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结亲

    庆宝领旨而去,很快叫上几个同龄的年轻太监跟他一起出宫。

    轩辕墨领着诸位使臣在席间落座。

    齐国大臣们惊奇地发现,不仅仅上将军顾锦城曾是晏九黎面首,就连跟在轩辕墨左右的秦红衣……哦不对,他叫秦观书。

    还有一开始叫靳蓝衣,后来被皇上赐死之后,又改名为周檀衣的少年。

    原来他们都是西陵摄政王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长公主府就有西陵摄政王的保护……或者监视?

    两国大臣一一落座。

    齐国大臣们心里又开始生出各种猜测。

    身在朝堂的官员,对江山和权力都有一种尤为执着的敏感度,在他们的观念里,很少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前程,放弃一切到手的利益。

    所以就算轩辕墨表现得如此有诚意,如此大手笔,送来这么丰厚的大礼,能让齐国暂缓国库不充裕的困境,但他们冷静下来之后依然会想,轩辕墨图谋到底多大?

    若是两国交战,就算西陵胜券在握,可到底无法做到全胜,而且打仗的时间拉得越长,对国力的消耗越大。

    所以他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在用另外一种完全不见血的方式,温水煮青蛙似的,意图把齐国控制在手?

    “诸位大人都在想什么?”俊美少年坐在席间,正好把对面齐国官员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眉梢一挑,“是不是又在进行各种阴谋论的猜测?”

    大臣们被戳破心思,老脸尴尬一瞬。

    随即礼部尚书清了清喉咙:“在其位谋其政。我们身为齐国大臣,理所当然应该为齐国的社稷安稳着想。”

    兵部尚书开口:“没错。西陵和齐国曾是敌人,我们不可能因为西陵突如其来的善意就忘记曾经的过往,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望摄政王见谅。”

    轩辕墨漫不经心地一笑:“本王此次前来,除了恭贺女皇登基,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跟诸位商议。”

    贤王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裴丞相颔首:“摄政王请说。”

    “本王想跟齐国女皇结亲。”轩辕墨语出惊人,“从此两国成为一家人,不分你我,不再掀起战争,反而多了个盟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

    齐国大臣们脸色微变,纷纷转头看向晏九黎。

    西陵摄政王果然所图极大,竟然想娶他们刚登基的女皇?

    皇上一旦嫁给他,岂不是齐国都成了西陵附属国?

    怪不得这么大手笔……

    晏九黎坐在龙椅上,对大臣们自以为聪明的眼神视而不见,对轩辕墨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两国结亲?”礼部尚书诧异地看着轩辕墨,“吾皇已登基为帝,贵为一国之君,只有三宫六院,显然不可能下嫁于人,摄政王的意思是……”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危险,所以略微迟疑片刻,才鼓足勇气说完,“要入赘到齐国来?”

    此言一出,殿上空气骤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轩辕墨脸上,等着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贤王眸色晦暗,垂眸不语。

    “非娶非嫁,当然亦非入赘。”轩辕墨嗓音淡淡,波澜不惊,“本王心悦贵国女皇,有意结亲,但碍于两人身份特殊,无法进行正常嫁娶,所以只一个夫妻名分即可。”

    说着,他微微一笑:“有了夫妻名分,自然也会有夫妻之实,只是两人皆有责任在身,所以无法长久相聚,日后本王可以来齐国,或者待齐国强大稳定之后,女皇亦可以去西陵巡游。”

    齐国大臣们了然。

    原来他是想要这种聚少离多的夫妻模式?

    话说回来,两人身份确实特殊,女皇不可能下嫁,西陵摄政王也不可能入赘,否则都是对自己国家的不负责任。

    但这种结为夫妻的方式闻所未闻。

    史上也从未有过先例。

    毕竟就连和亲的公主生下的孩子,寻常都无法作为继承人培养。

    两国掌权者联姻,以后生下的孩子继承哪国江山?

    还是说,他想在西陵继续三妻四妾,生下继承人,然后在齐国以孩子困住女皇陛下,让齐国的继承人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以此达到兵不血刃吞并一国的目的?

    不怪他们有如此想法。

    毕竟男人三妻四妾的观念根深蒂固。

    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家里都有一妻两妾,何况堂堂西陵摄政王。

    以轩辕墨的身份和地位,离皇位只差那么一步,三宫六院想要就要。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从一而终?

    他在西陵想生多少孩子都可以。

    但女皇不同。

    她是个女子,坐上皇位本就不易,就算她也能三宫六院,但怀孕生子这种事情,终究不可能由别人代劳。

    她子嗣注定稀薄。

    腹中长子若真是西陵血脉,是否注定一出生就把齐国江山分给了西陵一半?

    而且轩辕墨说他可以来齐国,女皇也可以去西陵。

    这么一来,齐国皇长子的身世毕竟瞒不住。

    人都是慕强的,且男孩最始终以自己父亲的祖先为祖先,他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毕竟更认可自己是西陵血脉。

    到时候他会真心为了齐国社稷着想吗?

    这些都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殿上一片静默。

    轩辕墨很快开口:“倘若亲事能成,今日所送之贺礼,往后每年都会按照这个规格赠与吾妻,作为她养育孩子和治理国家的辛苦费。”

    大臣们面露惊异之色。

    真是个狡猾的摄政王。

    这个诱惑他们根本无法抗拒。

    齐国国库一年的财政税收通常不超过两千万两白银,遇到天灾频繁的年份,连一千万两都吃力。

    齐国这些年常年面临着西陵和南昭的双重兵力威胁,国库收入几乎要挪出一般在边关兵力上,常常入不敷出。

    方才西陵送来的清单上,仅黄金白银的数目就抵得上齐国半年的税收,再加上战马和精粮、兵器、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等等。

    除非他们都是傻子,才会拒绝这么丰厚的额外收入。

    第222章  由奢入俭难

    大臣们转念又想。

    若西陵真的觊觎齐国疆土,需要每年送上这么丰厚的贺礼?

    这样的代价似乎有点大。

    “女皇陛下腹中孩儿不管是男是女,都冠以女皇之姓氏,本王绝不会强求让他认祖归宗。”轩辕墨又抛出一个承诺,算是承认了晏九黎腹中孩子的父亲身份,“并且本王还会跟齐国签订结盟协议,至少五十年之内,西陵不主动朝齐国兴兵,也不会觊觎齐国疆土。”

    君子一诺重千斤。

    这番话一说出来,齐国大臣们表情顿时好看了不少。

    甚至看得出高兴之色。

    怎么能不高兴?

    这么大手笔的赠与,不开战,不觊觎疆土,还不让孩子认祖归宗。

    这些条件简直就是他们做梦都梦不到的,在佛前许愿都不敢许这么离谱的愿望。

    但轩辕墨偏偏就开出了这么诱人的条件。

    “皇上觉得怎么样?”裴丞相转头看向晏九黎,面上已无抗拒之色,“一切决定都以皇上的决定为准。”

    晏九黎还没说话,兵部尚书开口:“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晏九黎漫不经心一瞥:“哦?”

    兵部尚书面容严肃:“钱财来得太容易,会引发骄奢淫逸的后果,朝中大臣不再有钱财上的忧患,就会滋生出贪官污吏,他们花钱如流水,一旦西陵断了赠与,我们会陷入无法预料的绝境。”

    贤王缓缓点头:“我觉得陈大人的担忧在理。”

    别人给的,始终没有挣的来得安心。

    国库有一千万两,齐国就照着一千万两的能力花费,一旦额外多了一千万两,必然花钱无节制,朝中大臣贪钱也贪得更心安理得。

    国库充裕了,君王对贪官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一旦他们形成了这种大手大脚花费的习惯,来日若西陵断了赠与,他们一时之间能改掉这个习惯吗?

    贪污受贿成瘾的官员们,能改邪归正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种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真是笑话。”周檀衣嗤笑一声,“我们西陵富裕多年,也没见朝臣个个养成贪污受贿的习惯,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大臣不可能个个两袖清风,但胃口太大太贪的,君王的眼睛又不是摆设,贪官杀了,府邸抄了,银子自然由回到国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们是觉得女皇陛下能力不足,能任由贪官横行?还是觉得女皇眼神不够敏锐,不知道朝中谁忠谁奸,谁清谁贪?”

    “还骄奢淫逸?”

    “是不是只有国库空虚,动用一两银子都要君臣开个朝会,军队紧衣缩食,拖欠军饷,保家卫国的士兵们拿着生锈的刀剑,一天一顿吃着看不见米粒的稀粥,骑着病病歪歪的老马,饿得面黄肌瘦,你们才觉得可以生出忧患意识,促使你们齐国强大起来?”

    这一番嘲讽直接拉满。

    贤王脸色涨红:“齐国还没穷到这般地步。”

    周檀衣点头:“确实没穷到这般地步,但是以方才陈大人和贤王的理论,我说的应该正符合你们的想法吧?你们不就是觉得富贵容易让人贪图享乐吗?那只有穷,穷到揭不开锅,才能让人振作起精神?”

    兵部尚书咬口无言。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些话被周檀衣这么一嘲讽,就算不是这个意思,似乎也变成了这个意思。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觉得富贵让人骄奢淫逸。

    而且兵部掌握着军队军需。

    钱财虽从国库出,但粮草供应和军饷发放通常由兵部负责,还有军队中的将士官职提拔,都是兵部掌最大权重。

    而齐国众所周知。

    兵部尚书之女是凌王妃。

    晏九黎没登基之后前,兵部一直都是凌王的后盾,就算晏九黎要养兵,日后以国库空虚为由,战马粮草无法及时供应,就能对她新建的军队有所掣肘。

    凌王手握齐国最多的兵马大权,待从战场归来,就算不能明目张胆篡位,晏九黎也不能拿他如何。

    但西陵一旦赠与齐国这么多银两,且直接提供了战马和精粮,甚至连兵器和盔甲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晏九黎的军队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军饷粮草的掣肘,操练会格外顺利。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养一支足以跟凌王抗衡的精兵不在话下。

    更甚至,一旦她有了更值得信任的军队。

    凌王的兵马就不再是齐国最受倚重的兵马,晏九黎若削弱凌王兵权,都不是什么难事。

    兵权一旦削弱,想除掉凌王就更不难了。

    兵部尚书想得太远,他的隐忧不是对齐国的隐忧,而是对凌王府和陈家的担心。

    一片静默之中,晏九黎掀了掀眼皮:“两国结亲可以,但白纸黑字写清楚。西陵摄政王每年只能来齐国两次,第一次必须把这些见面礼一文不少地带上,才有能第二次机会踏足齐国。”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

    裴丞相听到这句话,已然放了心。

    一年只能来两次。

    两国路远迢迢,这个要求不算苛刻。

    毕竟女皇刚登基,朝政繁忙,没空把太多精力放在儿女情长上,西陵摄政王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长久待在齐国。

    另外,陛下说话的语气足以证明,她并未受到西陵摄政王的拿捏。

    再想到晏九黎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着实也不像是会被人拿捏的人。

    “没问题。”轩辕墨缓缓点头,“只要是女皇提的条件,本王都可以答应。”

    话音刚落,外面庆宝匆匆进殿。

    “陛下,元国师不见了!”他跪在地上,无比惶恐地禀报,“国师府的下人说,国师一月前就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晏九黎神情微顿,慢悠悠开口:“不见了?”

    “一个月前就不见了?”贤王脸色微变,意有所指地看向轩辕墨,“元国师竟如此神通广大,悄无声息离开齐国皇城一个月,都没有被人发现?”

    “确实神通广大。”秦红衣点头,“毕竟他在西陵被罢黜官职之后,曾被人数次追杀,每次都能及时逃过一劫的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周檀衣跟着点头:“大概是得知我们摄政王要来,提前跑路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煞有其事。

    晏九黎微微眯眼,嗤笑一声。

    第223章  铁石心肠的女人

    元国师是真的因为提前知道摄政王要来,所以才悄无声息离开,还是元国师和摄政王本就是一个人。

    齐国大臣们心里已有了更笃定的猜测。

    不过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没必要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西陵给出的条件很诱人,齐国无法拒绝。

    贤王和兵部尚书的顾虑被当成放屁,无人在意。

    轩辕墨很快命人拟了协议,并由双方大臣当场阅览,随时添加条款,临时想到的,需要提议标注的,只要双方都没意见,都可以加上。

    协议很长,条条框框写得清晰明朗,一目了然。

    晏九黎甚至吩咐萧清河,把今年西陵赠与的贺礼清单誊抄一份,并特意强调每年二月之前,照着这样的标准送过来——那种淡然而笃定的语气,仿佛西陵才是战败国,需要每年向齐国进贡求和似的。

    所以她每次开口,朝堂上众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西陵那边使臣觉得她胆子很大,他们摄政王脾气好得不太正常。

    齐国这边大臣也觉得她胆子大,担心她提的要求太过分,会得罪西陵摄政王,使得他们怒而取消结盟,一气之下派兵攻伐。

    说真的,他们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战败国如此理直气壮跟强国要求每年黄金多少,白银多少,战马多少……

    偏偏提的人理直气壮,对面竟也觉得理所当然,有求必应。

    所以这场结盟谈得真是格外顺利。

    顺利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如果忽略齐国大臣每每看向对面摄政王时,那一双双微妙而忐忑的眼睛,确实很顺利。

    这场谈判齐国占尽上风。

    但齐国大臣们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最后以让双方都愉快的结果宣布结束,晏九黎宣布宫宴正式开始,上歌舞,上宫廷佳肴。

    殿上瞬间从惊心动魄到歌舞升平。

    萧清河拿着贺礼清单,带着户部众官员,去殿外将广场上所有东西清点入库。

    贺礼太重,东西太多。

    户部官员人手显然不太够用。

    晏九黎命人去把长公主府侍卫全部调进宫,协助清点,并且在贺礼入库之后,长公主原有的侍卫挑选出一半人做御前侍卫。

    丝竹管弦声悦耳,舞姬身姿妙曼。

    晏九黎斜倚龙椅,手里执着盏美酒却没喝,眼神落在眼前这一派祥和的画面上,思绪看起来有些晃神。

    实则她是在思索登基之后要做的事情。

    新帝登基要开恩科,为的是选拔属于自己的朝中新贵。

    不管朝中大臣们对她这个女皇是否忠心,私底下是怎么样的想法,有句话是对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有她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官员,才有可能没有隔阂地对她忠心,朝堂上级别越高、资历越久的官员,跟各方势力的牵扯就越深。

    有时候不一定是他们不想忠心,而是各派势力互相掣肘,相互牵制,身不由己。

    所以只有身家清白的、初入朝堂的年前新贵,才能培养成为她自己的心腹。

    军队要壮大,恩科要扩招。

    有西陵送来的银两支持,今年和明年银子充裕,她应该趁热打铁。

    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晏九黎眉心微拧,正在思索是否需要借着登基这个由头减免赋税,笼络一下民心。

    若是这么做了,齐国国库收入或许又要减半,养兵的压力就会大一些。

    不过养兵一事倒也无需太着急,毕竟凡事都有个过程,军饷粮草耗费不小,但也不是一天之内全部拨下去的。

    她敛眸沉思。

    轩辕墨坐在席间看着她。

    见她时而拧眉,时而眉头舒展,便知道她心里在思索着登基之后的决策了。

    他无声叹息,忍不住有些心酸。

    到底是一国之君了,心里装着国家社稷,偌大的朝堂,唯独从不想儿女私情,他千里迢迢跨越山河送来这么多的黄金白银,她虽心情不错,却从头到尾没表示出感动。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宫宴结束之后,晏九黎在勤政殿召见姜暗。

    这个以面首身份住进长公主府之后,就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姜家庶子,进宫之后人都是懵的。

    其实他从听闻长公主登基之后,人就一直处于懵逼状态。

    因为他跟别的面首不同。

    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府邸,而姜暗进入长公主府之后,每天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连院子都不出,潜心读书,一个小厮负责每天给他送饭。

    外面的消息他一无所知。

    长公主也不会命人把消息特意传达给他。

    所以从昨天听到长公主要登基,今天又听到皇上召见,他整个人就是懵的,进入勤政殿之后,看着坐在御案后的女子,有点像是在做梦,一时傻呆呆地站着,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姜公子。”庆宝小声提醒,“见到皇上该跪下行礼。”

    姜暗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九黎淡道:“不用紧张。朕叫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准备,今年的恩科你可以参加。”

    恩科?

    姜暗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新帝登基之后会增开恩科。

    所以他今年就有机会考了?

    姜暗心头激动,俯身叩首:“草民遵旨,谢皇上恩典。”

    “不用谢得太早,等你考上再说。”晏九黎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威胁,“若是落榜了,朕说不得真让你进宫做男宠。”

    “草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敢懈怠。”

    晏九黎嗯了一声:“回去吧。”

    “是,草民告退。”

    轩辕墨从隔壁暖阁里走出来,看着告退离开的姜暗,声音淡淡:“这么寡淡而木讷的性子,做个男宠都无趣,根本不会讨人欢心。”

    晏九黎不知是听不出他的醋意,还是故意要跟他唱反调,抬手翻看着案上的奏折:“帝王三宫六院,注定要百花齐放。有人擅长甜言蜜语,有人擅长吟诗作对,有人容貌俊美,有人身段妖娆……总会有几个不解风情的,才能衬出其他人的风情万种。”

    顿了顿,“何况珍馐吃多了,偶尔也想尝尝清菜小粥寡淡的味道。”

    第224章  断袖?

    轩辕墨走到近前:“就算看在为夫送来这么多东西的份上,黎儿就不能对我稍微温柔一些?”

    稍微温柔一些?

    晏九黎抬起头,略作沉吟:“只要你每年把东西按时送来,我可以为你保留一个正室的位子,但我们之间不会有大婚,大婚对我们也毫无意义。”

    就像她从未有过嫁给他的想法,她也没兴趣让他入赘,所以他们之间不必有名份束缚。

    两人一个是齐国女帝,一个是西陵摄政王,都有各自的责任和立场,他们之间隔着西陵和齐国,不可能永远利益一致。

    巅峰强国会逐渐走向衰弱,弱国也可以逐渐强大。

    皇朝的兴衰更迭非人力可阻止。

    所以两国不可能是永远的盟友。

    与其往后反目成仇,不如现在就把关系分得清楚一点。

    轩辕墨定定看着她,眼底尽是深深的无奈:“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黎儿,你除了是个女儿身,其他方面当真没有一点像个女子。”

    “所以你可以好好问一下自己,你骨子里喜欢的或许就是男人,所以一直以来才不近女色。”晏九黎淡道,“本宫虽为女儿身,但在你眼里只是个假女子,你不想承认自己断袖,所以才误以为我是特别的。”

    不敢在男人之中找喜欢的,只在女人之中寻找酷似男子的女人,实则是断袖而不自知。

    轩辕墨:“……”说得挺有道理。

    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断袖。

    晏九黎拿起一本折子翻开,没兴趣跟他耍嘴皮子:“东西送过来了,登基大典也结束了,你什么时候回西陵?”

    轩辕墨道:“等你生完孩子。”

    晏九黎眉头皱起。

    她的产期应该在三月底或者在四月初。

    如果真要待到生完孩子,至少还有两个月,他是真想被人推翻了是吗?

    她抬头看着轩辕墨:“我生孩子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是打算要把我的孩子抢走吧?”

    “当然不是。”轩辕墨走到她身旁,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他坐了上去,然后把晏九黎揽在怀里,“女子孕育子嗣,就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我不放心,等确定你们母子平安,我再回去。”

    晏九黎眯眼:“你最好别打孩子的主意。”

    “保证不会。”轩辕墨一个劲的做小伏低,“你应该信得过为夫的承诺。”

    晏九黎想到他的诚意,语气微缓:“我已经登基,到时候会提前挑选经验丰富且可靠的稳婆和乳娘,孩子生产之前,会布置好周围防守,太医随时待命,不会有什么危险。”

    西陵最近或许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候。

    因为他的一意孤行,领兵的淮南王和没有实权的晋王都在齐国出了事,不管他如何解释淮南王等人的死,都难免在西陵皇族权贵之中引起一些不满,也有可能是人人自危。

    还有他赠与曾经的战败国如此丰厚的大礼。

    齐国是高兴了,可西陵皇族会怎么想?那些出生入死打仗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他们国家兵强马壮,本就不惧任何国家,可摄政王为了讨好齐国女皇,不惜给战败国送出这么大手笔的金银,甚至为了答应两国结盟,不惜签下对西陵毫无利益可言的盟约。

    西陵军队一旦有人不满,并有人趁机生事,导致不满加剧,极有可能引发不小的动荡。

    所以当务之急,他应该尽快赶回西陵坐镇,让西陵朝堂尽快回归正轨。

    若有可能,直接废帝自立也无不可——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不是留在齐国两个月,守着一个女子生产的日子到来。

    “黎儿这是在担心我?”轩辕墨笑了笑,“这些金银不是直接从西陵国库出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朝中没人敢造反。”

    他轻轻抵着她的肩膀,“军中掌着兵权的几位将军,都是为夫最信任的心腹,所以军队乱不起来。”

    “西陵一直崇尚武力,军中以武力为尊,皇上这个傀儡没有实权,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有他在,不用过于担心。”

    “西陵的练武子弟,家世一般都不错,没有体会过忍饥挨饿的苦楚,上战场之后,他们的吃食、盔甲、兵器都是最精良的,军饷从未拖欠,军中表现出众之人,从不吝于赏赐。”

    “所以他们对钱财和银两,并没有特别的危机意识。”

    “就算有些人不满,也只是因为对战败国如此优待而不满,但身为常胜国家,他们骨子里没有根深蒂固的家仇国恨,没有咬牙切齿的恨意,所以就算不满,也只是对战败国生出的一点蔑视和不屑,而不会激发他们骨子里的仇恨意识。”

    一个相对来说养尊处优的军队,不太可能生出反抗意识。

    就像臣子对君王天生的忠诚和畏惧。

    伴君如伴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心为主的观念驱使下,若能一直得到信任和优渥的待遇,谁会自寻死路反抗谋逆?

    天下百姓哪怕饿殍遍野,也是逼到了最绝望的时候,才会拿起武器造反。

    但凡他们还有一口饭吃,一口水喝,都不会有勇气这么做。

    而常年生活在富庶生活之中的人,不会舍得放弃这种安稳的日子,轻易选择一条会抄家灭族的路。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知道怎么做一个皇帝,不需要一个罗里吧嗦的师父。”

    轩辕墨默了默:“说起师父,黎儿,你是个公主,从小没有接受过储君的教导,我觉得你应该时常召太傅进宫聊一聊。”

    晏九黎淡道:“自从我成为摄政长公主之后,沈太傅就告病不再上朝,深居简出,我召见他做什么?他接受那么多年圣贤书的教导,不会认可朕的身份,朕也无意勉强他改变观念。”

    沈太傅教导过当今皇帝,曾是先帝最信任敬重的老师。

    但他辜负了先帝的信任,教出来的皇帝不堪大用,心胸狭窄,断送了皇位,让齐国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上位。

    他固有的观念怕是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就算召他进宫,也没什么意义。

    第225章  家宴

    晏九黎入主崇明殿之后,废帝晏玄景被封为庸王,裴皇后成为庸王妃,其他妃嫔皆为庸王妾室,一家人全部迁居静安殿,跟太后居住的仁寿宫毗邻。

    新帝帝号为崇武,因是年前禅位,登基之年即为崇武元年。

    大典之后,晏九黎于二月初八下旨,在广阳殿举办皇族家宴。

    虽说如今她已经登上帝位,但离开齐国七年,皇族宗亲之中男子娶妻的,女儿出阁的,过世的……很多面孔已然不太熟悉。

    所以借着这次家宴,彼此熟悉一下。

    只是家宴的气氛注定不会太过融洽。

    皇族宗亲近的远的,人其实不少,大部分安分守己,恭恭敬敬,少部分心头忐忑,担心秋后算账,毕竟得罪过晏九黎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还有一些直到现在都看不清状况,总以为晏九黎是个女子,没什么可怕的。

    荣宁大长公主就是其中一个。

    广阳殿内席位有限,以荣宁大长公主、荣王夫妇、贤王夫妇、武王夫妇、凌王妃和几位公主为主,依次坐在离晏九黎左右较近的位子。

    长辈靠前,晚辈稍后。

    这些都是先帝的兄弟姐妹或者子女。

    关系远一些的皇族旁支,则坐在最末尾或者殿外席上,同样是长辈靠前,晚辈靠后。

    席间起初静默无声,谁也没有先开口。

    晏九黎一双眸子缓缓扫过殿上,把人都认全了,也将众人面上表情尽收眼底。

    大公主和三公主面色谦恭,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尤其是大公主,不管谁当家做主,她都表现得像个透明人,任何场合,任何时候,绝不会彰显半点存在感。

    宴宝珍对晏九黎登基这件事,不管曾经多震惊,多觉得不可思议,但总体态度是高兴的,乐见其成。

    荣王夫妇和福安郡主面色不虞,看不出半点高兴,眉眼间带着点忌惮,甚至有点不易察觉的阴郁。

    尤其是福安郡主。

    对晏九黎插手她跟萧清河夫妻关系这件事,她一直心存怨恨,若不是抗衡不过,她只怕恨不得撕了晏九黎。

    贤王夫妇今天很安静,对晏九黎的目光有点闪躲,看起来有点刻意降低存在感的嫌疑。

    武王夫妇表现得倒是镇定。

    对上晏九黎的目光,武王妃甚至还能微微一笑,谦恭而有礼。

    凌王妃表情有点复杂。

    她目光有意无意盯着晏九黎座下的那个位子,思绪有些飘远,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远在边关的凌王——如果真要凭武力获胜,晏九黎其实根本不是凌王的对手。

    偏偏众王爷大臣包围长公主府时,边关传来急报,紧急调走了凌王,才让晏九黎有顺利谋得皇位的机会。

    心有不甘是常情。

    毕竟人都是有野心的,男人谁不希望坐上君临天下的位子?女子谁又不想母仪天下,风光显赫?

    所以凌王妃的复杂表情不难理解。

    唯有一个荣宁大长公主……

    晏九黎平静的眸子微转,落在左边最首位的女子脸上。

    明艳富贵,盛气凌人。

    周身都是皇族公主应有的派头和气度。

    哪怕已近四十之龄,荣宁大长公主容颜依旧艳丽四射,肌肤保养得白皙无暇,除岁月在她眉眼留下一点痕迹之外,她看起来跟七八年前没什么两样。

    可见这些年一直过得顺心如意,富贵至极。

    荣宁。

    这是父皇亲自给她的封号,当年也曾把她宠若明珠,年年赏赐不断。

    先帝没驾崩之前,她是皇族最风光的长公主。

    先帝赐给她的家底,足够她这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但人都是贪心的。

    有了银子想金子,有了富贵想权力。

    晏玄景坐上帝位之后,荣宁长公主被封为大长公主,作为当今皇帝的姑母,她依旧可以活得很风光。

    可晏九黎从西陵回来了。

    荣宁长公主坐在席间,轻轻吸了一口气,肺腑里有股郁结之气,久久无法消散。

    她做出了错误的预判。

    晏九黎回来之初,她对这个失去名节只剩满身脏污的侄女儿根本不屑一顾,她甚至懒得听她跟顾云琰之间发生的那些冲突。

    她以为晏九黎往后的命运就是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或者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几天之后,最多几个月之后,她就受不了流言蜚语和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而选择一死了之。

    可她没想到晏九黎会很快被封为长公主。

    没想到她公然纳面首进府。

    没想到她敢肖想金吾卫统领大权。

    更没想到她有了权力之后,可以那么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跟满朝文武作对,还能一次次占尽上风。

    荣宁大长公主对她来了几分兴趣。

    她想知道她到底能兴风作浪到什么地步,想知道皇帝可以忍受她作到什么地步。

    她起初还以为皇帝之所以容忍她,是念在她七年为质的份上,暂时对她容忍,是想让臣民看到他对晏九黎的包容。

    可帝王的容忍度毕竟是有限的。

    若晏九黎太过分,引起众怒之后,他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处置她。

    而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可荣宁大长公主完完全全失算了。

    晏九黎带兵抄家,还敢把抄家所得的银子据为己有。

    晏九黎公然给皇帝下毒,独揽大权。

    晏九黎连国舅府都不放过,公然跟太后撕破脸,母女反目成仇。

    晏九黎插手官员家世,逼迫福安郡主跟丈夫和离。

    她做过的恶事真是数不胜数,活该让人唾弃,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可她怎么就坐上皇位了呢?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可她心头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晏九黎这个在西陵被作践七年的质子公主都能坐上皇位,自己为何不能?

    她也是皇族公主。

    她比晏九黎清白,比晏九黎高贵,比晏九黎得宠。

    她哪一点不如晏九黎?

    如果坐上这个皇位只需要不择手段,她也可以做到。

    她今年才四十多岁。

    后半辈子她至少还有三十多年可活,皇族中养尊处优的主子们——太后,长公主或者一些命运不错的嫔妃,活到八十岁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坐上女帝之位?

    晏九黎敢想,她没道理不敢。

    第226章  镜花水月一场空

    荣宁大长公主心里的想法,晏九黎纵然不知,也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几分。

    她眉梢微挑:“大长公主对朕似乎有点不满。”

    荣宁大长公主一怔,随即回神,意识到自己没有掩饰好表情,很快敛了敛眉眼:“并没有。”

    “没有就好。”晏九黎哂笑,“到底都是亲人,没有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

    她这个人懒得与人计较。

    只要不主动蹦跶到她面前,不管以前有怨无怨,一般都能活得好好的。

    但若是自己不知死活总想寻死,她也乐得成全他们。

    不过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她这句话一出,在场之人神色纷纷微妙起来。

    荣宁大长公主似是笑了一下:“亲人?从皇上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晏九黎淡道:“大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皇上对待自己母后和兄长的态度,真叫人怀疑‘亲人’两个字在你眼里,有多少分量。”

    晏九黎斜靠着椅子,漫不经心一笑:“朕的皇位是皇兄亲自禅位,禅位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大长公主是要质疑诏书的真实性?”

    “我没有——”

    “如果诸位有所怀疑,朕可以把皇兄叫出来,让他当众告诉你们。”晏九黎眉梢微挑,一双眼看着荣宁大长公主,“需要把他叫出来吗?”

    她语调虽然平静,看起来像是在征询别人的意见。

    可荣宁大长公主到底年岁长,经历过四代帝王,两代太后,知道真正的威压和虚张声势的区别。

    晏九黎年纪小,可眉眼笼罩下来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

    荣宁大长公主也知道她的脾气,自然不敢真的跟她较真。

    滋生出野心是一回事,公然质疑皇帝即位的合理性,是另外一回事。

    正因为有了野心,所以她才需要韬光养晦,慢慢筹谋,而不是公然挑衅皇帝权威。

    荣宁大长公主站起身,微微垂眸:“我只是觉得太后被幽禁在仁寿宫,心生不忍,并非质疑诏书的可信度,还望皇上明察。”

    殿上其他人见荣宁大长公主都收敛态度,自然更不敢多说什么。

    晏九黎已坐上这个位子,在场其他人虽是宗亲,却也是臣子,没有跟她抗衡的资格,毕竟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随时就能让他们一无所有。

    何况她跟西陵结盟,有西陵摄政王撑腰,谁能奈何得了她?

    “坐吧。”晏九黎神色淡淡,“今日家宴,也就是宗室长辈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聚聚,没什么别的事情,诸位不必紧张。”

    荣宁大长公主坐了下来。

    宫女们鱼贯而入,传上一道道丰盛的膳食珍馐。

    殿上并不热闹,连偶尔两句闲谈都是拘谨的,晏九黎寻常并不喜欢太热闹,所以她主动带起话题的次数很少,大多是由着其他人去聊。

    但席间之人偏偏各怀心思,聊得也不太畅快。

    晏九黎觉得无所谓,像是走过场似的等待家宴结束。

    宴散之后,众人散去。

    晏九黎先摆驾去了一趟仁寿宫。

    这座曾经后宫最尊贵的宫殿,如今冷冷清清,毫无人气可言。

    推开关闭已久的宫门,宫苑里不知何时,已出现一些枯黄的杂草,长久无人打理所致。

    殿门被打开,一股子不太新鲜的气味传了出来,有点潮湿,有点阴沉发闷。

    晏九黎跨进门槛。

    太后枯萎了似的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精神气。

    晏九黎站在床边看了许久,躺在床上的女人才终于有所察觉似的,缓缓转过头,看着站在床前的晏九黎。

    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

    太后辨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晏九黎?”

    “是我。”

    太后费了好大劲才坐起身,疲惫地靠着床头:“你又来干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已经成了废帝。”晏九黎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目光落在袖口的五爪龙纹上,“太后觉得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太后听到她说废帝时,表情已然僵住,此时听她提到衣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的衣裳。

    原本并未注意到她的衣服有什么不妥,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身上穿的竟然是龙袍。

    女子制式的龙袍。

    五爪龙纹栩栩如生,尊贵而又隆重。

    再想到她说的“废帝”,太后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晏九黎,你……你你……你……”

    她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她,“你”了半天,却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神情变得分外激动,苍白的脸扭曲着,像是恨不得一口把晏九黎咬死。

    “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谋权篡位,夺了你儿子的位子。”晏九黎微微一笑,笑意却森冷无情,“若早知道今天这个结果,太后当年应该不会让朕的生母进宫固宠吧?”

    太后瞳孔暴突:“晏九黎,你……你就是个乱臣贼子——”

    “是啊,我是乱臣贼子,你是什么?”晏九黎笑得愉悦,“朕虽然没见过朕那个可怜的母亲,但她若是在天有灵,应该很高兴看到这个结果。”

    太后死死盯着她,哪怕如何虚弱苍白,她的眼神依旧无法掩饰怨毒之色。

    晏九黎并不在意。

    她只是来告诉她,她和她的儿子费尽心思所谋求的一切,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算计人者,人恒算计。

    当年她所做下的孽,如今全部加倍奉还给她。

    晏九黎怜悯地看她最后一眼:“你的儿子失去了帝位,但命还留着,不过念在太后作恶多端的份上,朕觉得让你们母子至死不能见面,才是最好的惩罚。你就好好在这里,待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吧。”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咒骂,随着被关上的殿门而逐渐听不真切。

    晏九黎回到崇明殿。

    轩辕墨正坐在殿内翻阅奏折,见她回来,慵懒抬头一瞥:“为夫需要起身给陛下行个礼吗?”

    晏九黎淡淡看他一眼,走到御案前坐下。

    她肚子大了,不便久坐,轩辕墨替她把奏折提前整理筛选好,将一些需要朱笔御批的放在她面前,另外一些需要打回去的也做了标记。

    “刚登基,诸事繁忙,但不能因此就忽略了自己的身体。”轩辕墨走到她身后,体贴地给她捏着肩膀,“等孩子生下来,就能轻松一些了。”

    晏九黎拿过一本折子翻开,漫不经心地开口:“有你在,庆宝都要轻松许多。”

    轩辕墨动作微顿,忽然低笑:“前天说我是断袖,今天把我当成公公,唯独从来不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夫君。”

    第227章  人都有两面性

    晏九黎眉目淡漠平静,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轩辕墨垂眸,安静凝视着她眉眼:“黎儿专注起来的时候,当真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晏九黎眉头微皱,忍不住回头瞥他一眼:“你今天吃了蜜?”

    甜言蜜语说不够似的,不嫌肉麻。

    轩辕墨低笑,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黎儿就是蜜,为夫看到你就心情愉快,所言之语句句真心,绝无掺假。”

    晏九黎嗤笑。

    以前总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以选择或者放弃一个人,但别妄图改变一个人。

    然而她还没想着要改变轩辕墨呢,这个人自己就大变样了。

    冷酷无情、运筹帷幄的西陵摄政王轩辕墨,此时这副模样跟在西陵权贵面前表现出的,完全是两个人。

    其实她又何尝没有两面性呢?

    晏九黎眸心微细。

    身处高位的人都善于隐藏,善于伪装,究竟哪个才是他们真正的本性,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肩颈上那双手可以沙场上点兵点将,可以朝堂上驾驭群臣,也可以于此时温柔小意。

    哪一个都是他,哪一个都不是完整的他

    晏九黎轻哂,嘴角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望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眼底划过一抹自嘲。

    权力是最好的底气。

    但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伪装反而是常态。

    因为喜怒不形于色,才能不泄露真实的情绪波动,让人无法窥视内心,做一个高深莫测的上位者。

    她还需要慢慢修炼。

    ……

    自打进入二月,天气就开始一天天变暖。

    凛冬已经过去。

    京城中爱美的女子们,已经开始订做明媚的春装。

    虽二八月的季节总是说变就变,昨日还温暖如暖,今天说不准就冷得像是回到了腊月,但这些都挡不住女子们爱美的心。

    城中绸缎庄和成衣铺子的生意好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受女帝登基的影响,女子们抛头露面的明显多了,街道上各式各样精美的马车和轿子来来往往。

    权贵官员家中以前盛行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亦是被打破不少,就连男人们动辄挂在嘴边的,对女子的规训也少了许多。

    晏九黎偶尔出宫去走走,会发现出门逛街的女子多了许多,街上热闹许多。

    考虑到自己曾离开齐国多年,所以她询问跟她一起出门的宴宝珍:“前几年这个时候,逛街的女子也这么多吗?”

    宴宝珍道:“城郊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们,因为需要跟丈夫一起养家,出来工作的不少,所以街上经常能看到平民女子走动。内城权贵官宦之家,女子们出门较少,寻常有宴请的帖子才会跟着母亲一起出来,逛街的也有,但不会逛太久,人也不会这么多。”

    说着,她笑了笑:“皇上以女儿身登上这个位子,表面上满朝文武都接受得很顺利,但在平静的表面下,影响却并不小。”

    毕竟谁都知道晏九黎当初的处境有多艰难。

    在很多人看来,失去了清白,又失去了恩宠,以后余生机会已经是没了希望。

    太后不爱,皇帝不喜,未婚夫抛弃。

    晏九黎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靠山。

    可她硬是逆风翻盘——甭管背后有谁帮助,至少在那些世家小姐们眼中,这就是逆风翻盘。

    有人佩服,从而激起了斗志。

    当然也有人不屑,被各种教条规训久了,表面上不得不服从,内心里依旧觉得女人该柔顺恭敬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总体来说,确实有助于提升女子们的地位。

    男人们动辄挂在嘴边的“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言论收敛了不少,因为一些脾气较为泼辣的会当场怼回去:“女皇陛下都登基了,你还在这里跟老娘三从四德?要不要去皇上面前问问,女子是不是真的天生命贱?”

    虽官员们的妻子大多还是保持着谦恭柔顺的美德。

    但如今掌权之人确实是个女子,官员们也怕自己口无遮拦的话不小心传到皇上面前,造成看不起女子的误会,对待家中女眷的态度多多少少都有所改变。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长久以来的风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晏九黎语气淡淡,“女子们经历过数千年的规训,规矩教条早已刻入骨子里。就算男人们不说,女子自己都不会放弃这些规矩教条。”

    母亲要规训女儿,婆母要规训儿媳。

    男人们在朝堂为官,掌握着家里的话语权,儿女的姻缘关乎着家族的利益,所以他需要女儿听话,而教导女儿的责任在母亲。

    夫妻是家族利益共同体。

    所以最终妻子依旧会顺从丈夫,共同教导女儿,亦是为了让女儿知书达理,不丢家里的脸。

    婆母天生是站在儿子的立场,所以即便她自己是个女子,依旧会用各种规矩教条约束儿媳,希望儿媳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

    归根结底不是男人和女人的问题,而是利益和立场的问题。

    想清楚问题的本质,晏九黎就不会妄想轻而易举改变男尊女卑的观念。

    她只能在自己当政期间,尽可能地让女子拥有多一点的话语权,让齐国的风气稍微开放一点,女子们受了屈辱之后能勇敢地活下去,而不是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必须以死来解脱,才能成全了刚烈之名。

    宴宝珍看着她:“陛下打算推翻男尊女卑的制度吗?”

    晏九黎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几千年形成的制度,凭她一己之力想推翻?

    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228章  确实是放屁

    她最多只能制定一些维护女子的律法条例。

    毕竟一些新制度的实施,阻碍往往不仅仅来自于男人,女子同样会觉得离经叛道。

    所以不能急于求成。

    晚间就寝之前,她就着这件事随口跟轩辕墨闲聊起来。

    轩辕墨淡道:“制度的实施不必针对所有人,只要针对一部分人其效果就行。”

    晏九黎起初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轩辕墨道:“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是女子,你有野心,你坐上了皇位,但是你不能把女子即位这件事当成合理的,更不能写进律法,使其成为理所当然,而要让你登基为帝这件事成为先例,而不是常态。”

    因为晏九黎能登上皇位,起初是完全凭着豁出去的劲,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

    这件事甚至跟她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毕竟皇帝被下蛊毒,就算晏九黎是个男子,照样可以逼皇帝就范。

    但一旦名正言顺让女子有资格做皇帝,往后不但皇室自相残杀的情况会加剧,权贵家族或者地方藩王、世家都会齐心协力,进一步遏制女人的生存空间。

    触碰到男人的利益,他们团结起来的力量非常可怕,根本不是一道圣旨可以轻易改变的。

    掌握着家族大权的世家家主们,为了防止女人凌驾于他们之上,会利用手里的权力,直接将女人打压得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而一贯柔弱顺从的女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轩辕墨淡道:“律法不必做出太多改变,只等你有需要的时候,颁布一些针对性的旨意——比如你想选女官,就可以借着选伴读的名义,将一些学识不错的女子召选进宫,慢慢培养提拔,让其中几个人代替御前太监,负责传达旨意,让她们长久跟在御前静听议事,时日一久,自然可以上朝议事。”

    “培养女子为官的方式要循序渐进,不可激进,这样才不会在一开始就引起大臣们的反对和危机意识。”

    “因为女帝身边需要女官,你的决定并无不妥之处,但倘若你初时就以女官名义选拔,大臣们会认为女官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会激烈地表示反对。”

    “就算反对不成,他们也会要求女子跟男人一样,以科举的方式入朝,才能彰显公平公正,可众所周知,真正熟读四书五经的女子很少,能参加科考的更是寥寥无几。”

    所以让女子科考,远远不如通过选伴读的方式能达到效果。

    晏九黎缓缓点头:“温水煮青蛙。”

    轩辕墨嘴角扬起一抹赞赏的笑意:“就是这个意思。”

    晏九黎睨他一眼,转身走到锦榻前坐下。

    虽然不想承认,但轩辕墨的想法其实就是她心里的想法,她想提升女子的地位,绝不能用明文律法的方式,因为这只会起到反作用。

    男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团结。

    而经过数千年各种规矩教条训话的女子们,却永远不可能团结起来。

    轩辕墨走到她身侧坐下:“其实不必过于心急。暂时来说,你的主要目标在军队和经济上,国家强大了,你这个皇帝做出了政绩,稳固了帝位,天下臣民自然知道你是个明君。”

    “有实权的明君,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会更容易让人接受。”

    晏九黎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轩辕墨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腰,将脸贴着她的脸,清冽的气息萦绕,“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晏九黎微微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轩辕墨啄了下她的唇:“其实我也没做过皇帝,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你若是觉得有道理,就借鉴一下,若觉得我说得不对,就当我放屁。”

    晏九黎淡道:“确实是放屁。”

    轩辕墨:“……”

    诡异的静默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孩子有没有在闹腾?”

    “闹腾也是闹腾我,又不闹腾你。”晏九黎神色淡淡,“你不需要操心。”

    轩辕墨:“……”

    女人都是二八月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

    轩辕墨身体微移,双手环着他的腰,将耳朵贴在她腹部,感受着腹中小生命强而有力的跳动,眉眼温柔下来,眼底流露出为人父的喜悦和期待。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崇明殿?”晏九黎垂目,平静地看着他,“男宠吗?”

    没名没份,只能是男宠。

    轩辕墨沉吟片刻:“有没有比男宠稍微好听点的叫法?”

    “禁脔。”晏九黎说道,“或者姘头。”

    轩辕墨:“……”没一个好听的。

    “孩子的爹。”他回答,“我要确保我的孩子和孩子的娘健康顺遂,母子平安。”

    宫中已经备好了稳婆和乳娘。

    几位稳婆都是有经验的好手,家世清白,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不担心她们被人收买。

    太医院挑了医术精湛的大夫,轩辕墨自己从西陵也带来了女医过来,还有御前侍卫亦都是可靠之人。

    生产一应事宜准备得很周密,只等着日子到来。

    忙碌的二月很快过去。

    三月前线传来捷报,凌王大军成功打退南昭军队,射杀了南昭主将,南昭损失惨重,不得已派出使臣,提出停战求和。

    因为此次战争是南昭主动发起,造成的齐国人员伤亡和损失全部由南昭赔偿,并且南昭割城池两座。

    双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谈判,最终南昭答应凌王提出的条件。

    三月底,凌王大军留了心腹镇守边缘,带着部分兵马班师回朝。

    距离晏九黎登基整两月,四月初六这日凌晨,晏九黎肚子发作。

    这几日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轩辕墨,急忙起身召来稳婆和太医,孟春和孟冬有条不紊地布置内殿产房,扶着晏九黎到床上躺好。

    稳婆们进殿,除了两名女医,其他太医在外殿候着。

    轩辕墨原本想留在殿内陪着,可晏九黎坚决不允。

    她说如果他敢留下,这辈子他都别想让孩子认他。

    轩辕墨不得不到外面候着。

    殿内有他安排的心腹,不担心出什么岔子,但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就算准备得样样周到,也没人敢确定一定不会有意外发生。

    生产的过程有点长。

    从凌晨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傍晚。

    轩辕墨这个人一贯冷酷无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唯独这一次,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头清晰地浮现几分焦灼不安。

    第229章  诞下小公主

    练武之人耳力极好。

    站在紧闭的殿门外,他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稳婆的声音。

    她们正用着多年的经验和最好的耐性,引导着晏九黎使力,并吩咐着侍女赶紧去准备热水。

    轩辕墨贴着门,没有听到原本该有的女子痛呼声。

    他眉心紧拧,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难免有些担心。

    殿门忽然被打开。

    轩辕墨下意识地退离一步,看着一个宫女匆匆出来。

    他想都没想,闪电般抓着她的手腕:“里面怎么样了?怎么没有痛呼声?”

    女子生产不都是叫得格外痛苦凄厉吗?

    宫女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说了句:“陛下能忍。”

    就赶紧跑开了。

    她还要去多打些热水过来呢,这个人待在这里捣什么乱?

    陛下能忍?

    轩辕墨微怔,想到晏九黎在西陵待的那几年前,轻轻闭眼,是啊,她素来是个能忍的女子。

    他转过头,看到候在不远处的秦红衣和靳蓝衣,两人明面上是为了过来一起保护皇上,此时掩不住脸上微妙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嘲笑着轩辕墨的慌乱。

    轩辕墨敛了敛表情,漫不经心地拂了下衣袍,然后面无表情地朝两人看过去。

    秦红衣和靳蓝衣一凛,转头看向蓝天白云,心里暗暗祈祷着陛下赶紧把小皇子或者小公主生下来,免得他们家主子失态之后,迁怒于人。

    前门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金吾卫匆匆而来,看着殿前森严周密的重重守卫,一时不知该向谁禀报。

    夜玄衣走上前:“怎么回事?”

    “凌王大军快马送来捷报,他们已班师回朝,不日即将抵达皇城。”金吾卫把信报递给夜玄衣,“请呈禀皇上。”

    夜玄衣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夜玄衣转身走到轩辕墨面前,把信报递给他:“探子昨天就送来了消息,凌王带着亲兵提前赶路,最快今晚应该就能回到皇城。”

    凌王在边关打仗,离开短短半年,女皇就在京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心里肯定是有不甘的。

    所以打完胜仗之后,不等旨意召见,就赶紧赶了回来。

    毕竟这个时候,晏玄景已经是废帝,晏九黎才刚登基——若他心里不服,不想承认这个皇帝的合理性,那么他再怎么等下去,也不会有让他愿意听从的“圣旨”送达边关。

    “来得还挺快。”轩辕墨嗓音冷峻,“派些高手拦一下,务必在皇上母子平安之后,再让他进来。”

    “是。”夜玄衣领命而去。

    殿内宫女脚步声来来回回,稳婆的声音趋于激动:“快……头出来了!”

    轩辕墨神色一紧,转头盯着殿门。

    伴随着一声“哇”的嘹亮啼哭声响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生了生了!皇上平安生下小公主!”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轩辕墨推开殿门,匆匆转身走进内殿,看向满脸冷汗躺在床上的晏九黎。

    殿内血腥气有些弥漫。

    他却像是什么都感知不到似的,一双眼盯着晏九黎苍白的脸,见她精神尚可,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你……你进来干什么?”一个稳婆看见轩辕墨,紧张地开口,“赶紧出去,这里不是男人来的地方,稍后还要给陛下清理身体,你……你快出去,出去!”

    晏九黎转过头,看到不合时宜出现在殿内的轩辕墨,眉头微皱,以眼神示意他离开。

    轩辕墨想陪着她。

    虽然生孩子这点疼对晏九黎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以前更残酷的痛苦,她都经历过不止一次。

    但人就是这样。

    再怎么冷酷无情的人,也是对着无关紧要之人的痛苦,才可以漠然视之。

    曾经她不止一次濒临死亡,不止一次在鬼门关徘徊。

    他都可以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像是俯视蝼蚁一般,对她的惨状视而不见,哪怕她真的死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战败国送来的棋子。

    齐国不会因为她的死,有勇气对西陵兴师问罪。

    可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潜力爆发,一次次发现她身上极强的求生欲之后,他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久,直到……直到不知不觉对她生了兴趣,然后心动沉沦。

    轩辕墨再次站在殿门外,自嘲一笑。

    他以前一直以为儿女私情是弱者的无病呻吟,只有一些没有忧愁烦恼的女子们,才会把爱情当成生命里的全部,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他深深体会到了,感情这种事其实不分男女。

    谁先爱上,谁就一败涂地。

    若当初他能预料到自己会爱上晏九黎,他一定不会让她承受那么多的折磨,不会让她一次次踏进鬼门关——然而偏偏他又明白,若无那一次次经历,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异国来的女子,竟能有着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殿内时间一点点过去。

    待收拾好善后,嬷嬷打开殿门,请轩辕墨进去:“陛下刚生产完,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轩辕墨没说什么,抬脚进殿。

    殿内窗户都开了少许,可以散去一些血腥气,有垂落的帐幔挡着,不担心刚生产之后的身体受凉。

    稳婆把孩子抱给轩辕墨:“小公主长得很漂亮,像陛下。”

    轩辕墨接过襁褓包着的女儿,垂眸端详着她的小脸,说实话,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她哪里好看。

    可能他眼睛有问题,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从何处看出像晏九黎。

    当然,他也没觉得像他。

    就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话,术业有专攻。

    稳婆接生的孩子多,知道刚出生的孩子长得怎么样,所以孩子一出生就能看到他长得好不好看,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然后他又忍不住感叹。

    生命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延续着父亲和母亲的血脉,竟然可以长得像父亲和母亲……

    轩辕墨把孩子放在晏九黎身侧,没问她是否辛苦,毕竟这是一句废话。

    他只是抬手拭了拭她额上的冷汗,温声道:“我们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

    第230章  天下女子之楷模

    晏九黎虽面色苍白虚弱,但状态看起来还行。

    她道:“如果是个男孩,我打算给他起名叫征陵,让他征服西陵,成为天下霸主。”

    当着西陵摄政王的面,她毫不避讳地言及征服西陵的野心,可见其坚定的决心。

    轩辕墨神色微妙:“女孩子也可以。”

    他以为晏九黎是觉得女孩没这么能力。

    没想到晏九黎只是淡道:“女孩子起这个名字不太好听。”

    轩辕墨:“……”原来如此。

    候在外面的稳婆和嬷嬷们,听两人对话,虽然对国家大事不是很懂,但见皇上对自己生了皇子还是公主,似乎并不在意,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按常理说,刚登上皇位的女帝一定是希望生个儿子的。

    生了儿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立为太子,以后母凭子贵,江山后继有人之后,她的帝位会更加稳定。

    可皇上生的是个女儿。

    她们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忐忑不安,生怕皇上不高兴。

    没想到皇上根本不在意男女。

    给宫里主子接生,还是天下之尊的女皇,稳婆们心里到底是忐忑的,生怕出一点意外,全家遭殃。

    眼下不但能保住命,还能正常拿到赏银,她们自然可以松一口气。

    晏九黎命人给稳婆和太医都发了赏银,之后屏退殿内众人,只留下孟春和孟冬贴身伺候着,以及轩辕墨带来的两名医女一直在候在外殿,方便照顾产后的女皇。

    殿内安静下来。

    晏九黎沉吟片刻:“就叫子瑜吧。”

    轩辕墨想了想,缓缓点头:“晏子瑜,轩辕子瑜,都好听。”

    寓意也好。

    晏九黎斜睨他一眼:“哪来的轩辕子瑜?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姓,跟你毫无关系。”

    轩辕墨正要说话,掌事嬷嬷端来一碗汤:“陛下产后虚弱,喝点汤补充一点体力,这是刚煮好的乌鸡参汤。”

    轩辕墨接过参汤,自己先尝了一口,确定参汤无毒,才坐在床沿,一口一口伺候晏九黎喝汤。

    “凌王打完仗,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轩辕墨一边喂汤,一边跟她聊起凌王,“按原本行程,快马加鞭今晚就可抵达皇城,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拦着他,拖个几天再说。”

    晏九黎安静地喝着汤,对此不置可否。

    “皇上刚诞下小公主,应该多多休息。”掌事嬷嬷站在一旁,恭敬地开口,“就算要操心国事,至少也应该等到三天后。”

    轩辕墨瞥她一眼:“我们只是闲聊,谈不上操心。”

    掌事嬷嬷看着晏九黎,欲言又止。

    都说到凌王和战事了,这只是闲聊吗?

    皇上产后的身体尚虚呢,不能过多操心朝事,喝完汤应该好好休息的。

    一碗汤很快喝完。

    晏九黎额头又出了细密的汗水,身上汗哒哒难受。

    “陛下可要清洗一下?”掌事嬷嬷上前,“女子产后身子很虚,动辄就会出汗,所以需要用温水勤洗。”

    晏九黎嗯了一声,淡道:“轩辕墨,你先出去,替我盯住外面两天就行。朝中大事先交给丞相和六部尚书,宫廷守卫让夜玄衣多费一些心,至于皇城外……”

    她顿了顿,“告诉陈一言,任何兵马进入皇城之前,都必须得到朕的允许。”

    轩辕墨神色微动:“黎儿使唤我,跟使唤夫君时的语气真像。”

    晏九黎眯眼:“你听过谁这般使唤自己的夫君?”

    轩辕墨语气淡定:“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梦里黎儿就是这般使唤我的。”

    晏九黎:“……”

    轩辕墨笑了笑,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颗心就落了回去。你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我替你处理。”

    说着目光微转,又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才转身往外走去。

    掌事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吩咐宫女去打热水来给陛下擦身。

    孟春和孟冬也没说话,安静地目送着轩辕墨离开。

    他们陛下和西陵摄政王的关系太过复杂,明明是摆在明面上的关系,人人都知道小公主是他的女儿,但陛下不承认他的身份,不给他一个名分,其他人就无法给他冠一个合适的称呼。

    总不能恭敬地喊一声“小公主的爹”吧?

    不过孟春和孟冬是打心底敬佩陛下。

    一个女儿身,以质子身份去往西陵,受尽屈辱,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坠入深渊,永无翻身之地。

    可她们的陛下硬是涅槃重生,不但登上齐国至尊之位,让齐国那些背弃她、欺辱她、嘲讽贬低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居然连西陵摄政王都收入囊中,让他对她言听计从。

    真是天下女子之楷模。

    古往今来奇女子第一人。

    擦净身体,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晏九黎靠着枕头,垂眸望着襁褓里小小的女儿,眉目柔软,心头被欢喜和母爱一点点填满。

    这个小小的孩子,是用她身上的精血养出来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这辈子注定要呵护一生的人。

    谁都不能欺负了她。

    晏子瑜。

    子瑜。

    晏九黎轻轻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无声地叹息着生命的神奇,随即微微阖眼,搂着女儿一起沉睡。

    外面天色已落下黑幕。

    皇上生了个小公主的消息很快昭告下去,满朝文武听完之后,反应不一。

    丞相和六部重臣聚在一起,有人庆幸,有人表情凝重:“陛下生了个公主,意味着以后至少还要再生一个皇子……可如今陛下和西陵摄政王关系特殊,充盈后宫一事谁也不敢擅自开口,丞相大人,您可有什么好的主意啊?”

    裴丞相闻言,轻轻一叹:“我能有什么办法?”

    皇上诞下公主,他们肯定应该长松一口气,因为公主是无法继承皇位的,所以他们不用担心西陵血脉继承齐国江山。

    可另一方面,西陵摄政王用结盟和结亲的方式,霸道地宣布了和齐国女皇的关系。

    他们是夫妻,虽没有大婚,但名义上无法否认,他们就是夫妻。

    还有每年那丰厚的金银支持……他们一边想让陛下赶紧充盈三宫六院,早早诞下属于齐国的血脉,一边又担心此举会惹怒西陵摄政王,引起他的不满,不但要收回对齐国的支持,还有可能兴兵重来。

    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个非常愁人的问题。

    第231章  脑子进了水?

    大臣们发愁,轩辕墨也发愁。

    原本他以为只要晏九黎母子平安,他就可以安心离开。

    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反而有种遗弃孤儿寡母的负罪感。

    休日了两天,晏九黎精神恢复得很好。

    当她问及他何时离开齐国回西陵时,轩辕墨抱着熟睡的女儿,久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仅仅两天时间,女儿小小的脸跟刚出生时就有些不太一样了,小脸更白皙嫩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刚出生时明明还有些皱巴巴的。

    而今不但模样越看越好看,肌肤也跟玉似的,没一点瑕疵。

    刚出生的孩子真是神奇。

    轩辕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对晏九黎的问题充耳不闻。

    “我在问你话。”晏九黎皱眉,“你什么时候回西陵?”

    轩辕墨抬头看着她,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你还没出月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晏九黎沉默片刻,微微眯眼:“你打算待到我出月子?”

    轩辕墨淡道:“是有这个想法。”

    “既然如此,干脆待到女儿百岁宴不是更好?”

    轩辕墨想了想,有些心动。

    是啊,等她们母女满月,离百岁宴也没几天了。

    “还有周岁的抓阄礼呢。”晏九黎冷笑,“你干脆让西陵皇帝亲政得了,这样岂不是可以长久留在齐国,一直陪伴你的女儿成长。”

    轩辕墨听出了她的嘲讽,但他选择不回应。

    他反而开始思索她提出的这个建议。

    让皇帝亲政其实并无不可。

    朝中重臣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西陵兵力大半都在他的手上,文臣武将都在掌控之中。

    皇帝亲政也不会影响大局。

    何况他虽然曾有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但那是无情无爱的时候,如今心有牵挂,他已不想把自己长久困在那个位子上,一辈子为国家操心劳力。

    做皇帝没有自由,做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挺好的。

    轩辕墨心里这般想着,缓缓点头:“黎儿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尽可能做出妥善的安排。”

    晏九黎:“……”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深度怀疑他脑子是不是进了水。

    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应该还没到昏聩的时候吧。

    “黎儿这是什么眼神?”轩辕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们母女处境其实算不得好,我不放心。”

    没坐上皇位之前,满朝文武确实忌惮她,一些聪明人迫切地想避而远之,尽量不招惹她。

    可如今坐上皇位,反而会被所有人盯上。

    往后她需要面对的事情很多,新帝登基,需要充盈后宫。

    这是齐国史上出现的第一次女帝,进入后宫的将是男子,朝中文武对此会抱有什么想法,他们愿不愿意让儿子进宫,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是否愿意进宫伏低做小,侍奉一位女皇?

    除了后宫之外,还有前朝各派势力。

    晏九黎没登基时,她无需顾忌太多,皇帝因为朝政大事焦头烂额都跟她无关,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坐上皇位,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军队壮大,百姓生机,朝臣制衡,还有虎视眈眈盯着皇位的其他野心之人。

    “你的担心有点多。”晏九黎声音淡淡,“离开西陵动辄一两个月,丝毫不见你担心有人造反,偏偏朕一路坐上了这个位子,你反而忧心忡忡……说到底,还是从心底里看不上女子,觉得我没有应付一切的本事。”

    “当然不是。”轩辕墨否认,并借机表白心意,“只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才忍不住想得多一些。”

    他甚至恨不得帮她把那些潜在的威胁都杀了,帮她把国家治理了,替她解决掉所有后患,让她接手一个完全顺从听话的朝堂。

    但他知道这同样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情。

    哪怕知道有西陵军队的支持,齐国应该没有人敢以身试法,可他依然担心,有些人会被野心蒙蔽心智,做出对她不利之事。

    毕竟人心从来都不是可以提前预料的。

    野心和利益膨胀之后,可以无限摧毁人的理智,无限壮大人的胆量,孤注一掷者不在少数。

    “不必把我当成温室里的娇花。”晏九黎靠在床头,语气听着淡漠平静,“我选择了这条路,任何后果我自己担着,就算哪天意外暴毙,也是我自己无能所致,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顿了顿,“到时我会尽可能地保护好女儿,你得到消息之后,可以把她带回西陵,给她改姓——前提是我已经死了,你才能把她带回去。但凡我还活着一天,她就永远只是齐国的晏子瑜。”

    轩辕墨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们俩肌肤之亲不知有过多少次了,如今女儿都出生了,可你还拿我当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样合适吗?”

    晏九黎皱眉:“我何时把你当成不相干的陌生人?陌生人会每年给齐国送来那么丰厚的大礼?陌生人会让我孩子叫他一声爹?”

    “但是你一点都——”

    “我不是柔弱的菟丝花,不需要事事依靠你。”晏九黎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且请自便。”

    轩辕墨抿唇:“……”

    “我累了。”晏九黎从他手里接过女儿,一起在床上躺下来,“出去。”

    轩辕墨默默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儿,有点没话找话:“女儿是不是饿了?该让乳娘抱过去喂奶——”

    “一炷香之前刚喂过。”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且她现在在睡觉,你要把她闹醒吗?”

    轩辕墨噎了噎,轻轻叹气:“那你们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晏九黎拧着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运筹帷幄的西陵摄政王?

    如今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穷得讨不到媳妇,好不容易娶了一个,恨不得天天缩在炕上造小人的老色胚。

    简直有病。

    晏九黎低头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心头不自觉地柔软一些,低声道:“子瑜,你长大之后一定要聪明一些,有大志向,别沉迷于男儿的几句甜言蜜语,把爱情当成天大的事情。”

    第232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原本初六晚或者初七一早可以抵达皇城的凌王,路上遇到三次阻拦,硬是拖到了四月初九才得以回到皇城。

    但是因为带着亲兵提前回来,大军还在后面。

    抵达皇城时,陈一言早已带人守在城外,重兵守城,是凌王始料未及。

    “陛下刚刚登基,皇城内外守卫森严,凌王未得旨意擅自回皇城,可视为谋逆。”陈一言直视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凌王,“请凌王卸甲,只能带四名亲兵进城,其他人留在城外扎营。”

    凌王端坐在马背上,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个在秋猎中被晏九黎选中的少年。

    对方虽年纪小,可身姿矫健,眉眼英气十足。

    这些日子大概是在军中训练过一段时间,整个人看上去有了一些变化,一身戎装在身,眉眼气度冷硬许多,浑身充满着锋锐肃杀之气。

    凌王环顾左右,城门外重兵把守。

    若是硬碰硬,只怕一场血战难以避免,到时候就算不是谋逆也变成谋逆了。

    凌王解下腰间佩剑扔给陈一言,转头吩咐一句:“四位偏将随我进宫,其他人候在外面。”

    “王爷!”身后将领面色一变,“您只带四人进宫,万一——”

    “没有万一。”凌王淡道,“本王心里有数。”

    手下将领无奈,只能齐齐退后。

    陈一言下令开城门,凌王和四位偏将一踢马腹,电影流星一般策马入城,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进了宫,他径自抵达崇明殿,却见殿外乌压压守着重重金吾卫。

    御前太监庆宝匆匆而来,低头朝凌王行礼:“皇上诞下小公主刚三天,龙体虚弱,不便见人,凌王夜若有战事要禀报,可以呈上折子,由奴才递进去给皇上。”

    凌王沉默地盯着崇明殿大门。

    他离开之前,这里还住着晏玄景那个傀儡废帝,没想到他去边关打了胜仗回来,崇明殿已经易主。

    晏九黎速度真是快啊。

    他嘴角微扯,细不可察地掠过一抹哂笑弧度。

    “请公公禀报皇上,就说本王回来得急,还没来得及写折子,齐国跟南昭的战事已停,本王听到朝中有变故,所以才急着回来……既然皇上正在坐月子,本王先回府洗漱,待沐浴更衣之后,再正式进宫给皇上请安。”

    庆宝点头:“奴才一定如数转达,请王爷放心。”

    凌王转身离开。

    甫一回到王府,凌王府幕僚和武王都来了。

    凌王领他们到书房,幕僚们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日子一五一十跟凌王说清楚,表情明显凝重:“有西陵摄政王在,女皇为帝一事只怕再也容不得任何反对,何况还有那丰厚的贺礼,也足以让大臣们心动。”

    恩威并施。

    丰厚的贺礼足以缓解齐国国库空虚的窘境。

    而西陵重兵镇守边关,亦能形成莫大的威胁。

    大礼和开战二选一,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武王一身锦袍尊贵沉稳:“六弟,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禅位诏书是废帝亲笔所写,登基大典是满朝文武所承认……如今其他人但凡敢提出质疑或者不满,都可视同造反,我希望你能想开一点。”

    顿了顿,他补充道:“且不说其他,单就西陵和齐国长远的关系来说,唯有七妹登基最划算。七妹坐在那个位子上,才能确保齐国往后五十年无战事,并且有西陵每年赠与的黄金白银作为支持,齐国壮大兵马,发展国力,才能心无旁骛。”

    凌王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

    五十年无战事对齐国来说是好事,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这个领兵的王爷会渐渐失去作用。

    晏九黎壮大军队是势在必行。

    她在西陵七年,受屈辱七年,自然明白军队强大对国家的重要性,唯有军队强大,国家才有话语权,以后皇族公主和官员贵女们才不必承受跟她一样的经历。

    她会发展军队,利用西陵给她的战马盔甲和金银,打造无坚不摧的铁骑,她会有忠心于她的武将和兵马,并在时机成熟之时,削弱凌王手里的兵权,让他跟贤王、武王一样,成为只有亲王头衔而无实权的散王。

    到那时,他们能不能继续活着,能活到什么时候,可以活得风光自由还是小心谨慎,都是晏九黎一句话的事情。

    武王示意幕僚们先出去。

    他走到凌王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六弟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但如今局势走到这里了,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认。”

    凌王垂眸喝了口茶:“认了之后,我们的命早晚就捏在了晏九黎的手里。”

    他不是不认命,也比谁都清楚眼下的局势。

    他只是觉得命运着实离奇。

    父皇还在世时,他们几位皇子个个出身都不错,贤王占了个长,他占了个嫡,最后是晏玄景这个非嫡非长的皇子坐上了皇位。

    可说到底,他们都是皇子。

    有晏九黎去西陵为质,给晏玄景挣来这个皇位,又是父皇亲自传位,他们没办法,只能认。

    这七年来他们不是没有过想法。

    每当晏玄景刚愎自用做出昏庸决策时,凌王就想挥兵逼宫,废帝自立。

    可每每因为要背负“谋反”的罪名而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顾忌得多了,一次次错失了机会。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的晏九黎夺得皇位——以一种极为离谱的方式,靠着给皇帝下毒而成功走到了最后。

    若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只会觉得可笑。

    难不成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顾忌越少越能成功?

    叩叩!

    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

    凌王回神,和武王齐齐转头看去。

    “进来。”

    房门被推开,凌王妃抬脚跨进门槛,手里拿着一份请帖:“王爷,荣宁大长公主府送来一份帖子,说是请王爷和妾身过去做客,大长公主府备下宴席,给王爷接风洗尘。”

    凌王眉头微皱,不解地转头看向武王:“荣宁大长公主?她要干什么?”

    设宴招待刚回京的武将王爷?

    第233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武王亦是满脸不解。

    作为皇族亲王,他们跟荣宁大长公主的来往其实不太多,小时候倒是经常见到,因为先皇对她宠爱,皇子们对这位姑姑并不陌生。

    晏玄景登基之后,荣宁大长公主府依旧显赫,只是公主和皇子不同,就算她是皇子们的姑姑,说到底也只有富贵而没有实权。

    驸马就更不用说了。

    荣宁大长公主这几年为了避讳,跟亲王们来往并不密切。

    此次突然要给凌王接风洗尘?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凌王沉吟须臾,朝凌王妃说道:“给大长公主府回个帖子,我们今晚过去一趟。”

    凌王妃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六弟还是好好想清楚。”武王临走前,最后劝了一遍,“权力重要,还是齐国的稳定重要,希望六弟做出正确的决定。”

    凌王没说话,一个人在书房待了许久。

    茶盏里的茶早已凉透。

    他起身走到窗前站着,眼前浮现小时候的一幕幕。

    那时候父皇还在,兄妹姐妹之间虽因为各自母亲的关系,并不是毫无芥蒂地亲密无间,但小孩子之间的烦恼总是最少的,兄弟之情较为单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后就耳提面命,让他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以后保家卫国,让他壮大齐国,让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其实他明白母后的意思。

    她是希望他能坐上皇位的,只是有些话即便贵为皇后,也不能说得太直白。

    凌王最大的抱负就是君临天下,让齐国成为天下强国。

    贤王虽是长子,但他能力不足,不具备跟他竞争的实力。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位会被晏玄景截了去,而他登上帝位的手段竟然是靠他的妹妹去西陵为质。

    父皇宣布晏玄景为继承人的那一晚,凌王回到王府,把书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从来没有如此歇斯底里的失控过,他觉得上天真是可笑,父皇更可笑。

    而最最可笑的,还是那个吃软饭的晏玄景和顾云琰。

    这对君臣真是天底下最不要脸、最无耻的君臣。

    一个靠着妹妹等上皇位,一个靠着未婚妻封侯。

    可一个能力不足,一个打了败仗。

    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坐在那两个位子上,他们会把齐国带向灭亡。

    后来果不其然。

    两个吃软饭的无耻之徒,在晏九黎回来之后还忘恩负义,想过河拆桥。

    满朝文武都知道晏玄景的皇位怎么得来的,他们也知道顾云琰根本没资格做武阳侯,偏偏所有人都闭嘴不言,默认了这对毫无骨气的君臣坐在不属于他们的位子上,享受着不属于他们的风光显赫。

    朝中竟无一个敢谏言的硬骨头。

    所以晏九黎的篡位才能这么成功,因为他们早就验证了齐国大臣的软骨头,只需要一点武力威胁,他们就能把头缩起来,做一个自欺欺人的乌龟。

    凌王轻轻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到过往,他真是无数次后悔,为何他没有早日兴兵夺位?为何他总是顾忌着篡位会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他分明是有机会的。

    如果他能像晏九黎这样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他会比晏九黎更顺利上位,因为他手里的兵马更多,实力更硬。

    可到底……

    凌王自嘲一笑。

    “王爷。”温婉柔和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拉回了凌王的思绪。

    他回过神,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王妃。

    凌王妃端着碗参汤走上前:“王爷长途跋涉,定然疲惫,妾身吩咐厨房煮了碗参汤,王爷喝了吧。”

    她把参汤放在桌上。

    凌王走过去坐下,眉眼锁着一点阴郁。

    凌王妃轻声开口:“如今大局已定,王爷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凌王一怔,抬头看着她。

    凌王妃走到他身侧,抬手给他捏着肩膀:“当今皇上虽为女子,但妾身这些日子瞧着比废帝强得多。她有容人之量,不会无缘无故就铲除异己,妾身不求母仪天下,只求王爷平安顺遂。”

    凌王沉默片刻,反手握着她的手:“可我心有不甘。”

    “妾身明白。”凌王妃笑了笑,“王爷其实是看到了她敢于篡位,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如此魄力?可王爷扪心自问,若时间重来,没有她的出现,王爷会举兵造反吗?”

    凌王沉默不语。

    “如今的结果比之前其实是好的。”凌王妃轻叹,“至少……至少当今太后没有落得好下场,母后的仇算是间接地报了。当今皇帝不管是自己有能力,还是归功于西陵的帮助,对齐国来说,都是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

    凌王还是没说话。

    凌王妃垂眸:“妾身其实还有点私心。”

    “什么私心?”

    “皇帝三宫六院,需要绵延子嗣,而妾身其实不愿意跟太多女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凌王妃声音低了些许,“而且宫中子嗣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得厉害,就算是正妻嫡子,也不一定敌得过明枪暗箭。王爷,我只盼着我的孩子以后平平安安,不要卷入那些残酷的纷争里去。”

    凌王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王爷想开点。”凌王妃柔声宽慰,“至少我们好好活着,就能看到当今皇上到底能力怎么样。如果她能治理好齐国,让齐国越来越强大,就是合了王爷心愿。若不能,王爷韬光养晦,到时也算有足够的理由……”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凌王白明白她的意思。

    若晏九黎能让齐国强大起来,并且不为西陵所控制,他应该乐见其成,并低头承认她这个天子。

    若晏九黎不能让齐国安稳,甚至让齐国落入西陵的掌控,到时一个“皇帝通敌叛国”的理由,就足够他起兵,把她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凌王轻轻吐出心头一口浊气,闭眼想着,暂时只能这样了。

    第234章  约定

    晚间凌王沐浴更衣之后,带着凌王妃一起前往荣宁大长公主府。

    下午在书房里,他曾想过荣宁大长公主可能对晏九黎登基有所不满,或者是想借助宗室的力量把晏九黎拉下来,换一个男子登基——比如手握重兵的凌王。

    不怪凌王有这个想法。

    因为若要把晏九黎拉下来,手握兵权的王爷显然是最合适取而代之的人。

    并且王妃说,这些日子荣宁大长公主有意无意跟她示好,有拉近关系的意思。

    但他万万没想到,荣宁大长公主是要借助他的兵权,扶持她登基。

    凌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盯着荣宁大长公主看了好半晌,表情微妙:“姑母方才说什么?”

    “扶持我做女皇。”荣宁大长公主显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问题,“如果齐国注定要迎来一个女皇,我觉得我比晏九黎更合适。”

    凌王:“……”

    凌王妃:“……”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时只觉得荒谬。

    荣宁大长公主像是没看见他们的表情,语气理所当然:“晏九黎在西陵受了七年屈辱,她早已不洁,以后她的儿子若是登基为帝,都会以母亲曾经的经历为耻,而本宫跟她完全不一样——”

    “姑母在说笑。”凌王回过神,很快打断她的话,“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容不得如此夺来夺去,何况七妹上位是因为有禅位诏书,名正言顺。姑母方才所言太过异想天开,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荣宁大长公主脸色一沉:“晏九黎可以,本宫为何不可以?只要你愿意支持我——”

    “我不会支持姑母。”凌王说着起身,朝凌王妃示意,“我跟王妃先告辞。”

    他显然一刻也不想多留,很快带着王妃转身离去。

    荣宁大长公主气得脸色铁青,当场砸了手里的茶盏。

    该死!

    她话还没说完,他们就这么走了?

    她的想法有什么错?

    晏九黎能坐那个位子,她也能坐,她们都是女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以为凌王是个有魄力的武将,没想到也是个胆小鬼,懦夫!

    ……

    出了大长公主府,凌王和王妃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夫妻二人坐在车厢里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诡异。

    “以前一直觉得那个位子神圣不可侵犯。”凌王妃开口打破沉寂,“今天从大长公主嘴里说出来时,突然有种争夺珠宝首饰的感觉。”

    平民百姓争抢一碗饭。

    达官贵人争抢美人。

    公主贵女们攀比的则常常是华美的衣裳和首饰。

    身为大长公主,若是看上了谁的首饰,想要过来,凭借她的身份和地位,没什么难度。

    甚至有人会乖乖送到她手里。

    但是皇位……

    凌王妃轻轻叹了口气,晏九黎坐上皇位这件事,竟让人觉得皇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上去的吗?

    真是疯了。

    两人没再说话。

    坐月子的时间过得很慢。

    晏九黎无法上朝,朝中有重要之事,都会以奏折的方式送进崇明殿,而翌日凌王送来的一封奏折和一面虎符,则是他对晏九黎登基为帝这件事,表现出来最为明确的态度。

    晏九黎看完奏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虎符。

    两面合二为一的虎符,就能执掌数万甚至数十万军队大权,威力不言而喻。

    “这是他的态度。”晏九黎淡道,“他表了态,朕自然不会辜负。”

    轩辕墨抱着女儿,坐在晏九黎身侧:“跟女儿相处得越久,越不舍得离开。”

    晏九黎不搭理这茬,只道:“连秦红衣都开始催促了,你该回去了。”

    从二月来,逗留到五月。

    还有路上来回的一个月,足足四个月时间,他是真不怕有人趁他不在颠覆了江山。

    轩辕墨沉默良久:“等你满月我就离开。”

    女儿躺在怀里,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

    轩辕墨把孩子让乳娘抱过去,走到晏九黎身侧坐着,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我真想把你吃干抹净,一并带着回西陵去。”

    每次舍不得分开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两地分居,且路途遥远。

    每年只能见面两次。

    哪怕每次来齐国能待上两个月,一年也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是见不到的。

    可恢复理智时,他又觉得两人聚多聚少没那么重要。

    她能达成所愿,站在权力巅峰,实现她的抱负,万民臣服,光芒万丈,才是她该有的人生。

    如果两者注定无法共存,他更愿意让她后半生活得精彩一些。

    不知是离别在即,引起了些许伤感。

    还是终于想到轩辕墨这些日子对齐国大手笔的赠与,激发了晏九黎心里那么一丁点人性。

    她转头看着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今年已经过去了一半,今年下半年就别想着再来齐国了,明年二月再来吧。好好守着西陵,别被人算计了,到时牵连到齐国,你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位高权重的西陵摄政王,为了爱情葬送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保,一定会成为天下权贵喜闻乐见的笑话。

    轩辕墨亲了亲她:“我会把黎儿这番话,当成是对我的关心。”

    晏九黎没说话。

    他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但西陵跟齐国本质上是敌对国,只因为轩辕墨对她的这份执着,才让齐国有机会得到西陵的帮助。

    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利益上,她都不希望轩辕墨发生意外。

    “黎儿。”轩辕墨贴在她耳边,清冽的气息喷在她颈侧,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温软,“我想跟你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十年之内,我不纳妾,你空置后宫,如何?”

    晏九黎眉头微皱。

    他不纳妾,她空置后宫?

    凭心来说,这个约定对她更有利。

    因为西陵那些经历,晏九黎对男欢女爱没一点贪恋,她一辈子不碰男人都无所谓,而且她已经有了子瑜这个女儿。

    但轩辕墨还没有孩子。

    他不纳妾,就意味着在西陵那边后继无人,十年之内只会有子瑜这一个女儿。

    他会倾尽一切为女儿筹谋。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点头:“行。只要西陵贺礼每年按时送过来,我的后宫可以一直空置下去。”

    轩辕墨低笑:“黎儿真是个狡猾的女子。”

    连感情都能拿来谈判,无情得很。

    晏九黎语调淡定:“朕现在是天子,自当为齐国利益考虑。”

    轩辕墨还能怎么办?

    他心甘情愿爱上的女子,只能宠着呗。

    “好,一言为定。”他勾着她的手指,“谁反悔谁是小狗。”

    第235章  君临天下

    有轩辕墨在,晏九黎坐月子期间,朝堂上一切照旧。

    大臣们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晏九黎的月子坐得也不无聊,每天有人陪着哄着,女儿有人照顾着,连待在寝宫看奏折,都有人怕她伤了眼睛,而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过得相对还算充实。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随着气候从暖春进入初夏,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宫女们换上了轻薄的宫装。

    西陵使臣来访的行程宣布结束。

    在使臣们再三催促之下,轩辕墨定于五月初八离开齐国,打道回西陵。

    鉴于两国如今的关系,作为得利一方的齐国新帝不好太过失礼,一早上准备了践行宴,亲自率文武百官把西陵使臣们送到皇城外。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而行。

    抵达城门外,轩辕墨有些不舍地看着晏九黎,轻叹:“记着我们的约定,明年这个时候,我携重礼再次来访。”

    晏九黎扬了扬嘴角,不发一语。

    齐国文武百官客气地表态:“两国既是同盟国,又是姻亲国,齐国随时欢迎摄政王的到来。”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轩辕墨看向晏九黎,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不舍。

    然而晏九黎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跟娘们似的黏黏糊糊,两国大臣都看着呢,有点摄政王的威严行不行?

    轩辕墨失笑,握着缰绳,调转马头:“驾!”

    文弱的使臣们登上马车,习武的使臣翻身上马,一踢马腹,跟上摄政王而去。

    浩浩荡荡的护卫走在左右两侧,渐渐加快速度。

    晏九黎端坐在马背上,遥望着西陵队伍渐行渐远,素来淡漠平静的眼底,划过一抹细不可查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发现。

    左右两侧三位王爷和大臣们不发一语地候着,谁都没有说话,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太阳渐渐升起。

    夏季的阳光照在脸上,刺眼而灼热。

    晏九黎握着缰绳调头,驱马进城。

    长街两侧金吾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清出了一条安静而御道,沿街的百姓低头跪在御道两旁,无声叩拜着这位刚登基不久的齐国新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陛下。

    御驾回宫,晏九黎在崇明殿更衣换装,着一袭龙袍上殿。

    这是满月之后,第一次上朝议事。

    众多宫女簇拥之下,晏九黎一步步走上大殿,在群臣一声声“吾皇万岁万万岁”中,缓缓走到龙椅前坐下。

    一双冷静威严的眸子环顾大殿。

    文臣之列以裴丞相为首,武将之列以凌王为首。

    满朝文武皆在脚下。

    晏九黎目光微转,看着龙椅负手上的黄金雕纹,眼底浮现一抹君临天下的孤傲冷肃之气。

    从此江山我为尊,天下再无人可以跟她抗衡。

    曾经的屈辱和隐忍,不过是她通往登天路必须承受的考验,荆棘之路难行,但前方是一片阳光大道。

    熬过去就是一片坦途。

    以后只要往前看,过往不必追忆。

    余生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浪费在无病呻吟之中。

    晏九黎轻轻闭眼,随即转头看向殿上,平静而又威严地开口:“众卿平身。”

    众臣齐声叩首:“谢皇上!”

    庆宝走出一步,甩着佛尘,高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属于晏九黎的帝王生涯,由此开始。

    ……

    五月初十,晏九黎在崇明殿召见凌王,并将虎符还给他:“齐国没有比凌王更适合掌兵权的武将,你的军队你自己管,朕不会收回。”

    凌王闻言诧异,看着庆宝送还给他的虎符。

    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晏九黎:“你不担心我造反?”

    晏九黎淡笑:“你想壮大齐国的想法跟我一样,没什么不放心的。倘若日后你真的生出了野心,并且想付诸于行动,朕也不会坐以待毙,就看鹿死谁手呗。”

    她自己就是篡位登基,没什么可藏着噎着的,也不担心有人觊觎皇位。

    只要凌王真能做到,她不介意让贤。

    然而她越是如此,凌王反而越没有理由造反,

    一个不猜忌、不防备、不刚愎自用的皇帝,他连造反都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凌王眉头微皱:“你刚生下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是西陵摄政王。”

    晏九黎靠坐在柔软的靠垫上,声音淡漠:“没错,有西陵帮助,齐国想要强大指日可待,不过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她抬眸看着凌王:“你大可以放心,西陵永远也不可能掌控齐国,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对齐国指手画脚。”

    凌王听到这番话,敛眸沉默一瞬,躬身行礼:“臣明白了。臣告退。”

    晏九黎没说话,任由他离开。

    她跟凌王没什么感情可言。

    但她知道他的为人,知道他跟晏玄景和贤王不一样。

    他们都是为了齐国着想,心里都装着齐国社稷。

    而且凌王是个聪明人,知道造反根本不可能成功,甚至会给齐国带来灭顶之灾。

    他有王妃,有孩子,有牵挂,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做出错误的决定。

    然而对凌王宽容,不意味着她对其他人也会如此宽容。

    五月底,晏九黎命人搜集了贤王多年来的罪状,从当年出钱供顾云安科举舞弊,意图收拢顾家人脉,到他跟地方官员暗中勾结,霸占地方百姓的良田,甚至连去年跟西陵淮南王暗中来往的罪证都在其列。

    晏九黎下旨:“剥去贤王亲王爵位,圈禁王府,终生不赦。”

    “晏九黎,你公报私仇!”贤王厉声怒道,“你自己勾结西陵摄政王,甚至生下西陵孽种,要说通敌,你才是第一个应该被问罪之人!晏九黎——”

    “犯上不敬,先拖出去杖打三十。”晏九黎冷冷开口,“打完之后,再圈禁王府。”

    “遵旨。”

    这一年多来一直不停蹦跶的贤王,终于如愿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要处置贤王,就不仅处置他一个人,还有他的党羽。

    朝中无可避免地进行了一番清理,腾出不少位子,同时提拔了沉寂多年没有机会得到重用的十几位官员。

    朝中气象焕然一新。

    第236章  顶风作案

    新帝登基之后,就该选秀了。

    晏九黎未曾真正成亲,登基后前那几个面首个个身份特殊,不是西陵摄政王麾下将军,就是齐国待考的学子,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面首。

    所以登基之后,她的后宫空无一人。

    然而鉴于西陵摄政王刚送来的大礼,齐国朝臣们有心请柬皇上充盈后宫,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除了看在丰厚大礼的份上,他们也担心那位摄政王会有太强的占有欲。

    皇上若有三宫六院,会不会惹恼那个人,从而影响到两个刚结盟的关系?

    可皇上三宫六院本就是祖制。

    除了绵延子嗣之外,也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

    当即皇上是女子,无法做到跟其他皇帝一样子嗣丰厚——毕竟男人不能生孩子,就算后宫有再多人,她一个人也生不了几个。

    何况刚登基的皇帝,肯定要以政务为主。

    但平衡势力是必须的,新帝需要笼络朝中大臣,只有利益捆绑,结为姻亲,才能让重臣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大臣们等啊等,犹豫再犹豫,三思再三思,终于还是在九月里上了奏折,请求充盈后宫。

    折子不止一份,上奏的也不止一个大臣。

    但晏九黎全部充耳不闻,她现在一心在国事上,对男色毫无兴趣。

    九月秋闱,是齐国各地学子考试的月份。

    晏九黎提前下了严令,必须严厉杜绝所有科举舞弊的事情发生,若是查到谁徇私舞弊,徇私的主考官和舞弊学子及其家人全部流放,决不轻饶。

    然而偏偏有人不知死活,非要顶风作案。

    荣宁大长公主暗中收买地方学子,意图在朝堂上培养人手,没等来年春闱和殿试,只在十月放榜时,北宁府就有学子联合弹劾六人舞弊,并写了状子直接告到皇城。

    一来因为皇帝三令五申,抓到舞弊从重处置;二来皇上没登基之前,在民间就已圣名远播,去年散财于贫寒之家和贫苦学子,此次参加秋闱的学子之中不乏受惠之人。

    他们深信,当今皇帝一定是个圣明的皇帝,只要把这件事告到皇上面前,一定会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不知道那些学子们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成功把状子送到了皇城。

    皇城中官员遍地走,衙门到处都是。

    他们敲响大理寺外面的鼓,高喊着有人违抗圣命,公然舞弊,请大理寺诸位大人做主。

    恩科是皇上最重视的事情,三令五申不许出现舞弊现象,大理寺卿听到学子们状告之后,自然不敢怠慢,生怕这件事惊动皇上,治自己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他命人把几位学子请到衙门里,仔细问清缘由之后,也不敢自行斟酌真假,赶紧进宫面圣,把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上去。

    晏九黎得知此事,当即派人把那几位学子召进宫。

    仔细询问之后,她派心腹去了一趟北宁府,查出那几个徇私舞弊的学子竟跟荣宁大长公主有牵扯,而帮助他们舞弊的主考官则是大长公主驸马的表兄。

    晏九黎没想到荣宁大长公主竟把手伸到科举上。

    她把告状的学子们留在京城,并未立即打草惊蛇,任由那些舞弊中榜的学子欢呼雀跃,兴奋地准备进京参加来年的春闱。

    经过年前两个月的细查,荣宁大长公主除了插手科考,试图在朝堂上培养心腹之后,竟然还跟武将有所来往——何宇鸣,秋猎中表现第二的武者,二十七岁,身躯高大,面容英挺。

    在晏九黎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悄悄被荣宁大长公主收买,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这一发现直接坐实了荣宁大长公主的野心。

    科举舞弊,跟武将私相授受。

    触了帝王逆鳞。

    崇武二年正月,那几位舞弊学子抵达京城,刚一入城就被金吾卫拿下,与此同时,金吾卫统领带兵包围荣宁大长公主府,宣布了荣宁大长公主的罪状,夫妻二人皆被贬为庶人,全家流放。

    被抄家那天,荣宁大长公主不服,嘶声高喊:“一个怀着异国皇族子嗣的公主,凭什么坐上齐国皇位?她曾做过质子,都能问鼎帝位,本宫跟她一样是个女子,为何不能肖想那个位子?”

    只是这样的嘶吼很快变成了求饶:“我……我跟皇上是亲姑侄啊!她不会这么狠心的,我们是亲人,她敢这样对我,以后如何面对皇室列祖列宗?她不怕皇兄半夜来找她吗?”

    晏九黎显然是不怕的。

    荣宁大长公主一家被判流放,北宁府参与徇私的主考官亦很快被抄家问斩。

    这一出舞弊事情牵连人数众多,连身份尊贵荣宠半生的大长公主都没能得到特赦,成功地震慑了即将开考的学子和负责监考的考官。

    春闱考试检查格外严格,无一人可以蒙混过关。

    连私底下塞银子的都没了。

    春闱结束,负责阅卷的几位官员个个一丝不苟,公正严明,确保上榜的考生都是真才实学,不管何方势力送来什么样的好处,他们都严词拒绝。

    能不能得到好处不重要,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和一家老小的性命才重要。

    因为这次恩科是史上前所未有的严格公正,新帝在学子们心里的形象又上一个等级,以前总有读书之人把女子三从四德挂在嘴边,说女人就该谦恭柔顺,相夫教子。

    科考之后等待阅卷放榜这段时间,是他们高声阔谈最热闹的时候。

    而今因为坐上龙椅的那位女帝,学子们坐在一起喝酒闲聊时,只敢以家国大事为主题,展现自己的一腔抱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大肆贬低女子,做诗文强调男尊女卑。

    甚至青楼勾栏之地,都比往年科考时冷清了许多。

    京城风气和朝堂风气,从这些学子身上可见一斑。

    转眼到了六月。

    晏九黎亲自在宫里举办殿试。

    春闱中脱颖而出的学子们衣着整齐,进宫参加殿试。

    殿外广场上排开一张张座位。

    学子们鱼贯上殿拜见新帝,然后依照礼官的指示,退出大殿,沉默无声地在广场上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

    这场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后来计入史书,是崇武帝登基之后开的第一场恩科,也是她为帝期间选出的学子人数最多的一次。

    选出了后来的齐国第一名相。

    还选出了小公主子瑜的老师,未来的齐国太傅。

    这些人为齐国做出极大的贡献,也在后世史书上留下浓重的笔墨。

    第237章  母女情深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转眼七年过去。

    跟西陵结盟之后,齐国周边各国都安分了许多,齐国连续七年没有再掀起战争。

    这七年间,晏九黎一心扑在国事上,提拔贤臣,重用新贵,军队壮大,经济复苏,国库渐渐充裕。

    晏九黎的帝位越来越稳固。

    西陵每年送过来的丰厚银两全部用于养兵,朝中武将以凌王和陈一言为首,数年间又培养出不少骁勇武将。

    崇武六年冬,裴丞相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官告老还乡,只留两个儿子在朝中为君效力。

    裴祁阳依旧是金吾卫副统领,他的兄长则进了户部,成为萧清河的手下。

    这几年朝中能人辈出,寒门崛起,隐隐跟世家形成对立之势,老臣和新贵亦是分庭抗衡,各展其能。

    西陵遵守承诺,每年送来大礼时,轩辕墨都会在齐国逗留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大半年。

    崇武七年六月,轩辕墨离开齐国回西陵时,晏九黎诊出怀有身孕,时隔六年,迎来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而这年四月,晏子瑜刚刚过完六岁生辰。

    晏九黎没给轩辕墨去信,这些年她忙于国事,一直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但齐国有轩辕墨的手下,他们把这些消息传给轩辕墨时,晏九黎也不会阻止。

    所以崇武七年寒冬腊月来临时,轩辕墨顶着寒风第二次来到齐国,看着晏九黎已经隆起的肚子,深深叹了口气:“为夫跟黎儿就像牛郎织女,每年见这么一次,还要奔波数千里路程,为了那几天的欢愉——”

    “牛郎织女见面时,连数日欢愉都没有。”晏九黎冷冷打断他的话,“他们一年见一次,而你来一次几个月都不走,能相提并论?”

    轩辕墨噎了噎,低头看向怀里六岁多的女儿,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听说子瑜习武天赋挺强。”

    六岁的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漆黑如宝石般的大眼漂亮至极,看着粉粉嫩嫩,可可爱爱,完美地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

    然而谁也想不到,她在校场上跟比她还大几岁的孩子们比武时,能有那般凶狠的劲,让教习师父都感到震惊。

    “小公主的天赋跟她的外表格格不入。”习武师父曾在晏九黎面前如此评价,“若是好好培养,来日定能做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

    征战沙场的女将军?

    晏九黎望着安静时如珠如玉的女儿,越发坚定了让她做齐国天子的想法。

    “子瑜习武天赋绝佳。”晏九黎看完一本奏折,将之放在一旁,正色看向轩辕墨,“而且她喜欢习武,比一般人更痴迷武学,我正在想,应该给她找一个更厉害的师父,还是让她接受特定的训练。”

    轩辕墨沉眉,注视着子瑜漂亮的脸蛋,嘴角微扬,温声问道:“子瑜喜欢练武?”

    晏子瑜点了点头。

    “为什么喜欢?”

    晏子瑜声音脆嫩:“我想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高手。”

    轩辕墨笑了笑:“等以后成为齐国女皇,就算不习武,你也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晏子瑜摇了摇头:“我要靠自己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

    还挺有志气。

    轩辕墨略作沉吟,看向晏九黎:“如果黎儿相信我,不如让我带她回西陵,以后每年和她回来齐国一次,我保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

    晏九黎看着晏子瑜,一时没有说话。

    子瑜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就算轩辕墨是她的父亲,她也没办法让他将她带走。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世事多变,她不敢赌那个意外。

    这些年虽然忙于朝政,但每晚回到冲崇明殿,跟女儿一起用膳,跟她一起睡觉,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再多的疲惫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母女血浓于水,亲密无间的感情让她无法割舍,更不敢随意将她交给任何一个人,必须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晏九黎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人。

    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可子瑜让她明白,母爱是天性,她确实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但她可以慢慢学,学着跟子瑜相处,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哪怕她的父亲不在身边,她也不会让子瑜因为缺失父爱而使得不完整。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子瑜对轩辕墨的到来并无太多期待,不排斥,也不过分依赖,可有可无。

    反而是轩辕墨更粘着女儿,每每觉得女儿对他冷淡了,就忍不住委屈地诉苦:“子瑜跟我一点都不亲,是不是你在她面前说我坏话?”

    晏九黎只是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她对你像是仇视的态度?”

    随着时间沉淀洗礼,她对以前的事情早已释怀,毕竟该报复的都报复了,该发泄的仇怨已经发泄过。

    她自己心里的恨意都已所剩无几,又怎么会把仇恨灌输给自己的孩子?

    轩辕墨当然明白,他只是有点不平。

    明明一个是他媳妇儿,一个是他女儿。

    可人家母女情深,形影不离,留他一人在西陵形单影只,常常孤枕难眠。

    轩辕墨心里酸气翻滚,不知在吃晏九黎的醋,还是吃女儿的醋。

    他目光微抬,看向晏九黎的腹部:“我这次来,打算在齐国多呆一段时间,等你生下这个孩子,过完孩子的百日宴再回去。”

    晏九黎表情微妙。

    她的产期还有两个月,生完再等一百天,他是打算在齐国留个半年以上?

    第238章  我的爱不一样

    七年过去,如今的齐国已不是当初的齐国。

    而西陵虽然还是当初的西陵,但轩辕墨对西陵的绝对控制权依然没有改变。

    皇帝已在他的默许下开始亲政,轩辕墨不在的时候,朝堂可以正常运转,不过朝中大臣多的是轩辕墨的心腹。

    西陵东北、东南共六十万兵马大权,依旧握在轩辕墨手里,所以他在齐国留的时间长短,不会对西陵造成太大的影响。

    关于如何培养女儿这件事上,轩辕墨和晏九黎还需要再商议。

    顾忌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晚间的欢愉温柔了许多,比起今年三四月里那些日子的疯狂,轩辕墨像是换个了性子似的。

    虽说不够尽兴,但孩子最重要。

    鱼水之后,两人安静地躺了片刻,轩辕墨翻身将她揽在怀里:“这几年有没有遇到让你心动的男子?”

    晏九黎微微阖眼:“我眼高于顶,不愿将就。”

    轩辕墨挑眉:“珠玉在前,后面无人可比?”

    “倒也不必自作多情。”晏九黎泼了他一盆凉水,“朝堂上才貌双全的新贵并不少,合朕心意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朕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们有能力有才华,就应该为齐国尽忠,为百姓出力。十年寒窗苦读,若是把他圈在后宫,反而是侮辱了他们。”

    而空有容貌其他一无是处的男人,她又看不上。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跟轩辕墨的约定。

    做人要有契约精神。

    为了那一批批金银军饷和每年西陵供给齐国的战马,晏九黎觉得不近男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子瑜是个不一般的孩子。”轩辕墨轻掐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咬一口,“黎儿,她身上有着属于我们俩共有的特性,是流着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她姓晏。”晏九黎强调,随即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把她带去西陵,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轩辕墨温声相劝,“你先别急着否决。我说说我的想法,你听完之后再斟酌。”

    晏九黎没说话。

    “太医说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轩辕墨大手停留在她腹部,声音低沉,“齐国这几年壮大许多,但多年来形成的观念尚未转变……当然,不止齐国,西陵和南昭也是,天下所有人都习惯了男尊女卑,很少有大臣会同意让公主即位。”

    “六岁的子瑜习武天赋强,但她现在只有六岁,她还不够强大。”

    “等你腹中这个孩子生下来,倘若是个皇子,满朝文武一定会请求立他为太子,因为女帝的子嗣注定不多,一旦有个皇子出生,他们定会支持皇子为储君,到时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只要你流露出立子瑜为储的想法,她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

    “黎儿,大臣们不单单是臣子,他们同时还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父亲,是儿子……他们拥有的各种身份已经决定,他们首先考虑的是男人的利益,会站在男人的立场想问题,他们很难答应齐国接连出现两位女帝。”

    “你不会知道一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而且生下小二之后,你的精力势必会被这个孩子夺去一部分,无法事事兼顾子瑜。”

    “你还要处理朝政,批阅奏折,精力会分散很多。”

    “把子瑜带去西陵,我能保证她时时刻刻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能把她当男孩子养,让她拥有比男孩更厉害的本事,武功,谋略,奇门遁甲,我都可以教给她。”

    修长手指勾着她的发丝,轩辕墨一字一句耐心劝说:“黎儿,孩子早晚还离开羽翼,如今只是从一个羽翼换到另一个羽翼下,你可以试着放手,其实没那么难。”

    晏九黎沉默良久,心头万般不舍。

    可她明白轩辕墨说的在理。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其实做不到完美地兼顾朝政和母亲这个角色,既然她决意要把江山交给子瑜,那势必要让她提前学好一身本领。

    只有无坚不摧的强者,才能做到不惧艰难险阻,才能在登往帝王这条路上更加顺畅,才能在坐上这个位子之后,从容不迫地驾驭群臣,让所有反对她的人主动闭嘴。

    晏九黎敛眸深思:“让我再想想吧。”

    轩辕墨见她态度松动,嘴角微扬:“其实提前让她去西陵熟悉熟悉环境也挺好,毕竟那是她父亲的国家,西陵皇族宗室都是她的亲人。”

    晏九黎闭上眼,懒得搭理这茬。

    她对西陵皇族权贵没一点好感,压根没想过他们是子瑜的亲人。

    好在轩辕墨这个摄政王一直凌驾于皇权之上,皇族宗室跟他的关系并不亲近到哪儿去,子瑜当然更不会跟他们亲近。

    晏九黎心头微动。

    既然她如此厌恶西陵,子瑜作为轩辕墨唯一的女儿,以后是否有可能接管轩辕墨的兵权?

    若轩辕墨真的用心培养,长大之后的子瑜就算做不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她现在展现出来的天赋来看,至少也能跟轩辕墨起旗鼓相当。

    若她武功高强,兵法谋略精通,以后掌管西陵应该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一旦兵权在手,不管是西陵还是齐国,她都可以横着走。

    大概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晏九黎考虑到孩子的将来,终于缓缓点头:“行。只要子瑜愿意,我就答应让她跟你去西陵。”

    西陵权贵最是倨傲,自诩为强国,一向不把其他国家放在眼里,动辄贬低,羞辱,嘲笑。

    应该让他们体会一下被人踩在脚底的滋味。

    “黎儿。”轩辕墨侧着看着晏九黎,单手拖着下巴,“天底下如我们这般两年分居两地还能各自掌权的夫妻,古往今来也是极为少见的吧?”

    晏九黎瞥他一眼:“你错过了吞并齐国的机会。”

    若换做其他男人,手握六十万兵马大权,又有喜欢女子在敌国,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挥兵灭了这个国家,把这个女子抢过去,而不是出钱出力,助她登基,还助她强国。

    轩辕墨眸心微深,嗓音低沉醇厚,透着毫不掩饰的深情和蛊惑意味:“我的爱跟别人不一样。”

    爱不仅仅是单纯的占有,而是让她顺心如意,得偿所愿,看她笑意开怀,眉眼明媚。

    爱是看在站在最高处,尊贵耀眼,俯瞰天下,并史书留名。

    晏九黎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伸手画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眉头微拧,眼底划过一抹不解之色:“轩辕墨,我真是看不懂你。”

    轩辕墨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无妨。你可以用一辈子来看懂。”

    第239章  盛世是什么样的?

    崇武七年的除夕,比往年热闹许多。

    君臣守岁到子时,漫天的烟火璀璨夺目,仿佛是盛世的点缀。

    子时之后,大臣们告退离场。

    轩辕墨怀里抱着子瑜,和晏九黎并肩走上城楼,宽大厚实的大氅包裹着子瑜小小的身体,把风寒全部挡在外面。

    一家三口站在高处,俯瞰整座皇城。

    万家灯火都在眼前。

    夜空烟火绚烂,万丈光芒映在眼底,小小的孩子眼神清澈而平静,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冷静。

    “子瑜。”晏九黎偏头看着坐在轩辕墨臂弯的女儿,“你想要这天下繁荣昌盛吗?”

    晏子瑜点头:“嗯。”

    “你想做一个皇帝吗?”

    晏子瑜摇了摇头:“我想做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晏九黎笑了笑:“好,那就做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又一道烟火流星般升上半空,“砰”的一声,绽放出流光璀璨。

    晏九黎看着烟花散落如星河,忽然问道:“真正的盛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轩辕墨道:“河清海晏?”

    “不是。”晏子瑜摇头,童稚的声音却传达着不一样的观点,“盛世应该是百姓有自己的田地,秋收之后交了税,还能剩下足够他们一家人吃的粮食;是女子可以读书,跟男子一样拥有科考入仕的权利;是父亲不再因为输光钱而卖掉女儿,是妻子被丈夫暴打之后能够提出和离;是强抢民女的恶霸能得到惩罚,不再有官员包庇;是没有战争,各国百姓齐齐安居乐业,各国子民可以互通往来……”

    轩辕墨和晏九黎面面相觑。

    这个盛世的要求有点高,他们有生之年大概是做不到的。

    轩辕墨低头看向女儿:“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文大人。”晏子瑜回答,“那天在校场练箭,文大人和谢大人争执时,我听到的。”

    晏九黎敛眸。

    文大人,文骋,崇武二年恩科入仕途的第一名,学识好,气度佳,是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如今在礼部任职。

    而谢乘风跟文骋学识不相上下,但脾性却截然不同。

    谢乘风脑子活,心思深,行事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是个适合做权臣的性子。

    两人在朝堂上常有争执,因为他们的观点总是相悖的。

    晏九黎淡道:“子瑜,你知道女子嫁人之后,提出和离的难度有多大吗?”

    她问这句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跟一个六岁的孩子对话,更像是跟朝臣在御书房讨论政务。

    而子瑜这个年纪显然是不太知道这其中的阻碍。

    “文大人说的话没错,但暂时来时只是个愿望。”晏九黎笑了笑,“首先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太公平,他们要求女子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并且还要她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意思就是女子嫁给丈夫,就算是死,也是夫家的人,敢提出和离的女子会是世俗所不容。”

    子瑜眉头轻皱,小小的脸上满是不悦:“为什么?男人是人,女子不是人吗?凭什么女子低人一等?”

    “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女子低人一等。”晏九黎从轩辕墨怀里接过子瑜,转头看着皇城万家灯火,“男人和女人都是人,男人有男人的责任,女子有女子的责任。千百年来,他们制定出各种规矩教条束缚女子,就是为了更好的压制女子,逼女子顺从,传承了千百年的认知和制度,一朝一夕很难改变。”

    她此时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冰冰浑身充满着仇恨的质子,也不是初回齐国浑身竖起尖刺的长公主,更不是登基之后君临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母亲与女儿的态度。

    “穷苦家妻子要跟丈夫一起干活,挣钱养家,还要对丈夫言听计从,要侍奉公婆,还要照顾儿女,明明她们承担的很多,可若是嫁了个脾气暴躁的丈夫,挨打挨骂她们还得忍着,不能反抗,这是世人口中的贤惠妻子。”

    “如果她们不堪忍受丈夫暴行而提出和离,娘家不许,世人谩骂,她们没有任何退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说到这里,晏九黎看向子瑜:“你是不是很奇怪,她们为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子瑜点点头:“她们可以买个屋子。”

    “买不起,也没资格买。”晏九黎轻声道,“没有个栖身之地,还要承受各种流言蜚语的攻击,亲人视她们为耻辱,婆家骂她不知廉耻,走到哪里都要承受异样的眼光和言语,她们活不下去的。”

    子瑜安静地看着她,原本想问为何娘家也容不下自己的女儿,可她好像听懂了一些意思。

    是这个世道容不下,所以娘家也不能违背这个世道的规矩。

    如果她们容得下女儿的和离,就是跟整个世道作对,是跟千百年来的教条作对,而很多时候,这些规矩教条是权贵定下的,所以他们就是跟当权者作对。

    他们不敢,没有勇气打破这种规矩教条。

    所以女子和离这件事本身就会遭到各种阻拦。

    他们会认为她疯了,官府也不会轻易同意她们和离的要求。

    就算真能和离,大多女子也舍不得孩子。

    “所以你看,明明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正常的要求,能保证女子在夫家少受欺负,实在过不下去了分开就成,然而就这么一件事,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晏九黎淡淡一笑,笑意透着几分嘲弄,“至于女子们可以读书,拥有跟男人一样科考入仕途的机会,同样难度重重。”

    “因为平民百姓没有足够的银钱供子女读书,就算有,也是供给儿子,他们认为女儿嫁人之后是夫家的人,所以不会浪费这些钱。”

    “而权贵之家权力掌握在一家之主手里,他们会倾尽全力培养儿子,女儿只会读一些三从四德,这些书无时无刻不在规训女子,要求她们谦恭柔顺,低调贤惠,做男人的贤内助,她们本身受这些书的规训,很好有人会生出入仕的想法,因为她们的观念里已然认为,这是都是男人的事情。”

    晏子瑜抿了抿小嘴:“这太不公平了。”

    轩辕墨站在一旁,安静听着母女俩的对话,突然生出一种负罪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她们讨伐的那些个罪魁祸首之一。

    “等我长大,我要让女子们拥有跟男人一样的权利。”晏子瑜转头看向天际,眼神稚嫩却坚定,“女子也能成为制定规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