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病
裘刀他们快步追上穆轻衣,白妍在身后喊了几声:“师姐。”
等穆轻衣当真放慢脚步时,她才也慢下,哑声道:“卦修虽可以卜知福祸,但未必能得知之后发生了什么,或许他只是以为离家对自己有利,并不知道会遭遇灭门之祸。”
她并不是有意为应荇止辩解,而是想让穆轻衣知道。
“师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意想让你做这神女。”
也不是每个人都甘受道与命的摆布。
穆轻衣的发丝被风吹起来,仙池之上雾气蒸腾,看得白妍心里狠狠一缩。
她竟觉得穆轻衣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了。
她也猛然意识到,穆轻衣怎么可能是不淡漠的,她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之中维持她个人的性格呢?
爱她之人已为她而死,对她漠不关心的也已经弃她而去,反倒像他们这样,知道内情却无能为力的人越来越少。
正因为师兄他们都不愿意穆轻衣离开,所以,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穆轻衣:“我知道。”
白妍眼睛一酸:“师姐。”
穆轻衣并没有心思和裘刀他们周旋,只是自顾自地盘起行程:“我刚刚询问应前辈是否愿意作为万象门长老,应前辈拒绝了,回去之后该寻长老了,而且还有佛修一事未解决。”
白妍咬唇:“师姐,我们帮你。没关系的,这一切都会解决的。”
穆轻衣很擅长责任外包:“那就多谢你们了。”她看向裘刀他们:“这段时间,就别再去打扰仙尊了。”
裘刀被这称呼一刺,但是穆轻衣只是想刚好戏份结束了,让祝衍马甲多休息一会儿,刚好她要去布置一下应荇止马甲的事。
事还多着呢,穆轻衣登上飞舟,对上楚玲珑的视线,发现她看着自己,头一偏。
正看见长笛正放在她身边,散发着淡淡光亮。
楚玲珑:“我为它加了一层法阵。”
“多谢。”穆轻衣握着那长笛,蓦然间,她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一转头,他们却又挪开了视线。
穆轻衣:?
脑补就脑补,别这么关注我,求你们。
她一回到宗门就进了自己洞府。
没看到裘刀他们留在玉雪峰上,仍然远远望着少宗主峰,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白十二发现他们,他们又发现,应荇止也来了。
万起骤然咬牙:“你还敢跟过来!还有脸站在寒烬墓前!”他抬手就要拔剑,被裘刀拦住。
但裘刀也没有走近应荇止。
反而是风雪,一瞬间变大了。
应荇止有修为护体,风雪都绕他而行,但是对面山峰中,穆轻衣就算是金丹修为也依然怕冷(其实是灵力都给马甲耗空了)。
裘刀盯着他:“道友既然已经转投仙盟,又改姓为应,何苦来纠缠我们少宗主呢?万象门一恶未作,却被逼走长老,宗门冷清,仙盟到底要干什么!”
应荇止的眼神看不清楚,只有在赫赫风声中的嗓音,平静沉缓:“仙盟派我来助你们彻查佛修受伤及红莲教众一事。”
万起猛地看向裘刀。
裘刀也没有想到:“此事我只报告给仙盟,为何仙盟会派你!”
其实他问出后就明白了。
此次仙尊发怒,仙盟元气大伤,修士之中只有应荇止行为举止还算磊落,必然得仙盟赏识。
“不必了,我们不需要仙盟相助,请你离开!”裘刀目光沉沉,毫不客气。
应荇止:“你们确定么?若拔除宗门遗毒和根除红莲教众没有仙盟的人,你们如何向仙盟和此界证明万象门并未窝藏邪修呢?”
谁都知道仙盟势大掌握了话语权,可世上是非与否不该只仙盟说了算。可谁也没有能力跨过这一层去。
连裘刀闻言也只能咬牙:“我等自会问过副盟主。”
应荇止的身形挺拔,远看着像是暴雪压不弯的蓝竹。
沉默片刻后,忽然,他举起手指立誓:“我应荇止,愿为万象门和众弟子效犬马之劳,若有祸心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天地誓约立成。风雪也渐停。
应荇止的面容显露出来。虽和穆轻衣非完全相似,可是眉眼间的冷清沉静,竟然和穆轻衣的无情道别有一番相似。
众人愣神间应荇止已经踩着雪走过来,然后裘刀拔剑拦住。
应荇止:“那枚写有穆字的玉佩是我给他的,现在却感知不到了,敢问玉佩在何处?”
裘刀死死地捏着拳头,过了半晌才答:“现在已经回到该拥有这玉佩的人手里了。”
他抬起头:“若我没猜错,当年寒烬葬母葬姊,是你告诉轻衣师妹,让她去救寒烬,也是你占卜后,故意留下了那枚玉佩。”
应荇止的天赋如此之高,完全有可能推动这一切。
但应荇止说:“我只是一介凡修,没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注定这一切的。”头顶忽然电闪雷鸣,雷霆阵阵。
应荇止却神色沉默,好似没有感知到这头顶的威胁,也不觉得意外似的,但这样反而让裘刀他们心神一凛:“只有道。”
他看向裘刀:“我不可能插手他们两人注定的命途。”
他如果承认插手了,一切就成了设计。
可是寒烬和穆轻衣的相遇本应该不掺杂任何,他只是在后续寒烬可能摆脱这命运的时候,给了他一些选择。
让他因为当年的恩情,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而已。
应荇止说完,就和裘刀擦肩而过,裘刀咬紧牙关:“若你有朝一日身陨,我一定要问问你,这样轻易设计人命运,可曾后悔过。”
应荇止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答:“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从不曾。”
就连穆轻衣现在对他如此疏离,他都不曾后悔过。
应荇止先去了本体洞府,感觉到里面温暖的温度,甚至有点温暖过头了,立刻捏诀让温度降下来一些,然后伸手摸了摸本体额头。
穆轻衣真的有点头晕了,在说胡话:“仙盟真讨厌。”
“佛宗真讨厌。”
“我真讨厌。”
她默默地说完,趴在桌子上,因为本体刚从外面回来,四肢还是热的,所以本体迷迷糊糊地抱着马甲的手蹭。
还把马甲身上的东西解下来:剑,乾坤袋,玉佩,抛得到处都是,法器也倒了出来。
应荇止这么多年都是无所事事,乍然见到本体还很想念她,所以也和本体一样,趴下来啥也不想干。
穆轻衣虽然刚,但还是慢吞吞地复盘思考:“仙尊马甲恐怕要完了。”
除非她瞬间晋升成出窍,否则得罪两个真的出窍期散仙和仙盟,她以后怕不是要夹着尾巴做马甲。
或者就是让马甲殉了。
但应荇止暂时不想考虑这么严肃的事,和本体肩并肩趴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直起身。
受伤的佛修开始发热了。
穆轻衣也收拾东西到落语峰去,到的时候感觉到体温有点不对,没有在意,等见到发热的佛修,才一顿。
裘刀他们早就到了。
白妍他们答应穆轻衣会帮忙处理宗门内事务后,果然堪比劳模,回来之后不仅帮忙劝退了因讲经聚集来的百姓,取消了庙会,还处理了宗门内积压的事务。
就连这次,都是元清觉得事情要本体在场,不在场不行,穆轻衣才来的。
不然穆轻衣都想甩给裘刀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
元清咳嗽两声,起身双手合十:“少宗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修为受损的只有那三位,如今依然在聚灵阵中疗伤,我们也一直在峰内协助宗门排查凶手是谁,可是今日,忽然所有人都病倒了。”
病?
应荇止赶来,无视裘刀他们的视线,看向穆轻衣。
穆轻衣:“修士身体强健,怎么可能突发恶疾,就连我都。”
她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异样。
应荇止也猛地转头看向穆轻衣,然后抓起穆轻衣的手,开始把脉。
没办法,修仙界都不拿病当回事,她自己学的。
试到不对,应荇止变了脸色,然后又手背试穆轻衣的温度,被穆轻衣拦下来。其实不用测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热了。
她还以为是法阵温度太高了,结果是中招了。
穆轻衣有不好的预感,本来他们就是共感的,虽然可以双向屏蔽,但是要是全都中招了就完蛋了,穆轻衣立刻道:“从现在起封锁落语峰,所有和落语峰众人接触过的人都要排查。”
她说了几句嗓子都哑了,应荇止被裘刀拦着,但依然出声:“我会诊脉,让我来排查。”
裘刀看了眼白妍他们,只能勉强按捺下:“我们配合你排查。”
穆轻衣属实是累了。
这一波波的,想把她整死啊。
“那就拜托应道友了,若事了,必有重谢。”
穆轻衣对所有人都如此客气疏离,只有这次裘刀他们觉得是应当应分的。
但应荇止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而是转头,然后就看向落语峰的管事。
裘刀手指一捏紧,没有发难,等穆轻衣去休息了,才骤然厉声:“你怎么会知道落语峰的管事是谁?又为何对诊脉如此熟悉!”
他既然天资甚高,不也该和他们一样,对凡俗疾病一窍不通吗?
可是应荇止只是和管事沟通,并不理会他们,直到万起又忍不住要动手。
应荇止才看向他们:“知道她生来体弱的并不只有寒烬一人。即便是论亲疏远近,我也远比你们更有资格,让开。”
裘刀更加不肯让:“你既然连她的病都记得,为什么却让她和周渡两个人跋涉到万象门,她入修仙界这么多年也没有来照看过!”
他早知道她在万象门不是吗!现在又来这样惺惺作态,是想做什么?知道穆轻衣已经走上无情道,所以又想来沾光了吗?
柳叁远却哑声:“你知道管事是谁,是不是因为万象门这些年如何,你也是了解的。你虽没有现身,可是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万象门,是吗?”
穆轻衣:“”
活爹啊,真是一群活爹。平时脑补就算了现在有正事不是吗还来?
应荇止并没有回答,而是在管事带路下到之前佛修居住过的厢房,不待询问就打开。
裘刀他们都下意识打开了法阵护体,但是应荇止只是左右环顾,然后又看向房中供奉的清水莲花:
“会不会是毒?”
寻常变化并不会导致修士有大碍,而且佛修有金刚不坏之身,又洁身自律,除非是下毒,才有可能使多人同时中招。
穆轻衣发热得越来越明显了,应荇止也感觉到视线变得灼热,好似眼前对象出现重影,他却还在思考:“但是对方为什么要使佛修中毒呢。”
穆轻衣扶住坐榻,想起之前的中蛊事件,猛地清醒:不,不是使佛修,而是想使宗门所有人中毒。
佛修所住的落语峰最为清静,而且和她的马甲毫无关系,她最不可能防备!
靠。穆轻衣咬牙,最好别让我发现又是天道。不然她这个暴脾气。
穆轻衣强自冷静,应荇止也举手给自己封锁胸口,抑制情绪波动,然后才睁开眼:“必须先给轻衣解毒。”
然而他转过头,却发现裘刀他们在防御法阵中,咬紧牙关注视着自己。
应荇止意识到不对,看向掌心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开始发热了。
“”
所以和本体共感就是有这点不好,他刚刚一点都没发现自己中毒了。
应荇止沉默。
裘刀:“你不开防御法阵,是想要以身试毒吗!”
然而应荇止和穆轻衣都一瞬间顿住了。
应荇止抬眸:“我开了。”
而且本体也开了。但是都中招了。
可是裘刀他们也只开了防御法阵,人却依然好好的,所以,穆轻衣深吸一口气,破案了,这件事必然一定只可能是天道干的。
否则还有谁能通过马甲连坐。
但她不相信这件事和中蛊一样,只要天道想让她中招她就会中招。
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什么逻辑,是她没找到的。所以她现在不仅得给马甲解毒,破解天道的把戏,还得给自己圆一圆,这么多人同时中毒的逻辑?
穆轻衣闭眼。
“”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句。
怪不得佛修只是修为受损,所以这件事也只是一个饵而已呗,她又被算计了!
裘刀和万起他们显然还理解不过来:“那为什么你会中毒发热应荇止。”
应荇止大脑发烫,几乎软倒,但被柳叁远扶住还是咬紧牙关:“轻衣。”
柳叁远被他烫得蜷缩一下,想到师姐心急如焚,但应荇止硬是扛到双眼发红,嘶哑地说了好几声:“轻衣。”
逼得他们发誓待会就去找本体,才合上眼睛。
隔离法阵内穆轻衣浑身发烫,但是睁着眼睛分外清醒。
夭寿了,现在除了其他地方的马甲,在万象门的马甲都挂机了,只剩本体还在线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在万象门的马甲,安然无恙,甚至还分担了本体焦躁的情绪。在万象门的,除了本体全都宕机了。
这就说明不是因为他们是马甲才中毒。
但不是通过马甲本体关系传播的,那是什么呢?
还有什么,是只有万象门内的她和马甲会中招,但裘刀他们不会,但同时,其他地方的马甲,比如刚刚离开的祝衍马甲,不会中招的?
穆轻衣扛着高温想了半天,在裘刀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想明白了:灵力。
唯一在她和马甲之间流转,又被限制在万象门内的东西,甚至还经过佛修了的,只有灵力。
因为佛修修为受损时,元清马甲曾给他们护法,灵力沾染了毒。然后,他们的灵力又相互流转。
只有一个人例外。
祝衍马甲。
他在攻击仙盟的时候将灵力几乎耗空了,又没有回到万象门。这么说,她中毒,是和元清马甲接触,灵力自然而然流淌那一下。
那不是一眼看出来全宗门的马甲都和她有关了吗!穆轻衣脑子疼,只能让祝衍马甲先回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封住灵力,然后不让马甲之间灵力流转,就不会蔓延。
穆轻衣抬手点胸口制止灵力流动。
于是裘刀他们才找到穆轻衣,就感觉到风雪卷着碎玉降临。远去的出尘仙君降临这方狭小的厢房,然后将穆轻衣打横抱起。
裘刀他们刚想拦。
祝衍转过身来,声音略有些沙哑:“我将阵法设置为四个时辰后自动打开,若我始终没有出现,你们就将她带出来,去找祝无心。”
裘刀一愣,南海珍宝铺的掌柜祝无心?她和仙尊什么关系?
祝衍:“若我也实力不济,不必管我,记得一定要去找祝无心。”
他先试试。
能不能自己先降温。
说罢祝衍挥袖离开,连自带的风雪都染上热度。
万起喃喃:“又是像之前一样,整个宗门都中招,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都发生在万象门里?
裘刀却咬牙:“应荇止分明是才来,却瞬间中招,连仙尊,也是刚离开万象门,就安然无恙。”他忽然猛地醒神。
白妍也咬唇:“我们才去落语峰时分明没有异常,可是轻衣师姐中招以后,出来时所有人都——”
都倒下了。
她看向裘刀。
裘刀想起了师兄中蛊时他们所见所闻。只有一种情况会让一个人中蛊时为了其他人不得不死。那就是他身中母蛊。
若是换作中毒却很难成立。因为毒性很难同时渗入所有人体中。
除非。
穆轻衣本身,就会使宗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初,有个小姑娘碍于母亲,不愿诬陷师兄是邪修,找来道歉时,穆轻衣对那个愧疚的小姑娘说的也是。
为你自己活。
可她为什么要对那小姑娘说那样的话?
除非是她这一生,大抵没有为自己活。
第42章 我不能将轻衣交给你
她的命,才是真正和全宗门所有人的命联系在一起,所以遑论是应荇止,即使是穆轻衣自己,都不能轻易结束这条性命?
裘刀猛地转头看向玉雪峰。
在那座落雪的山峰之上,寒烬正是为了穆轻衣和宗门剖腹取出蛊虫,自裁而亡。
那时他对他们的请求是,让穆轻衣好好活着。他说的是,突然想让穆轻衣代替他好好活。
可是如果穆轻衣没有被任何人以性命相要,这个请求本就不成立。
因为谁都想,谁都会愿意好好活着。除非穆轻衣本不愿意。万起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猜测穆轻衣对长生无意,甚至想过自裁。
可原来。
原来这句话的落点不在活着。
寒烬真正想说的是为万象门,为这千千万万人活着或许很痛苦,但如果换成我呢?
如果是为我而活,如果这句活着不是被神女价值所捆绑,而仅仅是我的愿望,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
他真正想说的也是,像穆轻衣对那女孩说的那样,如果为千万人活很痛苦,请你为自己活。
祝衍打开阵法,克制住灵力奔涌出锁住的经脉,涌向本体的本能,轻柔地摸了摸正在蹭自己的本体的头。
本体很难受,他也很难受,可是因为发热的是本体,祝衍还保留着一丝不同于本体的清醒。
放任本体贴贴冰凉的自己,自己则是尝试捏诀,减少衣物,落雪,还有给本体喝草药。
可是都没有用。
这毒应该那种很典型的,歹毒的,只有解药可解的毒,可能不会危害人性命,但必须尽快解开。
否则人就会因为发热持续焦躁不清醒,再这样下去,祝衍这个清醒的马甲也要干废。
祝衍只能抱着焦躁的本体,不断地安抚她,同时试图理清思绪。虽然毒是通过灵力传播,可是天道又是通过什么途径下的毒呢?
通过元清马甲那边吗?
元清马甲虽然也很难受,但感知到这个想法,到底整理了自己和佛修接触的种种,一股脑塞给祝衍。自己则是躺尸。
本体也躺尸了。
看马甲不动,开始发疯:“我要死了。”
祝衍马甲:“不会死的。”
穆轻衣:“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祝衍马甲也无奈和焦躁,又不想压抑本体的情绪,又不想坐以待毙,只能尽力疏解本体情绪。
一顿安抚下来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连雪白的长发都打了结。
本体还在掐他,哼哼:“让我和你换换。让我和你换!我要冰的,冰的!”
祝衍马甲:“”
他默默地抱住本体。
虽然第二视角看自己发疯很羞耻,但是穆轻衣也算是体会到情绪要发泄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也有毒的因素,可是究其根本还是最近盯着她的人太多了,搞得她无时无刻不在装冷静淡漠。
又是杀心魔,又是中毒的,好好的正常人也得疯了,现在阵法关着,她反而能解放天性了。
现在她看谁还来关注她。
天道?天道来就戳瞎天道的眼睛!
祝衍马甲低眸。
可是穆轻衣还没解放多久,阵法外面就有声音响了起来,似乎是裘刀他们集合了灵力在喊:“仙尊!”
他们怎么那么烦!
穆轻衣抓着马甲不撒手,贴着他冰凉的头发不让走。祝衍也往阵法外望了一眼,然后听到裘刀传音进来说:
“我们已经知道师妹与宗门的联系,若无意外,师妹不能解毒,宗门也会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还望仙尊放师妹出来,一齐想想有何办法。”
祝衍沉默。
裘刀催促一声:“仙尊!”
里面才传来喑哑的声音:“我不能将轻衣交给你。”
裘刀听这声音,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祝衍之前说的话:“仙尊,难道您也中了奇毒?”
他又咬牙,高声:“我们可以发誓,绝对不会对师妹有任何暗害僭越行为!”
“如今万象门只剩我们还有知觉,仙尊。”
话音未落,阵法露出一道缝隙,但是并没有人出来,而是一丝丝白光泄出,像是里面正在运行什么功法。
祝衍说:“你们说她与宗门的联系,是什么。”
裘刀紧捏着拳,看来仙君并不知道,可这也说明,穆轻衣将此事藏得很深,很重。
她将萧起叫来,想为寒烬安排后事时,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她不可能自由赴死!
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可以以身填阵吗?
突然,裘刀猛地一僵,然后瞬间抬头,对,阵法!如果是阵法,的确可将一人命运与整个宗门联系起来,而且穆轻衣体质特殊,也不会因祭阵而死。
裘刀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件事背后又有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可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哑声喊:“师妹的状况如何,宗门的状况才会如何!所以今日是因为师妹中毒,宗门才会陷入危机之中!”
所以?祝衍眼睫一颤,洞府内,白发垂地的仙君一顿,揽住本体,本体已经垂着眼睫意识停滞了。
可她还是分神想,那不就坐实了马甲之间的联系了吗?她不是要因为这个破毒破发热就暴露了吗?
没想到裘刀拱手,说起在金门城的事,穆轻衣才迷糊回想起,自己为了立神女人设确实是做了一个祭阵的大动作来着。
等会儿。穆轻衣抓住祝衍马甲的手,听了一会儿后,即使仍然发着高热也明白了。
裘刀他们这是以为这依然是神女职责的一部分,一分一毫都没有往马甲方面想?
这一会儿,就算隔着洞府,穆轻衣也感觉自己能听到霹雳雷惊,像是天道在无能狂怒了。
但是她反而放松了,哼哼两声。
然后祝衍马甲开口:“原来是这样。”他语气沙哑,听不出任何意外、震惊或是惋惜的情绪。
但众人都一瞬间捏紧了手指,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即使是想为穆轻衣承担这重担的仙尊,也不知道这些。
可他对这些神女所必须承担的职责的准备,也明显比他们多。
他早知道,穆轻衣注定经历这些。即使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已经在庇佑万象门。
但他还是道:“等到四个时辰之后吧,我在想办法让她降温。”
裘刀咬咬牙,最后还是柳叁远站出来说:“仙尊,恕弟子冒犯,可这毒来势汹汹,似乎能影响人神智,您与少宗主独处,实在不妥!”
他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尖锐,但依然坚持:“我等并未中毒,还请将少宗主交给我们照顾!”
“”?
她为了保持清醒才把祝衍马甲叫来,结果他们想都不想觉得祝衍马甲也应该中毒?
其实挺好,省得她解释为什么全宗门的马甲都中毒了。穆轻衣懒得思考,于是默许了。
阵法停滞一瞬,然后绽放出华光,须臾之后,祝衍抱着昏迷的穆轻衣走了出来。
从法术残留痕迹来看,仙尊已尝试各种法子给穆轻衣降温,就连衣衫都已经被揉皱了,可是收效甚微。
将本体在他们准备好的厢房中放下后,祝衍转身,只是道:“我并未中毒,但依你们所言,的确是由你们照顾为好。”
柳叁远张口,有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仙尊已道他会查明缘由,就这样离去了。
待柳叁远把门关上,白妍才哑声开口:
“仙尊设下禁制,是不是想将修为渡给师姐她?毕竟若有修为,就可有灵气护体”
师姐周身也全都是仙尊灵力的痕迹。
裘刀看向紧闭的厢房门,和白妍想法一致:“不论是做什么,仙尊一定都是想尽可能尝试解去她身上的毒,但是。”
他握拳。知道他们也不放心自己身上的心魔之后,仙尊还是依言离开了。
其实他们现在忌惮仙尊,和他们之前忌惮穆轻衣有什么不同?都是因为他们控制不住的事,而对他们横生猜忌。
可是若仙尊和穆轻衣有选择,恐怕也不愿事情落到如此地步。他们所求,都是妄求。
裘刀只能先镇静下来:“先从厢房开始查吧,元师兄似乎好些了,我待会儿便去问话。”
要走时,却被白妍拦住。
她眼眶发红。
“师兄,仙尊已经强渡修为,师姐依然是金丹修为,你知道什么情况会渡修为也失败吗?”
穆轻衣在厢房里半死不活地听。还能是因为什么,马甲之间渡不了呗,她要是能渡修为还用得着修炼吗?
可是修仙界好像将渡修为看作一个万能的救命之法。
白妍依然在哑声说:“若是强渡,放弃修为者必然遭到反噬,甚至吐血,可是却从不存在无法渡进的情况。”
除非她不愿意。
除非她已经神志不清,但仍然本能抗拒他的灵力。所以仙尊才这般轻易放弃了。
裘刀师兄之前说幕后之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在攻击万象门,而是意在挑拨,就连轻衣师姐也多次说,不论什么都不能涉及到万象门,幕后之人在万象门生事,就是想危及万象门。
“师兄说得对,他们根本不是想拿宗门怎么样,只是想让师姐与周遭的人离心而已。就像师兄之死,和寒烬师兄之死一样。”
他们在逼她做人间的神女。
裘刀却视线一转,被这话提醒,声音沙哑:“若是如此,这毒可能根本就不在佛修之中,而在宗门之中,在,轻衣师妹身边?”
穆轻衣也眼珠一转,是吗?
不管了,她直接让祝衍马甲去了,搜遍了她的洞府,最终在她的洞府找到了两件外来物。
一件是金门城城主所赠的霓裳。
一件是元清从佛宗带来,找持蛊之人的佛心莲。
穆轻衣眉心微动。
绕回来了?
这个毒,和蛊,是一条绳子上的两个绳结,天道本来就打算,下蛊,和她是持蛊之人摁不死她,就用找持蛊之人的佛心莲弄死她,是吗?
穆轻衣在厢房里,记仇地掰窗户。
祝衍拿着霓裳和佛心莲,站在那沉思。
裘刀他们赶来,却不想仙尊已经先一步找到了,而且是没有强行打开禁制,就已经进了穆轻衣的洞府,找到了两件东西。
看到霓裳,万起只感觉喉咙被扼住。
金门城的东方朔城主是怕穆轻衣被心魔纠缠,才特地将此物转赠给穆轻衣,让她穿戴上,这样就可以隔开心怀鬼胎之人,可是他们二人。
一个并未穿这法器。
一个也不必霓裳替她护卫,只是听到他们说,怕他对穆轻衣不利,就从法阵中出来。其实有效的根本不是这一件件天级法器。
而是人心。人心是最真也最脆弱的东西。
他知道穆轻衣将霓裳带了回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祝衍抬起头:“毒找到了。”
第43章 她想让他回来
祝衍好似没有留意到他们复杂的视线:“这毒就在佛心莲当中。”
然后看向他们:“此物,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包括裘刀在内,都捏紧了手指咬牙。这会儿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之前是他们因为师兄中蛊,找到万象门来。
之后又是他们从元清那里借来此物,查到穆轻衣可能是持蛊之人,间接害死了寒烬。
幕后之人岂止是想挑拨穆轻衣和旁人的关系,简直一字一句,每时每刻都在将罪名往穆轻衣身上引。
他们却不辨是非,几乎走进圈套之后,又误以为全都是穆轻衣的错。
裘刀只能拱手,哑声:“此物是佛宗带进万象门的,我们也曾触碰过,为保安全,还请仙尊将此物交给我们保管,由我们查清。”
交给他们?
但想想天道应该也不会暴露是自己动手的秘密,祝衍垂眸,还是道:“既然我已脱离万象门,此事自然应该交给你们。”
说完,他一挥手,像是没注意到他们又被他的话一刺般,转身又要离开,但柳叁远喊住他,说:“仙尊!”
他咬牙:“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少宗主,还请,请您放心。”
祝衍只是回身注视着他。
过了片刻,他抬手将袖中霓裳返还给他们,直言道:“我已斩除心魔,自该修身养性,不会再轻易出关,此物你们带回罢,告诉她,她修为不稳。”
祝衍顿了顿:“不合物性的法器少碰为好。”
免得他们以后还让她穿。
然后就走了。
他像是真的只是感觉到穆轻衣有难,也感觉到此时只有他强渡修为不可,才来这一趟一般。
可是,穆轻衣不仅没有接受他的修为,洞府中还有这种法器。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柳叁远心中酸涩,握紧了符纸。
她知道他有妄念之后,亲手斩了他的心魔,要断绝与他的师徒关系,也会在他面前喊他仙尊。
可笑的是她在他面前,连与家门断绝关系的兄长都能包容,却无法再接受仙尊。所谓有缘无分,原本是这么讽刺的东西。
修炼百年,一朝动心,不仅道心有损,而且行为种种甚至都不能被她所容。他能做什么,继续闭关吗?
可是闭关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闭关有用,萧起也不会在穆轻衣手中被她亲手斩除了。
白妍是器修,明白物性是什么,转头看向柳叁远,哑声:“仙尊之前在谁送给师姐的东西上都留下灵力痕迹,原来是因为师姐体质特殊,法器极易与她物性不合吗?”
柳叁远也因自己误解,甚至以为那是嫉妒怨恨而咬牙,伫立良久仍然不能从那情绪中走出来。
待回过身时才发现裘刀托着那朵佛心莲,目光深沉变换许久,裘刀才开口:“回去吧。”
他们要知道此毒是如何传播,又是如何解开的。
厢房内。
穆轻衣也知道她此刻应该爬起来让裘刀他们往自己有利的方向想,但是裘刀他们都这么说了,仙尊马甲要继续留下也很困难。
她就让仙尊马甲走了。
可她自己也爬不起来啊。
她只能望着头顶,直到仙尊马甲在飞行法器上翻越典籍时,才忽然想到,对啊,药人之血是不是能解百毒来着?
只要捏一个药人马甲不就行了。
穆轻衣眸光微动,正在思考这个法子的可行性,然后就听到回到这里的裘刀他们也提到这一点道:
“药人法子的确有效,可是,可是寒烬已经死了!”
他费尽心力保全穆轻衣,才过了多久,宗门陷危穆轻衣中毒。
幕后之人到底怎样手眼通天,才能这样步步紧逼,而且每一步都是将人逼到死处!
而且:“这种奇毒,保险起见,起码要十八年以上药人,才可能解开,否则可能发生反作用。”
得,穆轻衣躺平。
那就只能重捏寒烬马甲了,其他马甲的药人很容易被戳穿啊。
想到这里,穆轻衣挣扎着想起来,听到声音瞬间闭眼。然后就感觉门被推开,头顶有淡淡金光笼罩下来。
是裘刀他们在用追踪法术确定毒是不是下在她这里。
等等,穆轻衣心里忽然一咯噔。
她的毒是从元清马甲那来的,宗门全都病倒可以解释,可她从元清马甲那里中毒怎么解释?
果然,金光闪烁片刻之后,裘刀就皱眉:“毒性最浓处不在这里,而是佛修当中?”
万起:“这也并非没有可能,最初中毒的就是佛修不是吗?”
裘刀却目光深沉:“不,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灵力同源,否则不是穆轻衣先中毒,怎么可能波及整个宗门呢?”
这和母蛊子蛊作用并没有区别。
以穆轻衣为源,才可能毒倒所有人,他一开始以为佛修只是被波及,现在看来,源头却另有其人。
极有可能,这个源头,才是下毒之人。
元清!
裘刀:“我们去找元清。”
此事一定和元清有关!
穆轻衣就算烧得再胡涂,也知道现在这事必须和元清马甲撇开关系,不然就得殉了马甲。
可是她也不可能拦住他们,只能在咬紧牙关尝试能不能唤醒元清。可是没用。
穆轻衣在叫回祝衍马甲和捏一个新的马甲之中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闭眼放出了寒烬。
边放还边想果然是脑子烧坏了。
她发热的时候都没想到只要捏一个没有灵力的马甲就是不受本体影响了。
但寒烬还是修士,灵力还是有影响的,所以刚出现时也踉跄了一下,几乎倒在本体身边。
而且因为他刚刚重新适应记忆情绪,瞳孔还有些涣散,残余着茫然的情绪看着本体。
穆轻衣本来想催促马甲赶快的,也不知道实在是太久没见寒烬马甲了还是咋,看了眼马甲。
被马甲摸了摸头,两个人热热的额头一贴贴,穆轻衣的鼻子就酸了。
就差没抱着马甲抱头痛哭了。
她想大喊这都是什么破事,被天道害了还要喝自己马甲的血,太变态了!
要不是知道这毒拖不得,她也不可能喝。
和马甲相互安慰完,穆轻衣被同样手指酸软的寒烬马甲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体边。
然后手指发抖地捏诀,一割手腕,浓烈血腥味出来,寒烬脸色更苍白了。
穆轻衣心疼死了,摸摸他的脸,然后寒烬低声说:“我这个身体保留了初始设定,活不了多久的。”
穆轻衣本来就鼻子酸,闻言更酸了。
她知道是因为他给本体引蛊虫了,本来以为有系统设定是药人也不会死,没想到还是撑不过这破世界消耗。
她抱着马甲。
没想到寒烬马甲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告诉她以后吸取教训,不能所有马甲放一个篮子里。
还低声哄她:
“没关系的。他们就快回来了。还有其他人呢。以后我也会回来的。”
穆轻衣声音很哑:“每次出来只能待一柱香,和以后都不能出来了有什么区别。”
她眼睛是红的,之前是因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现在想到后开始恶狠狠地骂天道,骂到最后她和马甲都很难受,就算知道裘刀他们到门口了她也没有松手。
寒烬试图唤回本体理智:“如果他们进来看到怎么办。”
或许生病的人就是会格外脆弱。穆轻衣感觉到马甲的血发挥作用了,体温在降了,但是寒烬的手指也在变冷。
嘴里是她最厌恶的血腥味。
一切好像都和一场大病初愈的梦一样。
她抬起头,说:“你都已经死了,我还不能看看你吗?”
寒烬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然后抱着她,在她肩上轻声说:“你可以永远看着我,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回头。”
万起察觉到阵法有异,忙捏诀破开门,这次没有再莽撞,控制了力度。
可是轰开厢房门时,仍然看到熟悉清瘦的身形趴在床榻边,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来。
他的呼吸和心跳已经消失了。
但是穆轻衣握着他的一只手,抬起头的时候,掌心是斑驳的血迹,瞳孔里晕着深黑,仔细看去却又是一片空洞的沉寂。
不是与整个宗门命运相连的那种空洞。
而是有什么,又从她手中失去一次。
穆轻衣的发丝散乱,这一刻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于是一闭眼,就装晕了过去。
她听到有人失声,惊慌又颤抖:
“寒烬!穆寒烬!!”
裘刀他们简直难以置信。
可这一幕就是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他们提到药人时其实也在想若寒烬出现就好了。
可是,可是!
头顶乍然响起惊雷,像是对这种悖逆天道有违生死之道的行为十分震怒谴责。
可是他们颤抖着将寒烬扶起来,他们颤抖地确认此人身上的印记,确认他是不是寒烬时,几乎得不到第二个结果。
他就是寒烬。
眉眼一致,血液可解毒,毋庸置疑。
可他分明已经死了,就算遗体都已经被天道焚毁。可他却在穆轻衣危在旦夕时重新出现,甚至只是为了给她喂血,就再次身死。
白妍觉得心都在绞痛,她哽咽:“他已经死了。”
她眼眶发红地看向裘刀:“他的体内还是有两只压抑不住的蛊虫,只是被剖腹破损的元神已经好了。”
简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没来得及自裁的寒烬在这里再次活了一次,然后用血救回穆轻衣后,又走上了原来的命运。
裘刀只是低着头,有一瞬间他感觉手掌都在颤抖,可是这一刻他又觉得本该是这样,一切就该是这样。
月有盈就有缺。
人有悲欢,也有离合。
穆轻衣为什么能成为神女。她为什么能和整个宗门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为什么能以身填阵仍不身死。都是冥冥中早有联系又互有相补的事。
裘刀声音嘶哑:“游子期走的时候就曾暗示我,穆轻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众人瞬间僵住。
但裘刀却死死低头,咬牙:“但这本是有违天道纲常,是不被此界所允许的,所以,她能有这个能力,一定是因为她牺牲了什么,而且,这也不是寒烬。”
他说到这句,悲意陡然从双眼之中泄露出来,变成一片血红,他喃喃:“这只是一个残缺的容器。”
万起揪住裘刀衣领,嘶声怒吼:“你说什么!这明明就是,这分明就是他!”
“你懂什么!!”
裘刀也陡然崩溃,厉声吼回去:“你以为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追求长生,为什么连大罗金仙都不能起死回生,若她真的能救所有人还至于到这个地步吗!”
他步步逼近:“如果她能她为什么不救师兄,为什么不救寒烬为什么要杀了萧起!”
裘刀指着穆轻衣:“这能力根本就是假的,是一种诅咒,万起,你明白吗?”
她的神女能力有能做到的,就有不能做到的。她有牺牲,必有所得。有所得,必然有所牺牲。这就是平衡。
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在道的监督下运行。纵使她生来特殊,又怎能逃过呢?
某种意义上裘刀确实猜中了一部分真相。
“没有人能献祭而不死,她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她能再生自己的躯壳,就像她能在昏迷之中带回寒烬一样。”
寒烬的躯体已经被焚毁了。
她从不曾对此说过什么,也不再提寒烬死去之事,离开仙盟时甚至对应荇止说他可以来玉雪峰祭拜他。
可是应荇止就是刽子手之一,她就像从不曾知道过一样,平静淡漠地将此事当做寻常说出。
但中毒之后,她还是叫了他回来。
或许是心念作祟,又或者是一瞬间动摇。
可裘刀宁愿相信穆轻衣只是觊觎寒烬的药人之血所以将他重新带了回来。
而不是在意识终于沉入到穆轻衣这个个体,而不是整个宗门之后,她忽然意识到。
她那天该和他多说几句话的。
她那天该和他说,宗门是重要,可是你也很重要。
现在她牺牲了寒烬,牺牲了那么多人甚至牺牲了自己。
可是还是不能拯救所有人,那他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让他回来。
那一刻她放弃了神女的冷静淡漠,也忘记了不该强求亡魂复生的基本人念,她只是想看看他,或许也只是误以为自己快死之时,一瞬间想见到他。
然后。
那个替代品。
那个只是和寒烬一模一样,甚至都可能没有自己意识的躯壳,自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像寒烬之前很多次一样。
他已经死了。
可仍然在竭力使她活着。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只有穆轻衣活着。
第44章 他何妨为她再死一回
裘刀说神女身份和无情道皈依对穆轻衣是一种诅咒。
可是对寒烬,从这本不在意他的凡俗身死道消后,又不得自由,没有意识,不受控制地回到这世间,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裘刀无力地跪在寒烬的尸体身边,深深弯腰,头抵着地面握拳咬牙良久,才慢慢地直起身来。
白妍哑声,像是提醒他们,又像是提醒自己:“毒已经解了。”
裘刀颤抖一下。
可还是坚持:“我们必须将寒烬带出去。”
他抬起头,眼眶一片鲜红,腰间还悬着那个穗子,是寒烬躯体已经被焚毁的最直接的证明。
他们头顶的朗朗乾坤,天道已经快气疯了,万万没想到证据就摆在他们面前,寒烬和所有穆轻衣的马甲都是假死的事实都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还是捂眼不愿意看,甚至想为穆轻衣遮掩!
可天道不能干涉,只能无能狂怒。
裘刀:“如果她醒过来,知道自己滥用神女起死回生的能力,带寒烬回来。而且。”
他的声音已经变成气音,再度颤抖了。
而且还再次让他走了,那穆轻衣心里一定不会好过。
她从不允许自己动摇,也不曾让自己出现过什么心魔,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纵使,纵使这种能力这是一种诅咒,他们也该为她粉饰太平下去。
万起根本不接受:“你在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寒烬,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们不是刚试过了吗?刚确认过了吗!这就是他!”
“就算他死了,你们也不能说这不是他!裘刀,叁远,你们知道的!如果她能把他带回来第一次,就能把他”
白妍修过药学,闻言陡然咬牙打断:“不可能了!”
她攥紧拳头,胸膛起伏,看向万起,声音嘶哑:“他的五脏六腑坏了,万师兄,裘师兄说得没错,她带他回来,把躯体重新带到这世间,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带回来了,他就能活吗?他又能怎么活呢?”
白妍忍不住落泪:“他已经是药人,又身中毒蛊。”
她宁愿相信是寒烬的亡魂不愿意相信穆轻衣会因此毒而死,所以不愿受阴阳两界束缚也要来看她一眼。
或者是穆轻衣的求生意念作祟,所以,寒烬才突破她的心防回到了这阳世间。
也不愿意相信他只是一个傀儡。
可是无论如何,寒烬不过是一个逝去之人,事实也就是如此。若是真能起死回生,反而让伦理纲常都无处可放,也都没有生死轮回了。
她哽咽:“既然寒烬师兄的遗体已经焚毁,我们便让他安葬在玉雪峰上,安息吧。”
万起嘴唇颤抖,退后几步,脸上表情很快变得万分难看,似哭非哭。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确认他就是寒烬,他也已经死了不是吗?而且这次,是穆轻衣亲眼看着他死的。
她那个眼神。万起后知后觉地僵住身体。忽然意识到整个厢房内的阵法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而且也只有寒烬一人的灵力在逸散。
就算逸散,也只是聚集在穆轻衣身边萦绕不去。他怎么忘了。
万起终于掩面。
这一切都证明,这确确实实是穆轻衣带回来的。可是她有这么有违天常的术法,千人唾万人骂,她也一次都没有用过。
她有这样悖逆之举,全都是因为,她突发高热,所以把一切都忘了。
裘刀缓慢起身:“不要葬在寒烬那里。葬在旁边便好。”
他们便将寒烬躯体安葬在坟墓旁,可是看着那个一直不曾染雪的墓碑,突然有些走不动路,僵立在那里。
裘刀哑声:“白十一一直守在这里。”
万起忍不住泪:“她动用了逆天而行之法,可是还没有同他见上一面,就再度阴阳相隔。”
裘刀望着细雪:“哪有什么阴阳,人生前,与死后,已经是两副不同的光景,万起,他不是寒烬,寒烬已经回不来了。”
万起咬牙,死死盯着裘刀,似乎要说他总是那样悲观,裘刀却转过头来:“如果躯体能代替人,为何穆轻衣始终不肯在阵中迷失意识呢。”
万起一震,感觉到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意识到什么,眼前雾蒙蒙一瞬。
他们一直都知道穆轻衣不愿意履行神女职责,不愿意接受无情道之既定的命运,甚至想过自裁。
可是她能以身填阵,能祭阵而不死,却没有让另一个穆轻衣代替自己。除非这法术真的可以带回原来的人。
否则穆轻衣永远不能死。
万起喉咙发苦。是啊,他怎么忘了,如果真的能够起死回生,最不愿意回到这世间的,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穆轻衣自己。
他们回到厢房。
穆轻衣还没有醒,便守在厢房外,一直到月上三更,恢复清醒的元清也过来了,看到他们还在,一顿。
裘刀沉默地让开,元清要开门时裘刀在他身后忽然问:“元师兄,若是已经超度念经,亡魂,也依然可重返这世间吗?”
果然来了。元清顿住,回头。
本体捏寒烬马甲时只是想尽快解毒,后面没有设法处理也有摆烂的意思,万万没想到到这地步了,裘刀他们也能圆。
但穆轻衣过后细细复盘,这也有之前游子期在穆珀玉诞生时发现穆轻衣能力特殊,刻意留心的原因。
如果不是游子期说她能活死人肉白骨,裘刀恐怕也想不到这方面去,只能说时也命也,她当初复生的要是周渡马甲,这帮人也能立刻疯。
元清敛眸:“你指的是修士,还是凡人?”
裘刀喉咙一紧。
其实也不用问,答案已经明了了:凡人会投入六道中轮回再世,修士因神魂特殊,魂魄可上天,可入地,可入轮回,也可能就此消散。
谁也不知道。
但唯有一种可能,永不会发生。
元清开口,雷光映照下,他像是禅宗代行人间的使者,有包容的悲悯和漠然的平静:“即使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使已死之人重返人间。”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幻象。”
裘刀双眼酸涩,却盯着元清,一字一顿:“元师兄也曾看到过吗?”
他本来就觉奇怪。佛宗和万象门不同,所有佛修均为童子之身便进入宗门,修行十数年,少有机会离开。
可是元清没有什么机会和穆轻衣相交,却和穆轻衣交情甚笃。可他也从不曾助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就像是,在为什么人护法。
元清知道不说是不行了,于是抬起眸平静说:“我确实看过,不过,是在许多年前。”
“你也知道穆轻衣是”
“裘道友。”元清忽然打断他:“若是你看到了幻象,便说明此毒不过是此界万物,在替天行道。”
他知道裘刀想问什么。
也知道裘刀这行人秉性。越不让查,他们越要查,越说是命中注定,越是不可能信命。
天道,你按捺不住想害我是吧。
早知道我的马甲都有谁,不想引火到自己身上还把毒藏在佛心莲身上,藏这么深是吧。
元清:“是道想让人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却不会去滥用而已。此事和你们无关,若你们还是疲累,先回去休息吧。”
裘刀看他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握刀。
其他人也一惊,他说什么?!
裘刀慢慢咬牙:“一次行道,却波及数百人,这算什么替天行道?元清师兄是亲身历者,难道此次其他佛修都没有身死,便不算灾祸吗!”
元清注视着他:“你既知没有身死,此事又算什么灾祸呢?不过是给一点小小教训。”
裘刀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清,手揪住他衣领:“你!”
他本来就觉得元清不像好人,次次出现也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大道,站在众生那一侧。
他不是穆轻衣的好友吗?不是吗?
元清垂眸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天道“小施惩戒”的,面上已经在说:
“既以皈依大道,为何还眷恋凡尘,容忍一个小小的心魔在自己身边盘踞多日呢?”
众人如坠冰窟。
尤其是柳叁远手指颤抖,想起了他们给穆轻衣的那管长笛。那本是萧起的木剑。
是和师兄的遗物般该被焚毁的东西。
但是。
“你们既看得出来,此界也不会看不出来。”
元清:“她本来就有所预感。身为仙尊弟子,不会看不出一点仙尊和萧起的相似之处。可她没有去确认,也没有去探究。”
她甚至想给他过个生辰。
可是这又怎么了!裘刀他们几乎想怒吼,这又怎么了!
元清已经退后一步,将裘刀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拿开,然后轻声说:“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这是天道在告诉她。
如果你不能舍弃。这些人迟早会毁了你。这些情迟早会毁了你的道。毁了整个修仙界。
所以,甚至不是穆轻衣自己动了心念让寒烬回来。而是天道暗中促成寒烬回来,用这一幕告诉她,他生来就该是为你而死。
你若再有什么动摇。
他何妨为你再死一回?
元清说罢,也不管他们脑补了什么,转身推门进入,但是没走几步突然听见猛烈罡风,在厢房完怒吼狂泄,但始终没有吹进来。
穆轻衣睁开一只眼睛和马甲确认:没事吧?
元清马甲没回头,安抚本体:没事,别管他们。反正甩锅也是给天道给这个修仙界甩锅。
他平静地确认本体是否安好,然后听到他们闯进来,又平静地转过身去看向他们。
穆轻衣靠在软榻上,长发散了,眉眼低垂着在摆造型。在看着自己指尖,好似在发呆。
她的确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裘刀他们拦在元清面前时,问她感觉如何时,她只是平静敛眸。
毒是怎么解的,寒烬是怎么出现又怎么再次离开的,寒烬的躯体又去哪了,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众人心中冰寒。这态度已经说明了答案。
穆轻衣问:“宗门怎么样了?”
元清:“已经恢复如初。少宗主不必担心。”
裘刀握着刀,强忍着将刀架上元清脖颈的冲动,凝视着他时,忽然想起追查蚀心蛊时,也是元清拿出佛心莲,说穆轻衣是持蛊之人,心里更冷。
他从一开始就在引导他们的猜忌。在引导他们怀疑,疏远,刻薄穆轻衣。
不,故意这样引导的不仅仅是他,是穆轻衣的道,是她拥有这样恐怖的能力背后,对她不信任的此界,不能让她再有万人拥护的天道。
元清:“少宗主,关于此毒”
裘刀骤然打断:“此毒就算是仙盟所下,我们也一定要查个清楚,还师兄一个清白!”
他按住刀,却抬起手,佛心莲赫然绽放,裘刀目光如炬,字字句句,锋利似刀:“既然佛心莲显示毒源在师兄处,为证明师兄无辜,还请师兄将近日经历,一五一十告知我等。”
元清:“毒已经解了。”
裘刀:“谁能保证不会卷土重来?”
穆轻衣看这表现,满意了。
偷偷下毒是吧,把知情的人数扩大,她看天道还敢不敢耀武扬威。
元清只是看着他,然后拿出一份卷轴:“这是铸剑之前,曾进入过铸剑山的人的名单。还有我来万象门前,接触保管过佛心莲的人等。”
铸剑?他是说。师兄中蛊!
铸剑是神魂相融,是师兄中蛊的源头。
元清垂眸:“既然你们要查,就查个清楚明白。”
看看到底是谁和天道一起害我。
裘刀拿着卷轴,又抬头去看元清咬牙。他是什么意思?可是穆轻衣要开口,他却又本能将卷轴收进乾坤袋,然后对穆轻衣说:
“少宗主,宗门才恢复如初,仙尊又离开宗门,你事务繁忙,还是交给我等吧。”
然后又看向元清,咬牙:“师兄既然有线索,不知可否与我们一起。”
“恭敬不如从命。”
第45章 一旦开头,便回不了头了
恭敬不如从命。元清这番话说得又像是挑衅。
可是裘刀再去看他神情时,又分明什么也没有。思想剧烈斗争下,他去看穆轻衣的表情,却又猝不及防看见她指尖鲜血,心中猛地一痛。
寒烬曾以血饲她,多年不改,她却从来不知,冲破阴阳阻隔之后,起死回生之力让她见到了寒烬,即使不是他,穆轻衣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原本以为无情道只是寡亲疏友,可是要亲手斩断这些情缘,又哪只是痛下杀手这么简单呢?
她会在病中动摇,难道不正说明,之前正有某一刻,她是后悔让寒烬离开的吗?
她对应荇止的冷漠疏远,也有部分是因他间接促成了寒烬之死。可穆轻衣心中更多的,必然是怨自己。
怨自己知道寒烬生命短暂,也未能让他寿终正寝。
裘刀闭眼,却蓦然想起一个人,应荇止!
果然和元清一道离开厢房时便正面见到赶来的应荇止。
适才才见过寒烬一面,再见应荇止,裘刀他们杀心又起。
但是他昏迷前时也曾握着他们的手,一字一句地让他们去找穆轻衣。
他们难以动手。最后,也只是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没想到应荇止反而拦住他们:“你们是去做什么?若是去彻查下毒一事,我与你们同去。”
万起没有忍住,激愤开口:“你不要去找穆轻衣多说几声你的苦楚,挽回这么多年的淡薄无情吗!又在这装什么好人!”
应荇止只看他一眼,却又看向元清,垂眸:“有道友在,我便知少宗主安然无恙了。”
这一眼眼神平静,意蕴却深,裘刀他们果然被成功误导,怔在原地,意识到元清果然知道什么,而应荇止也并非不明白元清的作用。
可是,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裘刀咬牙,最后还是让他跟上。行进路上各怀心思,万起也按着剑盯着应荇止那边,应荇止却始终目不斜视。
实际上,在和马甲交流演戏和照顾本体心得。
应荇止:本体腰好酸。
元清:应该是躺久了。
应荇止叹:这毒可真够毒的。
元清远目看去:只希望被天道借助来下毒的不是佛宗弟子。
不然佛宗清规森严,又涉及大道,必然干涉。到时候神魂的事就不好瞒了。
他记得自己加入佛宗时,本体就粗粗了解过,各宗之中佛宗对神魂了解最深来着。
所以裘刀要求佛心莲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事情会到如今这种地步。
然而到了佛修厢房,裘刀要推门时却突然顿住,转头,问应荇止:“我从不曾不问过,但敢问道友,是如何中的毒?”
应荇止:“”
元清看向应荇止。
裘刀沉眸:“毒源原在元清师兄身上,可是元清师兄是佛宗中人,又手持佛心莲,连累同门乃至少宗主,合情合理。
应道友不过才到一日,应当与我们一样,可为何会瞬息毒发,我们却没有任何症状?”
天道轰隆轰隆:对了,就往这方面想。
都这么明显了,你们都没想过穆轻衣一直在骗你们吗?
白妍也握着佩剑:“其实此事也可和宗门之前一桩祸事联系在一起但那时也是宗门一损俱损,并未涉及宗门外人。”
像他们,都是离开万象宗另投别宗的修士,就从没中过蛊过。除非他的神魂也或多或少与穆轻衣有关。
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应荇止马甲当然也想到了,但是要他这么承认,不是太暴露神魂牵连的事了。
应荇止只能抬头:“我为何中毒,似乎与诸位没有任何关系。”
元清忽然开口:“少宗主入门前,曾不具任何仙缘。但入门之中,还是零零碎碎修到了筑基。若她只适无情一道,这起初的筑基修为,是从谁来的?”
应荇止猛地捏紧手指,随后转头,像是不明白元清为何要在这时候说出此事,转头看去。
众人一愣,显然都没有把这个疑点放在心上,但是穆轻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还没发现,我先把BUG给填了。
裘刀:“你曾给穆轻衣渡过修为?!”
柳叁远:“嫡亲之间,本就有牵扯,加上修为,确实可能命运相系,但是”
元清转身:“但是,多年前渡的修为,不可能现在还在流转,除非这么多年,渡修为此举,从没有断过。”
裘刀瞳孔倏然放大,转头向应荇止:“你!”
他咬牙:“你为何要这么做,她只是区区筑基”
应荇止沉默片刻,轻声:“她只是区区筑基,凡人有了筑基修为不会死,但是她会。”
众人一怔。
应荇止回完这句话,然后说:“起初我只是以为她会活得比普通人苦些,但没想到她到万象门来会经历这些。”
他抬眸看向元清,声音变轻:“元清,你没有告诉我她会遭遇这些。”
“我不敢来看这些年,你一句也不曾告诉过我。”
马甲相互甩锅。
但应荇止的话却将事界定在他与元清当中,并且侧面表明,他的确一直关注着万象门,甚至可能求托元清看顾穆轻衣。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因为佛宗自来清幽,却与仙盟交好,元清完全可能是因为这点才与穆轻衣有不匪交情!
可应荇止他既然可和穆家断绝关系,置灭门仇恨于不顾,又为什么要十几年如一日渡给穆轻衣修为,哪怕她没有任何长进
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穆轻衣即兴飙了一场戏,有点爽但是也隐隐有些后悔,后面可能不知道怎么填了。
所以之后不论裘刀他们再怎么逼问马甲,也没有让马甲开口,而是寻找起毒来。
其实元清和裘刀他们基本都确定,毒是在他们进入万象门前下的,但是如何传播依然是个问题。
穆轻衣勉强可说是因为佛心莲,那其他佛修呢?
突然钟声敲响,佛修的晚课,是靠钟来提醒,可万象门没有这个习俗,佛修们便自己在神识中挂钟。
元清忽然一怔,意识到还有一个极佳的背锅媒介。钟。
“你是说,此毒是音毒。”
元清神情平静,颔首。他们已经早知道毒媒介是灵力了,但却不能这么说,只能找别的借口。
他找了背锅侠那么久,没想到就在这里。
裘刀像是醒悟:“前几日还有讲经,毒确实可能大范围传播,即使穆轻衣不中毒,宗门也!”
他看向元清:“既然如此,元师兄该是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元清其实没有,但他看向裘刀:“出入铸剑山的人中,也有数字长老,均已闭关,如果查到是他们。”
万起陡然拔高声音打断:“为何你也要说这样的话!之前穆轻衣也问过我等,如果下蛊的是位高权重之人。”
元清只是淡淡看向他,然后轻缓开口:“看来,你们也早知道。她不让你们追究,是为你们好。然而继续查,因果却报在她身上。”
裘刀喉咙一紧,手指发颤。
萧起之前为穆轻衣说这样打抱不平的话时,他们心中尚有不平,然而现在却无法反驳。
他必须承认,周遭众人都这样维护她,是因为都曾像他们如今这样,看到过穆轻衣为无情道所缚,为神女职责沉浮挣扎而不可得。
可他们却以为他们是被穆轻衣困住。
其实被困住的又何止他们。
困得更深的,分明还有穆轻衣自己。
可裘刀不甘心,只能盯住元清双眼:“如果是德高望重之辈,难道就不查了吗?”
“查了又能如何呢?”
万起真的看不懂元清:“不让我们查的是你,给我们名单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有什么话想说,如今一从说来便是!”
“”干什么,还不准我换个人设了。
但元清实际是想暗示他们一下,背靠仙盟大佬这不过分吧?
到时候就算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也有靠山不是。
但裘刀他们这么咄咄逼人。
元清马甲只能平静会望。
“我是想说,若是一旦开头,便回不了头了。”
不知为何,白妍本能看向应荇止。这个卦修。他年幼时便能算出穆家灾祸穆轻衣大致命运,现在能吗?他又是作何打算呢?
应荇止会卜卦才怪,见状也只能目光微敛,然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两枚铜钱,摊开在掌心,然后哑声:“我来之前算过,往前往后都是死路。”
他攥紧掌心:“不妨再搏一回。”
穆轻衣吓唬他们只是希望他们坚定点不要被仙盟和修仙界其他人洗脑,如果他们真退了剩她一个人和马甲才难办。
这招叫做风险均摊。
元清仍然沉默注视着裘刀他们。
其实只要他们多下几次山多见几个骗术就会知道元清这是很典型的道德绑架。搞砸了要怪他们,没搞砸更要怪怪他们。
总而言之穆轻衣要是遭了什么报应——都是他们害的。
但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或者说就算他们知道,也入戏太深了,走不出来。
裘刀哑声:“我曾听闻凡间名士,为一饭之恩以千金回报。”
他握着穗子,声音更加嘶哑:“我受人庇佑,当以践诺报之。”
元清眼睫一颤。
他说的是寒烬马甲骸骨化成的穗子。
但他也只是沉默。
片刻后说:“佛心莲是阁中法器,珍宝阁玄真长老赠我,经师长元戒开光。”
都是大能。
裘刀:“那我们即日就启程去佛宗。”
元清:“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那是人家大本营。
元清:“万象门没有长老坐镇,会乱。而且,你们觉得这毒下了是为了什么。”
众人一怔。
元清:“是为了让其他人怀疑,万象门是否窝藏邪修,别有用心,才屡出变故。裘道友,你还记得宗门为何要张万言榜吗?就是为了让各宗看到,万象门行得端,坐得直。”
柳叁远:“我们本意是想为万象门剿除红莲众和此毒一事,可是风波迭起,我们哪里空得出功夫!”
原来还这么有觉悟,元清似乎是低眉思考片刻,然后说:“既然应道友代表仙盟也在,那便还有一个办法。”
他们一直不开窍,元清只能将话说得更明白:“将万象门的缘法发展得广阔,顺畅,让有朝一日万象门也无言为自己辩驳时,其他人,也能根据往日,站在万象门这边。”
简而言之,多忽悠些人支持万象门。
穆轻衣之前遮着藏着,不敢高调了,是因为不知道谁会看出自己这个秘密把自己捶死。
但现在她发现了,天道就算知道也没办法暴露她。
而且像裘刀他们这样的人一多,她的胜算只会越大。
毕竟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广大的。她就不相信下次渡劫还有那么多人,天道还敢那么劈。
它敢劈,她就敢坐实,她是他们选出来的神女,而它只是一个破看门的!
裘刀终于意识到了。元清的思路竟和柳叁远是一样的,就是为万象门寻到足够多的靠山,功德。
他当即道:“此事我们不离开万象门,也能查,而且,我们也会为万象门与其他宗门联络。”
元清:“其余之事不可外传。”
裘刀只是哑声:“就算我们不说,天理昭彰,终会有人看到。”
他拿着卷轴要和一行人离开时,却又停住,和元清哑声说:“铸剑山名单不易拿,只有少宗主才有此权,她拿给你时,也是说,一旦开头,便回不了头了吗?”
元清像是没想到他会知道铸剑山名单是穆轻衣给的,沉默一瞬。
裘刀却喉咙发紧,声音颤抖:“我原以为,师兄死了,她就不会再去记挂了。”
他也原以为,萧起告诉他,她不会再记得师兄了,也是真的。可是知道是师兄为自己铸剑时,神魂才中蛊之后。
她还是拿出了这个卷轴。
她还是拿出了当日名单。
裘刀的刀在震颤。
穆轻衣没好意思说她其实是想借此,让裘刀他们支持她换掉一部分长老。
可裘刀还是低头,泪滴在手上,他看着自己的刀。要打造这把刀时,他缺一天品矿石,是师兄跋山涉海,为他寻来。
当时他看着师兄的伤时,愧疚愤怒,为师兄抱不平:“她又让你去那等危险之地,师兄,你才是仙尊名正言顺的弟子,穆轻衣究竟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可师兄只是说:“真正危险之地,她又怎会让我去呢?”
师兄还举起他的剑安慰他:“我的沧海和轻衣乃是同炉而出,互有感应,放心吧。”
他之前也奇怪。师兄明明已死了。他的剑,沧海怎么还有意识,怎么还追随着穆轻衣不放。
直到她低头去捡剑。直到她今天一句话也不问。裘刀才猛然想到。很有可能,这不是她第一次召回亡魂。
任何心魔,都不会是一瞬而生。
她会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不会第一次就能将一个完整的活人带回,第一次就用在寒烬身上。
她第一次召唤回的,一定是师兄。
裘刀死死咬牙,低头。
他怪自己,在那次沧浪剑认出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穆轻衣怎么可能不想让师兄回来!
她一定试过很多次。她的术法会渐渐熟练。将那些死去的人都勾勒出来。可是。
裘刀喉咙更加酸涩。她知道那不是师兄。
裘刀能确认穆轻衣带回来的不是寒烬,其实也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师兄的沧浪剑曾经都认出穆轻衣身上师兄的气息。穆轻衣却没有让师兄回来。
她那时就试过了。
沧浪剑分辨不出的,她能认出来。
她那时就控制不住自己残念,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亡魂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师兄。
他们的师兄不会再回来了。
师兄,他没有葬身艰险万千的大泽之上。带着为她寻的法器葬身海底。而是死在她手中。死在他亲手锻造的轻衣剑下。
她还能再见到他。但他却再也不是他。
这才是神女身上真正背负的诅咒。
这才是穆轻衣痛苦的真正根由。
第46章 我没疯
既然不能惊动贼人,又要壮大万象门,裘刀找到议事堂的长老和穆轻衣,提出要借之前庙会和讲经余韵,召开宗门大比。
“?”
穆轻衣对此没什么兴趣。打来打去都是她马甲,有什么好比的。
但裘刀坚持:“若不能精进弟子武艺,其他长老怎会想到万象门坐阵,其他宗门又怎会认为万象门是一个正道宗门?”
而且裘刀拱手:“我和其余师弟妹都来自剑宗,可为万象门联络剑宗师兄师姐,还有其余宗门好友,为万象门助威。”
“”
这倒是个好主意,穆轻衣其实早馋那些大宗的极品道法了,可是大宗往往也意味着管得更严,而且,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她怕她的NPC算力不足。
穆轻衣一下子沉默了。
裘刀好似明白元清为什么会找自己来商量了,穆轻衣的确是为万象门殚精竭虑不错,可也正是因为她明白人命的轻重,所以不愿意轻易放开宗门与其他宗的壁垒。
裘刀再次劝说:“如果有道法交融,宗门弟子也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就等你这句话了。
可以光明正大偷学别家功夫。
穆轻衣:“那就拜托师兄了。”
裘刀紧了紧手指,最后走的时候还是拱手,不敢看穆轻衣的眼睛哑声道:“最近杂务颇多,我与其他人在讲学峰上设了一个清心阵,以清心安魂。”
裘刀想起他们推开厢房门时穆轻衣那个空洞无物的眼神,想起已死的师兄,寒烬,萧起,心如刀绞,可还是咬牙:
“少宗主如果有空,不如,来坐一坐。”他闭眼。好过心魔丛生。
清心阵?
穆轻衣看向他,然后说:“既然是为料理宗门,的确清心静气为要,请师兄带路吧。”
裘刀没想到穆轻衣这么快便答应,一怔,只能攥紧手指走在前面。
讲学峰上白雪皑皑。
学堂前已扫出一块空地,暴露出来的青黑石板上,已经有人在盘腿打坐,但是抬头看到穆轻衣来,心都全乱了。
他们都本能去看裘刀,不敢问他为什么带穆轻衣来。
可万起他们是因为想到穆轻衣的心魔是什么,而其他NPC纯粹是因为模仿着万起他们的举动。
所以一时间清心阵没了旁人,只有一群人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平静地走入,可刚触到阵法,衣角便被吹气,然后震荡的灵力吹动她的长发,万起他们都喉咙发紧:她的心,远不如她表面那么平静!
可是没过一会儿,穆轻衣就敛眸,平静了。
万起眼眶发红,死死地咬着牙。直到仙尊到来。
穆轻衣本来是把情绪都分摊给马甲演一下,没想到才打坐一会儿,睁开眼,眼睫就颤动了一下。
本体是双眼受到了强光,而马甲是因为好久没看到打坐的自己。
在祝衍马甲眼中。
讲学峰之上细雪渐融,一袭白衣的神女席地,而周身灵气激荡,发带飘扬,发丝掠过脸颊。清心阵又乱了。
穆轻衣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有天人之相,咳咳。
祝衍垂眸平静地落在讲学峰之上,两人对望一眼,其他人才如梦初醒慌忙行礼:“仙尊。”
祝衍偏头对他们颔首,却止住他们向师长做的作揖礼,然后看向裘刀他们。和穆轻衣。
她在阵中,他在阵外。
五步之隔。
为无情道而生的神女在清心阵中涤荡心绪。心魔已生,为此离宗叛道的仙尊却站在清心阵之外。不知是谁的心更容易受挑拨。
何其讽刺!
但是祝衍只是垂眸。
他来是补上下毒一事的最后一个疏漏:虽然元清劝动裘刀等人没有去佛宗,但是毒怎么着也该留在钟上。
所以元清马甲以梵音深居佛修心中,不可妄动为由,也阻拦了他们要取毒的行动。
而是暗地里让仙尊马甲取了点祝无心铺子里,特殊的毒来。
他挥袖,一株仙草自衣袖而出。
“此物名为九转玲珑草。”
“可制灵药,可研仙丹,但其根部却易蕴养细小翅虫,名为有心虫。”
众人一怔。
穆轻衣刚在典籍上翻到时也是这个反应,所以看到的当下就决定,不管她中的是不是这个毒,下在钟上的毒必须是此毒。
祝衍看着穆轻衣,声音轻缓:
“有心虫可随操控之人心念动作,且可深入人五脏六腑之中,然而寻常之中却难以发现。
对方下毒之时便是借钟声震荡,将这等看不见之虫传播出去,然后使其钻入人五脏六腑之中。再,诱导病症。”
祝衍说完,将九转玲珑草收回,然后视线转向裘刀等人,平缓开口:“此毒我已根除,你们不必再查了。”
裘刀早在元清不让他们去寻那钟时就猜到仙尊定会帮忙,果然可是看到仙尊明明已经远离俗世,可还是为万象门奔走,还是和众人一起作揖,滋味难言。
“多谢仙尊。”
祝衍颔首,正欲离开。
清心阵的阵法却似乎在一瞬间失效,紊乱的灵力波纹一圈圈震荡出去,好似一个人的灵台正在崩塌!
感觉到动静,裘刀他们都猛然回头,第一反应都是怕穆轻衣走火入魔。
可是白衣女修依然好好地坐在阵心,只是睁开了双眼。
除却发丝飞扬外,平静的眉眼,淡漠的神情,没有一处怪异,和他们认识的穆轻衣一模一样。
心底所想,从不外泄。
但是仙尊本能护法时,白衣女修却伸出手,将那柄他们加了阵法防护的长笛,托在了空中。
众人一怔,穆轻衣却又反手将长笛送至了仙尊面前。万起见状本能要拦,可是看见是长笛又猝然止步。
周遭灵气依然在震荡,颠簸。
清心阵也依然束缚,禁锢着这位神女。就像这皇天后土强加神女的无情,要她冷漠的规训一般,从未离去。
可是阵法之中的神女衣角飘扬,看似无情,可是一举一动,终究无法摆脱凡世的有情。
太上忘情。天道要她忘。
但她偏偏要记得。
穆轻衣开口,面容是模糊的:“这件法器留在我这也无用。请仙尊带走吧。”
柳叁远死死地掐着掌心。他记得那长笛,上面还刻着萧起的生辰。虽然是假的,但终究是真的。
她没有戳穿萧起的来历不明,没有因怀疑将萧起赶走,可还是将那个孤苦无依的半妖身世,当作是真的。
他低头咬牙,可是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刚刚的清心咒,好像都白念了。
他只想问,如果穆轻衣不能做神女,那这普天之下谁来做,如果穆轻衣不是神女,谁又能成全她这样的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裘师兄对她命格的料定并没有错。正是因为她背负天命却始终不对人忘情,才有她如今的百般挣扎,万般痛苦。
可也正因为她终未忘情,她才不是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的神女,而是被大道青睐的天命之人。
祝衍伸手接了长笛,有话想说,但终究是什么话没说,只是垂眸,便离开了。带走了那柄长笛。
穆轻衣也走出了阵法。
清心阵不再波动,但裘刀他们的心绪全都给毁了。
穆轻衣看向裘刀:“邀请各宗来观之事,便请你们做主,适才我觉修为波动,要闭关一段时间。”
“少宗主!”
穆轻衣只是轻轻颔首,他们只能咬牙。
其实是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裘刀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能说。
知道她心境不稳,知道她这样继续下去很危险,他们也只能摆出清心阵,可要他们劝她像仙尊那样斩除自己的心魔,他们做不到。
而且心魔,哪是那么容易斩除的。她越是平静,心魔就越是可能放肆。可是她心中的心魔,也可能正是困扰他们众人的。
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平心静气,却要求穆轻衣做到,这可能吗?
裘刀只能拱手,注视着穆轻衣离开,良久。
转头之时,正好发现应荇止来了。清心阵仍在波动之中。
应荇止:“我已将下毒之事处理结果报知仙盟,穆道友闭关之事,我也已听说,既然如此,请诸位与我同道,去斩除那红莲众。”
正好由NPC筹备宗门大比,等他们回来召开。到时候又有功德又有信徒,她看天道还敢怎么随随便便害她。
裘刀却握紧刀,本能声音嘶哑地回答:“不可。”
应荇止:“为何?”
裘刀却望着少宗主峰,半晌不说话,目光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直到白妍提醒他,他像是联想到什么:“少宗主今日有些奇怪。”
他又问,“应道友可听仙尊方才说,有心虫可随操控之人心念操控,深入人五脏六腑?”
应荇止本来还在思考,闻言忽然眼皮一跳。本体忽然也同步顿住。
裘刀却仿佛明白什么,猝然回头,咬牙:“我怀疑少宗主是想借此毒,让死去之人起死回生,追!”
“你说什么!”万起他们立刻跟上。
应荇止也心一紧:这也能被你猜到?
可是,这,我没办法,他只能跟上。
但穆轻衣一直以为裘刀只是擅长脑补,万万没想到他是真的很擅长将细节串联在一起,然后未卜先知。
路上应荇止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变换,但是万起白妍等人已经脸色发白,料想到会有的局面了,咬牙加快了御剑。
但穆轻衣发现,最可怕的是,万起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裘刀的话,而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自己根本不会这么做。
这下穆轻衣都有点纠结了,到底要不要停手?本来按照她的习惯被发现了她肯定是会停的。
但是这群人都觉得按照她的人设,她肯定会这么干了,那不干是不是ooc了?
关键是她找来这个毒本来就是为了给马甲重活一个借口,结果还没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这
还没等穆轻衣考虑明白,裘刀已经闯入了剑冢:“我们必须阻止少宗主!”
他像是才发现应荇止:“应道友,你”
应荇止马甲迅速垂下眼睫,手指却已经捏紧。
应荇止既能做出抛家弃妹之事,又能在得知穆轻衣处境之中,责问起元清来,裘刀也不明白他对穆轻衣到底是何情绪,如今只能咬牙:
“应道友如果是代仙盟而来,就请在此地等候。”
应荇止已经打断他,哑声:“带路吧。”
穆轻衣捏马甲的地方不在少宗主峰,在宗门剑冢下的冰天雪窟内。
其上数万把剑插在剑冢之上,而之下几十米便被冰雪冻结,他们跃下悬崖,便发现穆轻衣独自一个人立在冰天雪窟之中。
裘刀他们要硬闯,却被结界拦住。
裘刀只能高喊:“少宗主!”
“穆轻衣!”他咬牙:“你将长笛转交给仙尊时,可曾掠走那些隐翅有心虫?!”
穆轻衣没有回身。
可是白妍哑声:
“师姐,你想将起死回生的傀儡,化作活生生的人,可是再逼真,再随你心意动,他们也只是傀儡。”
他们不会是活着的人了。
裘刀本来是想劝她,可是自己声音也嘶哑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让他们就此命亡,可是你想想师兄,想想寒烬。”
他喉咙发紧,声音都有些颤:“他们慨然赴死,难道是为了让你承受天谴吗!”
起死复生必然有代价!可这代价却是已经失去很多的穆轻衣承受不起的!
可是穆轻衣依然没有回头。
裘刀只能继续咬牙:“若是只有你的思绪,他们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谁说没有?”
穆轻衣本来是在想现在承认还是不承认有利,听到这句,还是骤然回过身来。
她说,怎么会没有意义?
裘刀才僵硬一瞬,竟有些怕看穆轻衣那双眼睛。
但正面对上才发现穆轻衣原来没穿那大氅。
她时时刻刻披着那外套,竟不是怕雪,不是怕冷。而是大氅之下,单薄衣裳中居然有缠绕着的红色丝线,攀着穆轻衣的手腕。
那是她捏马甲的时候念力的具象化。
在裘刀他们看来就是心魔的具象化。
女修依然神情平静,一袭白衣。
可是怨念恨念憎念已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化为此等鲜红的腐物,所以,清心阵才有那么大波动。
白妍感觉双眼发酸:“师姐!”
穆轻衣抬起眸来。
她的衣衫沾着雪花,表情也在雪中模糊了,可是在这冰天雪窟之中,她才像是最初那个穆轻衣。那个敢爱敢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穆轻衣。
穆轻衣开口:“他答应过会给我带回鲛人琴,了。”她平静说:“是他没有带回来。”
裘刀喉咙发紧。
穆轻衣看向他,忽然笑,很淡的:“也是他说他的命属于我,我不开口,他就不会死。”
远方传来了阵阵雷声。
很奇怪,她面对裘刀他们说这些演这些时,很有压力,可是意识到天道也在听这些话时,又觉得无所谓了。
她并非虚情假意。
天道排挤她,打压她,无非是认为他们不该存在。裘刀万起他们今日阻止她,本质也与天道没什么不同。
要他们是不同的人。他们才肯承认。
要他们都不属于她,他们才会放心。
可她凭什么要他们承认,要他们放心?
她承认她看到寒烬的时候是觉得动摇,承认她这一刻就是想不管不顾地把马甲都带回来,那就够了。
穆轻衣轻声:“他们存在是有意义的。”
白妍哽咽高声:“可是寒烬师兄就算被带回来,他的命也延续不了多久的!”
穆轻衣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随后眼睫轻轻一垂,像是思考一瞬:“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明白她的意思。
至少她回来了。
“穆轻衣!!”
万万没想到,最后是最暴躁易怒的万起站出来,举着剑颤抖着喊:“你牵系着宗门的命运,这么大个万象门,你也不管了吗?”
裘刀吼回去:“万起!”她已经被绑架得如此之深,何苦再用宗门绑架她!
但万起不能看她这样下去。乍见寒烬的时候所有人都够冷静只有万起认不出来,或说不敢认出来那不是寒烬。
可是现在,连裘刀和白妍都再说不出阻止穆轻衣的话来,万起却说了。
他的美梦,他的妄念,他的心魔都曾出现过。所以他晓得。这样沉浸其中自欺欺人才是最痛苦的。
而且,穆轻衣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她这样理智,这样做不过是在作茧自缚,自寻死路!!万起答应过师兄,绝不可能让穆轻衣这样做!!
他持着剑靠近:“若是他们知道你把一个傀儡当成他们的替身,他们会如何想你想过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或许可以早入轮回,或许也不愿停留在这世间”
他还在高喊的间隙,突然,洛衡击破阵法,闯了进去!
穆轻衣本能打开结界护住马甲身体,却见他径直绕后,然后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自己。
穆轻衣转身,裘刀他们也进到洞窟中,果然看见寒烬和周渡的“遗体”都摆在她身后,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冰雪了。
而穆轻衣手腕上红色的丝线连着他们手腕,马上就要遍布他们全身。
“穆轻衣!”
这一声不知是谁喊的,也不知是恨是怨,是可怜还是可悲。可是却十分悲怆,震动冰雪。
雪簌簌掉落间,穆轻衣只是眼睫动了一下,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裘刀早知会如此,可是看见这一幕,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他伸手去砍那些红色丝线,发现她连挣扎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是平静看着。
像是她早知道,会有人来阻止她。
她早知道,会有人以宗门大义,以天下大义的名义,阻止穆轻衣一个人的私心。可是让他们回来,又何止是穆轻衣的私心呢?
裘刀的手指颤抖一下,刀停住了。
洛衡看向穆轻衣。
他和游子期今日才进万象门,原本是听裘刀传音想帮万象门招揽修士,可是知道这件事后跟来善后,打断了此事,如今却没有人开口。
直到红色丝线慢慢失去光泽,自己脱落下来,裘刀的刀才震颤着嗡鸣一声,他浑身颤抖地去看穆轻衣。
她已经平静地收回手,垂着眸似乎盯着自己手指看了一瞬。
然后抬头。
万起众人,他们还是咬牙浑身僵硬地拦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有人声音哽咽:“你疯了。”
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做这件事的人。她肯为不认同无情道多年没有修为,怎会如此堕落。
可她说:“我没疯。”
她轻轻重复一遍:“我没疯。”
也许她只是穆轻衣眼珠轻轻转动一下,不说话了。
白妍落下泪来。
穆轻衣就那样站在那。
她忽然觉得她不爽了,总得让他们不爽一下,所以虽然穆轻衣本来就知道,被裘刀看穿了,计划本来就很难继续推行。
但还是轻轻说:“你们刚直不阿。”
这四个字刺痛了他们一下。
穆轻衣继续弯唇,眼神里却是平静的,像是什么光彩失去了,话也像是她被夺舍后,然后言不由衷说的,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未来日子,有你们看着我,我很放心。”
万起他们像是被什么利器戳中心窝,猛地抬起头来,可是神女只是平静说完这句话,然后慢慢地将黯淡的红线从手腕上取下来,然后,扔在地上。
裘刀他们眼睫又是一颤,有人的剑已经握不住了,咬紧牙关扔在地上。
但穆轻衣置若罔闻:“我不会疯的。”
她看一眼,声音更轻:“这些就交给你们保管。”
反正只是一点念力,真正捏马甲的能力还在她这里。但是能影响到他们,她觉得很值。
然后穆轻衣将搁置在一旁的大氅拿起盖在马甲躯体上面,看着他们化成一滩血水。
众人呼吸一窒,心都抽痛起来。
但穆轻衣好似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看着满身血污的大氅说:“我不喜欢宗门下雪。”
她抬头:“从今以后,万象门可以不用再下雪了。”
说完,穆轻衣没有管别人,走出冰天雪窟去。
晴朗天光铺洒下来,清光熠熠间穆轻衣的发带飘起。
裘刀想起师兄,寒烬死时都是这样的大雪。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启动万象门的雪阵,给万象门一场晶莹的雪了。
**
穆轻衣回到洞府。
计划被打断,她先抱着暖炉站了一会儿,想想自己能干什么。
等到气温彻底回升,她才放下暖炉站起身来,然后等在传送阵外。捏马甲回来暂时是不可能了,心情不好,先贴贴仙尊马甲吧。
所以祝衍一现身,就被本体抱住。
她抓着马甲的白发蹭了又蹭,然后乐此不疲地给他换了很多衣服,很多装扮。
才说:“抓红莲众我也去吧。”
本来她是想整顿好宗门的,说闭关也是以为可以偷偷让马甲回来几个,被发现了也有理由解释,万万没想到计划直接夭折。
她觉得太无聊了。
她想出去玩了。
没有马甲,又不能自由行动,看看别的,她要抑郁了。
祝衍马甲知道本体有情绪的原因,摸摸她的头,然后被本体捏捏脸,捏捏手,捏捏耳朵。
穆轻衣轻轻:“我的马甲都是我亲手捏的,怎么可能他们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呢。现在不让我捏,以后我也要他们求我把他们带回来。”
祝衍低头抱住本体,表示无声赞成。
然后穆轻衣就抬起头:“那我们来奇迹马甲吧!”
祝衍沉默地注视着本体等本体做造型,然后穆轻衣又打起精神,蠢蠢欲动:“或者,直接下山了换装扮?”
她自己最了解自己宗门。她不想让NPC乱来,宗门不可能乱。
所以第二日裘刀他们还没动身,便听说少宗主已经下山去了,说是要召开宗门大比,她也有散修修士要结识,邀请。所以先行一步。
待到召开大比,她自然会回来。
裘刀他们刚想追上,就有人来说,之前闭关的六位长老之一,讲学峰原来的长老天缪,出关了。
第47章 我陪你走完这条街
“天缪长老?”
裘刀他们还没有从撞破穆轻衣入魔一幕中缓过神来,就听闻此消息,都咬牙。
万起看向裘刀:“天缪长老就是当年进出过铸剑山的长老之一,我们何不直接找到长老质问——”
“万起!”裘刀喝止,然后深呼吸抑制住自己情绪,转向对方哑声:“还望师兄通报,我等随后就到。”
万起看他如此,怎么不明白裘刀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等人离开才喊:“裘刀!”
他不明白,为何他们每次都畏畏缩缩!
如果此次不是他这样说,等傀儡真的顺穆轻衣心意出现,穆轻衣还能活吗!
他们难道还真的指望,天道会容许这样一个险些堕魔的神女存在吗!
可是裘刀看向自己时,万起却感觉到那目光里如烙铁般滚烫炙热的情绪。好似有万斤重的东西在其中翻滚。
然后裘刀声音嘶哑:“这次你就留下吧。”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
下一瞬,万起衣领被裘刀揪住,话也停住了。他明明也心如刀绞,情绪难以自抑,可看到裘刀神情时仍然紧紧咬牙。
只因裘刀的双眼通红,已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滚出来。
裘刀的声音却很轻,全是颤抖:“你明知道她是因万分痛苦才会这么做,为什么,你要那么说?”
万起张着嘴,要说什么,可是有什么更浓烈的情绪却堵住他喉咙,让他没法回答。
直到他被裘刀甩开跌在地上。
万起才用更嘶哑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裘刀红眼冷笑。
万起却猛地抬起头,双眼里全是狠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知道我不说,师兄寒烬他们就白死了!!萧起他作为心魔也白死了,连她以前做到的太上忘情也全都白费了!”
“裘刀,叁远,还有你们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觉得我提起了穆轻衣的伤疤,可是我只认,没什么比她还能活着更重要!”
“没什么比她还能继续做这个神女,得到天道庇佑更重要。就算师兄寒烬,全都被她忘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万起落下泪来,抱头哽咽:“我答应过师兄,答应过师兄会让穆轻衣好好的。”
“这时候你想起来要履行对师兄的承诺了!”
裘刀一把扯起他,积压愤怒宣泄而出:“逼出仙尊心魔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对穆轻衣口出恶言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
万起满脸泪痕。
可是裘刀却苦笑一声,声音颤抖:“自然,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裘刀恨声:“我们自以为是,以为可以获知天命,然而也不过是做了芸芸众生之一的刽子手!”
“可是万起,要为宗门考虑这种话谁都可以说,你与我们一路看过来,和我们一样,比谁都知道个中情由,这话你怎么能说呢?”
裘刀一想到冰天雪窟里那一幕便双眼发红:“你以为她如果真的要将师兄寒烬带回来,真非要选在这一天不可吗?她才刚见到寒烬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众人一僵,显然也都和裘刀一样现在才反应过来。
可是裘刀揪住万起衣领的手已经无力地松开了,他感觉到自己腰间的刀在颤抖,和那穗子一起,碰撞着,好似在哀鸣。
可是。
裘刀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只是想再好好地见他们一面。”
他将那丝线甩在地上,声嘶力竭:“走之时我便已经问过洛兄,这根本丝毫效力也没有,不过是普通的傀儡线,她根本没有想就此让他们复活!”
是他们误解了。
可是,他们,万起却借此说出了那些话,那些不只是宗门,整个修仙界也在对穆轻衣说的话。
他们让穆轻衣看到了。
何止是整个天下整个修仙界在逼她。
连知道其中情由的他们也在逼她,连答应了那些人照顾她的人也在逼她!
可他们如此无能,谈何照顾。
可就连体贴顾念她情绪都做不到吗?
裘刀越想越想嘲讽苦涩地笑。
不能。
神女怎么能有情绪。
神女怎么能任性。
神女怎么能想要小小地违背规则一回。
神女怎么能想要将她的神力用在起死回生上,操控着那些傀儡,让自己好好看一眼呢。
她本就不是想要逆天而行。
她只是思念他们。
万起跪在地上,死死咬牙,断断续续哽咽:“我没有,想,逼她,我只,只是,怕她被,被天道惩戒。”
他用力闭眼,泪流满面。
“我只是怕师兄再死一回。”
万起抬头:“师兄,师妹,师弟你们知道的,我已经对不起师兄,叫师兄再死在我面前一次,我怎么受得了呢?她也会受不了的!”
这一刻万起理解了天道,声音颤抖:“还不如,还不如叫她忘了。”
会死的傀儡。
已逝的灵魂。
这算什么神女的神力?
所谓起死回生,分明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是此界最叫人心碎的回魂术法。
洛衡和游子期进来,万没想到他们全都满脸痛苦,状似痛悔。
他们顿了一顿,洛衡才说:“我们适才见了天缪长老,他只说宗门之事,不归他管,全由你们做主,倒是,问起了仙尊。”
裘刀喉咙发紧,红着眼眶看过去。
洛衡才说:“天缪长老说当年他便问过,仙尊为何不将穆轻衣先收做弟子,收徒时分明看他更看重穆轻衣。”
“仙尊说,看她缘法,他不参与为妙。”
这只是当年穆轻衣用来搪塞长老的理由。
实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修为,被收了太招人眼,所以准备先茍几年。可是后来攒修为也失败了,穆轻衣就摆烂了。
现在命运却隐隐和她的说辞吻合。
所以众人心底一震。
白妍哑声:“也就是说,仙尊原本不打算管,可是后来控制不住越界,便也管了下去。”
因为控制不住,他剥离心魔,化身萧起。
可这已经是他插手最少的方式。
但一切依然是这样。穆轻衣的处境毫无改变。
这样也能解释仙尊为何道心有损。
明明修炼百年,明知道不去干预有益,还是为穆轻衣,插手了道的运行。
难怪天道对仙尊不满,这么多年也不曾让仙尊突破。
仙尊当年对神女是如何打算,又如何一步步失控,算来算去还是一笔烂账。
可是现在穆轻衣也快要承受不住有了心魔,还是让他们心痛欲裂。
洛衡看出他们情绪:“长老我已见了,邀请我也已发出,不如去追少宗主吧。观少宗主今日情状,我怕,少宗主恐有不理智之举。”
众人即刻动身,裘刀请来楚玲珑,发觉她启动飞舟后,却没有离去而是等在那时,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楚玲珑:“我害了她,是吗?”
她给了她萧起的长笛。
裘刀紧攥着刀,哑声:“害与不害,全是道的因由,与你无关。要说罪魁祸首,我们也才是罪魁祸首。”
楚玲珑便说出自己看到的:“在飞舟上时我匆匆一瞥,见到了穆道友。她正带着随从在山下珍宝铺中,身旁有一白衣男子,长发及地,举止有仙人之姿。”
众人:“莫不是,仙尊?!”
此时此刻,穆轻衣也正在烦恼着。
烦恼的原因其实没有什么,就是马甲这张脸长得太完美了,所以即使隐去了修为,在自己铺子里也足够引人注目。
所以她们转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铺子老板,也是马甲谢迎绕过堆栈在地上的衣裳,然后端给本体,马甲,和自己三杯不一样颜色的茶。
没有本体的任务要干的时候,他就经常在这里研究怎么把奶茶修仙界化,现在也算有点心得。
平日穆轻衣虽然关心宗门居多,但心里早有点想来这里,试试三个人喝三杯不一样的奶茶是什么感觉。
所以蠢蠢欲动下,先来了三杯奶茶。
穆轻衣先喝,皱眉:“有点甜。”
祝衍马甲抬眸。
他的青丝如瀑散着,发带也被穆轻衣捏在手里,轻轻揉了揉。可祝衍什么反应都没有,像已经习惯被当成大型手办。
他身上还穿着对襟的锦绣华服,好似人间的缥缈国相,又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如玉公子。
因为本体要求他动作要优雅,所以他也维持着仙尊姿态。等穆轻衣欣赏够他的装束后,祝衍才低头尝了一口。
祝衍马甲眼睫都没动一下:“我这杯好淡。”
谢迎马甲忽然没心情了,趴下:“复活还没起色就夭折,我们也算完蛋了。”
然后被一左一后两个人各拍了一下。
三个人都木着脸,互相盯着。眼神里意思是提这个扫兴事干什么。
谢迎试图挽回:“下山了有什么想玩的吗?”
穆轻衣放下茶杯,垂眼:“都不能坦白身份,没什么好玩的。”
谢迎又趴下。确实。像他,也很希望哪天,不做铺子老板,也能光明正大和其他人说,穆轻衣是他挚交,家人,至亲。
可是有马甲秘密桎梏,就是不行。
这时祝衍马甲忽然看见了一个傩戏面具,伸手一指。
三个人眼睛一亮,然后开始激烈争辩,这样戴着出去行还是不行。最后穆轻衣按住了傩戏面具,说,不出去就只是戴着看看。
结果吧面具往马甲脸上一戴,瞬间反悔:
“其实也不是不行。”
于是裘刀他们下了飞舟到珍宝铺时,三人已经出去了。他们穿过人流,最终在一个小摊前找到她们。
穆轻衣就在摊前。
白衣男子穿着华服,白发被风轻轻吹动,却戴着一张傩戏的獠牙面具。分明就是仙尊。
他所戴面具,青面獠牙,衬得仙人身影更加修长。但仙人只是隔着面具,默默地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没发现裘刀他们来了,正在小小的银饰摊位上选着发冠,时不时地转头,打量着男子适合哪个类型的发冠。
裘刀他们喉咙发紧。
这样的穆轻衣是他们没见过的。
哪怕她依然和往日一般,没什么表情,可是现在眼中情绪却是鲜活的。
裘刀他们一时停住,不敢上前。
穆轻衣:“你喜欢哪个?”
随从NPC也转头,跟着打量仙尊,随后瞳孔一缩,本能拽住本体:裘刀他们来了!
裘刀他们比了制止手势,意思是别告诉穆轻衣。
但穆轻衣怎么可能没看到,她只能装作还不知道,面色依然平静,只有到口的话顿了顿,变成:
“你既今日救了我一命,又为我传道授业解惑,我送你。”
男子轻轻摇头。
穆轻衣抬眸。
男子开口:“不必。”
裘刀他们发现仙尊竟然变换了声音,想是隐藏了身份,这也是当然,仙人出窍期仙力,掩盖身份轻而易举。
男子:“我从不戴发冠。”
他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你本来想送给谁?”
穆轻衣将发冠放回去。
“没有谁。”
但裘刀已经猜出来了。
师兄偏爱银饰。此前穆轻衣从来没送过师兄银器,也没下过山,可是却能一下便找到这里来。分明是想要送过。可是却说没有。
就像之前人人都说师兄为她寻的法器多如牛毛,她未必记得,可是她却能准确说出,那致师兄丧命的秘境法器,就是鲛人琴。
裘刀手指捏得更紧,心里不是滋味。现在离开万象门的穆轻衣,才好像是一个活人。她才好像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心事想法。
可她却未必会说给其他人听。
可或许因为这是宗门外。因为这戴面具的男子暂时不是仙尊,不是他们,不是宗门中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明明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仙尊,还是对他说道:“我从不送人礼物。”
男子右手原本背在身后,闻言,他的手指竟微微一僵。
裘刀他们知道。
她第一次送人礼物。等来的却是萧起死讯。
“走吧。”
男子:“太阳还没落山。”
穆轻衣淡淡笑:“我说要游到尽兴而归,难道先生还以为我真能离开这么久吗?”她轻声:“只是玩笑而已。”
“那又何妨任性一回。”
男人忽然抬手,布下一个结界。
虽然裘刀他们来了应该就是想把本体带走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
“我陪你走完这条街。”
她只是想把这里逛完。
天塌下来了,他们跟来了,她也得把这里逛完。
第48章 我很高兴
裘刀他们怎么会不明白仙尊的意思,穆轻衣的意思?
就是因为穆轻衣主修无情道,所以她入宗多年都不与旁人来往;
就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山门;
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所以就是短暂摆脱神女这个身份,到凡间享一晌欢都要惦记着,她需在日落之前回去。
他们之前说穆轻衣不愿意做这个神女,但其实她不愿意,也做得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所以仙尊才不想让穆轻衣回去。
他想让她能离开这个身份,真真正正做自己一回。
白衣男子:“凡间灯火可亲,你我在此滞留片刻未尝不可。”
白妍也站出来唤了她一声:“师姐。”然后才哑声:“既然来了,又何妨在这四周看看,我记得你的生辰也快到了。我和同门都想为师姐过个热闹的生辰,不如就在这里看看。”
生辰?穆轻衣顿了一下,想起来了。当时宗门收集弟子名录的时候她还真随意写过一个,但那是她穿越来这界的日子,不是她的生日。
但过个热闹的生辰,又怎能热闹呢?
穆轻衣都想叹气了。
她来到这人间就是想和马甲一个人散散心,逛一逛,结果戴了面具来了,还在这里碰到他们,她还得给自己找演戏的状态。
如果哪天不用演了他们也能信她的话,那才叫好。
但他们能被忽悠过去,也能勉强逛完。
穆轻衣:“你们想逛,便逛吧。”
白妍又看向仙尊。
他戴着傩戏面具,灵力波动也消失了,眸中情绪淡淡的,但并不与他们视线接触。
白妍已经知道他是谁,但仍是心里微酸,攥紧手指拱手。“适才听闻你救了我师姐,多谢道友。”
祝衍微顿,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
他们知道这是在粉饰太平,但也想再粉饰一回。
所以今日他不是仙尊,只是穆轻衣偶然遇到的散修友人。
男子的眼睛透过傩戏面具,看向穆轻衣。片刻后,他轻声:“不必客气。”
一行人很快走在一起。
他和本体中间多了很多人,祝衍不受控制看往本体,留意到裘刀万起他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出了穆轻衣身边的位置。
而行人匆匆忙忙,从旁边经过,眼见就要撞到穆轻衣,白衣男子身形忽然消失,出现在她面前。
下一瞬,祝衍就被行人撞了一下,力度太大,使他的肩膀几乎和穆轻衣肩膀撞在一起。
白衣男子不自觉扶住穆轻衣手臂,眼睫颤了一下,穆轻衣也下意识抬头。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但穆轻衣脑内想法居然是:好像也没有那么尴尬和不自在,反而很刺激?咳咳。
其他人在还心知肚明地和马甲贴贴什么的。
穆轻衣垂下眼睫,向后退一步。
路人发难:“你怎么不看路”看见众人修士装扮,僵硬一瞬捡起篮子里的东西就跑,裘刀他们想拦都没有拦住。
白妍转头,看见仙尊已经松了手。
但是人流这么密,白妍就在穆轻衣附近不远,都没注意到穆轻衣差点被行人撞上。仙尊这么依照本能而行,简直是将全副心神都放在穆轻衣身上。
裘刀忽然想,心魔当真是因为执念过深无法根除才产生吗?那如今仙尊这样又算什么呢?虽然倾慕仍在,但没有成为执念吗?
还是说,他的执念本就不该被当成心魔。
那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简单的恋慕。
是这世间容不下萧起。
裘刀捏紧刀。
氛围有些古怪,祝衍只能开口转移众人视线:“我观前方似有花灯,道友不是想买孔明灯吗?不如移步一观。”
洛衡不认识祝衍,只觉他们神情颇有些奇怪,闻言不由向穆轻衣问道:“穆道友刚刚说过?”
祝衍:“”
糟了,心意相通太长时间,忘了有别人在的时候得把话说出来了。
祝衍和穆轻衣同时沉默。本体在心里极度唾弃自己和马甲贴贴完就丧失了警惕性,祝衍马甲看向他:
“我记得道友应喜欢孔明灯。”
穆轻衣:“道友说笑了,我和你素不相识,又何来记得?”但是穆轻衣是真的很想放一盏孔明灯!
她刚来修仙界的时候就喜欢,而且修仙界还可以乘飞舟到天上去看,这谁不想看?这谁不看?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其他人应和。
所以祝衍停顿片刻,只能自己接自己本体的话:“家中小徒喜欢。”
众人都是一怔。
“我记得她十岁时,不能御剑飞行,便蹦蹦跳跳地伸手想抓住孔明灯,扶摇直上。”
洛衡和游子期终于知道这是谁,可是去看裘刀万起他们,才发现他们竟似早已知道,只是都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们两人,并没有说话。
祝衍看着她:“已过数十载,不知我那小徒,还喜不喜欢孔明灯。”
穆轻衣还在等其他人说话呢,等来等去等不到,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算了。还指望他们理解她的话,提议去放孔明灯呢。结果果然只有马甲最懂她。
穆轻衣只能安慰自己,下次看也是一样的:“既已扶摇直上,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世俗杂物在修仙之人眼中只是浮云罢了。”
但是马甲开口说:“她在我眼中从不是什么单纯修道之人,也并非我之高徒,她只是我看着长大的普通人而已。”
白衣男子突然伸出手,灵力溢出,远处,一盏孔明灯便飘过来,悬在了他掌心,然后停了下来。
这幕奇景,引来凡人惊呼。
但他被众人围观着,面具下的眼睛也只是看向穆轻衣。然后,祝衍像是确保她已看到,才收回灵力。
孔明灯从他手掌的高度,飘飘摇摇向上飞起,好似一轮上升的明月。
穆轻衣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维持人设,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可是还是不受控制仰起头。
祝衍也看着本体,眼神是洛衡和游子期都能看得出来的,灯火映照下的藏匿不住的全神贯注和沉溺。
众人呼吸全都顿住了,尤其是柳叁远。
他虽不眷恋人间,但是同样对旁人心怀恋慕,所以设身处地,更觉得难过。
穆轻衣后知后觉想起人设:“就算飞出这天际,也还是会坠落。”
她又接触到马甲视线,虽然有人设,但仍然好像在马甲瞳眸里,看到了刚刚仰起头看孔明灯的自己。
于是穆轻衣还是轻声:
“但,多谢你。”
也多谢我自己,肯给自己放着一盏灯。
祝衍很想给本体多放几盏,但是旁边始终有裘刀他们在,只能沉默。
于是后半段路,都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
这时走在前面的裘刀突然返身,走到落在后面的白衣男子旁边。
祝衍抬眸。
裘刀:“我听说,此城有一习俗,如果提着灯走完这条街,便可来年顺遂美满,百病无侵。”如今并不是什么元日。
可是他们都知道,若不提灯,这样的机会,以后怕不会再有了。
祝衍脚步微顿。
裘刀以为祝衍在想要怎样让穆轻衣也接受为好,敛眸走开。
其实本体和马甲在同步无语:我们都把灯放完了你告诉我可以提灯走一路,怎么了,反射弧长有理吗?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进了一个灯笼铺子买灯。
穆轻衣本来看中了两盏兔子和四季的灯,可是拿了四季轮换的花灯之后,就没有手拿兔子的。于是喊了马甲过来。
柳叁远也想过去,被白妍拉住。
“怎么了?”
白妍全程围观,此刻却低声:“没什么。”
她心里酸涩,看向行动错开的两人。
“我只是有种感觉。”
若不是我们,他们本也可以心照不宣,安安静静地逛完整条街的。
然而那盏孔明灯终于还是将话挑明。师姐会继续修无情道“扶摇直上”,而仙尊记得的那个会蹦起来抓孔明灯的小姑娘,终究已经不在了。
**
火苗在灯笼之中摇曳。
人太多,又都提着灯笼,行走之间灯笼难免碰到一起。
白妍始终留意着穆轻衣和祝衍的方向,发觉两个人虽然离得很远,可是灯笼却相互碰着,又垂眸。
穆轻衣还以为没人发现呢,神色平静,手上却轻轻地晃了晃四季花灯。
仙尊马甲也不动声色,手里的兔子灯,却像是依偎着四季轮换的灯的景色一样,眷恋不舍,始终没有分开。
穆轻衣这么玩了一会儿,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有祝衍知道原因般地垂眸。
因为他们虽然把街逛了,可因为有外人在,始终放开不起来。
可是到了焰火终于炸开之时,众人驻足观赏,马甲突然在这个时候抬手,把面具摘下来。
在乍黑乍白的光彩之间,他将傩戏面具,戴在了本体脸上。
留意着他们的裘刀众人都是一怔。
焰火下夜风吹过,吹起仙尊的白色长发,和他眉眼间清浅的涟漪。
但他只是轻轻扶着本体脸上的面具,把兔子灯笼也一并递到她手上,然后说:“穆道友。”
“长街已尽,我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穆轻衣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暴露一下亲近本体的心情吗。本体想试一试这面具,他知道,那就试。
就像不希望这盏兔子灯笼只属于自己一样。
今天的月夜,也属于他们。
穆轻衣眼睫颤着,也拿着面具,半晌才想起来圆。
“道友若是想提前为我祝贺生辰,这礼物我收下了。”
“这并非是生辰礼。只是今日游玩的纪念而已。不必客气。”
她还是没能抑制住马甲亲近本体的本能。想要给下一次见面找些机会。毕竟,都不是一个宗门,很难有机会会面了。
马甲轻声问:“不知穆道友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多谢道友,”穆轻衣抬手摘下面具,而祝衍则是接住,手顿了顿,戴回脸上,穆轻衣说,“但我不过生辰。”
祝衍看着她,忽然垂眸:“我想将鲛人琴送给你。”
万起本来就对周渡有关字眼分外敏感,闻言猛然扭头,盯着他:他说什么?!
鲛人琴?那不是师兄死前去找的最后一件法器吗?
穆轻衣当然知道。
因为那件法器就在穆轻衣那里。她提出,就是想顺理成章把法器拿出,光明正大地用。毕竟是周渡马甲找来的,不用岂不浪费了。
祝衍:“鲛人琴琴弦难得,南海鲛人琴琴弦来自鲛人鱼鳞,奏之可消百疾,治千病。”
所以穆轻衣才突然想到要给这把琴顺理成章出现的名义。她也得防一防天道。
但裘刀他们听到的是后半句:
“也可抑制心魔丛生,以音抚情。”
穆轻衣:“那只是传说而已。”
祝衍声音轻缓:“这世上还有许多传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此物可以令道友度过舒心的一天,我愿尽力一试。”
说罢,他伸出手,掌心竟瞬间出现一把木梳那么大,琴弦却分明的五弦琴,好似就是那鲛人琴。
神级法器,他竟这么轻易就拿出。
穆轻衣好似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琴弦你是从何而来?”
祝衍抬起眼眸。
此时长街上焰火乍现,孩童举着灯笼簇拥喧嚣着跑过时,闪烁的光彩交织,掠过他的傩戏面具。
裘刀忽然发觉,这面具再丑恶,遮盖不住仙尊身上出尘气质。这一夜他和穆轻衣都过界了。
仙尊不再是仙尊,而是个没什么修为的散修。神女不再是神女,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然而他拿出的却是鲛人琴这样的神器。
就像今日名为夜游,但实质上若非为这件事,祝衍仙尊绝不可能因一己私欲,就找到穆轻衣身边来一样。
他到现在还以为穆轻衣早不想见他,不想见他这个师尊。怎么可能来打扰她。
“此弦,是我心脉所化。”
“什么?!”
柳叁远也脸上煞白,霎时间就失了所有血色。
穆轻衣才不管他们多么震惊:
反正真正的出窍期没有几个,敢用心脉制琴的更是没有。要发现她是编的几乎不可能。
祝衍早就想好了理由:“我的道,与道友本是同源。以我心脉制琴,更可使其效力百倍。”
他本没有提心魔。
但突然的,不知为何,裘刀想起那个清心阵。
虽然仙尊没看到冰天雪窟那一幕,可他早知道,早明白穆轻衣的心绪不宁?所以他去找了此琴,想让穆轻衣没那么痛苦?
对吗?
否则他为何此时将此琴送来,又为何多年来从没越界,此时却突然有片刻逾矩!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再有心魔了。也不会再为其他人痛苦了。
裘刀哑声:“你想克制她的心魔。”
祝衍微顿,心魔?他差点没转头,这把琴怎么就和她的心魔扯上关系了?
但本体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琴留在身边,还用这个说辞,狠狠坑天道一把了。
祝衍从善如流:“弹奏此琴也确可平心静气,以我修为压制道友心魔。”
“不管我有什么心魔都压得住?”
祝衍似乎想要开口,但又停住了。傩戏面具下只有他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仙尊高高在上的辽远深阔。
那是一双凡人的眼睛。
有念有情。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唯独没有对未来的希冀。
他哑声:“只要不与我的心魔重迭在一起。”
柳叁远捏着符纸,几乎要喊出来:“仙尊!”
他的心魔是穆轻衣,是与她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可是这心魔,怎么可能不与穆轻衣重合,即便她对仙尊没有男女之情,可往日情谊难道做不得数了吗?!
难道仙尊是知道了,她对他绝无恋慕之意,所以决意用此方式,助她得道。
可是裘刀还是咬牙,觉得仙尊执意要送琴此事很古怪!
不说穆轻衣的心魔就是因为天道不公,大道无情才出现。
仙尊这个时候送鲛人琴,难道是想和万起一样压抑克制穆轻衣的心魔吗?可是这样做又怎能减少她的痛苦呢?
仙尊怎会不懂,她就是因为情不能由自己而生,不能轻易斩灭才痛苦。
可是仙尊也是得道之人,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挣扎之下,裘刀只是咬牙,并没开口。
鲛人琴有如此大作用,穆轻衣面上却没有波澜。
好像她知道他们无能为力,也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可是真正被他们看穿,反而又不在乎了结局一样。
穆轻衣垂眸轻声:“如果压不住呢?”
祝衍:“心魔会先攻我。”
众人猝然变色:那岂不是她一旦有了心魔,便会是仙尊境界不稳?
可是穆轻衣却接过了那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又驻足看了很久,才说:“我让他去南海也是去找这把琴。”
师兄。
焰火消了。长夜游街好似只是一场浮华的梦。而穆轻衣站在那里,好似下一秒就会被扯回现实。穆轻衣也确实打算,把他们扯回现实。
祝衍抬眸,好似并无其他想法:“此物能让你开怀些吗?”
穆轻衣只是看向前方。长街的灯火好像燃尽了,面前只有白水绕城,然后一棵黑漆漆的大树。
穆轻衣却说出了众人意料不到的答案:“谁知道呢?”
她看向祝衍。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穆轻衣和仙尊之间,他们之间划着银河天堑,似乎有三生三世那般遥远。
裘刀也察觉到其中刺骨的寒意,喉咙被扼住。
因为对于心魔除还是不除一事,穆轻衣也已经知道了祝衍的答案了。
他虽然身为仙尊,仍然不能解除穆轻衣神女的职责。他只能让她少些痛苦。让他和她一起承担这些折磨。
却不能让她真正斩除这道。
穆轻衣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把琴,我才有了心魔。”
裘刀等人一愣。
他们总是说她不够愧疚,反应不够激烈,表现常常十分冷漠。
但她今天真的说,她后悔让师兄去找这把琴,她后悔那时想要压制心魔,求这一把琴,反而把周渡送上死路。
后悔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她而起时。
连万起都眼眶酸痛了。
他想掩面。
可是他能说这是穆轻衣的错吗?又能说是师兄的错吗?他什么都不能说!
南海千里万里。
师兄却并未辜负穆轻衣的期待,跋涉千里将琴带回。路上却发现了莲花村被邪修所侵扰,又意外激发了那蛊。
他死了,法器也不知所踪。
仙尊竟又以心脉制成另一把鲛人琴。
他们已经尽己所能。
万起咬牙。
可是,穆轻衣,这一切真能消解你的痛苦,而不是让你的痛苦,更加真切吗?
白妍也察觉到不对,可是不知道这不对是源自什么,只能凭借本能,哑声:“若是压不住心魔,这琴便会攻击仙道友,那师姐怎敢放任心魔?”
“况且道友以心脉制琴,来日因果清算,我师姐要如何还你?”
“?”
穆轻衣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赠送法器还要算因果?
但是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怎么甩锅了,穆轻衣只是继续说:“没关系,我会用它压制心魔,专心无情道一途。”
祝衍很快蹙眉,像是才回过神时轻轻一怔,然后看向穆轻衣。众人也心一瞬间揪紧,愕然看向穆轻衣。
“至于因果。”
穆轻衣轻声:“这把琴既然可以用来压制心魔,本来就该归属于我,它也早该以各种方式回到我身上。”
她看向那琴:“所有因果,来日都会与众生一起,一并清算。”
裘刀猛地僵住,终于明白,这不是仙尊送她的法器,而是,是天道,是规则,是冥冥众生!
就像之前洛衡被操控一样,仙尊刚刚,也是被天道操控了!是天道规则知道穆轻衣动摇,所以赠她神器。给她新的枷锁。
因为她是此界的神女。
所以她连有心魔都不被允许!
所以,穆轻衣也才明白,了然,才这样说。
天道一切予她的馈赠,都将是日后她将付出的代价。她会救活万万人,也会就这样埋葬自己。
祝衍也眼睫震颤,像是明白过来,伸手就要夺琴!但是竟被灵气挡开!
强风灌向他们周围一群人,吹起祝衍衣袍,和他的长发。
还有穆轻衣的长发。她什么都没做,可是眉间已经红纹乍现。是神器认主的标志。穆轻衣早有预料般垂眸。
祝衍的灵力仍在震荡,想终结契约,声音也在发颤:“我从未”
从未想以此琴,让你更好地当这神女。
可是穆轻衣已经将琴认下了。
风暴过后,天穹之上巨大的咆哮,好似怒吼,又又好似确认。
在这雷霆千钧之中,穆轻衣只是轻声说:“能与道友同游,我很高兴。”
她说高兴。
但是摒弃心魔,压制心绪后,又有什么时刻能像今日这样纵情欢愉呢?
原来所谓抛下少宗主的担子放肆游玩,只是天道麻痹大意的把戏。所谓心意相通,秉烛夜游,也只是为了让她坚定道心,入无情道。
众人都红了眼眶。
那今夜算什么!
这些退让算什么!
而且为什么连仙尊都会被控制!天道就这样无所不能吗!
但他们此刻都被穆轻衣的灵力,此刻也就代表着天道规则的灵力,束缚着,连施法都做不到,只能咬牙注视着穆轻衣。
万起忽然明白他在冰天雪窟说那些话,裘刀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么憎恶。
因为他看到仙尊竟然也如此默认穆轻衣日后会走上神女一途,竟然也觉得窒息和痛苦。
因为师兄寒烬,萧起和仙尊都是想要穆轻衣安好。但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她的痛苦不能伴随着她作为神女的人生消除。而只会慢慢增长。
也许只有陨落才能消解。
也许。
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痛苦的出口她才能继续当这个天道人间所需要的神女。去当这个,不能做穆轻衣自己的,穆轻衣。
万起哑声喃喃:“不能收。”他忽然挣脱术法,抓住穆轻衣的手,眼眶鲜红:“不能收。”
他被灵力重新束缚,依然大喊:“收了就算不清因果了,收了就算默认你愿意为这个因果,付出任何代价了!穆轻衣,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是不公平的!”
穆轻衣就等他这句话。她看向他。
“师兄和寒烬皆因我而死。”
这句话像是将众人都冻住了。
穆轻衣:“即使我不收,因果也早就算不清了。”
她看向万起,那目光很平静,很淡漠,就像在说他第一次指责她时,她的眼神。
原来她那时的意思就是:
你以为是因为他们都为我而死,我才成为了神女吗?是因为我是神女,所以这些因果才汇聚在我身上。他们才会为我而死。
她不认道。
可有旁人在,她的道就永不灭。
就像今夜明明没有到穆轻衣的生辰,天道仍然借仙尊之手送出这份生辰礼一样。
万事万物发生,均有利于神女为众生献身。她没有选择。从她被选中那一刻就没有了。
第49章 下一个便是仙尊
仙尊的灵力仍似倒灌的长风。
它在一刻不停地涌向穆轻衣,也吹动穆轻衣的长发,衣角,萦绕在她身侧,似乎想将那琴夺回来。
可是穆轻衣只是在他身边驻足,然后,她的手指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
祝衍面具下的眼睛专注地望向她。
深暗,涌动,不解
他的情绪在这夜里层层破碎,好似把他变得不像那个仙尊了。双眸里像盛着一捧漆黑的湖。
可是穆轻衣伸手,摘下他脸上的傩戏面具——
那一刻,世俗喧嚣,都在这动作下消失殆尽了。连同他眼里的情绪。
万籁俱寂。
祝衍眼睫猛颤,抬起头来,属于仙尊的面容暴露在面具后。
穆轻衣手里拿着那个傩戏面具。
祝衍曾亲手摘下这个面具,戴在她脸上,希望她能放弃穆轻衣这个身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他也曾亲手戴上这个面具,掩盖身份,来到凡间希望能陪她过一个少见的生辰。
可是不论戴上和摘下,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是仙尊。她也不是凡人,而是穆轻衣。他们之间已没有已断绝的宗门间的联系,也不能再做朝夕相处的师徒。
他戴上这面具是为了抛却这一切。心照不宣地和她单纯夜游一回。
但这心照不宣,被毁了。
穆轻衣怎么会不明白,她早已明白。
秉烛夜游后必然是长久的分别,亲近依赖后就是阴阳两隔。纵情放肆之后就是回归现实。
所以她知道。从没有什么万全之法。
什么隐藏身份。什么路逢友人。
天道会信吗?此界会信吗?众生会信吗?
连天道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把戏。可是它非要穆轻衣说明白,非要她将这个把戏拆穿。将这一切,都变成乏善可陈的糟烂。
什么过去。神女哪有过去?神女又哪有未来?
穆轻衣垂眸:“你根本就不是途经此地的散修。”穆她轻声:“师尊,你为何要骗我?”
裘刀他们追了仙尊而去,白妍独自一人,握着剑跟在穆轻衣身后。
万象门如今停了雪阵,山门之前,月色冰凉如水,铺在石阶上,又被她们二人踩碎。
白妍看着神色平静的师姐,紧了紧手指,还是咬牙:“师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收了琴后还这么做?”
送琴不是仙尊本心所为不是吗?
就算他曾有此念头,还以心弦为师姐压制心魔,可是真正让仙尊送出此琴的,是天道!是她的道!
仙尊已经灵力翻涌,想要将琴夺回了,然而师姐却揭下了仙尊的面具,揭穿了仙尊的伪装。
这样的突然质问,让这一夜的温情,成了一个笑话。
她明白师姐不想再连累仙尊。但不明白师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仙尊在莲花台上就已经被迫承认自己与师姐有关心魔,被百般羞辱,如今又被师姐这样当面揭穿,难道,仙尊就不会受伤吗?
可是白妍再看穆轻衣的表情,却是咬唇,心里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石阶窄而多,穆轻衣只是看着脚下:“师妹知道宗门的石阶为什么有三千级,却不许弟子御剑飞行,只能步行通过吗?”
白妍一怔,穆轻衣却已经回头。
“是为了告诉诸位弟子长老,道阻且长。师妹,我的道已经无可救药。”
她说道无可救药,却像在说自己无可救药。
白妍猜测过多次,师姐已经存心自毁,可是却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她这样的话,心里顿时揪紧了。
穆轻衣:“但我还可以让仙尊有机会得道成仙。师妹。别学我。阳奉阴违,逆道而行,没有好下场。”
说罢,她竟然抬手,一道金光打来,竟将白妍弹开百米千米远。
白妍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长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她爬起来,想要重新进入山门,却猛地被一道更强大的灵气弹开。
白妍愕然抬头,发现宗门大阵已经开了。
师姐将他们所有人拦在宗门外,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刚回到洞府,穆轻衣就把自己扔在床上。
抱着被子滚来滚去,还把周渡马甲和寒烬马甲放出来,抱着挨个蹭了蹭。
静下心来回想今天的经历,才不得不承认,虽然和裘刀他们一起行动很尴尬,但是这样贴贴和演戏也是真刺激。
尤其是摘面具的时候。
她自己都要感觉自己可以做演技帝了。
穆轻衣掩面,忽然又想起自己放回到自己手里的琴。好奇地坐起来,把琴放大放在腿上观摩。
从拿到琴之后她就没有仔细看过了,本来她是打算周渡马甲拿回来后就和他一起看的,谁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想到这,穆轻衣把马甲叫过来。
之前她还很幼稚地想周渡马甲死了就不是周渡了,现在已经能很理所当然地把新的周渡马甲当成原来的周渡了。
“这琴怎么用?”
“真能压制心魔?”
周渡:“我也没有听说过,但是,我们用它本来也不是真的压制心魔。”
穆轻衣眯起眼睛,狡黠:“我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
周渡只是默默和本体贴贴。
他虽刚回来,却和没有离开过一样,一切想法行动都是自然而然。
可见本体之前担心确实多余。
“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反正现在天道拿我们没办法。”
穆轻衣:“也是。”
突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
穆轻衣转头,发现是寒烬马甲生命值不够,又寄了。可以想见未来这个马甲必然得不停地捏了。
穆轻衣叹了口气,还是把马甲重新捏好,放出来,然后贴贴蹭蹭。寒烬马甲情绪低落,她还安慰了自己好一会儿。
她还得忍受蛊虫啃噬内脏之苦,确实挺的。
但今天好不容易有次机会把裘刀他们都困在外面进不来,她当然是尽情放纵,连寒烬马甲要不断重复捏,她也很耐心。
这时应荇止马甲也从洞府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坐得笔直了。
本体关注到他,他就开始和本体控诉裘刀他们的罪行:
“我中毒了,他们揪着我衣领就把我扔在那,还掐我的手。”
寒烬刚想说话,一张嘴,又死了。
周渡马甲熟练地把寒烬马甲扶回床上。
应荇止:“必须报仇。”
寒烬睁开眼睛,严肃地点头,点完,又死了。周渡马甲继续弯下腰,把他往下滑的身体摆直。
穆轻衣:“”
穆轻衣自言自语:“我开始懂天道的动机了。”
全是人机,确实是一点人气都没有,要是没有裘刀他们这几个活人调剂,她要怎么才能过得有意思一点?
不过好在穆轻衣关宗门本来也不是为了让裘刀他们永远进不来,所以第二天她就关闭了阵法,在议事堂等着裘刀他们来。
他们去追了,却没追上仙尊马甲,这她是知道的。
她心里也准备了五六套说辞,准备应付他们“为什么关闭宗门”的质问,没想到赶了一夜路的几人却是风尘仆仆,对上她的视线,眼眶发红。
穆轻衣:“?”
“我们本是同路归宗,可为何少宗主却要拦住我们今日才开宗门?难道是自己心绪不宁也不想让我们看到吗?”
“我还以为有金门城一行,师姐就算不信任我们也该将我们当成同门,可是师姐却宁肯自己消化情绪,也不让我们回门。”
裘刀手指发白,哑声:“无情道已经将少宗主同化了,仙尊已再也不会踏入万象门,如此少宗主满意了?”
穆轻衣收敛视线,没有作答。
可是裘刀却咬牙:“自斩杀心魔后,你便有意无意疏远仙尊,此次更是同路而行,最后却恶语相向。”
“可是分明之前从未有过这样!难道是天道将要让谁为你献祭,你都能感觉到征兆!才如此反复吗!”
穆轻衣眼睫猛颤。
裘刀一震,知道自己猜对了!
果然如此!竟是如此!
“所以少宗主才一开始就疏远师兄,并未疏远寒烬,误杀萧起后,才想着远离仙尊,你的道,是一个个让他们身死,才能进入下一境界是不是!”
裘刀声音哽咽:“所以下一个会遭厄运的便是仙尊。”
她就是这样,一个个看着天道示警,一个个看着她如此疏远怠慢,他们却不曾离开,然后又一个个死在她面前的,是吗?
“我一直不明白,寒烬死时,你为什么那么冷淡,明明他此前一直留在你身边,那天却被你扔了剑,让他离开。”
因为她心怀侥幸。她不知道寒烬也会死,直到师兄死后天道示警下一个死的人是寒烬。
所以直到寒烬死去她才明白。
原来这就是不可违抗的道。
原来这就是她的道。
所以,她才几乎生出心魔,也几乎不肯反抗。
他们让她平心静气,她做了;天道让她收下鲛人琴,她收了;回到宗门后她仍然差点走火入魔,她也关闭宗门竭力压制,恢复到现在冷静从容的模样。
可是,仙尊恐怕要为她而死,她又怎能平静呢?
柳叁远颤声:“你是怕仙尊为你而死才把仙尊推开。”
穆轻衣在心里默默念:不,是戏瘾犯了。
但裘刀还是声音颤抖:“你已是金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阻止,难道,就只能此生不再与仙尊相见吗?”
穆轻衣:“”
我从没这么说过。
但她还是转过身:“鲛人琴是师兄和师尊赠我,有鲛人琴音在,我绝不可能爆发心魔。”
裘刀瞳孔放大,双眼猩红,咬牙,声音却悲切:“所以这才是你收下的真正缘由!你收下鲛人琴就是想用仙尊的性命提醒你自己,束缚你自己让你再也不可能冒出抛弃神女命运的想法——”
他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看到穆轻衣的神情,无需回答,他知道就是如此了。
裘刀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退后几步,万千情绪哽在他喉间,让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仙尊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消耗灵力想要夺琴。”
他不想让自己成为穆轻衣的那个枷锁。
可是穆轻衣却先他一步接受了它。
从此以后,不论是谁想要激发穆轻衣的心魔,哪怕是她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要入魔,要自毁时,都会想起祝衍仙尊。
想起为她而死的无数人。
她不能再害死任何一个人了。
可这和画地为牢有什么区别?!
她下凡间一趟,是为了让自己更加靠近那天道需要的无情神女的形象吗?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度过并非神女的珍稀光阴吗?!
裘刀死死地咬着牙,他攥着拳,像是要把手指给捏断。可是他们除了按照元清所说的为万象门被其他宗门支持而努力,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太慢了。
而穆轻衣,已经是金丹。
可笑,三个月晋升的金丹,天道竟迫切至此!
然而穆轻衣竟然很平静地垂下眼睫:“裘师兄,诸位同门,你们不记得仙尊已经离开宗门,不再是你我的长老,没关系。宗门仍会由我代掌。”
“万象门会有一位神女。”
宗门无风无雪。
穆轻衣在议事堂中央,眼神里无波无澜。
她已经完全顺服于天道的雷霆手段,她已经听天由命地自己套上了自己身上的枷锁。
她说得对。哪有什么神仙凡人,哪有什么生辰俗世。
穆家被灭门时她以为是灵根引来祸患。
应荇止离穆家而去时她以为是兄长薄情。
师兄死时她以为是师兄为宗门牺牲。
寒烬死时她也以为只要宗门安全就可以告慰他亡灵。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穆轻衣其实已经领教到了。
没有什么天理伦常。天道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
师兄周渡萧起,他们是因为中蛊中毒,被妖族侵入而死吗?他们是因为她不愿意顺服天道而死。
现在她心甘情愿地回到这牢笼当中,她是想以自己的献祭代替仙尊不死,她是想宁可放弃自己的灵魂,也要以自己死,来成全无情杀道本身。
而非任何一个人。
穆轻衣:“宗门大比就交给师兄了,我于大道有所感悟,不日将闭关。潜心修道。便祝师兄一行屠魔顺利吧。”
众人心如刀绞。
穆轻衣本来是打算跟去找红莲众的,现在不想了。
她也承认,她闭关就是想蓄意报复。
她之前要闭关去复活骂架的时候他们非要跟上来阻止她的好事,现在她真的要闭关去修无情道了,就看他们乐不乐意?
她说过,不让她这么干,他们迟早会后悔的。
第50章 她分明过得不好
穆轻衣竟要闭关投向无情道!
可还不等裘刀他们想到要如何劝她阻止她,宗门竟就有人来传,说仙盟的人来了。
万起咬牙:“他们来干什么!”
白妍也去看裘刀,可裘刀根本没有收到消息,只能横刀赶往。等到了石阶前,才得知,仙盟竟是派人来赔礼道歉的。
而且他们开口就说想见仙尊,只是没见到仙尊,穆轻衣这个少宗主也闭关了,所以接待他们的是恍闻。
而邹其面色恭顺,还在对恍闻说着好话:“先前是我等鄙陋,惊动了宗门与仙尊,还不知宗门现状如何,可有我等可使微薄之力相助的?”
恍闻:“宗门很好,不牢仙使费心,要寻仙尊,恐怕也晚了些,仙尊早已脱离万象门。”
裘刀等人手指捏紧,可再去看邹其时,竟见此人躬身作揖,很是羞愧的模样:“此前是我不对,望诸位道友海涵。”
柳叁远在身后,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这不是邹其,他眼高于顶,怎会称呼我们为道友!”
裘刀也很觉得可疑。
应荇止垂眸,手背在身后捏诀,然后眼睫一颤。发现此人灵力运转不对了,有一窍被堵住了。
洞府内看话本的本体也直起了身,想到自己现在在闭关,又躺下了,一边思考天道或者仙盟到底想干什么,一边说:
“是锁魂针。”
裘刀他们一怔,看向给他们传音的应荇止。
应荇止垂眸:“此物可以操控人的行为举止,若是钉入经脉中时间够长,甚至可使对方变成被操控的性。”
此物在修仙界是邪物,因此他一说完裘刀他们神色都变了。都没想到自诩正道的仙盟竟然会用此物操控邹其来赔罪。
但是穆轻衣想到天道的三番两次偷袭,有些怀疑,天道不会是想把这个东西用在马甲身上吧?
之前修士被天道操控都是短暂被影响心智,她的马甲可不一样,在修仙界属于没有人权的傀儡,说不定还真的会中招!
穆轻衣一瞬间坐不住了,悄悄给邹其下了追踪符。
裘刀也咬牙:“仙盟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此种方式和之前针对穆轻衣的又有何区别?”
难道是一拨人!
万象门众人对前倨后恭的邹其都没有好脸色,但仙盟的赔礼不像之前,竟不是来走了个过场,而是奉上了诸多礼物。
邹其还说,宗门大比他们也会派人参加,希望到时能对仙尊当面致歉。
裘刀他们这才洞悉仙盟的目的:他们是想借此结交仙尊,也想试探仙尊还会不会管万象门!如此居心叵测,居然堪称此界正道。
可是万象门如今确实没有大能坐镇,若是不能强大起来,难免受人欺凌。
可仙尊才被穆轻衣如此疏远,又真的会在宗门大比时回来吗?裘刀他们都对此感到悲观了。
直到仙盟之人离开,裘刀才哑声开口:“走吧。”
他们欲去清剿红莲众,于情于理该和穆轻衣拜别。
可到穆轻衣闭关洞府时,又见到了恍闻。
白妍和柳叁远都说了几句话,连裘刀也喊了好几声,但是洞府之内始终没有回音。裘刀咬牙。
恍闻:“诸位别再耗费气力了,少宗主与仙尊脾性相同,既做出决定,就绝不会反悔。”
可是投向无情道又哪是那么简单!
裘刀知道恍闻跟随仙尊多年,拱手哑声:
“恍闻师兄,实不相瞒,仙尊之前,才送了少宗主一一尊禁锢法器,而少宗主也意欲和仙尊断绝师徒关系。”
“可我们都知道,此两件事绝非他们本意,若是我们不欲他们如此,该如何?”
恍闻注视着裘刀,然后垂眸。
他明白了,裘刀他们之前追仙尊马甲,又跑到这里来,不是心里有了主意,知道要如何做,而是也不知道仙尊和本体矛盾如何收场。
他们六神无主,所以只觉得怎么做都是错。这样想还有点可怜啊。
恍闻低叹:“我只知,即便是少宗主要和仙尊决裂,只要少宗主呼唤,哪怕是登仙前刻,仙尊也会即刻回来。”
所以别怕。
我马甲比你们可靠。
裘刀一怔,继而眼眶发酸,咬牙。
他又怎么,不知?
无论何时,仙尊总是心系万象门,与穆轻衣的。
恍闻视线扫过他们:“你们可是要赶去寻红莲众?”
众人点头。
恍闻手一翻,掌心便出现一迭转移符,众人看到都是一怔。尤其是柳叁远。一下子便猜到了,所以攥紧手指。
转移符价格高昂,用之即焚,却可以使人瞬息移动千里。连穆轻衣之前还是凡人都可使得。仙尊灵力强大,这符又还是能为谁准备。
一探查灵力,果然是仙尊留下。他低头咬牙。
果然恍闻已经开口:“少宗主个性要强,即便有事,也从不对他人提起,仙尊离宗时便担心少宗主安危,故而命我准备这些,今日就交给诸位。”
裘刀喉咙发酸。
这转移符可以让穆轻衣瞬间去到他们身边,也可以让他们瞬间回到宗门,保护她安危。
仙尊思量至此,自己却离开了万象门。
一直到上飞舟,众人都很沉默。
元清好似知道发生什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不管他们神情如何,声音总是淡淡的:“我早说过,一旦开头,便没有回头路了。”
裘刀攥着那些转移符,猛地抬头:“你知道什么!”
元清:“你我所欲,与天道所为,背道而驰。你们的决心越强烈,天道阻碍便越是激烈,你们不是已经体会到了吗?”
“少宗主突然闭关,不仅仅是为保护仙尊。”他缓声:“也是为保护你们。”
万起喃喃:“你果然知道,可是她已经自身难保,又何必在乎我们!”
他眼眶发红,看向万起:“天道的意志,连仙尊这个出窍期散仙都不能违背!她又能做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
万起无力和绝望极了。
元清:“出窍期散仙距离登仙一步之遥,自然十分自由,可他试图改变穆轻衣的命运,自然会受到严重警告。”
裘刀声音嘶哑,只觉心在揪着痛:“所以天道才会将那琴,交由他手送出。它明明知道,仙尊对穆轻衣感情,再纯粹不过。”
他看向元清,声音在发抖:“然而天道却借仙尊之手和穆轻衣之口,毁了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
元清垂眸,最后才说:
“神女与这众生,才有深情厚谊。”
与旁人,不过淡若浮云而已。
裘刀死死咬牙。
忽然,他红着眼睛,盯着元清师兄:“我想问元师兄,应道友请你代为照看她时,穆轻衣还远不是这样,是吗?”
元清和应荇止两个人微微顿住。
裘刀却转头去看应荇止:“她九岁那年便进入万象门,仙尊说她看到凡间孔明灯时,还会蹦蹦跳跳去追。”
可如今,如今!
“”元清和应荇止一时没有说话。
裘刀却低头哑声:“是神女之命改变了她。”
应荇止却是垂眸,然后看向元清,声音也有些哑了:“我少年离家,已经很多年未曾见她了,元师兄可有印象?”
裘刀猛地扭头:“你既然请元师兄代为照顾,他给你传信时,为何从来不问!”这就是他所说的极为关心,元清所说的细心照顾吗!
她一个人在万象门中,又走过多少孤立无援的时刻!
应荇止手指慢慢捏紧,但并没有开口。
元清突然道:“是他让我不必说。”
他看向裘刀:“裘师弟,他是想斩断尘缘,所以深怕我描述幼妹情状,会引得他后悔,才如此,这不怪他。”
白妍觉得元清对应荇止的态度很古怪。
既像是理解他怕牵连因果抛家弃妹,又时而会嘲讽他多年置之不理。
他自己也是,问他们要如何查时,时而冷嘲热讽,时而又像是希望他们查下去,让穆轻衣也可得片刻安稳。
所以白妍捏紧了拳,在这时哑声问:“元师兄,若是你,知道师姐修成了无情道,会是如何?”
她抬头:“师兄是赞成还是反对,若是师姐道成,你会为她高兴吗?”
元清沉默着,并未作答。
直到下飞舟时。
远处雾霭渺渺,不见山川,只有天高地阔,一片无垠景象。
元清才望着远方说:“她无法成就此道。”
众人一怔,元清却已经回眸,眸光平淡道:“若是执意此道,只可能身死道消。”
“你!”
万起还没来得及大骂元清诅咒穆轻衣,元清已经合起手掌,垂眉敛目:“所以贫僧赞同少宗主除道脱困。先想自身,再思世人。可惜。”
“她的命并不属于她自己。”
她已经被限定,先救世人,不救自己。
众人心事重重地来到金门城。
东方朔对他们来到很是欢迎,可是听闻他们目的是红莲众,便变了脸色。
过了片刻,他说:“你们走后,红莲众便停止犯东都岛,不见踪影了。我只能根据邪术痕迹,推测他们似乎是去往了东南。”
东南?那岂不是人间方向?
若是让他们进入人间,人间岂不是会大乱?
裘刀他们对视一眼,决定立即追踪而去,没想到刚上飞舟,楚玲珑就和他们说,刚刚有人出手,在飞舟上空留下了一行金字。
刘镇穆家。
“!!”
“此金字周围有红莲邪功的气息!”
“所以意思是,红莲众去了被灭门的穆家?”
“究竟是何人竟有意引我们去追红莲众!”
“当年不是说,刘镇所有人家均被屠戮,此地也沉入恶鬼秘境当中,消失不见,为何如今会,重出江湖?”
裘刀本能去看元清,却见他看到水镜,看了一眼,便又将它打散了。
水镜传来的消息,只能是关于宗门,和穆轻衣。
裘刀立刻拔刀。
他本就怀疑元清,此刻见他有意隐瞒,更是咬牙厉声:“你看到了什么!为何只顾着自己查看却不告知我等!”
元清只能看向他,然后沉默片刻。
“少宗主见了仙盟等人,并接受了仙盟的提议,将万象门规模扩大,和仙盟建立联系。且,她已公开。”
元清抬头:“她的道,是无情道。”
众人猛地变色!
白妍咬牙:“我们走的时候师姐分明在闭关,可是为什么却又见了仙盟!”
“无情道向来被寄予世俗期望,”洛衡抬眸,“若是如此,日后大道四行时,她只能站出来庇佑众生。”
裘刀眼前阵阵发黑。
他现在才明白,元清所说的回不了头,不是他们回不了头,是穆轻衣回不了头了。
柳叁远哑声喃喃:“她为何突然”
白妍却哽咽:“师姐不是突然。或许,她进冰天雪窟时便已经想好了。鲛人琴只是契机。”
师姐那时便已经预感到一切已经不受控制。
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将再没有片刻喘息之机。所以,一向冷静的师姐才会在那关头突然说,她没疯。
她不是疯。
她是知道她以后已不可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可是师姐濒临崩溃时,仙尊却送上了鲛人琴!人命与仙尊心脉的迭加,让师姐如何放纵自己。
连裘刀都瞬间无力,踉跄几步,开始怀疑,他们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他们这样又能否真的杜绝穆轻衣的痛苦?
应荇止却哑声:“什么鲛人琴?”
裘刀看向应荇止,却见他连番询问:“你们不是说有机会可以挽回吗?”
“姓应的你在这装什么!神女之命是这样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万起见他神色迷惘,声音更厉的,却带颤抖:“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她不想其他人再为她而死,她不愿再因动摇,被天道示警连累旁人,所以宁愿屈服于此道!”
万起声音嘶哑:“你满意了?”
应荇止瞳孔微散:“我的卦,明明”他低头喃喃:“不是这么说的。”
万起却踉跄一下,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你到现在还只想着你的卦!”
“你既然能够躲过穆家灭门之灾,为什么连她都救不了,你明明可以!”
万起恨应荇止。
这么多为穆轻衣生,为穆轻衣死的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送穆轻衣上无情道的人,他竟还有脸说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年被灭门,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万起落下泪来。
这一刻他不是在为师兄寒烬感到难过,而是真切为穆轻衣感到难过。
那个也许存在过的,娇纵,没吃过什么苦,被兄长师兄一路护着到万象门来的穆轻衣。终究是不存在了。
可她明明。可以只做一个普通人。
“哪怕救不了穆家,你弃家而走时,为什么不带上她。”
应荇止的衣领被松开了,他低下头。
元清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转着佛珠。
应荇止声音嘶哑:“因为我不这么做她就会死。”
他抬起头,雨水不知何时浸入结界,打湿他的脸,也打湿他的剑,他的一切法器。
他扯着嘴角,声音却在抖:“你们算出过死卦吗?”
“整整十六卦,我一卦都没有算错。”
应荇止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如果我不让她跟着周渡走,不让她见到家中被灭满门,入万象门,不让她少时,无亲无长,孤身长大。”
应荇止闭眼:“她会死。”
万起怒吼:“你胡说!!”
大雨瓢泼。应荇止的面色也慢慢变得苍白了。
“卦象说若我不让她在此前一个人长大,等到她见到我的时候,将在我面前,气绝。她不认我,我没有觉得不高兴。”
应荇止像是恍惚:“可为什么,我已经忍住不去见我的妹妹,这十六年她还是过得不好呢?”
而且甚至可能,这之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也仍将不好。
“卦象骗我。”他看向元清,哑着嗓子一句一顿:“你骗我。”
雨水从他眼角眉梢滴下来,分不清是不是泪。
“她也骗我。”
她分明过得不好。他的妹妹,在这些年间吃尽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