开端。
穿过桃林,进去丹穴山地界,数年不见,这里已经荒无人烟,魔族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青青绿草和乱石堆砌。
后来她在景殊嘴里听到落阶这个名字,看到落阶留在枫木林的法阵图,知道她的法阵造诣在她之上许多,便暗暗努力一直想要超越,直到今日,她便知道,无论她多努力,依然比不上眼前的人。
寻幽此刻也没想到会在枫木林遇到活人。
“不识,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们不打扰姑娘在此赏枫了。”他朝寻幽伸出手,“寻幽,过来,我们要走了。”
落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临渊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蓦然想见他一面。
大约璃月也没什么对她说,落阶把舆图卷起便走了。
她因逃跑喘着粗气,而眼前的人只是淡漠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跑?
“你走我不拦着你,留下寻幽。”
“你知道枫木林的人怎么死的对吗?”寻幽看向她,泪水溢出眼眸。“背负这么大的血海深仇,夜不能寐,活着每一日都是煎熬。如果你想给枫木林的人报仇,杀了我,在这里。”死在枫木林,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
“你想要什么?”
妖族灵力低下的不少,追不上来,阙涿却不同,结界拦不住他,他步步紧逼,而她带着寻幽。
而五十步开外的人,一手撑伞,一手执剑,淡定得仿佛来此一游。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也没有把他身后的数千妖族放在眼里。
“落阶。”阙涿大声喊她名讳,“你想要什么?别动手。”
落阶觉得好笑,“方才寻幽问了,但她好像不认识我,你会认识吗?”
“你是谁?”寻幽觉得她应该转身离开,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难道还能奢望对方回答么?
寻幽上前一步,下一瞬却不敢动了。
山坳依旧风大,走过山坳便是枫木林,红枫一如既往,枫木中的空屋舍已然败落,结界也已被破。
她离开时身后传来璃月温柔却不退让的声音,“不赔,你少讹我。”
藏书阁在山宗后方,绕过大殿便到了。
三年前仙族围剿妖族,仙族便是占着枫木林推进战场,后来辰枢去西海支援,阙涿趁着辰枢不在打了仙族一个节节败退,枫木林失守。那时候她还以为,仙族会全死在枫木林的。
因为一把长剑横在她颈脖前,再上前一寸便要身首分离。
“为什么希望我杀了你?”落阶问道。
阙涿自知打不过落阶,她收起了收敛灵气的紫竹伞后,仙气外溢,他便知道她不是什么一击即杀的对手。他只需要拖着她,等妖族其他人追上来救下寻幽便行。
她走进去的时候,璃月在案前抄书,见到她进门,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师尊让你过来拿妖兽舆图的吗?”
“你是落阶,从洞溪渊来的对吗?”寻幽资质平平却自幼喜爱研究法阵,不道山与枫木林一样,出色的阵法师少,故而不道山的法阵也是她施法布下的。是她学艺不精,最后被妖兽破阵,不道山被踏平,所有人都死去。全因是她。
“好。”
身后声音渐小,直至听不见。
她走出山宗的正殿,跨过门槛时,感受到师尊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落阶寻思这句话问得她像一个反派,她想要什么?
璃月起身,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找出了一张羊皮做的舆图。
“啊?”璃月急忙接过图纸,“怎么会写错了呢?”
寻幽后退了两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要回家了。”
寻幽倒地刚爬起来,便被落阶祭出的捆仙索捆在结界里。
但是他的想法落阶怎么会猜不到?故而落阶下手也狠戾,只想要速战速决。
落阶勾唇一笑,“我的剑便在这里,你不想活,自己走上来。”
落阶觉得阙涿有些可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她与阙涿打得不分上下,要杀他很难,不过她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杀了阙涿,她想带走寻幽,问一个真相。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她与妖族为伍,屠杀整个枫木林仙族。
落阶正想离开,却在这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红枫飘落纷纷扬扬,林中起了风。
落阶曾经帮过枫木林,也知道她,在多年后回来祭缅。而她欠下的血债,今日可以偿还了。
但是下一瞬,落阶便出现在她眼前,阻挡了她的去路。她自知自己已经跑不掉了,这个落阶,实力在她之上百倍。
桃林依旧。入冬了,树上凝着白霜,这个季节,看不到桃花也吃不到桃子。
落阶点头。
眼前的人真的知道她。寻幽这一刻像活见鬼了一般,掉头就跑。步步瞬移,红色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枫木林。
结果仙族退至丹穴山,一直不参与仙妖之战的魔族竟然支援了仙族,那场战役打得惨烈,双方都死伤无数。
“你看这里,数量没对,我那一炉子的仙丹都毁了,你赔我。”
“落阶告退。”
然后便指着图纸对璃月道:“你这里写错了。”
“落阶,此次兹事体大,仙族人手紧缺,镇压妖兽此事便交给你了。”
璃月诧异地睁大双眼,“你都来我这碰瓷了?”
在千军万马眼前面不改色的人,祭出剑还撑着伞的人。岂非池中物。
阙涿上前一步,手紧握着长剑,眼中杀意尽现。
“藏书阁上有一张舆图,上面标注了一部分妖兽的位置,你去取吧,看看是否用得上。”
“谢谢。”落阶接过。
阙涿上前与她能一战,却不能保证这一战中能把寻幽保下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寻幽修为不低,在她手里却毫无招架之力。
师尊跟呈越说的话她听到了,这些年她其实一直知道洞溪渊中的人都没有把她当作过同类,但是亲耳听到这句话依然觉得难过。
“很奇怪么?认识我的人很多。”
“是你写错了才导致我炼丹失败的,你想推卸责任?”
她只是平静地关上了门。
“你就说赔不赔?”
但对方回答,她更不知所措了。
“落阶,你要在此地与我打一场吗?”阙涿冷笑道。
“你好像不好奇我怎么认识你?”
“我叫落阶,你认识我么寻幽?”
俯瞰百级台阶,台阶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渊,大约很久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白衣美人,青丝半披,微风卷起发尾,发上紫玉铃铛轻晃,撑着一把素色的纸伞,一脸淡漠地看着她。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灵气,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仙魔抑或是妖。
“寻幽你敢。”阙涿大声阻止,提着长剑飞身而来。落阶便在她向前走的这一步收起了枯叶剑,扯着她的手臂退至半里开外,阙涿扑了个空。
一身烈烈红衣与红枫融为一体,头上珠钗繁复,脸上稚气褪尽,已经长成一个艳丽美人。
……
她早已习惯。
不过算了。
阙涿抬起手,轻轻一挥,身后妖族便大批冲了上来。落阶念诀祭出结界,阻挡妖族的步伐。
她祭出结界,阻挡阙涿的步步杀招。
外头阳光透进屋内,一缕金色飞尘映照在璃月身上,仿佛初阳下的盛放山茶,她笑意明媚,递过舆图,“这些年我跟师尊云游所作的记载,现今 也可能不怎么准确了。”
阙涿看到与寻幽站在一起的落阶,皱了皱眉,问出了跟寻幽一样的问题,“你是谁?”
微尘挥了挥手。
落阶笑了,枯叶剑压深了一寸,贴着肌肤冰凉。
阙涿说准备往北荒退,与昼黎汇合。临走前,她便想来枫木林看一眼,不曾想,在这里看到一个陌生人。
落阶笑了,她竟然还活着?真让人诧异。
……
“嗯。”
阙涿的剑挥上来时,她把寻幽推开,祭出枯叶剑格挡。
两人招招致命,却招招被抵挡。
妖族后援没来,却来了一个不应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淡定地上前解开了寻幽的捆仙索,看着打得不分上下的两人,扼住寻幽的喉咙低声笑了笑,“麻烦两位先停一下手。”
第 30 章 第 30 章
阙涿长剑一挥抵住了枯叶剑的一击,他率先退开。
落阶也退到一旁,收起了枯叶剑。
多年未见,临渊依然是旧时模样,一身玄衣,剑眉星目。
临渊的到来意想不到,妖族的支援还没到,如今二对一,此役是阙涿输了。
山顶没有树木遮阳,有些晃眼,她撑开了紫竹伞,往临渊的方向走了两步,跟他道:“临渊,我们快走。”妖族来了要脱身就不那么简单了。
临渊未动,他淡漠地扫了一眼落阶,勾了勾唇,对着阙涿道:“不如做个交易?”
“哦?”阙涿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落阶。
便是此刻,妖族已经围了上来。
寻幽唇边绽起一抹笑,在落阶眼里却比哭还难看。“景殊真的很好。如果你认识他,便知道他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郎。”
身后的男人俯身嗅着她身上宛若空谷幽兰的馨香,低笑道,“你怎么落在我手上了?”
阙涿想法很简单,落阶灵力高强,让她独自关押在柴房,怕她挣脱捆仙索逃离回去通风报信。但是寻幽不同意他便想不通了,他低头睨了寻幽一眼,“怎么不行?”
“不行。”临渊。
昼黎开口说话的时候落阶便想起来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八年前临渊带着受伤的她从北海回枫木林,便是在这座山上,半夜落脚的时候,昼黎走出来说他们只是路过。
“我为什么要给你道歉?”落阶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落阶独自一人脱身不难,但是寻幽是唯一知道枫木林真相的人,这次走了,下次想见到就不容易了,不想就此放弃。
穿过竹林便是妖族所在,屋舍遍布山上,宛若寻常村庄。
“重要么?”落阶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身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她的腰身,飞快结印在她手腕上缠了捆仙索。枯叶剑瞬间消失在手中。
死了真是解脱啊!
昼黎:……
落阶:……
落阶冷哼。
阙涿以为寻幽是跟他一样的想法,便没再说什么。但是寻幽有话跟落阶说,如果落阶被单独关押,她去找她便不那么容易了。
寻幽走到桌前,把头上的珠簪都卸了下来,然后走到榻上躺下,空洞地望着屋梁。
临渊睨她手上的捆仙索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位仙子,你现在是阶下囚。”言下之意是,你目前没有资格问这个话。
临渊示意她去看,落阶打量了许久,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低声问临渊,“你觉得我真的认识?”
应该见过吗?落阶低头沉思。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亲我,我揍你一顿不就扯平了?”落阶想了想,好像有些不对,“不是啊,你受伤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那应该是你跟我道歉,为你的鲁莽道歉。”
“落阶,我给你解开捆仙索,你能杀了我吗?”她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不行。”寻幽。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临渊,风水会轮流转的。”
“你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死的吗?也该听到他死前悲惨的喊声,连尸首都被啃食殆尽。”
临渊笑了笑,“捆仙索进阶版。”
落阶头疼,她与阙涿打了半天,临渊就未动分毫,她连近寻幽身边的机会都找不到,灵力消耗过半,想着要不先行离去。便是此刻,阙涿那边漏了破绽。
落阶坐在桌上看着她。
说着拽了拽手上的捆仙索,看到落阶不动,挑了挑眉,“怎么?自己不走还想我抱你不成?”
狱法山上,竹林深深。
落阶双手被捆仙索绑在一起,另一头在临渊手里。回想从前,他还是帮她牵驴的人,现在牵着她,而她就像那头驴。男人真是善变。
临渊也未料到她记性如此的差,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行。”阙涿。
“哦,”临渊勾唇一笑,邪气尽现,他扯了扯捆仙索,“不过,如今你在我手里了,我可能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如果你要道歉,我也不是不行。”
这刻的变数始料未及,落阶从未想过临渊会站在阙涿那边。
“走快一点。”
临渊冷哼,转过头不理他。
临渊示意阙涿,“把落阶抓住带上。”
“所以,你为什么要与阙涿狼狈为奸呢?”
寻幽温柔地笑了笑,“关在柴房不合适。”
落阶不说话。
三人离开,只剩下她和寻幽。
想不出来,她在北荒看到的妖族不多,但也不少啊。
“谁在狱发山等你们?”
四周的妖围了上来,落阶也只能战,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带寻幽离开。
不多时狱法山便近在眼前。
他先把寻幽和落阶安置下来。
阙涿心想,他与落阶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要想抓住她,他凭什么?但是临渊掐在寻幽脖子上的手又紧了些许,阙涿无法,只得让妖族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临渊太了解她了。人果然不能跟别人走得太近,软肋被别人捏在手上总有一日会被背刺。她今日才懂也算是成长。
难得落阶这么多话,临渊有心逗她,便回答她的问题,“北荒妖族之主昼黎,你应该见过。”
山坡上半人高的草延绵到山顶。
落阶走在临渊身侧,低声问道:“为什么妖族要从南荒撤离?”
昼黎挠了挠头,“既然如此,便劳烦寻幽夫人看着她罢。我们三人前头商议些事,入夜便开饭。”
昼黎笑了笑,“两位此番前来,是……”
而蜿蜒的小路上,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带着数人站在山坡上。
走出南荒地界,是狱法山的方向。
临渊拽着捆仙索,示意阙涿带入快走,“辰枢他们很快便到,快走。”
她轻声道:“你果然知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寻幽便知道她是个厉害人物,她知道枫木林的屠杀,甚至知道她是罪魁祸首。
她那时候的心思都在烤兔子上,且灵力尽失,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说话的人。怪不得临渊说她应该见过。
昼黎扫了一眼他们,得安排他们落脚,“既然这位落阶是被抓来的就关在柴房罢。”
她念诀结界阻挡上来的妖族,打算先行解决阙涿。
临渊就站在一旁看着落阶一步一杀,许久没见,她剑术和灵力都精进了不少。可惜,北海那一战的时候他就曾说过,她这种打架方式太消耗灵力了,只要她不走,就绝对能把她拖死在这里。
翻过这座山便出了南荒地界。
层峦叠嶂,昨夜下了一场雪,山顶覆着雪。青山白头,烟雾缭绕。
阙涿没好气地说:“魔族说要跟妖族做一桩交易,落阶是路上遇到抓过来的。”
胡萝卜吊驴,而寻幽就是那根胡萝卜。
临渊一直掐着寻幽的脖子,如今,反而是临渊最为棘手。
自此数年,毫无影踪。
昼黎看见他们到来,便迎了上来,看了看被捆仙索牵着的落阶,又看了看面无表情拽着捆仙索的临渊,问阙涿,“这两位是?”
紫竹伞消失在手中,取而代之的是枯叶剑,她叹了口气,伞还是撑早了。
落阶:……无话可说。
临渊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她对他清浅一笑。
“哦,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来丹穴山给我道个歉,我以为你忘了呢?”说起这个临渊就来气,他以为落阶会追上来道个歉,他伤口都没处理,就躺在水潭边的石块上等她,从夜里等到日上三竿又到暮色四合,等来了决夙说落阶已经离开了枫木林。
风吹草动,绿浪翻涌。
阙涿原本还担心落阶逃走会顺带走寻幽,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先去前头议事。”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你想赎罪自行了断便成,不必求我动手。”
……
……
直到他与仙族合作,和阙涿的一战后带着魔族离开丹穴山,她都没有回来找过他。真是没有心肝。
……
“落阶,你是不是认识景殊?”
临渊更觉好笑,“你上次揍我的时候没想过会落在我手里吗?”
落阶大多时候都是淡漠没有表情的,这个时候对他笑,他总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拽了拽手里捆仙索,落阶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临渊更心虚了。
她觉得临渊也太记仇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
阙涿带着寻幽走在前面,他们错身一步跟在后面。
临渊见她这个模样就有些好笑,“你好好想想,你在北荒看到的妖族应该不多罢?”
“魔族之主临渊,落阶。”
昼黎的屋舍在最顶上,是个宽阔庭院。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三人异口同声,昼黎茫然了。
寻幽摇了摇头,“我身上被下了禁制。不过也是,就这么死去便宜我了,还不如活着日复一日让我觉得煎熬。”夜不能寐,梦里都是妖兽咀嚼血肉的声音,午夜梦回,耳边还响有景殊让她快跑的喊声。
临走的时候,临渊拿出一个冰丝悬吊着的紫玉铃铛,仔细一看,便是她头上那支簪子的缩小版。他念诀,手心上的铃铛便捆绑在她白嫩的脚脖上。
她错身而上,枯叶剑刺穿他的左臂,而阙涿也抵剑而来,逼她步步后退,整个人落在身后的人宽阔的怀里。
寻幽脸上笑意褪去,刹那间苍白无血。
周身灵力瞬间被压制,落阶这刻便知道临渊是来真的,看到这个法器的模样便知道他早有预谋。就算寻幽帮她解开了捆仙索抑或是她自己解开了捆仙索也逃不掉。
“为什么?”她笑了笑,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呢?不如从不道山开始。”
落阶打断她,“我没有兴趣知道,你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