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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交代后事 “顾棉,你该长大了。”……

    夕阳西下, 顾棉挎着菜篮子回来的时候,周卜易正眯着眼睛在院里晒太阳。

    橘红色的光拢在周卜易身边,把他簇拥成一只懒怠的大猫。

    周卜易掀开眼皮, 瞥了顾棉一眼,“哼”了一声就头也不回的进屋,还顺手摔了门。

    顾棉不在意的笑笑,拐了个弯往膳房走。

    “会做奶糕吗?”顾棉问厨娘, “不会做就出去吧,今晚用不上你。”

    那厨娘洗了洗手, 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可以给王爷打下手……”

    “不用了”,顾棉递给厨娘一小篮青豆,“把这个给夫人拿过去, 让他出来剥着解闷儿, 多晒晒太阳挺好的,再过会儿天黑了就开饭。”

    周卜易拿到青豆的时候,手都在抖。

    牙疼, 气的。

    这跟上刑场还得自己磨刀有什么区别?

    让他剥青豆给他自己吃,顾棉怎么想的??

    “不剥”,周卜易哐一下把篮子硌桌上。

    “夫人不剥也行”, 厨娘低着头偷笑,“王爷说了,他一会回来要用,他交代的事夫人要是做不好,晚上就会……”

    王爷跟夫人好甜啊……

    厨娘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夫人看上去有点害羞,脸都红了。

    正沉浸在美好意/淫中的厨娘并不知道周卜易脸红是因为生气。

    气得他脸上发烧,都快要熟了!

    周卜易抱着筐子, 满脸艰难地走到躺椅上,用力剥豆子。

    你别说,还挺缓解压力。

    剥了一会,感觉内心平静了不少。

    顾棉第一道端出来的,是炸奶糕。

    “闻着不错啊”,周卜易食指大动,就着顾棉的手咬走一块。

    有点烫,但是很香。

    顾棉很高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他就喜欢看小猫喝奶的样子。

    不管是奶糖奶糕还是牛奶什么的,他就想让周卜易身上都是奶香气。

    这种香气似乎可以软化周卜易的棱角,让周卜易看上去没那么扎人。

    江南就是好啊,余字号总部就在这里,所以什么都能买的到,连驿站加急专送一日达的北离鲜奶都有。

    余字号真是人才济济,经商这方面没话说。

    “等我们去了南宁”,顾棉又拿起一块喂猫,“余字号代理权先生还是给顾承年吗?”

    “你二哥哥挺能赚的,友人还遍天下,哪里的商路都能打通”,周卜易嚼了几口外酥里嫩的奶糕,咽下去后才说,“反正在他眼里,阎君已死,地府是八大判官在执掌,就算你称帝也不影响他帮我赚钱。”

    “八大判官是……?”

    “上谱的人占了一半,其他四个,一个是北离丞相,一个是你二哥哥,一个原本是东鼎摄政王,摄政王死后就给了东鼎皇后,最后一个是神州之外所有与地府合作的国度代理商通用。”

    “有梅学林?”顾棉很不高兴。

    “他不挂判官的名,但他是江南商会的会长,明面上的领头羊,算是白无常吧”,周卜易盯着顾棉手上残留的糕点屑,没忍住还是舔了一口。

    顾棉心尖一颤,眉毛很快舒展开。

    高兴了。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瞧您那傻样”,周卜易嗤笑,“傻瓜顾棉。”

    “神医世家有钱啊,北离华家,华云舒接他爹的班,算一个判官位”,周卜易正了正神色,这些以后都要交给顾棉,是时候跟他介绍了,“问青天是天下最大的风月楼,坐拥无数分楼,所以你小姑苏月夕也是一位判官。”

    “北离肖家,走的是黑色生意,接暗杀,也走黑镖,运一些违禁品,海外诸国多与肖家合作,大麻什么的他们也掺和一脚,发了不少横财”,周卜易说到这里,摇摇头,“肖珩这位判官,是为数不多的黑无常党。”

    “傅长兴也是黑无常党”,周卜易拍了拍身上掉的糕屑,“顾小棉,你能不能拿个东西给我接着?全掉我身上了!”

    “先生自己漏嘴巴,还要怪我了?”顾棉笑着帮他拍,“先生不讲道理。”

    怎么不讲道理,糕点就是容易弄得很埋汰嘛。

    周卜易半眯起眸子,“傅家负责各地地下城联系和运转,你之前见过的记生死簿的,都是傅辰的人,他不直接参与买卖,也没有任何走私行动,但他是地府最初创立的管理者。”

    “最初的情报是由他负责收集汇总的,只是那一年他误了事,不周山向我问责,我只能把他换下来,安排到地下去。”

    “顾棉”,周卜易的神情很认真,“地府是我们自己的势力,脱离不周山控制的势力。边南关十年,我一边打下南宁奠基,一边暗中发展地府,虽然后来还是不可避免被不周山知晓,但那时候地府已经足够强大,各方势力紧紧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肯让利,不周山已经无法往里面插人。”

    “华山泉在世时,他就是不周山在地府的唯一一个门面”,周卜易叹息,“但实际上,华家的立场很复杂,华老爷子虽然给不周山做事,可也帮过我不少。”

    无论是愧疚还是什么,帮助是事实。

    可无论有多少帮助,伤害依然是事实。

    他一身病几乎都出自华山泉之手,华山泉身不由己,一边自责,一边助纣为虐。

    一边伤害周卜易,一边又尽可能帮助他。

    华山泉是被迫做了很多脏事,可他努力保持着华家的干净。

    华山泉之死,是不周山对华家的警告,可不周山不知道这样反而适得其反把华云舒和华家推向了周卜易这边。

    残阳如血,牧童长歌。

    华山泉在走到黄昏日落前,用鲜血和牺牲,保下了最后一个赤子。

    一个被黑暗包裹,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有心情长歌的“牧童”。

    那天在华府,前来围剿华家的正是不周山,公主提前送来了密信,告知华山泉要被暗杀,华山泉明明有机会走,却还是选择了命丧黄泉。

    所以周卜易带走了“牧童”,带走了华家最后的“火种”。

    肖珩来过信,华家其余人没能逃出神都,被全部解决了。

    这件事他还没告诉华云舒,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这个生性跳脱之人,华家就剩他一个了。

    “顾棉”,周卜易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子,“我教你解暗语。”

    “初一夜行,初二杀驴,初三初四,没灶王戏。”

    “一年十二月,每月都有个初一,挨个挨个一行行找。”

    顾棉依言去翻。

    每一天都有很多账目。

    正月初一,买糠十车,去银二十两。

    正月初一……

    ……

    二月初一,买油三升,车夜行一里,撒半升。

    这个“行”字下面有一个很小的红点。

    这是……

    “初一就是第一个字,同时也对应着账本在哪一天。”

    “初一后面所接的,如夜行,就是提醒你在所有初一账目中的哪一条,那一条哪个字有红点就是哪个字。”

    所以第一个字是“行”。

    顾棉依葫芦画瓢,找到第二个字,是七月初二,杀驴一头,惊动周邻,争而买之,得银九两。

    加点的字是“动”,所以第二个字是“动”。

    “先生,初三初四是连在一起的,这个要怎么解”

    “翻到十二月。”

    十二月,初三初四下雨,灶王戏没演够天数,因雨取消,退钱二十串铜板。

    加点的是“取消”。

    连起来就是——行动取消。

    “如果你不能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站在你这边,就可以把重要的信息用暗语告诉他”,周卜易沉吟片刻,“知道它的,都是明确要跟着我反抗不周山压迫的。”

    顾棉很快用这种方法解出华山泉遗言留下的讯息。

    杀华山泉的是不周山,游丝刀已转交黎阳春,华山泉临死前试探得知,黎阳春立场站在周卜易这边。

    所以后来黎阳春应当也收到了账本,知道他们有个暗语。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晚不告诉我,偏偏快到南宁的时候告诉我?”顾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有你在我身边,是不是我们的人,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像安排后事交接遗物一样?

    “为师只是觉得,你该长大了”,周卜易的语气并无异常,“注意措辞,他们是你的人,不是我们的人,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我先用着,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我不要!”顾棉紧紧盯着周卜易的眼睛,“你又有事瞒着我!”

    “墨连城立场暂时看不清”,周卜易不搭话,只继续道,“顾泽舟,你小皇叔是我们的人,他不会害你,剩下的两器,一个梅学林已经确定是斩龙一脉的人,另一个是东鼎摄政王,是不周山之人,已经被我清理了,换成东鼎国君,你遇见了可以放心,他不敢乱来。”

    所以上谱的人,都可以信任。

    地府牢牢控制在周卜易手里,现在连斩龙一脉都跟他合作。

    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周卜易

    顾棉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周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比我们还大?”

    “哪能啊,普天之下,你先生最大。”

    周卜易弯了眉毛。

    不周山的势力有多大呢?

    千年累积,那群老家伙藏起来的势力聚拢起来,比他多一倍。

    怎么打?硬来只能吃亏。

    所以周卜易选择了智取,用他一个人,换不周山所有势力话事人,只赚不亏啊。

    群龙无首之后,就是许家斩龙拥君之时。

    这一点他已经跟许永元那老头子商量好了,斩龙一脉斩的不是天命真龙,而是作乱的孽龙。

    老头要是知道开剑用的是他的命,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啊……

    第82章 视死如归 “我活不成了,请你尽快代替……

    顾棉知道问不出来, 不过周卜易不告诉他,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能守口如瓶。

    等到了边南关,他就去问华云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江南到边南关也就一日路程, 过了边南关就是南宁,等进了南宁首都济南,就可以上泰山封禅。

    罢了,先不想这些了。

    顾棉把菜都端出来, 他煎了桃花鱼,不知道周卜易会不会喜欢。

    桃花鱼长得漂亮, 身姿灵动,如飘落溪涧的桃花,它味道也好,口感独特, 腥味少, 鲜味多。

    今日在街上,顾棉还看到有人挑着豆腐在卖,这东西很少见, 他就买了回来,和羊肉一起炖了。

    顾棉把周卜易剥好的青豆倒在里面,羊肉做的是辣汤, 周卜易现在身体好一点,偶尔吃吃辣也没什么,总不好一直馋着他。

    江南的红豆特别喜人,顾棉把它跟薏米放在一起,煮成了粥。

    不过可惜不是新鲜的,是春上采摘,晒干后保存至今。

    反正以后要在南方定都, 顾棉想,会有机会的。

    采一把新鲜的红豆,做红豆糕。

    执一双美人的柔夷,轻诉衷肠。

    周卜易,相思早已入骨,你不在的那十年,本王几乎思念成疾。

    别再离开了,本王或许会疯也不一定。

    周卜易看见鱼,皱了皱眉毛。

    他不讨厌吃鱼,但是他讨厌挑刺。

    顾棉似乎知道他的懒怠,坐在旁边,身前放了个小碟子,帮他挑着鱼刺,挑完了才放他碗里。

    看着周卜易吃掉鱼肉,顾棉就觉得很开心。

    哪有猫不喜欢吃鱼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一只懒猫,帮它挑了刺儿,它就爱吃了。

    周卜易自己夹了块精瘦的羊肉放进口中,比起咸口的鱼,他还是更喜欢辣一点。

    终于吃到辣味了,周卜易眯着眼一脸饕足。

    “丫头,看你那么贤惠,为师就放心了”,周卜易一边又夹了豆腐,豆腐很嫩,吸饱了汤汁,色泽诱人,周卜易咬了一口,满意极了,“有这厨艺,也不愁你嫁不出去了。”

    “先生要是真的那么愁”,顾棉恰在此时,夹了净刺的鱼肉到他碗里,“何不自己娶了我去?”

    顾棉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卜易碗里的情况,既不会让他碗里菜堆太多来不及吃,也不会有了上口没下口。

    顾棉啊,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了。

    周卜易在心里叹了口气,夹了块肉到顾棉碗里。

    “还没嫁过来呢”,周卜易用筷子粗的那头敲了顾棉脑门一下,“这就开始侍夫了?”

    “你看看你碗里的饭,到现在都没怎么动。”

    顾棉只是笑,他埋头匆匆扒了两口饭,然后夹起那块肉,反复咀嚼,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就那么珍惜吗?只因为是他夹的?

    周卜易叹息更甚,又给顾棉夹了几块。

    也许他一生所有气运都用来遇见顾棉了吧。

    上天对他还没有太残忍,至少他快乐过。

    这一顿晚饭两个人都很满意。

    月上中天,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动无数家灯火。

    应当是许永元那边的动静。

    看来他已经成功把顾承年的家底掏空跑路了。

    有巨物盘旋而起,朝着边南关那边飞去,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认为是天外飞仙,那江南织造总局许是惹了天怒,一道雷给劈起了火。

    这一夜,人心惶惶。

    消息加急送往神都,却被顾棉的暗卫半路拦截。

    解决之后,那人换上送信人的衣服,带着掉包的信件前往神都。

    昭王府,已是两日后的清晨,顾承年一边逗鸟,一边给那学舌的八哥念一本日记。

    “吾皇万岁,噗呲……”

    那八哥也跟着学舌,“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我的傻阿棉,怎么那么可爱啊”,顾承年把食指伸进笼子,摸了摸鸟头,“他真以为父皇是什么好东西,看看这内容,颠三倒四的……”

    “他去了江南那么久,也不来个信儿,只怕是玩野了”,顾承年摇头,“这孩子,一点都不念着家,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嘎!”

    “傻鸟”,顾承年收回手,倒了点鸟食到食盒里。

    那八哥立刻一连声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顾承年闻言轻笑,“看看它,通人性着呢。”

    身后忽然出现一人,“江南出事了。”

    “怎么?”顾承年手一顿,“顾棉惹祸了?”

    “不是,是东鼎出手了,许家带人夜袭,炸毁了我们的零号仓库。”

    “全都炸了?那个风筝也炸了?”顾承年面色有些难看,“许家真是不识货,暴殄天物!”

    “算了……”顾承年叹息,“炸了倒也罢,要真让他许家拖走,本王倒要头疼。”

    “顾棉那边,没什么异常吧?”

    “三殿下……”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三殿下很少依王爷要求去视察,他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似乎…似乎早就乐不思蜀…”

    “早料到会这样”,顾承年皱了一下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请不周山那个唐督察过来一趟。”

    “我已经到了”,一个戴着兜帽,黑衣打扮的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先前所说合作,王爷意下如何?”

    “如你所说,顾良平是你们不周山扶持的天命人,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找本王”

    “因为我是不周山的叛徒”,唐雨秋神色莫明,“四方督察需要无牵无挂,无尘缘系身,于是不周山在我四人幼时,将我们四大家族的族人全部坑杀。”

    “嘶”,顾承年吸了口凉气,“你口中的不周山,简直就是个魔窟,要本王上他们的谱,本王觉得离谱。”

    “王爷没有选择,如今那顾良平是个暴君,等他腾出手来,王爷必死无疑。”

    “王爷上谱只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好让你能完成任务跟不周山交差?你为了交差就想卖本王自由?你把本王当傻子吗?

    “本王要是真上了那个谱,只怕日日夜夜都有鬼盯着!觉都睡不踏实!”

    “江南那边出事,如今王爷退路已断,不借助不周山的力量,王爷要如何抗衡顾良平?”

    “此事再议,本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本王的人在岭南遇到了一件怪事,你看看像不像周卜易的手笔,本王总疑心周卜易是不是还活着……”

    “您不是亲眼看见他死的吗”,唐雨秋目光微动,“也许是生前留下的布置,周卜易此人,向来算无遗策,有些先知的能力也正常。”

    “难说,也许借尸还魂了也不一定,顾棉身边那个小倌,给本王一种心悸的感觉,这么多年除了周卜易,本王实在想不到还有……”

    “你说……周卜易会不会阴魂不散,上了那个小倌的身?那小倌或许没有得疫病,裹这么严实,是为了遮尸斑?”

    顾承年越说越觉得心底发寒,“那小倌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王爷,冷静!”

    唐雨秋一把抓住顾承年的手腕,“没有鬼神这一说,王爷万万不能自乱阵脚!”

    “周卜易已死的消息,是不周山派人告知在下的”,唐雨秋眼底闪过一抹异光,“不周山已经确定周卜易死亡,至于周卜易的尸体,是被华山泉用药粉给溶了,这是我亲自问出来。”

    说到这里,唐雨秋心口一痛。

    华山泉,一辈子功过参半,他介于黑白之间,一半时间在做害人的鬼,一半时间在做救人的仙。

    华山泉死的时候,一会哭一会笑,然后是一半脸哭一半脸笑,这种诡异的神情一直持续到他死去,最后凝固在了脸上。

    华山泉说,“医者仁心,我不想做恶人……”

    华山泉又说,“可不周山逼我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最终成了一个坏人……”

    华山泉紧紧握住他的手,“唐督察……你甘心吗?你甘心吗!你甘心一辈子做个提线木偶,一辈子身不由己,明明不想做坏事,可他们逼你烂到骨子里……”

    “你甘心吗?!”

    我甘心吗?唐雨秋用力回握华山泉的手。

    我不甘心!可我也实在不敢去反抗……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能力,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去偷偷帮助敢反抗的人。

    周卜易已死的确凿消息,是他告知不周山的。

    那天他坐在太医院檐角,黎阳春仰头看他。

    “雨秋”,黎阳春似乎并不意外,“你来了。”

    “黎阳春”,他跳下来,“你不必劝我,我必须坚持不周山立场。”

    “我给你们的帮助有限,你知道我胆子很小,我不喜欢冒险。”

    “那样也够用了”,黎阳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不周山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你要尽快立功,顶替我的位置。”

    “我北离四大家族,原本是世交,那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被选中”,黎阳春的眼眸中满是痛恨,“我恨那些人,他们就是一群喜欢吃人的厉鬼!他们侵吞了我们的家财,还用拙劣的手段试图控制我们,给我们喂毒,再定期给我们缓解毒性的药,肆意奴役我们……

    “可他们不知道,华老爷子用了四十年,终于秘密研制出了真正的解药,让我们得以脱离控制!”

    “我给每个决定反抗的人都送了一颗”,黎阳春递给他一颗小药丸,“这一颗给你。”

    黎阳春那天的神情,有点悲伤,还有点视死如归。

    “雨秋,我活不成了,请你尽快代替我吧。”

    第83章 定国号周,年号念安 周念安谁念安我……

    与此同时, 顾棉、周卜易、许永元三人已经进了葫芦谷。

    许永元在前面带路,从小道上山,这路还算平, 药劲已经过去,顾棉现在的力气推人上山完全不是问题。

    洞口有点陡,顾棉弯腰把人打横抱起。

    “没眼看”,许永元嘀咕了一句, 背着手跟在后面进去。

    越往里面走,金铁铿锵之声就越来越刺耳。

    三人越发小心, 呼吸和走路都尽量放轻。

    两壁上挂着油灯,闪烁的光线时明时暗,空气渐渐闷热起来。

    “里面是有个熔炉吗”,周卜易皱了皱眉头, “有人在里面炼丹?”

    里面还真是熔炉……

    顾棉想起暗卫探回来的消息。

    只不过不是炼丹, 是炼器。

    躲在暗处,能看见前面忙忙碌碌的人影。

    火星迸射间,人影幢幢, 说不好究竟是有多少人。

    “墨连城!”许永元一个没忍住差点惊呼出声,他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指着其中一个人道, “他不是在岭南吗?我的人还跟他交过手,怎么又跑江南来了?”

    周卜易的神情有些恍惚。

    对上了。

    这些人绝对就是墨家旁支无疑,只是墨连城这个家主会出现在这里,其中意味就值得深究了。

    墨连城亲自操刀,是要造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造好吗?

    挖空两座山做炉子,这得是什么庞然巨物

    不周山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一直站着的人影动了。

    墨连城把腕带缠在手臂上, 走到前面,“这个零件你们是怎么计算的?把算盘拿过来,总在告诉你们谨慎谨慎,你们把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啦?!”

    顾棉瞳孔微缩,这个墨连城没用任何工具测量,仅仅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误差吗?

    墨连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手指都快要打出残影。

    很快他就算出了正确数值,“把这废料丢了,按着这个数据重新来。”

    “前儿那火起得蹊跷,这里恐怕被人盯上了,动作快点,争取在入冬前收工走人。”

    这个零件有点眼熟。

    周卜易在脑海中搜寻曾经的记忆。

    在他拆过的所有机关中,有一条机关鱼的尾部会用到这个机关做连轴。

    只不过这条“鱼”显然要比墨连城拿给他研究的那个要大的多,周卜易粗略估计,这条鱼可能有半座山那么大。

    不周山疯了?做那么大条鱼是什么意思?

    而且木头换成了金属,若还想让它浮起来,甚至自由出入水中,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难怪研究了那么多年也还在做零件的阶段。

    他爷爷当年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屋内除了墨家上任家主和墨连城,还有很多族中叔伯辈。

    基本上重要的人都知道,唯独瞒着他这个周家少主。

    可想而知,他爷爷压根没拿他当亲人,只是当做一件工具罢了,他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给周家培养一个傀儡皇帝。

    而与此事无关的其他事情,自然不需要告诉他。

    周卜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些。

    所以他在幻想什么呢?幻想着不存在的血脉亲情幻想不周山会对他怀有一丝感情

    可笑,可笑至极。

    “走吧,去边南关”,周卜易轻轻咳嗽了几声,“墨连城造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是改不了那个习惯,弱点处简直不堪一击,他们要是拿它做底牌,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咳起来了?”顾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先生……”

    “你传染的,你还好意思说”,周卜易屈指弹了顾棉一个脑瓜崩,“还不快走,里面热死了……”

    谁也没想到,周卜易从此竟一病不起。

    他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贪睡,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身上一直在发低烧。

    直到某一日开始,他再也没有醒过。

    顾棉一边赶路,一边分心照顾,一日达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月。

    许永元本来打算与他们分开,可周卜易病成这个样子,叫他怎么能放心?于是他也跟着去了边南关。

    军帅大帐里,围了不少人。

    华云舒给周卜易把脉,神色不断变化。

    连带着一众人心里七上八下。

    “大家别太担忧了”,南城王顾泽舟一边安慰大家,一边流露出忧郁的眼神,“多少次死里都逃生了,怎么会……”

    “不会的不会的”,傅辰嘴皮子都在哆嗦,“云舒,怎么样啊到底,你说句话啊?”

    黎阳春往顾棉那看了一眼,顾棉从坐在床边起就不停喝茶水,现在少说也喝了七八杯了,他起身按住茶壶,“够了,王爷要灌死自己吗?”

    “华云舒,你别不说话”,黎阳春站出来主事,“你想吓死谁?”

    许永元不在帐中,他年纪大了,受不了里面压抑的氛围,他一直在门口踱步,时不时就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一眼。

    “怎么会这样……”华云舒把脉的手都在抖,“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望江南的毒性……已经到心口了……”

    “这种情况……神仙都难救……”

    “难救也要救” 许永元冲进来,一把拽住华云舒的衣领,“你爹不是很厉害吗?噬心蛊、离魂汤这种害人之物都能弄出来,怎么,救人的时候就不行了?!”

    “许爷爷,你能不能冷静点”,华云舒挣扎了一下,“我还没说完,神仙难救,但我能救。”

    顾棉的手又去够茶壶,他想压压惊。

    但是茶壶纹丝不动。

    黎阳春的手始终压在上面。

    “容安,你真不能再喝了”,顾泽舟的眸子看过来,温润中带着满满的担心,“别他好了,你又出事了。”

    “不过”,华云舒语气一沉,连带着众人的心脏都是一跳,“需要大家多跟大人说说话,给大人鼓鼓劲。”

    “如果他自己都要放弃,那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我们先出去吧,先让王爷跟大人待一会”,华云舒卷起袖子,“我去抓药。”

    “我跟你一起”,黎阳春当过太医,打个下手还是没问题。

    “那老夫去做饭”,许永元语气里满是嫌弃,“你们这营中伙食也太差了,老夫给你们露一手。”

    傅辰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出帐外,站岗。

    顾棉轻轻揉捏着周卜易的手指,“你不会放弃的对吗?”

    “每个人的出生呢,都无法选择,可一个人怎么活,是由那个人自己决定的。”

    “周家是很坏,可是许家很好”,顾棉把猫爪翻来覆去捏了个遍,“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外公会有多伤心?”

    周卜易其实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无法做出反应。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好生沉重。

    放弃吗?不可能的。

    早就想通了不是吗?

    该死,怎么就是动不了……

    周卜易闭着眼睛,眉心皱起。

    烦,什么破身体,烦!

    “皱什么眉头,本王说的不对?”顾棉一边捏,一边抖着声音道,“有什么不对,你倒是起来跟本王理论一番。”

    当然不对啊,哪里都不对啊,他没有要放弃啊,这该死的毒发作突然,他现在是真动不了啊。

    “你说你,身体不好还要挑食,你知道吗?华云舒跟我说,你身体要是再差一点儿,这毒就已经攻心了”,顾棉喋喋不休唠叨着,“幸好在江南养了一段时日,幸好本王顿顿都盯着你好好吃,不然……不然……”

    “等毒解了,你就好好吃饭行不行?别风一吹又一病不起,你这样吓唬我,我迟早哪天真吓死了……”

    罗里吧嗦。

    周卜易心想,有些菜就是很难吃嘛。

    煎熬了一辈子,被逼迫了一辈子,还不许他偶尔有点小性子了?

    毒解了又怎么样,照样该嫌弃嫌弃……

    “没事,你闹也没关系,本王只当哄小孩吃饭了”,顾棉柔声,“本王追着你喂饭总是可以了,你要是不吃,本王就一直缠着你,缠到你乖为止。”

    “或者你总是不愿意乖……那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也挺好的。”

    谁跟你纠缠一辈子啊,过家家似的。

    周卜易有点不屑地想着。

    有本事出恭你也缠着。

    “周卜易,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脾气真的好坏”,顾棉把五指插进周卜易指缝中,“本王早就想批评你了,你别总恐吓本王,你以为本王还跟小时候一样怕你吗?”

    拙劣。

    周卜易在心底嗤了一声。

    演技很差,平时能说会道,一吵架就笨嘴笨舌,就这还想激自己起来骂他?

    笨狗。

    某只笨狗快要哭了,他的长发垂在床边“扫地”,他却一点也不想管,他拿脸蹭周卜易的手指,蹭来蹭去,蹭个不停。

    他一直蹭一直蹭,捧着周卜易的手指蹭,“封禅那天,先生给我加冕好不好……”

    “先生做国师好不好?”,顾棉轻声,“到时候,我们就定国号为周,第一个年号为念安。”

    周……周念安?!

    狗屁!

    周卜易恨恨地想着,谁念安他都不可能念安。

    自作多情!

    念你老母!

    周卜易躺不住了,心底有一股火蹭蹭往上蹿,他动了动手指,拼命想要醒过来指着顾棉的鼻子破口大骂。

    国号和年号是能儿戏的吗!

    第84章 别怪我,先生 别怪我将你囚禁,锁着你……

    顾棉看到周卜易的手指动了一下。

    幅度不大, 但是他正好捧着周卜易的手,离得很近,所以捕捉到了这一丝希望。

    “先生, 你也很喜欢这个年号对不对?”

    顾棉故意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不改了。”

    喜欢?那能是喜欢吗?!

    手指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先生,到时候天下人都以为念安的安是安定和平, 只有你我知道这其中的小秘密,你说, 是不是很好?”

    我知道,你念了我一辈子,最开始的时候,你只是无可奈何, 再到后来, 你动了心,于是你完整的一生都在为我忧心。

    我比你呢,可能要少一点吧, 毕竟我三岁才第一次见你。

    初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何,在你身上闻到了荷花香。

    似乎是记忆深处的场景, 我被什么人抱着,眼睛睁不开,只感觉一阵风抚过身边,带起夏荷香。

    周卜易,我那时便总疑心,我是不是更早的时候就见过你

    气味不会骗人,竹香和乌木沉香混着空气里的荷香, 我想,那一定是你路过我身边时带起的风。

    于是只是见你第一眼,我便觉得熟悉,我钻进你的袖子,想要确定那种气息究竟是不是你。

    是你,周卜易,一定是你。

    望江南的毒越来越深,周卜易的嘴唇乌黑发紫。

    顾棉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润着他起了白皮的唇。

    “华云舒说这次很凶险,你要快点醒过来”,顾棉细致的抹着周卜易的唇,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快醒,望江南要是进了脑子,先生就要变成傻子了。”

    放心吧顾小棉,它进不了。

    无边紫雾向着周卜易的意识包裹,可始终无法近身。

    在到该我死之前,我会无比坚定活的信念。

    我必须要活到那个时候,然后……

    念安就念安吧,先生在天上保佑你,福寿安康,绵祚万世。

    天上有很多星星,就像你说的。

    你说别怕噩梦狂。

    星星陪我入梦乡。

    你放心,我在天上不会怕黑。

    我会化作星星,照亮黑暗,也照亮你。

    每一个夜,都注视着你,保佑你平平安安。

    周卜易的手指轻轻勾住顾棉的衣袖。

    好不舍啊……好不舍。

    顾棉,我已经……无法风轻云淡的离开了……

    顾棉……

    让我再多看看你,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周卜易的睫毛剧烈颤动,然后在某一瞬间,它被眼泪晕湿。

    “你是不是要醒了?”顾棉用手盖住周卜易的眼睛,“先适应一下,光线有点强。”

    不,别挡着,我只想看看你。

    睫毛在顾棉手心扫来扫去,周卜易终是睁开了已经阖了上十天的眸子。

    “手…拿开……”无比虚弱干涩的声音,似乎诉说着十数日来所受的折磨。

    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那点肉,再次消失无踪。

    周卜易的脸颊两侧有两个小窝。

    都瘦脱相了,这一病不光是前功尽弃,甚至比曾经还不如。

    白养了,但是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顾棉慢慢移开手掌,“先生渴不渴?热了牛奶,我去端来……”

    周卜易的手指没有松开顾棉的衣袖,顾棉愣了愣,随即吸了吸鼻子。

    “就走一小会,先生怎么也开始黏人了?”顾棉勉强维持笑容,“难道是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周卜易,你眼中决绝,真当本王看不出来吗?

    傅辰早已经把你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以身做饵,同归于尽。

    你一定要做那么绝吗?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一定要这么极端?

    周卜易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顾棉的脸,似乎要把这一眼望穿。

    似乎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再也不能忘怀。

    若是从前,他还可以劝自己释怀,反正已经习惯了冰冷和黑暗,反正他这一生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可现在,他再也没办法放下了,人总是贪心的,他不愿离那些温暖远去。

    只是啊,总有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周卜易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顾棉站起来,背过身,走出去。

    冬风拂面,顾棉的眼神越来越幽深。

    别怪我,别怪我先生。

    别怪我狠心将你囚禁,如果有一日你真的选择要走。

    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我宁愿用金链锁着你,锁你一辈子,也好过失去你。

    哪怕你恨我,我也依然会这么做。

    顾棉端着牛奶,热气腾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藏起微笑表皮下歇斯底里的疯狂,顾棉撩开帘子,满眼温柔,“先生,我加了点糖,是甜的。”

    “来喝牛奶了”,顾棉轻手轻脚走到榻边,“华云舒他们去抓药了,药铺离营帐远,他们估摸着天黑才能回来。”

    顾棉把人轻轻捞起来,让周卜易靠在他怀里,“喝吧先生,我喂你,多喝点,有好处。”

    等喂完了牛奶,他就把手放在薄薄的找不到一点脂肪的猫肚皮上,轻轻揉,“先生肚子疼不疼?”

    分明语气和行为都一如既往怜惜,可周卜易却忽然感到有点发寒。

    错觉吗?周卜易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先生明明是一只小奶猫,装什么大老虎”,顾棉贴着周卜易耳畔,“王字都倒过来了……”

    什么猫啊虎的?周卜易总感觉顾棉话里有话。

    帐帘掀开一条缝,傅辰往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缩回脑袋。

    寒风一吹,泪痕就冻在了脸上。

    傅辰带着已经凝固的滑稽泪痕,悄然离开。

    大人啊,别怪长兴出卖您。

    长兴的命是您救的,长兴也想救您一条命。

    那一年周卜易九岁,他二十七。

    有人设计误导他,让他给不周山传了错误信息。

    当看见来问责之人不是四方督查,而是一个周家旁系子弟时,傅辰就明白了一切。

    设计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家。

    他们要用他的命,去试探周卜易。

    直至今日,他也没想明白,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去保下他的命呢?

    在不周山,人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可从那会起,他那浑浑噩噩的一生就有了追随的目标。

    顾棉也好,不周山也好,那都不是他要追随的。

    他这一辈子,只追随周卜易,哪怕周卜易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脑子一根筋骂了十几年,他也始终油盐不进。

    周卜易要是死了,他就跟着殉葬。

    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做事,哪怕是周卜易要他给顾棉做事,他也不干。

    大不了到了地府,继续挨周卜易骂。

    骂两下能怎么样。

    他就一根筋了怎么样?他觉得挺好。

    顾棉刚到边南关的时候,傅辰就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了他周卜易的想法。

    傅辰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周卜易什么。

    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改变周卜易想法的,怕是只有顾棉了吧?

    可其实顾棉心里也没底,周卜易决心太大了,不像是能撼动的。

    所以他决定直接把人锁起来,让周卜易连门都出不了,这不就解决了?

    顾棉一边揉猫,一边絮絮叨叨,“先生说,要陪我走遍大江南北,如今南方都看过了,可其他地方都没去过呢。”

    “快点好起来,然后陪我去看,你要是路上走不动了,就让我背你,我要是也背不动了,那我们就歇一歇,歇好了再继续走。”

    周卜易没搭话,他在顾棉怀里伸了个懒腰,“顾小棉,我肩膀疼。”

    人都快躺废了……

    顾棉眼睛一瞬间变得溜圆。

    猫猫伸懒腰!

    好可爱……好想趁机按着他的腰然后干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周卜易身体一僵,他感到小顾棉兴奋了!还正好抵着他!

    畜生啊!他都这样了!顾棉还能对他起欲望吗!

    顾棉努力克制着自己,用心给周卜易捏肩膀放松久不动弹已经有些僵硬了的筋骨。

    “先生别怕,放松一点,这么僵着我捏不动”,顾棉一说话,热气就直往周卜易脖子那撩,“乖,放松,我不会动你的。”

    谁信啊!周卜易越发警惕起来,隔了好一会,见顾棉真的没有出格的动作,才缓缓放松下来。

    顾棉忍得很辛苦。

    他实在太喜欢周卜易了,喜欢了周卜易这么多年,这喜欢一点都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浓。

    周卜易跟他距离这么近,呼吸之间全是周卜易的气息,他怎么可能不起反应呢?

    想要,想要得要发疯。

    但即使再想要,因为怜惜,他也会好好克制住。

    周卜易身体太糟糕了,等望江南的毒解了,再补一段时日吧。

    养猫啊,真是个艰难的活。

    尤其是这种又高傲又不肯长肉的狮子猫。

    脾气又坏,动不动就一爪子拍过来。

    可能是得了什么疯病吧,顾棉偏偏就爱死了周卜易这副模样。

    顾棉想,大抵因为他这只土松犬是狮子猫带大的吧,还是个小奶狗的时候被大坏猫“欺压”了太多次,习惯了。

    从前大猫可以一爪子轻松拍翻小狗,现在大狗也可以轻松按趴小猫。

    很公平。

    他作为一只狗,喜欢压猫,时时刻刻都想着压猫有什么问题

    余生他也想时时刻刻想压就能压到。

    所以他一定要看紧他的猫,绝不能让猫跑丢了,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帘子被掀开,华云舒快步走进来。

    第85章 多年布局 结束吧,这一切

    “大人!”华云舒一个箭步蹿到榻前, “您终于醒了大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解药已经配好了,吃个一个多月就能全解……”

    华云舒唠叨着注意事项,周卜易懒得听, 只是蹙起眉沉思。

    一个月要那么久

    罢了……那就先不管北离,先动朝歌那边的布置。

    计划要改一改了,先拿朝歌皇室开刀,余字号代理权这几天就得着手收回来。

    顾棉认真听着忌讳, 用心记住。

    “云舒,去叫长兴来见我”, 周卜易顿了一下,在心中考量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让顾棉出去。

    听了就听了吧。

    傅辰刚洗了把脸,一回头就看见华云舒往这边走。

    “大人的毒……不要紧吧?”

    “放宽心, 怎么说我也是神医, 大人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嗯”,傅辰略微停顿了一下,“大人让你来叫的我?”

    “对的对的, 你快点去吧,我煎药去了。”

    帐中残余丝丝奶香,黎阳春坐在椅子上, 低头看信。

    “长兴”,周卜易咳嗽几声,“去告诉梅学林,不管用什么理由,七日内收回顾承年手中的代理权,把他踢出判官位,另外, 你入神都一趟尽快跟金吾卫统领搭上线……”

    金吾卫统领是周卜易的人?

    顾棉忽然想起来,之前进地道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那统领对视。

    当时他心底咯噔一下,正担心就要暴露,那统领却移开目光说他们跳河跑了,要收兵。

    现在看来,那统领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大人”,黎阳春忽然开口,“朝歌政令有变动,顾良平打算焚书坑儒,朝堂上诸多反对之人,都被问斩。”

    “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

    “焚书坑儒是什么时候?”

    “现在各级地方官都在搜书,抓读书人和教书夫子,顾良平的意思是愚民只有永远愚昧无知下去才不会想着反抗,初步估算,焚书坑儒的时间应该是十多天后。”

    十天吗?够了。

    “大人,其实可以让长兴通知统领跟斩龙一脉合作,暗地里替换宫中值班的金吾卫,京郊那边的不用管,肖珩已经清理完了。”黎阳春捏着信纸在空中晃了晃,“刚刚一同来的消息,肖家夜袭得手,杀三千,归降八万,另有一万七趁乱逃走不知所踪。”

    这杀鸡儆猴的仗打得漂亮,肖珩还真是个将才。

    再理智一点别总冲动行事就更好了。

    不用说,这行动肯定是黎阳春安排的。

    “您没事我就放心了”,黎阳春站起身,“我……要回不周山一趟,回去后就不下山了……”

    “不能拖吗?”周卜易沉着脸,“拖到一月就没事了。”

    “拖不了”,黎阳春已经撩开了帘子,“唐雨秋会代替我的位置,招安顾承年可是大功一件,周家没道理不捧他。”

    只是他们不会知道,唐雨秋是假招安,只为了邀功罢了。

    而顾承年则同样是虚与委蛇,伺机待发。

    黎阳春知道,自己这一回去,就再也见不到日出了。

    可他必须回去,周家已经起了疑心,他只有现在就启程,才有与唐雨秋里应外合拖延时间的可能。

    否则不周山很可能立刻派人过来,到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黎阳春走了,没跟其他人告别,就背着星光离去。

    他一个人默默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什么。

    我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其实我喜欢你。

    我看着你在压迫中长大,看着你带领大家慢慢积蓄发展,看着你终有能力去做我做不到之事,我……

    我才知道,尘埃可以成长为高山,而蝼蚁也能够仰望蓝天。

    我才知道,一个人只要有坚毅的内心,有承受苦难的勇气,有化茧成蝶的信念,他就一定能成为一只翱翔天际间的鸿鹄。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周卜易,如此耀眼的你,我的目光要怎样才能不被你吸引

    黎阳春想,自己其实是嫉妒的吧?

    不然怎么会想杀了顾棉去保下周卜易呢?

    可后来呢,他终于想明白了。

    争不过的。

    从他按住茶壶的那一刻起,他就选择好了要退出。

    ——那就让这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再多有点价值,能再多帮帮你。

    能……为他们四大家族最后的复仇铺路。

    周卜易,我们都是祭坛上的贡品,只不过我终究等不到摆脱命运的那一天了。

    希望你……能与我不同。

    月光下,黎阳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神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诡谲。

    越来越多的政令往下压,沉重如一座大山,压得所有朝歌子民喘不过气。

    先是不断有忠臣良将被斩首,随后爆发起义,却被残酷镇压。

    鲜血染红了玄武大街,荒淫昏聩在这一刻到达了极致,楼台歌舞依旧,百姓民不聊生。

    谈起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只剩下叹息。

    不敢多言,不敢多看,不敢做多余之事。

    他们害怕杀头。

    邻里和睦不再,每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

    因为新出的“什伍连坐”,每个人都变得极度自私,在夜里幽幽叹息,在白天瞪着眼睛,战战兢兢观察着别人,小心翼翼藏匿起自己。

    每个人都把自己装进匣子里,既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又怕别人牵连自己。

    物价飞升,大部分人家已经渐渐吃不起馒头。

    这就是整个朝歌的现状,边境百姓纷纷逃往北离、南方诸国,甚至是国力最弱的东鼎。

    顾良平明天都在发脾气,摔东西。

    顾承年与那些朝臣一样跪在阶下,顾良平却一点也不照顾他面子,经常把奏折砸到他身上。

    顾承年从来不生气,他语气依旧温和,“陛下……”

    他轻叹,“皇兄……”

    “开国库施点粥吧……马上过冬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啪——”

    顾良平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朕如何做事,轮得到你这个卑贱的庶子指手画脚?”

    “是,臣弟不敢”,顾承年依旧温顺恭敬,“臣弟是怕皇兄气大伤了龙体,国库既然吃紧,臣弟……散尽家财也要为皇兄分忧……”

    每一次早朝朝臣们都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出宫门后个个都濡湿了后背,寒风一吹,凉飕飕的。

    也不知道是高压下精神不堪受此折磨,还是被这风吹成了风寒。

    亦或是想要逃避早朝。

    越来越多的朝官开始告病。

    “昭王高义”,丞相与顾承年擦肩而过之时,叹息着多嘴了一句,“若继位的……”

    “皇兄……自有他的道理”,顾承年揉揉脸,轻笑,“他啊,好面子,政事处理不好,又不许本王帮他,生气上火也没办法……”

    “哎……谁让父皇更看重嫡庶呢。”

    “王爷万万不可自辱”,那丞相何等精明,如何听不出顾承年话里的意思。

    又或许今日这一场谈话本就是故意为之。

    “实不相瞒”,丞相附耳小声,“我与寺卿大人、中书令大人、金吾卫统领大人正准备谋划起事,拥立王爷为新君!”

    顾承年摆摆手,“这可不敢当,皇兄好好的活着,怎么能轮到我一个庶子呢?”

    丞相目光炯炯有神,“王爷知道,本官出身寒门,靠着读书才一路坐上这个位置,可如今陛下要杀尽天下读书人,那就是要断我所有寒门士子的路。”

    “焚书坑儒……本官绝不允许,等到腊月十五,我们就……”

    “寒门果然多贵子,丞相才是高义”,顾承年郑重其事做了个揖,“本王佩服。”

    顾承年带着微笑回府,他没有看见丞相在他转身后露出的冷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布粥之后,地府会收回他的判官位。

    他这一散,可就是当真“散尽家财”了。

    没了赖以依仗的万贯家财,没有了秘密隐藏起来的杀器,顾承年就是一只拔了牙剪了爪的纸老虎,任他有再多心计也无地可施。

    金吾卫斩顾良平之时,就是大理寺提审顾承年之日。

    在那之后,许永元会拔除异党,配合丞相等人一同控制朝政。

    与此同时傅辰会携朝歌玉玺奔赴南宁追随顾棉。

    至于那提前投诚的中书令等人,自是要重用起来,等元月初一之后,朝歌就是顾棉的朝歌。

    那天的场面应当会很盛大吧?泰山封禅,万邦来贺,带着世人难以想象的厚礼和权势震惊天下。

    初一之后,就只剩下不周山一个敌人了。

    北离皇室受不周山的控制,只要解决了不周山,北离自然也会归降。

    一切都是提前布置好的,是周卜易和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以来的心血。

    最后一步,直取不周山。

    苦难终于要结束了,他已经送顾棉到了边南关,只要再把顾棉送上皇位,就算完成使命。

    周卜易端着药碗,安静地喝着。

    顾棉的脑袋就在他腿上,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

    棉丫头啊,先生这一生,能为你考虑的都考虑过了。

    在你最重要的日子,先生会悄悄离开,你发现后不要恨先生好吗

    顾小狗,不要追上来,因为先生已经决心不要你了。

    第86章 折竹剑也有情 用这一舞,告诉世人,他……

    一切如计划那样顺利, 顾良平怎么也想不到,金吾卫统领竟隐藏的这么深,甚至瞒过了他那个生性多疑的父亲。

    他本是来观赏这一场焚书坑儒的“盛礼”, 以此来向平民炫耀自己的胜利。

    可首先滚落坑中的,竟是他自己的头颅。

    丞相振臂一呼,朝臣就全都反了,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一群人突然就围住了那些战战兢兢摇摆不定的官员。

    顾承年带着微笑, 张开双臂,等着丞相拥立他成为新君。

    他幻想着坐上龙椅的感觉。

    他这些年给地府做了那么多事, 地府敢这么对他!等他登基,他一定要八大判官好看!

    可丞相不动,只是看着他森然冷笑。

    于是他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后退了半步,却被傅辰按住肩膀。

    “顾承年”, 傅辰直呼其名, 他很激动,因为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你知道自己入了谁的局吗?”

    滴水不漏, 没有一丝前兆。

    神鬼莫测啊,是神算周卜易!

    “他…他他…”顾承年两腿哆嗦,“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是啊……”傅辰没打算解释, 他想到了一种更解气的玩法,“你可曾听闻阴曹地府,你猜他为什么敢称阎君?”

    “别说了别说了……”顾承年惊恐得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啊!”

    呵,原来是个胆小鬼。

    傅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阎王有旨!把他眼睛蒙上!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本王是活人!本王阳寿未尽!你们这样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规矩?在地府,他就是规矩!”

    “不!不!”没人理会顾承年歇斯底里的嚎叫, 大理寺卿心领神会,叫人假扮黑白无常,用“勾魂锁”把他带进了大理寺。

    顾承年本来心中就有鬼,他这些年虐死了太多无辜之人,想到自己可能要面对那些冤魂,竟是吓得哭了起来。

    “不……不要……”顾承年哭着哀求,“本王不过鬼门关……不……”

    唐雨秋不知何时站在了傅辰身边,“别玩太过火,别把人弄死了,我还要拿他糊弄不周山来使。”

    “唐督察放心,狠招都在后面,如今先开开胃,吓破他的胆,让他更听话一些。”

    傅辰的目光骤然狠厉起来,“大人受过的,我全要他受一遍!”

    唐雨秋默了片刻,递过去一个小瓶子。

    傅辰瞳孔骤缩,“这是……”

    “以顾承年的脑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什么十八层地狱,实际就是大牢”,唐雨秋偏头移开目光,“这是噬心草籽,华老爷子临终前给我的,这人为培育出来的蛊草本不该存在于世间,华老爷子托我毁了他,我觉着可惜就没毁,后面你用它控制顾承年可能更好一点……”

    噬心草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何况顾承年从小金枝玉叶没受过什么苦。

    “如此更好”,傅辰拿着瓶子,往大理寺走,“这样那边来人检查,我们也不怕顾承年反咬一口。”

    只是顾承年不会知道,他们答应的解药只是个幌子。

    这世上最后一株望江南,已经进了周卜易的肚子。

    噬心蛊再无药可解,顾承年会受它折磨整三十年,三十年后在疯疯癫癫中狼狈死去。

    唐雨秋这一手提醒了傅辰,等他什么时候见到华云舒,一定要华云舒去研究研究那个什么离魂汤,研究出来也给顾承年尝尝滋味儿。

    想必顾承年的噩梦一定会更精彩吧?

    傅辰一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根本压不住。

    唐雨秋摇摇头,背着手离开。

    看看,还是得他提醒,这些人啊,被大人保护太好了,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血海深仇,什么又叫真正的报复,还得让他暗暗教导。

    睚眦必报,才是真正的报复!管它是不是顾承年弄的,反正能用上的一律通通用上!

    “鬼旋针先别用,太招眼了”,唐雨秋最后提醒了一句,消失在长街尽头。

    腊月三十一,年宴,南宁某宫殿之中,传国玉玺和一把剑出现在周卜易案头。

    周卜易抚摸着剑身。

    这是一把宝剑,可宝剑蒙尘,自开刃之后,竟是一个敌人都没有杀过。

    “折竹……”

    这是一把软剑,周卜易把它缠在腰间,“经年不见,来练练吧,让我看看你是否还锋利……”

    软剑瞬息之间弹出,面前烛火蓦然熄灭。

    “不错……”

    周卜易收好剑,又看向一旁的两套衣服。

    一套黑中配着金,另一套则是白金色。

    这怎么选……

    黑的不合规矩有点喧宾夺主。

    白的又不大喜庆……

    “先生,你好了没有?”顾棉轻轻叩门,“你再不好本王就进来了……”

    “不许进”,周卜易随意抱了一套衣服躲到屏风后面,低头一看,无奈叹息。

    算了,白的就白的吧,管它的,能穿就行……

    这衣服有点繁琐,外层有很多轻纱,一走路就要飘起来。

    不是……这什么衣服这么招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天之上仙女下凡。

    “顾棉!”周卜易把门打开一条缝,狠狠瞪着他,“你什么品味?!”

    顾棉晃了晃神。

    哇,好漂亮啊……

    若穿着这衣裳翩翩起舞,那真的就是瑶池仙子了!

    “先生……”顾棉有点把持不住,“你好美……给我亲一下……就一下……”

    “陛下请自持”,周卜易极冷漠地偏头,“莫要调戏于臣。”

    “不管,还没登基呢”,顾棉把门顶开,搂着周卜易的腰就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就算登基了,我是君,你是臣,是臣就要听圣旨。”

    “啧”,周卜易忽然嗤笑。

    等他有机会听再说吧。

    况且,正常说话算不得圣旨吧?

    “走吧,我扶先生。”

    “爷省省吧,用不着,好差不多了。”

    前厅人很多,有海外诸国的使者,有南方诸国从前的国君,有各大势力的代表。

    东鼎那傀儡皇帝也来了,正安安静静低头坐着,只在周卜易路过的时候猝然抬头,又很快低下去。

    这满堂厅客都是为了明日的封禅昼夜兼程赶来的。

    其中有很多人只听说过周卜易的名头,却没有见过本人。

    尤其海外那几个国度的使者,见周卜易穿成这样,只当是顾棉后宫的妃嫔。

    有一大胡子、戴了单边眼罩的使者,拄着代表贵族的权杖站起来敬酒,“日不落帝国来使,阿盖尔公爵,祝大周陛下新年快乐!”

    一个个使者都站起来,轮流祝酒。

    “蓬莱岛采仙姑,代八仙祝大周陛下……”

    “扶桑天皇座下,幕府大将军山下野鸡……”

    “埃及法老王……”

    “东鼎颜氏……” “东鼎许氏……”

    “地府黑白无常……”

    贺礼会在明天的封禅大典奉上,届时必将震惊天下。

    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北离不周山周家来使!祝大周陛下新年快乐!陛下人中龙凤,必将一统江山!”

    在场一些人的目光有些微妙,却还是笑容相迎。

    顾棉抬眼看过去,只见那人穿着隆重,似乎是很重要的人物,他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向周卜易。

    周卜易没有动,只是低头喝酒。

    他知道,这人是过来监视他的,待明日封禅结束就要押他回不周山。

    那人笑着走到周卜易身边,坐下。

    “任务完成的远超预期”,那人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我多给你争取了一点时间,大概十天左右,你还有什么遗憾没有完成就去做吧,家中长辈都称赞你,只可惜你啊……”

    先前来昭狱中看他的也是此人,周卜易喝了一口酒,“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们白等的……”

    “周卜易,你太聪明了”,那人也给自己倒酒,“家里人不放心你,让我来接你回家。”

    “小叔”,周卜易只觉手里的酒越喝越苦,“父亲死的时候,你有没有……”

    “那是他的使命,他没有好好完成,死了也……”

    “那我呢?”周卜易又饮了一口,“我完成了。”

    那人就不说话了。

    完不完成反正都是个死。

    “大人”,那人轻声,“你两岁的时候全族都跪过你,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老人把他抱上一把很高很高的椅子,而下方人叩拜时狂热的目光像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献祭仪式。

    “你爷爷教过你,你不该生情,他是为你好,有了感情,你就会痛苦。”

    是这样吗?

    愁闷忽然郁积,难以消解。

    周卜易起身离席,走到正中,跪,“臣愿献舞一曲,祝愿大周……世代昌平。”

    折竹剑从腰间弹出,丝竹声响起。

    舞一曲吧,痛痛快快的舞一曲。

    还小的时候,他就常常握着这把剑,在竹林中起舞。

    竹叶飘落的时候,他只觉满身负累都暂时放下了,那是难得的松快时光。

    舞一曲吧,就在今日,就当着众人,当着周家人的面再舞最后一曲。

    它会是一曲红尘舞,他会告诉世人。

    这把名唤折竹的剑,也有感情。

    他会告诉世人,他有感情,他向往爱与自由。

    笛声悠扬,周卜易一步一步向着阶上走去,一点一点接近龙椅上那人。

    第87章 如何能把持住! 艳舞/给陛下钓成狗了……

    顾棉看着周卜易从金红烛光中走来。

    剑光本该森寒, 可在这葳蕤烛火中竟也变得柔和起来。

    周卜易动了,他踩着鼓点,手腕翻转, 漂亮的剑花似满天飞雨,围绕着顾棉周身,却又偏偏不能伤其分毫!

    软剑本就难以控制,这得是多么高明的剑术!

    只这一手, 技惊全场。

    周卜易忽然转身背对着顾棉,柔软的腰肢往后仰, 肩上白色薄衫滑落一个肩角。

    他双腿分开,膝盖轻盈点地,衣摆铺在地上像一朵巨大的白莲。

    笛声忽然高昂,周卜易没有用手借力, 就这么凭着腰腹的力量起身。

    丝竹声轻柔起来, 周卜易慢慢面对顾棉半屈下膝,折竹剑尖从顾棉小腿一路上滑,在抵到顾棉喉间的瞬间, 周卜易移开了它。

    把剑搁在案上的同时,周卜易拿起一个酒杯举到顾棉手前。

    顾棉心领神会,接过酒杯, 隔空倒下。

    周卜易灵活地如同一条真正的银环蛇,他轻轻张口,仰头去接。

    他半跪在顾棉身前,接完了这一杯酒。

    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淌进锁骨。

    太欲了,顾棉攥紧了那只杯子。

    要怎么才能忍住!

    可这还没完,周卜易起身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用手指在他身上划着!

    周卜易一个下腰躺在了桌上, 一条腿高高抬起,足背紧绷。

    迷离的眼神看着他,似有微醺的感觉。

    周卜易舔了一下唇角,似乎在用目光勾引。

    鼓点忽然急促,周卜易迈着碎步飞快后退几步,顾棉情不自禁伸手,似乎想要勾住他的衣袖挽留。

    周卜易轻轻笑了声,跟随鼓点抖动着肩膀,外衫一点一点滑落,直至完全露出肩背。

    周卜易里面可就剩一条月白肚兜了!

    这本是顾棉的恶趣味,可他现在却无比后悔。

    全让别人看光了!

    轻纱被周卜易捏在手里。

    又是一声销魂轻笑,带起无数人最原始的欲望。

    周卜易舞起轻纱,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把轻纱盖在顾棉的头上,随即自己也钻了进去。

    轻纱像盖头一样盖着两人,周卜易的脸贴着顾棉的鼻尖轻刮,他蹭了蹭顾棉,很快又退开。

    轻纱一点一点从顾棉头上飘走,但它依然盖着周卜易的脸。

    若隐若现的脸,似能看清里面的调戏笑意。

    顾棉刚抓住轻纱,周卜易却钻了出去,轻易从那白色薄雾里溜走。

    顾棉心底稍稍失落,一双手却忽然搭在了他肩上。

    周卜易口中衔着不知何时从他桌上果盘中叼来的樱桃。

    周卜易咬着樱桃的柄,樱桃果肉有意无意擦过顾棉的唇。

    这要怎么忍!这到底要怎么忍

    别说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就算坐在这的是个姑娘,只怕也要被勾了魂去!

    顾棉整个人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张口吃掉樱桃,紧张地仿佛是第一次跟心上人表白的青涩小情郎。

    别来了……千万别来了……受不了了……

    周卜易似乎看出他的促狭,狡黠一笑,躺倒在地,一条腿搁在顾棉双膝上,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这条又细又美的腿。

    受不了了!

    太蚀骨了!

    顾棉一把抱起周卜易,道了声失陪便匆匆离开!

    只留下满殿宾客目瞪口呆。

    人有三急,良宵最急!

    顾棉现在尤其急!

    在顾棉离席后良久,寂静的大殿才骤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好——!”

    啊啊啊啊!仙舞啊!这是九天之上瑶池盛宴才能看到的仙舞啊!

    不少人流着口水,用无比艳羡的目光看着顾棉离去的背影。

    还有一些人则死死埋着头。

    他们可是知道那跳舞的是什么人!

    他们也是真的不敢让周卜易知道他们刚刚动了什么龌龊心思。

    周卜易可不是能随意掐着腰肢把玩的尤物,周卜易狠起来,杀人都不带眨眼!

    可即便知道周卜易是什么样的狠人,在这曼妙的身姿,完美的身段,和妖娆的舞动下,他们也还是控制不住那点小心思!

    没别的,周卜易实在是太会撩人了!

    没看都给陛下钓成狗了?!

    就是个未启蒙的孩童,只怕也抵挡不住啊!

    顾棉才不管周卜易有多狠,他把周卜易扛上龙榻就开始宽衣解带。

    周卜易往里面爬了一下,又被拖回去,“等……”

    “等不了”,顾棉心急火燎地去扒周卜易亵裤。

    “死狗”,周卜易骂了一句,“你把宾客都丢下不管了?”

    “臣还有事,陛下……”

    “做完再去”,顾棉抓住周卜易的细腰,“先生自己撩的火,就得自己负责消,消不了就别想干别的了……”

    “臣给陛下泼桶冷水陛下要不要!”周卜易一边爬,一边咬牙切齿,他只要往前爬一点,就会被顾棉又拖回去一点。

    连膝盖都磨红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

    带着极不情愿的神情,周卜易颇为嫌弃道,“那就快点!最多一次!”

    双手被扣在头顶,耳垂也被咬红。

    周卜易忽然弓起身子,随后剧烈挣扎起来。

    “别咬……”好不容易挣脱了一只手,周卜易立刻抵住顾棉的额头,呵斥,“真成狗了别咬锁骨听见没!”

    “先生可有听过一词”,顾棉继续啃。

    “色令智昏。”

    “朕被先生迷得神志不清了,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龙帐合起,里面那些若隐若现的光景再也看不分明。

    只隐约听得极隐忍的几声,“嗯……”

    “顾棉……唔……”

    “你…饿死鬼投胎吗…”

    “松口……唔你给我轻一点!”

    “先生多大了,怎么称呼还要人教”,顾棉的声音低沉沙哑,“叫陛下,自称臣妾。”

    周卜易没有反应,顾棉轻叹一声,“那就叫夫君,你不叫,朕不停。”

    周卜易咬着牙不肯服软,到了最后是抖着腿扶着墙出去的。

    “你完了!”周卜易回头,眼角还带着泪花。

    他放着狠话,却没什么威慑力,“陛下最好祈祷臣今夜醉得不能自理!”

    “不然”,周卜易攥了攥拳头,“恕臣冒犯!陛下恐要龙颜不保!”

    周卜易放完狠话就头也不回离开。

    顾棉回去与众人把酒言欢,周卜易独自来到御花园的小亭子。

    路上下了点雪籽,周卜易进亭中的时候,他小叔周禾正在煮梅子酒。

    醇香的酒液咕嘟咕嘟冒着泡,周禾对他招招手。

    “说说吧,大人跟天命人是怎么回事。”

    周卜易下意识蹙眉,他厌恶极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恨透了这些人道貌岸然的伪善嘴脸。

    “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周卜易语气很冷,“你管得着吗?”

    周禾一噎,“您这样私自干涉天命人的……”

    “闭嘴”,周卜易声音更冷,“事已至此,你们又能如何?弄死顾棉,去等那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事的下一个天命吗?”

    “当然不”,周禾叹息,“算了,我不该管您,我这次来就一个目的,接您回家,其它的我只当看不见。”

    周卜易知道周禾会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仁慈。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这天下唾手可得,他们的贪婪兽性要压抑不住了。

    大业将成,不周山是最不希望出现幺蛾子的。

    “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等您回家,还有一场大宴等着您”,可能是因为高兴吧,周禾的语气比曾经映像里的柔和了许多,“所有在外的负责人都会回来为您践行。”

    周卜易懒得虚与委蛇,直接一声冷哼,“我看是给我送葬,然后你们好商量怎么瓜分权益!”

    周禾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讪笑两声,道,“践行也好,送葬也罢,其实就是一起吃个团年饭。从您十二岁出山至今,您都十七年没回不周山了。”

    “您觉得不公也好,不怠也罢,这都是命,您打生下来就是这个命数。”

    懒得理论,简直无药可救。

    周卜易翘着二郎腿,目光如最尖锐的梭子,死死凝视着周禾。

    “明日封禅大典上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腿长在我身上,我要是一个心情不好跑了,想必你一定很难交差。”

    “小事,小事”,周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我来就只接您回家这一件事,明天我在驿站不出门就是了。”

    只要这祖宗能回不周山,他愿意低声下气哄这一时。

    好声好气哄到祖宗归西也未尝不可。

    “您这一身都是病,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不是?况且您活着也没多大意义,搞不好还要成为那顾棉的眼中钉,狡兔死走狗烹,凡新朝更替,皇帝登基必然先斩功臣,与其跟他纠缠不清,不如把美好都尘封在记忆里……”

    又来这一套,次次都是这套说辞,一点新意都没有。

    很小的时候呢,他确实听进了这些歪理,认定了自己的一生注定要献祭。

    他们从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别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话的年龄,就日复一日给他灌输这些,用各种残忍的手段逼他认同和铭记。

    那些观念根深蒂固,成为一个个死结堆在心底,最终堆成心病。

    可你说怎么就这么巧,有个人愿意砸开他封死的心门,蹲下来用无限耐心解开缠在他身上的那一个个他以为永远都解不开的结,然后抱着他离开那个阴暗的角落呢?

    怎么就这么巧呢,那个天命人,那个叫顾棉的孩子。

    居然真的是他的天命,唯一天命。

    于是过往成了不再重要的云烟,而那些人的说辞就再也无效了。

    第88章 功高震主 封禅/下药/囚禁/等待审判……

    顾棉醉了, 周卜易还没醉,他倒先醉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已经那么努力纠正周卜易的观念了, 周卜易最后还是要去送死。

    他不想要周卜易这种一味牺牲的爱。

    你以为我会开心吗?顾棉又开了一坛子酒,咕嘟咕嘟灌进胃里。

    胃里很难受,翻江倒海,但比不过心上的难受。

    我不会开心的, 我会郁郁而终。

    周卜易,你到底能不能懂。

    众人陆陆续续都出宫了, 顾棉一个人还在喝。

    实在没辙的宫女只好去叫周卜易。

    顾棉醉眼朦胧看着周卜易阴沉沉的脸,忽然就感到好委屈。

    凶,就知道凶。

    我难道是为了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买的醉吗?

    顾棉嘴一撇,抓住周卜易的袖子就开始闷闷哭。

    “像什么样子……”周卜易把人搀扶起来, 极轻声地骂了句“小孽障”。

    “有那么委屈吗?”周卜易扶着顾棉慢慢在路上走, “不就是做到一半踹了你一脚,然后丢下你直接走了至于哭成这幅德行”

    最后一夜了啊,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呢?

    明天他就要走了。

    “还要臣如何哄您?陪您一整夜行不行?”

    “陪我一辈子”, 顾棉走得东倒西歪,“一……一辈子不离开我……”

    “别晃了……”周卜易避而不答,“一不留神摔了陛下, 臣可不管……”

    “周…周卜易”,顾棉胡乱去攥周卜易的手,“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可能的,顾棉,那不可能。

    “酒话连篇”,周卜易把他丢到龙榻上,“醒醒神吧。陛。下。”

    “算臣不是, 臣不该踢您行了吧?臣给您赔罪”,周卜易跪坐在小软垫上,身前是一架古琴,“臣弹安眠曲哄您睡总是可以了吧?”

    顾棉,跟你告别。

    告过别了,就别埋怨我的离开。

    这首曲子,就叫它《念安》吧。

    念安,周念安。

    我,念你。

    我念了你一辈子,以后也会一直念着你

    纤细的手指尖轻轻一拨,第一个音调出来后,停顿了很久。

    那一声怎么能孤寂到如此地步呢?

    单调而孤零零的音符,像极了一封才写到第一个字就停笔的告别信。

    滴下的墨是浓到化不开的不舍,颤抖的手竟找不准下一根琴弦。

    那几声断开的前调如同老树上的寒鸦,哑着嗓子干巴巴的断断续续的叫了几声。

    顾棉被这几声惹得又落了泪。

    他怎么会不懂

    自来这个世间,周卜易就是孑然一身的。

    无人知他冷暖,无人问候安否。

    同样孤寂的还有顾棉,在那个杀机四伏的年月,不得不装成一个废物的顾棉。

    音调却忽然变了,柔和似春风,轻轻拂过脸庞。

    寂寞如雪的日子里,相伴的至少还有彼此。

    于是脚底下踩着的刀刃,也都绵软起来,好似那些最温柔不过的往昔。

    音符越来越欢快,听不到多少悲意,好像这根本不是决别。

    顾棉,我没有带着悲伤走。

    过往早就释然,我只想为还在枷锁中的人挣一个自由。

    我只愿这世中,再无人能对你产生威胁。

    一想到这些,我走的时候,就会很高兴。

    可……

    欢快的曲调又一点点慢下来,渐渐成了惆怅和难过。

    我不想离开你。

    我不得不离开你。

    高兴不会持续太久,也许合眼前我还是会落泪。

    怎么就……不能让我再多陪陪你

    怎么就……这么快就要结束一生

    从前我只觉这煎熬的一生实在太漫长,恨不得早早结束才好。

    可如今我竟如此不舍。

    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那些快乐。

    飘摇兮,惶惶不可终日。

    风波定,奈蜉蝣之暮死。

    怎么就这般无可奈何

    果然好景都是不长的。

    一曲既罢,以几个遗憾的音符结尾。

    周卜易把顾棉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弹也弹了,该睡了。”

    “快睡,明日……为你加冕。”

    周卜易把人拍睡着,自己却久久不能阖眼。

    太不舍了,最后一夜了……真的是最后一夜了……

    直到天亮,直到周卜易帮顾棉穿上墨色打底、红色花纹带金边的龙袍,又在顾棉的帮助下,正了正代表国师身份的纶帽,两条长长飘带垂在周卜易脑后,被风扬起。

    直到侍卫抬轿登顶,直到周卜易把那十方国器之一的“金玉冕”戴到顾棉头顶。

    唱祝词的礼赞官念至尾声,周卜易才把那一口闷气强行压回心底。

    他跪,“臣周衍,携传国玉玺,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他一跪,旁人自然也跟着跪。

    “臣许永元,携游丝刀、尚方剑、九州鼎、沧海遗珠……等国器,及许家上下三百七十三户人口前来追随,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那三百多人,不是许姓族人,而是整个斩龙一脉的核心领导者!

    “臣……颜清,携东鼎国印及退位诏书,前来追随!”

    东鼎国君俯首,藏去眼底悲郁,“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臣梅学林!”“臣孔云夏!”

    “地府黑白无常,携八大判官前来追随!愿陛下千秋万代!”

    “臣傅辰,携朝歌国印及传位诏书前来追随!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神州人表过忠心之后,便是外来的使者。

    “日不落帝国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愿与大周永结秦晋之好,特此遣在下从远洋送来盟书,尊敬的棉·顾先生,愿您如永不落的太阳,照耀您的子民。”

    几个友国大多如此,送上厚礼和盟书。

    排在最后面的,便是周边的附属小国。

    “扶桑愿永远沐浴在大周的盛辉之下!”山下野鸡偷偷摸摸看了周卜易一眼,抖了抖道,“特奉条约,每年向您缴纳岁贡,只求大周能护佑我东南小国!”

    “高丽……” “天竺……”

    等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竟又有人上前跪拜。

    “蓬莱自今日起,认祖归宗!”采仙姑的话掷地有声,“日后蓬莱将是您的疆土,草民采茶儿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紫荆认祖归宗!”

    “瀛洲认祖归宗!”

    “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陛下”,周卜易于最前方抬头,“臣愿出使北离,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北离国印,助陛下真正一统天下!”

    万众瞩目之下,顾棉看着周卜易深深叩头,“望陛下恩允!”

    所有人都看着,顾棉强行克制住攥拳的冲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字,“准奏。”

    好你个周卜易,敢用阳谋逼我!

    这场封禅空前盛大,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唯独它的主角心不在焉。

    待回到宫里,大家又摆起宴席。

    顾棉看着周卜易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他神色如常,与众人谈笑风生。

    宴席散去,顾棉一步步走下高台。

    周卜易早就趴在桌上昏睡过去,本来人就瘦小,这么一蜷缩起来,就更惹人怜。

    顾棉把人抱起来,抱到龙榻上,脱去他的靴袜,拉过金链。

    “先生……”语气里带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疯狂,“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呢?”

    “明知道我离不开你”,顾棉凑近周卜易脖颈处,用力嗅了嗅,“不喜欢温柔的,喜欢玩强硬的是吗”

    “好啊——”

    咔嚓一下,金链上锁,死死扣住周卜易脚踝。

    “我们好好玩,好好玩。”

    周卜易醒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他那么信任,从不设防的顾棉会给他下药!

    他怎么也想不到,顾棉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囚禁!

    顾棉变得有些陌生,陌生到他心底发寒,陌生到他觉得有些可怕。

    “醒了?”顾棉押了一口茶,丝毫没有掩饰眸中赤裸裸的讽刺,“松紧还合适吧?需要朕再给先生紧一紧吗?”

    顾棉在讽刺他顾棉讽刺他

    周卜易脑袋有一瞬空白,他怔愣了很久才回神。

    “臣不明白”,周卜易目光幽冷,“臣为陛下出使,陛下送臣这么个首饰是什么意思!”

    “先生当然不明白”,顾棉伸手,摸了摸周卜易脖子上的金链,手指忽然往下摁了摁,“因为先生压根就不想明白!”

    手指从白皙脖颈慢慢往下移,手腕上、脚踝上的金链比脖子上的要细一些,却也绝不是能轻易挣脱的。

    “这不好看吗?”顾棉摩挲着它们,“先生不觉得好看吗?”

    好看你老母!

    周卜易被问烦了,抬脚就要踹人。

    “周卜易听旨!”

    一愣,美眸放大,伸出去一半的腿慢慢收回,周卜易咬着牙就在榻上跪伏起来,“臣,听旨……”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顾棉已经登基了。

    许永元的那段话忽然浮现在心头,“你们不会有好结果,他终究要让你伤心的……”

    不对等的关系,怎么会有好结果

    本以为他跟顾棉私下里会不同,可原来从古至今所有君臣都是一样的。

    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周卜易很快摆正了自己该有的位置,锁链太短他下不了榻,便在床上跪伏。

    顾棉……你这般,可是怕我谋反

    眼前有点发黑,心痛到不能呼吸。

    顾棉又不知道他去北离干什么,没道理锁着他。

    还是刚登基就锁。

    只有一个解释了。

    功高震主。

    想不到鞠躬尽瘁一生,竟是落得这么个荒唐下场。

    周卜易伏低身子,等待着审判。

    第89章 坟 他们拜的,是他的牌位/大结局(上……

    顾棉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卜易的不对劲。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有点愠怒吧, 就好像他养了一只始终喂不熟的野猫。

    看似摊开肚皮任人抚摸,实际还是满眼戒备。

    “你对我有多少信任?”顾棉用手背贴着周卜易低下去藏在阴影里的侧脸,“又清楚我多少为人?”

    手背渐渐湿润, 顾棉深深吸了一口气,“哭什么,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

    周卜易垮了肩背,他越发伏低, 直到把脸埋进臂弯里。

    因为我脆弱,我不堪一击。

    所以我习惯于提前准备好迎接恶意。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 周卜易一直都是信任顾棉的,全身心信任。

    直到顾棉给他下药。

    “陛下是在责怪臣吗”,发颤的声音,自语般喃喃, “陛下要怪臣吗?”

    是你自己打破了信任, 却质问我为何

    “怎么可能不怪呢”,顾棉的手从周卜易臂弯里挤进去,摸了摸一片湿润的脸, “我早就告诉你了。”

    “你瞒我的事,我可以不逼问你,但我不会就此放过去。你去北离做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抖动的肩膀停下, 眼泪渐渐止住。

    周卜易把被子拉了一个洞,似乎是想要钻进去,藏起来。

    一只手就拦在他眼前,那手的主人眸色沉沉,“逃避有用吗?”

    没有用,但就是想逃。

    周卜易闭了眼,背对着顾棉, 不动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敢看那只手,就紧闭着双眼道,“能把护龙一脉聚齐的机会就这么一次,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机会错过倒也罢了,可……

    他若不回去,聚齐的那一脉就会挥师南下。

    顾棉把人强行翻了个面,“听着,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未必挡不住他们,不周山多行不义,与它同谋的未必有多少真心,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就有可乘之机,为什么你一定要……”

    当然有机会,周卜易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九死之中,未必不能有那一生。

    可后来他渐渐不敢赌。

    拿顾棉的命去赌那一线生机,他做不到。

    况且就算胜了,那也一定是损兵折将国力大亏的惨胜。

    可他回去就不一样了,那是百分百的必然胜利。

    不用废一兵一卒啊。

    顾棉一看周卜易的神情,就知道周卜易在想什么。

    无非又是牺牲一个人拯救全天下之类的极端想法。

    有时候他真想挖开周卜易的脑子,把那些要不得的悲观消沉通通挖干净丢到九霄云外去!

    “我不准你回去”,顾棉语气无比强硬,“这是圣旨,你若敢抗旨,我要你好看!”

    “知道了”,周卜易伸手把顾棉推开,揉了揉手腕上被金链压出来的红痕。

    他没说接旨,也没打算遵旨。

    只是估计要等到晚上,周禾才会发现异常,过来接应。

    现在急也没用,周卜易索性随遇而安。

    “口渴”,周卜易瞥了眼顾棉,“劳驾陛下帮个忙,弄点水来。”

    顾棉揭开茶壶看了一眼,里面已经没有水了,他想了想,并没有唤人进来,而是自己走出寝殿找水壶。

    谁知他刚踏出门,就一脚踩进了困阵!

    墨连城!他不是在葫芦谷吗?什么时候溜进的宫!

    与此同时,周禾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殿,手腕一转,刀花一旋,就将那金做的锁链直接削断!

    “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困阵就已启动!

    顾棉牢记着周卜易的话,寻找东南角的破绽,可他手上没罗盘,阵中难以分清方向,还是浪费了一些时间。

    等他解决完冲进殿内,人早已不翼而飞,榻上只有几条断裂的金链!

    脑海中一阵嗡鸣,顾棉踉跄了几步,他很想不管不顾就这么追上去,可又担心与周卜易错过,没办法半路拦截。

    “来人!”顾棉把所有能派的人全都派了出去,“仔细搜!务必把国师抓回来!”

    但顾棉没料到,周卜易既没走陆路,也没坐船。

    周卜易站在出海口,站在半浮出水面的巨大鱼身前,墨连城伸手扶了他一把。

    “大人请上,这机关鱼能载人”,等人都进来,墨连城关好门,操控鱼身潜入水底,“我们从这里绕到北离海岸,那边的冰原之下,有直达不周山的隧道。”

    所以当年那墨家旁支其实是分了两路出去,一路研究机关鱼,一路修建隧道

    “这怎么看着像是逃跑路线”,周卜易嗤笑,“从不周山直接逃出海”

    “您说的是”,墨连城好像没听出来这里面的讥讽,坦诚道,“这就是逃跑用的,老爷子生前就总担心您反水,万一打不过,他们就退到瀛洲发展,等您势头过去,他们再卷土重来。”

    “现在不担心了?”

    “担不担心是他们的事,不瞒您说,我只喜欢做机关”,墨连城无所谓地耸耸肩,“老爷子支持我的想法,还给我银子,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帮他建隧道和机关鱼,反正都是我喜欢的,至于他用来干什么,那不关我的事。”

    “我只负责锻刀,这刀是杀人还是护人,是拿刀的人决定的,与我无关。”

    就像这次,他只负责操控机关鱼,至于从哪游到哪,他管不着。

    自私也好,魔怔也好,他眼里只有这些机关,其他事他一概不上心。

    周卜易沉默片刻,看了正在补觉的周禾一眼,用只能他和墨连城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墨连城,我们做个交易。”

    “老家主离世已有多年,这么大的工程开销不小,想来你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手头正紧。”

    “您是说……?”墨连城眼睛一亮,“把余字号给我?”?怎么就给他了?

    玩机关玩多了,把脑子也玩锈逗了?

    墨连城脑子里都是木头渣子吧!

    不过这种人其实很好拿捏,他们往往心思单纯,甚至有些方面就像个孩童。

    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他们能做任何事,而且根本不问理由。

    “余字号给你是不可能,但是可以出资,持续支持你的研究”,周卜易脸色有点黑,“你送我到不周山后,就把这条鱼弄远点,去哪我管不着,但是不得靠近不周山。”

    跑?我看你们这些杂碎这下还能往哪里跑!

    你们不全死光,我九泉之下怎么好安心呢?

    墨连城一边操控鱼摆尾转弯,一边迫不及待询问,“可以顺便把鲁班送给我吗?我想上蟾宫去看看,嗯……有些想法要跟他交流……”

    这两人碰一起,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让他们搞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这样,你操控机关鱼游回南方去投奔大周,顾棉要是收留你,你以后跟鲁班同朝为官,有的是机会交流。”

    “嗯嗯,好。”

    为官不为官他不在乎,他就想知道鲁班是咋上的天。

    就是还是飞得太低,要是多研究一下,也许他们可以上天去摘星星呢!

    墨连城的机关鱼很快,仅仅用了三天就到了不周山脚。

    重回故土,周卜易怀着复杂的心情走着上山的路。

    路上铺满了白色的纸花,圆形方孔的纸钱从山顶一路飘到山下。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没有突如其来的刺杀和荆棘,没有难题和机关阵。

    有的只是满山道的纸人在对他笑。

    山顶的席已经摆好,他一到场,唢呐和二胡就开始演奏。

    可当真是……催命来了。

    最前方是一张空椅。

    它还是那么高,小的时候他需要人抱着才能上去。

    如今他已经很高了,可坐在上面两腿却还是腾空不能着地。

    没有椅子会这么高。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黑漆漆的椅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这根本不是椅子,这是用来摆牌位的桌子!

    靠背那么高,像个墓碑一样。

    脚不点地的是孤魂,满地白花代表虚无。

    所以从一开始,那些人在底下拜的就是他的“牌位”。

    从一开始,这把椅子就是安葬他的坟。

    真有意思。周卜易冷冷一笑。

    那就让不周山成为坟山,有那么多人陪葬,其实想想还挺有排面。

    结束吧,周卜易轻轻闭眼,手指在空气里勾了勾。

    看不见的细丝缠绕着火石,在手指牵动下冒出火星点燃引线。

    ……

    时间回到当日清晨,大周国都南宁。

    早朝上,众臣一筹莫展。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传回消息,周卜易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拦起,如果快的话,搞不好他已经到了不周山!

    “臣请命带人强攻北离!搞他几百个包子砸过去……”

    胡一窦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棉否决,“不行,山上有炸药!”

    “眼下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傅辰握紧拳头,“只能祈祷那些包子不会引爆大人留下的……”

    可是,这显然根本不可能……

    这不对啊……鲁班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

    后世明明记载,国师于危难之际,忽有神兵天降,救其于水火…

    等等!神兵天降!该不会说的是……

    鲁班迅速出列,“谁说没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