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魅尽溯源 鬼魅尽溯源,佛门浑水

    众人都心下疑惑, 如果是佛宗中人,南明寺里的沙弥断然做不到这般,一次性超度这么多惨死亡魂。

    如果是南明寺中佛门大能, 来到这里却毫无声息, 又是何缘由?

    喻衔道:“寻常被超度的人,三日之内会留下超度者的法力残余,化形成佛印。”

    湛勉抬眼询问地看他一眼。

    “这些人身上, 什么都没找到。”喻衔在“什么”二字上重重强调。

    迷云漫布,几人沉默地看向草席。

    忽然之间,湛勉捏了个法诀,手印间结出来的竟不是玄元山的术法, 而是个泛着黄光, 一捏出来便释放出满室佛唱的佛门手印。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东西?”喻衔惊诧。

    湛勉没搭话, 而是专心致志把法印打到尸体身上, 不一会儿,金光全然没入那具身体。

    “佛门大师可不愿意到处留名, 有时做一些超度的事情, 隐下名姓人间行善方才功德深厚。”湛勉说, “但佛宗自己人里,总不会互相认不得自己的, 留下的痕迹必然是可以追查的。”

    喻衔犹疑片刻, 问道“你不会……打算叛出宗门,去当光脑门和尚吧?”

    “……”

    喻衔自觉站远了一点,怕待会儿湛勉背后背着的剑就要乍然出鞘, 刺他个血呼拉碴。

    湛勉用剑尖挑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襟,私下寻找良久,才在那人腋下发现一点极其细小的亮光。

    “佛印。”湛勉冷声道。

    幸谦和喻环定睛看去, 皆是一愣。

    他们不久前才见过这枚佛印,四方形,佛字环环相扣,中间藏了一个篆体的静字。

    是静安大师的佛印。

    “是这里的人,请过佛宗人来吗?”幸谦眼光投向喻衔。

    “是,但来的只是两个小沙弥。与我提过的那个驻地宗门一道来的。”喻衔立刻答道,“他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惊尸,随便叫了几个小弟子来的,后来都……”

    幸谦右手抵着下巴:“静安大师的印为什么会……”

    忽然之间,幸谦脑门被人弹了一下,湛勉已经收了溯源诀,那些尸体上的佛印也渐渐褪了下去。

    “佛门之前,他们一定还找过其他人。”湛勉道,“百姓多有民俗习惯,平时身边发生这些灵怪之事,多半是去找一些阴阳先生。”

    幸谦右手成拳激动地在左手掌心击了一下:“不错,当下这些人的样子必然有异常,从普通地失魂到现在这样直接魂魄散尽,还掺和进来了佛宗大能,是该从头抽丝剥茧的。”

    这边他们方才说完,那边喻衔和喻环立刻去嘱托其他弟子查找最初有失魂症的人,和最开始牵扯进此事的阴阳先生之类的人。

    几人又在此处检查了一刻钟,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了。那边调查的消息也回来了,已经找到了阴阳先生的居所。

    正迈出院门,湛勉拍了拍喻衔的肩膀,小声道:“派人看好这里。”

    喻衔疑惑地看了他一下:“谁没事干来这种鬼地方?”

    湛勉摇头:“万一这件事里当真有鬼,这里说不准……”

    余下的话不必他说完,喻衔也懂,立刻吩咐了下去。

    幸谦在一旁听见了这番对话,喻衔转身去给手下弟子传信时,幸谦悄声问湛勉:“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点嘛?”

    湛勉垂眸,捋了捋剑穗:“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佛印只是长得和静安的一模一样。”

    湛勉嗓音润朗,但这句话撂下,幸谦心下霎时惊雷炸起.

    阴阳先生姓颜,十里八乡都极有名气,阴阳风水,命理八字,无所不通,甚至传言说,这位颜先生会念一种斩鬼咒,咒文一念,竟然能叫一些跳尸、鬼魂立刻歇菜,救过不少家里诈尸或者鬼上身的人。

    颜先生本事大,早就被本地一家姓陆的富商请去府上供养,过得是包吃包住、酒水全管的日子。

    数月前,正是陆家老爷子下世,三天头上居然又活了过来,不像别的诈尸,不是僵直地原地蹦蹦跳跳做简谐运动,就是凶相毕露冲上来咬人。

    陆老爷子不一样,坐起来笑着跟儿子打了个招呼,还问他吃了没。

    他儿子当场险些心肌梗塞,一面恭恭敬敬请老爷子坐着,一面马不停蹄喊了颜先生过来。

    颜先生当时一口咬定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爷子说得什么阳寿未尽阎王遣返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可是难抵陆家儿子孝顺,不信他。

    “然后呢?”幸谦抬头看着陆家高门头上的额匾,好奇道。

    喻衔正照着手下弟子传回来的消息进行语气丰富的加工处理,有了幸谦这么个捧哏的更兴奋了。

    “嗨,那可不是出事了呢。”喻衔道,“七日过后,陆嗣,哦,就是这个陆老爷子的儿子,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

    “不见了?”喻环在一旁接茬。

    这大概还是个群口。

    湛勉并不想参与讨论,自己低头研究从喻衔手上的消息又拷下来的文卷。

    “后来这个颜先生非说是起尸的老爷子干得,说他已经成了恶鬼,要吃人修法力害人的。”

    “他于是把斩鬼咒对着陆老爷子念了八十八遍。”

    幸谦和喻环站在台阶下听,逮到空隙立刻捧了一句:“怎么着?”

    “陆老爷子觉得还怪好听的。”

    幸谦和喻环:“……”

    喻衔无奈耸肩道:“案卷原话就这么写的,可不怪我。”

    湛勉那厢合上案卷,上了两级台阶,道:“颜先生斩鬼咒念多了,不知道哪一下遭了反噬,自那之后就疯了,常常管不住就跑到街上去疯。”

    “陆家人顾念多年情分,愿意继续供养他和他家室,如今依旧留他在府上,甚至还特地派了人照顾他。”

    “从诈尸、斩鬼开始,这些事就和魂魄有关了。”湛勉提醒道。

    幸谦与他对视一眼。

    “起尸本就是大阴,要到这种程度,得吸食多少活人魂魄?斩鬼咒,斩的又是什么东西?恐怕还是魂魄。”幸谦道。

    湛勉赞许地点点头。

    “接下来,先去陆家溯源吧。”喻衔强行挤在中间,拍了拍湛勉和幸谦的肩膀,然后拉着他妹妹立刻逃之夭夭,直奔陆家大门进去了。

    前面派出的弟子已经打点好了陆府,陆嗣和老爷子亲自出来迎接,提起颜先生都是不住的叹气。

    “颜先生在我们家也有十余年了。”陆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水,叹道,“出了这种事,让我老头子也太痛心。”

    老爷子跟在陆嗣身后,烟袋茶壶一应俱全,耷着木屐,单手背在背后,同他们攀谈。

    “颜先生方才来时,是在您手下做事?”湛勉问道。

    陆老先生点头:“我那时手头刚刚有点积蓄,前妻亡故,是颜先生帮忙操持。后来续了弦,我感念颜先生当年,请他来府上供养。”

    “父亲是五年前把我从老家坊内叫过来的。”陆嗣说道,“那时候我刚过来,也是颜先生带着我熟悉城内,领我认识了不少他的老客户。我现在做生意种,不少人脉还是颜先生当初牵线呢。”

    幸谦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前些年一直不在这里?”

    “是啊。”陆嗣点头,“那些年一直在老家做账房。后来父亲声音越发的好,自己也忙不过来,又想让我见见后母,也能多陪陪他,于是写信叫我北上的。”

    陆嗣领着他们往后院里走去,左拐右拐了好久,才到了一扇紧锁的大铁门前。

    “仙君们勿怪。”陆嗣微微欠身道,“颜先生这些日子症状时好时坏,认不出人的时候会发狂,经常抓伤人,我们又怕他自己不小心出去,又伤到别人。”

    喻衔同辈中位次最大,这次理由他出面交涉。他点点头,同陆嗣道:“你们就留步在这里吧。颜先生状况不稳定,万一伤到你们。”

    陆嗣哎了一声,稍稍往后退两步,说:“仙君请。”

    幸谦往后瞥了一眼,见陆老爷子拎着自个的烟袋和小茶壶,站得十分闲适。陆嗣同喻衔说话时却衣袖都是微微颤抖的,人也紧绷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打开重重铁门,几人总算见到了颜先生的真面目。

    他身上裹着一身寿衣,活脱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入棺。

    几人身后是孔武有力的侍卫,一直在这边侍奉颜先生吃穿日常的。

    “他自己要打扮的,衣服不给就闹得鸡犬不宁,我们也拉不住。”侍卫解释说。

    幸谦看向侍卫的脸,顿了顿,说:“颜先生不是闹起来十分吓人的嘛?听说几个人都按不住?你怎么敢来?”

    侍卫挠挠脸,嚅喏片刻:“就是……就是这差事比在别的院子看门给的钱多……多特别多。”

    幸谦点头。

    颜先生此时还没有发狂的迹象,安安静静坐在那。

    喻衔正试着跟他搭话。

    不知道喻衔说了点什么,等到幸谦一回头时,就只听见颜先生不断地只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我不念斩鬼咒,我不念……我不念……”

    幸谦眯起眼,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疯了,却对从前得心应手的斩鬼咒如此抗拒?

    第32章 富贵欲求生 颜先生整个人都魔怔了……

    颜先生整个人都魔怔了, 一双手伸出来,尖指甲已经快有半指长——守在这的家仆也不敢随便碰他,没人给他剪。

    陆老爷子在一旁稳当当站着, 眼神淡然, 颜先生癫狂之状丝毫没撼动他的悠闲。

    几个男子按住他,湛勉用剑柄拨开颜先生脸侧散乱的头发,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去:“为什么不念咒?”

    幸谦把早捏好的傀儡拿出来, 拿了张恶鬼符箓出来,一掌拍在傀儡脑门上,给傀儡附了灵。

    这种恶鬼都是修士们除鬼路上碰上的小喽啰,虽说身上鬼气厚得足有七层, 但无甚可怕, 连普通阳气壮些的男子, 一脚踹三个都不嫌费劲, 用来给傀儡附灵,做一些需要用魂魄做引子等等事时却有大用。

    如此刻, 那浓重的鬼气一下子勾起了颜先生过去的记忆, 他忽然像是发疯的狮子似得, 大声嘶吼起来,双肢在空气中乱挥乱抓, 好像这种浓重的鬼气曾经给了他最可怕的回忆。

    他挣扎间扇起了一点点风, 恰是此时,小门口一阵穿堂风鱼贯而入,卷起了陆老爷子的衣袍。

    陆老爷子顿了顿抽着烟的手, 缓缓低下头,将衣袍掀下来,并且细细地抚平了, 随后又好整以暇的抽了两口烟,拿起茶壶嗅了嗅壶里茶香,便又搁下茶壶了。

    他身后陆嗣站在那里,直直的望着他爹的后背,微微低头。

    幸谦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陆老爷子的一举一动。

    另一边,颜先生对那浓重鬼气勾引的容忍度到了极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不能……斩魂不是斩魂了……不能使了……噬魂噬魂,不是斩魂了……”

    幸谦和身边三人相互交换眼神,摸到了第一个线头。

    噬魂。

    斩魂咒成了噬魂咒,主魂丢了就成了行尸走肉,等到多日后剩余的那点残魂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人也就只剩下空壳子一个了。

    为什么斩魂会变成噬魂?是谁把颜先生过去无往不利的斩魂改了?受害人的魂魄还能不能找回来?而那躲在背后的佛宗人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霎时间大家心底皆是满腹疑问。

    “能否找出他最后使过斩魂咒的地方?”幸谦抬头看向湛勉,“找出最后一个中了噬魂咒的人,也许还能溯源到什么?”

    他们方在义庄见过的,皆是已经散去魂魄的空壳子了,招魂也没应答,但这所谓“噬魂”,自然不会一下子把魂魄全打散了,要是能找到还未死的受害者,或许能找到回寰的余地,或是捉到那个佛宗的神秘人。

    湛勉颔首,结手印凝练了段缚龙索,把颜先生里里外外绑缚起来,然后触上严先生的眉心。

    一缕淡淡发黑的雾气从颜先生眉心蔓延而出,绵延成一条直线,径直从院子里飞奔而去。

    幸谦看得有些呆了,直等到那一缕黑线已经跑到了不知几里之外,方才回神。

    颜先生这种半算是民间散修的,用修界的法子溯源很难找到踪迹,湛勉这缕黑线幸谦也没见过其他同门用过,多半是湛勉自己琢磨,或是因缘际会间学会的东西了。

    幸谦正这么想着,还道不知能否问问师兄这是个什么独门招数,忽而听得身旁湛勉的声音,依然是淡的像水:“只是点小把戏,我娘教我的。”

    湛师兄的娘亲,玄元派二长老之妻,早十几年前就上了供桌,门派里很少提及。

    湛勉从前在门派里很少提及他娘的,从前门内许多不懂事的弟子都明里暗里讽刺过湛勉没娘这事,这些年来,识趣的人也少提这事。此时湛勉自己说起来,幸谦竟是一时间晃了神。

    “看你好像有点感兴趣,要不要学?”湛勉见幸谦不搭话,于是又补了一句。

    “啊!自然想学的!看来奇妙极了!”幸谦立马挺直腰杆,答道,“师兄,这是怎么个术法?”

    湛勉本就站在他身后,此言方出,湛勉手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幸谦一愣,掉头看他。

    “想学那就快去出门干正事。”湛勉道,“沿着黑线一路走即可,至多六里,必见其人。找到了人牵到线头,自然就学会了。”

    幸谦:“……”

    完蛋玩意儿,湛勉这个浓眉大眼的,还学会打发人了。幸谦怀疑地盯着他,心说该不会是嫌我拖后腿还是觉得我弱,怕跟陆老头打起来我跑不了,要给我指使走吗?

    “那你们……?”

    喻衔怀里抱着剑,在一边靠着柱子百无聊赖。听到这立刻知晓湛勉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道:“让喻环跟你一块儿去找人,我们留在这儿,看看能不能再撬开这颜先生几句,顺便……”

    喻衔冲着幸谦眨眨眼,眼珠转向另一边陆嗣和陆老爷子那边。

    如此是为何意,幸谦也立即清楚了。陆家两人不置一词,招待周到,听见颜先生那斩魂咒有问题,还好整以暇站在那儿,烟袋一抽茶壶一提,悠哉悠哉,哪里是常人的反应。

    若是他们一块儿寻着黑线追了出去,再回来时,不一定看到的是什么形状的严先生了。

    那边陆老爷子一听,把烟斗里的灰抖了三抖,笑道:“小仙君快可去快回啊,今夜的晚饭,安排的极丰盛呢,来晚了,可就吃不到啦!”

    幸谦满口答应着,领着喻环跟着黑线出门去了。

    “这回魂的陆老爷子有古怪。”喻环说道。

    幸谦呵道:“不止是有问题。你除鬼斩妖这些年,哪有哪家被找上门的这样招待过你?还有哪家听说府上的疯子能一下子斩断一个人的魂魄,连个哦字都欠奉的?”

    黑线是段法术,非人的东西偶尔都会缺根弦,譬如这个玩意——一路引着幸谦和喻环直直地从空中过去,城中建筑构造十分复杂,不熟悉的人压根不知道哪里进哪里出。

    适才他们方绕过一院子篱笆,重新跟上黑线,又被这院子主人编的一节矮槛绊了一跤。这一摔惊了身前一个木头栏,里头的母鸡咕咕咕咕声大作,扑了幸谦一脸羽毛。

    幸谦拽住喻环,方才欲走,身后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混蛋!!!八十老太家的鸡,你也好意思来偷!!!”

    幸谦头也没敢回,一路拽着喻环夺墙而出——翻墙跑了。

    一路上连着被两个老太太呵斥滚蛋,还差点被一个大叔泼了一盆洗脚水,幸谦终于扯着喻环,一路跟着黑线翻墙加轻功的找过去。

    沿着黑线一路往前去,待到黑线抬头指示他们转弯时,他们两人已经跳进了一个煊赫辉煌的高门大院。

    “师兄,咱们……”喻环眯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幸谦认真打量了一下黑线的长度,然后确认道:“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事的。咱们到了。”

    喻环:“可是师兄,我们为什么一路翻墙进来了——这种富贵人家的院子?走正门……不行吗?”

    幸谦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个跑酷游戏是有点上头。

    “师妹。”他转身,掰正喻环的肩膀,严肃道:“我这么做,是有深意的。”

    “高门大院,自然难于硬闯,也不一定就会同意叫咱们来看。”幸谦神情庄重严肃,乍一看不像刚翻完墙,像刚从仙盟大会上散会。

    喻环远远的看见了一队护卫,狠狠踹了幸谦小腿一下:“你可少扯了吧!我们快走!”

    要不着喻环提醒,幸谦早看见了那一对巡逻的护卫,把黑线压低后,按着喻环藏进了院墙边的灌木丛里。

    不远处一幢房里方才进去一队侍女,全都捧着药碗,不少人面带哀容。更有许多披着白袍背着药箱的郎中往来,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幸谦已经见了三四张面孔。

    离得有些远,他们听不清楚那些人说什么,只能听到“时睡时醒”、“疑难杂症”等等的字眼,还不大真切。

    幸谦看了看那间院子的位置,应当是园内尊位,山秀水转,风水极佳,又见屋檐圆角挺立,猜测这大抵是这家老太太的屋子。

    “这家里要是有人被斩了魂,恐怕早就闹起来了。”喻环道,“有钱人家,个顶个地惜命,恐怕早就去请大能前辈了。”

    盯着那院落片刻,又低头打量了一下手中黑线,幸谦摇头:“这不一定。”

    “何以见得?”

    “谁告诉你,失魂之症一定是状若疯癫,到处咬人了?”

    那就不是失魂,是丧尸病毒。

    幸谦腹诽道。

    “我们见到的都是躺到义庄去了的,那些案卷里的描述记载,也都只是他们被发现失魂症之后的表现。”幸谦解释道。

    “从没人提过,在丢掉魂魄之后,当街发狂之前,他们发生过什么,是什么样子。”

    喻环立即一惊,差点大声叫出来,所幸反应快,自己立刻把嘴捂上了,悄声道:“那我们,潜伏进去看看?”

    幸谦点头,脸上写着“孺子可教也”。

    两人借轻功起,趁着暮色遮掩,寻着侍女和侍卫的视线盲区,混进了院落。

    第33章 如惔闻旱魃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浓重的药味儿在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指路的那根黑线顺着门进了卧房。

    幸谦和喻环使了个障眼法,趁着侍女换药去的空当,摸进门口。

    门楣上高悬了一排驱邪避祸的黄符, 幸谦抬头扫了一眼, 画得缺斤短两,贴在那的效果也就顶多给邪祟逗个乐。

    定定的打量了那排黄符一会儿,幸谦大致推演了一下这排符的效用。镇定, 驱散,安魂,杀祟,通常这么一套符都是用在鬼上身的、神魂不稳容易沾染东西的。

    “这屋主人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喻环仰着头也辨认了半天, 问道。

    幸谦道:“吃魂魄的东西, 要么是什么噬魂兽食魂鬼, 要么就是道行高的什么邪祟, 什么都下得口了。”

    “要真是后者,那可坏了。”喻环一边说着, 一边掀开厚实的门帘。

    远远看着, 里屋床榻上静卧着一个中年妇人。

    踏进里屋, 幸谦暗中告罪叨扰,先将指引的黑线收了起来。

    黑线末端挂了一串红豆, 用红色丝线编织在一起, 绕了两圈团在一起。

    幸谦细细打量这玩意儿,心道破案了,湛师兄这追踪看着神乎其神, 原是法宝大显神通了。他神识探了探红豆串,见里面刻了不少阵法,又覆盖了好几重识别追踪的法术, 极其复杂,心说这下又有的研究了。

    床榻那边传来几声呓语,幸谦立即把红豆串收好了,抬头来到那妇人身边。

    喻环方才趁着法术收了,已经在检查妇人的身体了。

    幸谦低头观察,这妇人发丝还是锃亮的青黑,脸色却灰败暗淡。明明身边衣物陈设都是华贵靓丽的,照理这家不该短缺了她什么。可她偏偏颊侧消瘦,确实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是男子,不太好直盯着个中年妇人,只得静静等待喻环,顺便看看周边环境里,有什么线索。

    幸谦抱臂摩挲着那串红豆结,试着探探里面的阵法都有些什么,一个一个扫过去。突然之间,他动作顿住了。

    “喻环——”幸谦乍然出声,吓得喻环只一激灵,“从我们来到萍城,这地方,下过雨吗?”

    喻环满是狐疑地抬起头,看向幸谦:“没有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红豆结探的是鬼怪的气息。”幸谦把红豆结递给喻环,“你看看那根黑线连的法阵……我自己检验多少有可能不准,你跟着大长老,明净苑出身到底对阵法多认识一些。”

    喻环探了那阵法,立即杏目圆睁,与幸谦对望。

    那里面被运转触发的阵法很杂乱,其中有一个,是探测旱魃鬼!

    “快看她的魂魄!”

    幸谦顾不上其他了,直接上手,指尖把测魂的符箓按在妇人眉心。

    符箓给的结果是,这妇人还有一魂两魄在身体里,因为时时续着命,暂时倒不会死。

    “咱们是寻着颜先生那里的线索来的,这里有告诉咱们是旱魃作祟……那……”喻环想不通。

    幸谦把符取下来,道:“确实是旱魃,但没说不是颜先生。旱魃吃魂魄,要是旱魃已经对她下手了,那恐怕她早不在这里了。”

    喻环仍然一脸疑问地看着他。

    “那丢掉的魂魄,大概就是颜先生的斩魂了。而这旱魃的气息是跟着颜先生的,它来过这里,但出于什么原因,还没吃掉她。既然只是这样就测得到,那旱魃想来,同颜先生待的很近就是了。”幸谦挥手放下床帏,然后捏了个手诀。

    霎时间一个顶部环绕着佛印的保护罩从床帏中透了出来,金光映在了两人身上。

    喻环伸手挡在眼前:“这也太闪了吧,老夫人捐了多少香火,身上佛门护佑厚到这样一层。”

    幸谦摇头:“不,应该说,是佛门什么人,这么在乎她。”

    “这是佛门大金刚庇佑,起码比咱俩要坚固抗造一些。”

    幸谦掉头,拽着喻环一路出去:“回去告诉湛师兄吧,准备准备查查颜先生身边那些人,绝对有一个就是旱魃。”

    “捉到那个旱魃,被吞掉的魂魄、佛门超度的那个神秘人、金刚大庇佑、斩魂和噬魂,应当会有答案的。”.

    此时湛勉和喻衔还在和陆家老爷子周旋。

    陆家表现那是相当的热情好客,大鱼大肉好酒好菜,连猪肘子都上的特大号十五个,满满堆了一桌子。

    “仙君到来,是我们家的荣幸!”陆老爷子乐呵呵得倒了一杯茶水,推杯相敬,“老头子身体不利落,就以茶代酒了!”

    说罢一饮而尽,端的是热情好客。

    湛勉这边却是柴米不进:“叨扰老先生,可否请您列一列陆府的人员清单,我们好查验与颜先生过去往来密切,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

    这一张冷脸像是冰雪堆起来的险峰,终年不化,氤氲着冷雾和山雪,仅余了一点点净土长着青松。

    喻衔躲在旁边,乐得湛勉这张冷脸去吓唬人,自己则在旁边端详湛勉背后那把剑。

    那把剑啊……和幸师弟的款式啊。

    不是他多想吧……是多想吗……

    可是他们玄元二山有这传统习俗啊,当初老祖宗就是同一款的剑……

    一柄剑骤然破空飞来,唰一下扎在喻衔一米远的地上。

    哎?剑?

    湛勉不待陆老爷子回话,立即抬头看向门外。

    幸谦风尘仆仆归来,进门时整了整衣服。发丝稍显杂乱,但仍气度良好。

    喻衔还是没忍住:“阿环呢?”

    幸谦无奈闭了闭眼,给喻衔指了他身后:“在你看到剑戳过来时,其实还有其他东西飞出去了。”

    喻环一路冲到了快从大堂进厨房,快得他哥都没看见,快成了闪电,快到吓得后厨的大块头厨子当初昏厥。

    喻环揉揉头发:只要尴尬的不是我,那就是别人!

    言罢,幸谦径直走到湛勉面前,指尖捏了一只小小的蝴蝶,席地而坐。

    湛勉方才要开口问他们此去发现,手突然被有些人拽住了。他不解地看向幸谦。

    “我们发现了,果然此事与颜先生有莫大关系。”幸谦语速几块,仿佛这板上钉钉的事让他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与此同时,食案下的那只手掰开了湛勉的掌心,把一只还在翕动着翅膀的小蝴蝶塞进了湛勉掌心。

    蝴蝶翅膀挠过湛勉手心,轻扇的翅膀在他们手掌间闪动,幸谦慢慢把手抽走了。

    湛勉看向他,指尖把蝴蝶换成了法术收进识海。

    这种蝴蝶又叫传讯蝶,基本都是修士在讲不适合别人听见,又怕别人法力高强会听见传音的波动而特地打造的。传讯时不引起周围灵气的变动,只是利用一只蝴蝶把一段识海暂时融入另一个识海,借此传达知道的事情。

    “我们找到的是一位妇人,恐怕是被颜先生发疯时斩魂过的,魂魄已经散失,但空壳还吊着命,不知是不是那家人使了什么法子。”

    “依照这样来看,既然魂魄被颜先生斩魂后依然能吊着身子,想来那魂魄没有真的消失,大抵还藏在哪里吧?”幸谦真假参半地大致说了说这些事情,一面有意无意看着陆老先生。

    湛勉若有所思,没有发话。倒是陆孝搁下了茶杯,抚掌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能找到解法就好!自打知道这事是老颜做下的,我这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

    “仙君们要如何处置此事啊?我府上打算请人来作场法事,给那些枉死的人求个福分,不知可不可以?”

    陆老爷子表情语气都十分到位,抑扬顿挫、感情真挚,幸谦点头道:“行,不影响您这边。”

    “那明日我们且再去探颜先生么?还是研究研究他那些咒法?那斩魂术看来挺特殊的,我近日翻了翻典籍,没什么收获。”喻衔道。

    当啷一声响,湛勉正要起身,手里的杯子却一下子没抓稳,一股脑全泼了出去。他同陆孝坐的近,白水粘在了陆孝外袍上。

    “抱歉。”湛勉站直告罪,道,“我帮您擦一下吧。”

    陆老爷子立刻摆了摆手:“不碍事的。”随后叫了陆嗣出来,匆匆起身要儿子带他去换衣裳。

    幸谦和喻衔喻环也连连跟着告罪,都站了起来。陆孝满口说着不碍事不碍事,手按着衣袍,立刻出了宴厅。

    太阳已经落山了,庭院内皆是黑压压的一片。宴厅内的烛火本就点得很亮。映照着撒在地上的水迹,反射出斑驳的火光。

    幸谦知晓湛勉意欲如何。

    死人起尸成魃,三日褪死气,五日长尸毛,半月褪尸毛。正经起尸的成魃的,就是吞吃魂魄再多,也逃不过这铁律。

    顶多是执念与法力高深者,这些日子里能够日间维持人形,隐去那些鬼态,却不能在夜间依旧维持人形的样子遍地乱晃。可若是褪了尸毛,那肉眼看来,这东西与人并无二致了。

    算算自萍城出事以来,还没超出旱魃褪尸毛的时间。这期间城内死者亦是众多,范围本来很广的。可只有陆家与此事牵涉甚密,而这陆老爷子又向来滴水不漏,由不得人不多想。

    幸谦也不知道匆匆那么一瞬,湛勉看到些什么没有。旱魃尸毛能有四寸长,倒是可以勉强遮在外袍底下,却穿不得里衣的。

    陆老爷子之前在幸谦他们探访颜先生时仔细整理衣袍,如今半夜又匆匆避人换衣,很难令人不怀疑。

    幸谦看向湛勉:“师兄,他……是吗?”

    第34章 仙佛不清净 幸谦注视着湛勉……

    幸谦注视着湛勉, 见得湛勉背后的剑自动出鞘。湛勉冲他微微颔首。

    执云出鞘后极速冲出室内,切云紧随其后,两道银色流光霎时间破空而出, 几息便听得清脆两声响。

    喻环和喻衔反应也极快, 已经放出了束缚的法术。

    陆老爷子被执云和切云追上,当啷一声,剑锋订在了墙上。陆老爷子眼见着被逼到墙角, 面上毫无波澜,看向腰间已经被喻环和喻衔施上的束缚咒:“此谓何意,小友可否为老朽解答一二?”

    “不知陆先生可否为我们解释,萍城那些枉死于斩魂咒之下的人, 他们的魂魄又去了哪里?”幸谦看着微微低眸, 此言一出, 惹得陆老爷子大笑。

    “我道你们黄口小儿, 怎么可能发现旱魃起尸,看来还是有几分功夫。”食人魂魄已是高级的鬼怪, 陆孝乐得不必伪装, 脸上人像渐渐隐去, 露出青灰色的脸,五官扭曲着拼接在脸上。

    这是旱魃鬼的模样。

    此面貌一出, 几人瞬息间摆好起手式, 忽听得身后响动,陆嗣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起尸后七日死去的亲孙女, 正是死在你的手下。”幸谦看向陆老爷子。

    陆孝不置可否:“她并不重要。”

    幸谦本以为陆嗣大抵是见到他爹这幅样子方才失态,却见陆嗣神色慌乱,匆忙拢着衣服滚作一团。陆嗣这番害怕的模样倒不似乍然听到他爹是旱魃鬼的震惊, 倒像是害怕自己沾惹上什么。

    古人言:虎毒不食子。他又是为何能笃定陆孝会对他下手呢?

    湛勉深深看陆嗣一眼,转回头看向陆孝:“旱魃起尸,食子可以成尸仙,小陆先生又是哪里得知呢?”

    其余几人一怔。

    这知识点属实是冷门了些,连喻衔这样出身都未曾记住,遑论小小一个市井商人?

    陆老爷子听一声,哈哈大笑:“小家伙,倒确实有几分本事。”

    旱魃鬼算是鬼中大能,一时间呼风唤雨也是能做到的。陆老爷子抬起青黑僵化的手,霎时间飓风大作,被风吹起的石子迅速落地,一息便落下一个大阵。

    陆嗣正巨于这大阵中心。

    切云和执云纷纷从墙中退出,一击刺中陆老爷子眉心。

    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

    “只是如此嘛?”陆老爷子一抬手,法阵的联结越来越强。

    陆嗣被法阵的一股劲道吸引,一瞬之间贴近陆老爷子。移动之间,一个檀木挂件掉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喻环在法阵刚起时便开始找阵门,预备着破阵。她抬头道:“这是吸食魂魄的阵法。”

    他要吃掉自己的儿子!

    幸谦眯起眼。

    若是叫他成功了,旱魃他们尚有力气支撑,尸仙就根本无力抵抗了。那时恐怕就只能去请大罗金仙了。

    霎时间幸谦捏诀,两手结印时上下翻飞,全身灵力一瞬间灌注进切云剑身,一剑化百再次使出,比上一次精妙不少。

    每一方阵石都有一柄剑击碎,余下几十道剑影没入陆老爷子胸腔。

    湛勉见幸谦此动作,在他身后护法,一并同喻环喻衔加固着束缚,防止旱魃挣脱,再躲开这堵上全身法力的一剑。

    阵法所萦绕出的金色穹顶轰然破裂,碎星四溅,斑驳的光斑散落满地。

    陆老爷子眯着眼,张口吐出尸气,一时间浓墨罩顶,黑压压的云遮住整个萍城,大雨倾盆而下,冰雹砸下来,重新压在那些石头被击碎的位置。

    幸谦方才一招抽干了气力,心知不能让这旱魃得逞,心下急切。他深呼吸几次,压下喉头的血腥气。

    阵中心的陆嗣被陆老爷子抓在掌心,奋力挣扎着,一开始他只是小声说着什么,渐渐声音大了,引来众人侧目。

    “吃掉灀儿那夜你答应过的!只要献上灀儿保你鬼身就不再吃我的!你说过的!”听见陆嗣的话,幸谦皱眉。

    忽然,他注意到陆嗣的动作。陆嗣一直冲着一个方向往前挣,几次被拉住依然奋力往那里去。

    那里有……

    是那个檀木挂件!

    幸谦凝眸看向那个挂件,檀木质,雕刻成了弥勒佛的形象,袒胸露乳开口大笑。

    忽然之间,幸谦想到什么。碍于自身灵力早已逼近极限,他对湛勉大喊:“师兄,去拿那个挂件。”

    话音刚落,湛勉立即反应过来,唰一下扑过去,将那块挂件握在了掌心

    陆老爷子已经猎鹰似的盯向那个方向,一掌抬起。幸谦心一下子激起来,瞳孔一瞬间放大。

    湛勉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翻身躲开。陆老爷子那一掌落在他身边不足一臂宽度,轰然激起一片碎石土雾,哗啦一下迸溅了满地。

    一经幸谦提醒,湛勉也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半跪在地上,掌心狠狠用力,捏碎了那枚挂件。

    寸寸金光从檀木中渗漏出来,光芒愈来愈盛,几息之间已经将满天乌云驱散殆尽。

    有诵经声从天边传来,陆老爷子从头顶开始显现出经文,佛经所及之处皆被灼伤。疼痛难忍,他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喻环和喻衔正将他四肢都捆绑起来,即刻押送回宗门处置。

    湛勉扶起脱力的幸谦,将腰间带的水袋解给他:“一会儿你且去后面休息着。”

    幸谦本想站起来去同陆嗣聊一聊的,甫一站直便突然头晕,于是靠在湛勉怀里借了把力。

    “这弥勒佛挂坠是哪里来的?”喻环回头问此时趴在地上喘粗气的陆嗣,“能有这般威力,在佛宗这也当是大能。”

    陆嗣咳嗽两声,回答:“是一个和尚给的,我爹刚倒头的时候。我穿着白衣裳时在街上碰见的,拽住我说看我有灾,赠我保平安的。”

    想来能提前赠与他有这等法力的东西,这和尚应当实力很强。便不知道是不是超度了其他失魂人的那位了。

    幸谦方才想着,忽见前方起一阵刺眼光芒,一小片祥云落下,上面端坐一个佛宗打扮的人,刺目光芒中叫人看不真切,只有一身红色镶金的袈裟引人注目。

    被捆起来的陆老爷子看到这人便笑了。

    那人背对他们,一挥手便将陆老爷子提到了祥云之上,正拽着陆老爷子的喻衔和喻环两个人都抵抗不过。

    湛勉剑还未收,横在身前起手,道:“不知尊驾是哪位佛宗前辈,这旱魃已为我玄元二山弟子擒获,是我等门派的目标,前辈此为何意?”

    祥云上那人只是微微低头,俯视着他们,一言未发,又是一掌抚下,落地竟有惊雷之势,一路炸来。

    湛勉一挥剑,捏了个护盾法诀,抵住了那道攻击。幸谦眼见湛勉吃力,心道不好,见湛勉剑尖已经微微颤抖,便一把握住他的手,注入自己刚刚回复的一点灵力。

    幸谦感觉到湛勉的动作微微一顿。他随意一抬眼,却对上了湛勉的眼睛。

    两人合力加持,到底还是要强一些,那道雷被消耗乐大半,剩下的反弹了回去。

    祥云被雷电去一点尾巴,丝毫不影响什么,这神秘和尚架起云便走了,只留下一道回音:

    “莫要多管闲事。”.

    陆嗣领着他们一行四人走进他家祠堂时,依然在瑟瑟发抖。

    “当时的大和尚说看我有灾,给我那块佛牌的。我就请了大和尚来帮忙诵经超度。”陆嗣一边走一边说,“后来我爹起尸要吃亲人修炼的,也是他出面与我爹商议,只吃我女儿,保我一命。 ”

    这佛宗大人物一出,愈发使这事件难办了起来。只恐怕这次祸端是有修为高深之人在其后作祟,不少人在其中搅浑水。

    幸谦问道:“是今天那人吗?当时他诵经施法是在哪里? ”陆嗣指了地方,他们几人看了过去。

    “应当是一个人吧,我看不清面目,在我家时也没有这么威严,但声音是很像的。”陆嗣回答道。

    “小陆先生受惊了,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吧。”听见湛勉嘱咐陆嗣,幸谦从乾坤囊中找出两道符来,叫陆嗣带在身边防身。

    等到陆嗣回了院子里,喻衔已经基本确认了陆嗣所说那个大和尚留下的超度阵法的痕迹,使法力在地上刻下了划痕借以标记。

    幸谦绕着法阵走了几圈,越看越觉得眼熟。但他是天生的剑修,对符阵不甚敏感,通却不精,于是抬头看向湛勉:“师兄,我看着这玩意眼熟的很,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它了。好像,跟在高家除鬼时那个很相似。”

    虽说湛勉是这一辈里出挑的剑修,但他理论知识确实很扎实,强得很可怕。

    虽说幸谦自打穿越而来就想处处跟湛勉正面对刚,但这种自己实在不擅的地方,他还是不会逞强的。他过去刚入门派时是做扫地小童,本就缺少了开蒙时重要的基础培养。

    湛勉低头沉思,道:“形态和阵势都与静安大师及其相似,但是很多细节有改动。”

    “超度的一个是恶鬼,一个是刚倒头的普通老头儿。旱魃起尸那是后话,如果这样,阵势不一样应当很正常了!”幸谦道。

    “这里是静安,那超度那些已经失魂的,又是谁呢?”幸谦看向湛勉。

    湛勉会意,与幸谦同时蹲下,两个人双掌拍在阵眼上,一时间光芒大盛,所有法力相通的阵法在这一刻同时相应!

    第35章 大金刚有情 喻衔同守在义庄的……

    喻衔同守在义庄的弟子保持着通话, 这一时忽然被传音那边弟子的欢呼声震着了耳朵。

    “师兄!超度起了共鸣了!”

    如此景象唯有一种答案:曾经来到陆家超度陆老爷子的,和超度那些失魂人的,是同一个。

    此外, 应当还有他们找到的那个妇人身边的法阵, 以及那个吊坠。

    “静安跑来这种地方究竟是做些什么?真是让人不解。除去他师父慈悲大士,他在佛宗地位无人能及,来这地方搅什么浑水”喻衔皱着眉道。

    幸谦沉思片刻, 道:“既然旱魃已经被人救走,不妨我们且去那老太太处。”

    此言一出,除去本来就看着他的湛勉,其余人都看向幸谦。

    “怎么?”

    幸谦答道:“那位老太太床前所设大金刚护体, 用上这般重要的护盾, 她对于静安大师想来极其重要。此时没思路, 我们不妨守株待兔, 另一边继续追查旱魃下落。”

    众人点头。现在也没有旁的思路,也只好依次行动, 期望能够捕捉到静安大师的行踪, 借此入手调查, 看静安知道些什么了。

    先前去过的只有幸谦和喻环,为了方便带路, 喻衔提议让他俩分开带路。

    “我们往哪里去啊师弟?”喻衔站得离幸谦近, 便默认自己同幸谦一组,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幸谦的肩膀问道。

    这厢幸谦方才张嘴,字还没吐出来, 喻衔就感觉到某道视线注视着他,心下凛然,果然看见湛勉看着他。

    搭在幸谦肩膀上的手又一点一点落下来了。

    “啊哈哈哈哈……这当然是要问阿环了!我们去守后院你们从前门进去记得隐蔽身形不要被府里的人和静安大师发现哈哈哈哈我们走了回见!!!”

    喻衔一口气不带喘, 拖着喻环飞也似得跑了,徒留下他的超长叮嘱还回荡在原地。

    跑得看不见湛勉和幸谦了,喻衔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喻环也终于能拽住自己野驴一样狂奔的哥哥,然后暴怒道:“蠢货,你方向跑反了啊!”

    留在原地的湛勉和幸谦两人面面相觑。

    湛勉本只是想说换下分组,想要幸师弟带着自己,理由是喻家兄妹俩应当是更加有默契的。没想到还未曾出口,喻衔就那么识眼色。

    幸谦则纳闷地看着喻家兄妹一路扬起沙土绝尘而去,转头问湛勉:"师兄,这就出发?"说完便指着方向御轻功出发,跳上房檐。

    湛勉颔首,跟在他身后,轻声轻脚一路到了之前那间宅子.

    是夜,月黑风高。

    陈府的小丫鬟们这些日子来来往往在煎药时熏出的苦涩味道里,脸全都是皱的。

    幸谦进来过一回,上回到时就顺便观察了陈府的构造,此时轻车熟路,带着湛勉蹲在了老妇人隔壁的耳房屋顶上。

    莹莹白光从正房中流露出来,普通仆人眼中只能看到陈老爷点给母亲的长明灯环伺桌前。可在幸谦和湛勉眼里,白光中掺杂了佛宗大金刚法护体流出的法阵光芒。

    "丹砂养精神魂魄,杀精魅邪恶。加了夜交藤和柏子仁,都是些安神药。"湛勉下把托在手背上,手肘撑在腿上,探头看向下面。

    幸谦除了剑法别的不甚钻研,没有湛勉学的杂,也只是晕晕乎乎知道大概。

    "陈家给老夫人找了民间大夫看病,开的是安神的药。咱们看着她是魂魄出了事,刚刚被斩魂后几日应当会疯变,而她是最后一个被斩魂的人……"幸谦蹲在湛勉身侧道,"纵然有大金刚咒护体,也无济于事吧。"

    湛勉点头不语。

    抬头时,幸谦见对面屋顶上,喻环和喻衔都已经到位了。喻衔嘴里叼着根草,冲他摆了摆手。喻环长枪依然背在背后,高马尾在夜风中悠悠飘起。

    "他们俩也到了。"幸谦看向湛勉,"你猜今夜会不会有人光顾?"

    忽然一只麻雀从枝头俯冲而下,在树叶间跌宕出飒飒声。湛勉撩起眼皮看了麻雀一眼,道:"大金刚咒是为了守护一个人,旱魃却跟在噬魂人身后把本已死之人吃干抹净。我要是那个设大金刚的人,此时绝对会不顾一切吧。"

    说着,幸谦看到他偏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沉静如水,却将人的目光随漩涡卷入其中。

    "也是,会用这样强势的佛咒去保护一个人,一定很在意了。\"幸谦装作无事发生地挪开了眼神。

    湛勉点头,道:"此事已变复杂了,斩魂的颜先生和旱魃鬼在台前,可实实在在背后还有佛宗……两个佛宗人。"

    "两个?"幸谦皱眉,"陆家的超度阵与救走旱魃的人依陆嗣所言,大概率是一个人。其他受害者的超度阵又与大金刚咒共鸣,出自一人之手,不过……"

    幸谦言语间迟疑几秒,便引来湛勉侧目。他不知道自己当下所想是否尽有道理,数年闭关一门心思修炼,幸谦从前极少处理这些事情,犹疑道:"设大金刚护持,又怎么会救走试图伤害那人的旱魃?"

    且此事处处显露着静安大师的手笔,静安假若真有利用旱魃做什么事的心思,又设阵特地保护陈府的老夫人,那就是做很见不得人的事,又怎会留下连剑修外门了解一些就能查到的线索和共鸣?

    湛勉点头表示了同意:"因此我坚信有两个佛宗掺和此事,如果真有一个是静安……"

    说话间,忽然屋檐下光芒微闪,此后从房门中透出来的白光就立刻愈来愈暗淡。

    四人武器都立即出鞘,严阵以待。

    浓云卷过时遮住了月亮,一阵黑风卷过,打翻了一盏长明灯。幸谦应声飞身而下,剑快而准地刺中什么,湛勉紧随其后。

    喻家兄妹俩慢了一步,喻环长枪还未刺出,一片厚厚的布料就略过她的脸,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幸谦的剑将旱魃紧紧订在了墙面上,而旁边是一支禅杖,直冲着旱魃的咽喉之下。

    来人身着厚厚的袈裟,这个时节看来是热的,僧帽也仔仔细细遮着脸,不露出一点模样。

    "静安大师,平江一别日久,别来无恙。"幸谦嗅到那股檀香味儿,瞳孔一缩,便听见湛勉的声音。

    那来人僧袍下的动作明显凝滞一瞬。

    还不待来人开口,别的事便吸引走了众人目光。

    喻环惊呼:"旱魃!他鬼身破开了,在流血!"

    前半夜在陆家时,幸谦一招一剑化百也只是给陆老爷子的旱魃身留了那么点破皮。破开旱魃鬼身是极难的,纵然这位使禅杖的是修为高深的禅宗大能也一样。

    此刻旱魃胸口被幸谦贯穿的那一剑却汩汩往下淌着黑血。

    幸谦手中的切云剑芒同禅杖顶端的宝珠上散发的光芒相得益彰,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共鸣一般。

    已经变得青面獠牙的旱魃鬼张开大嘴,露出自己的一口利齿:"好好一个佛宗大能,怎么偏偏跑来舔着陈家的老婆子?"

    大金刚咒的光芒已经暗淡到近灭,幸谦手中剑力不减,大声对他说:“金刚咒快要失效了!”

    旱魃鬼嘿嘿笑着,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样了。他张开嘴,即将失效的大金刚咒摇摇欲灭,老夫人的剩余魂魄已经有立体的趋势。

    禅宗人一见此景,一切都顾不上了,禅杖立即指向床边,角力时尽全力弥补大金刚咒。

    幸谦看他略有些费劲,便顺便替他补了补大金刚咒阵法的几个角。

    转瞬护罩即成。那人摘下僧帽,露出静安大师的脸来。

    “未曾想幸小友在禅宗功法上也颇有天赋。”静安看着他。

    幸谦则盯着旱魃:“一般罢了,这东西该……”

    刚刚补好的大金刚咒依旧在持续地消散。幸谦能护持一刻,但是全力维持全靠静安。不知道这旱魃是使了什么办法不断吸收着大金刚咒,这样下去迟早抽干静安大师。

    “你来得很是时候啊。”旱魃冲着静安大师咧嘴笑道,“佛宗大能,六根真是太干净了。我替你抹干净了那么多人,你却在此时心慈手软了吗?”

    旱魃这话颇有指认静安的意思,幸谦状似诧异地看过去,还未曾示意,湛勉的执云已经横在静安和旱魃的脖子边了。

    他们二人就在此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静安沉声道:“佛宗何人与你合谋,栽赃于我,又有何目的?”

    “你啊——”旱魃的嗓子已经完全尸化,讲话时又僵硬又古怪,带着一点血腥味儿。

    喻衔和喻环这次备了更牢靠的绑缚法器,施在旱魃身上时道:“前辈,旱魃也不会无故指认什么人,您看您是否有空闲……”

    静安方才收起禅杖,此时闭眼静心,冷冷道:“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幕后黑手吗?”

    旱魃鬼古怪地在一旁笑,忽然之间颌骨动了,好像咀嚼着什么东西。

    幸谦交给小陆先生防身的符咒是可以双向查看的,此时其中一道突然爆裂。

    一瞬间,旱魃身上绑缚的禁制全部应声裂开,他顶着巨大的威压站了起来!

    第36章 南明多纷扰 旱魃鬼面上獠牙张开,……

    旱魃鬼面上獠牙张开, 霎时之间一跃扑到了梨花木的床顶。床榻猛烈地晃动,木头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咔咔的响声,床上的老太太就在一瞬之间被抖了下来。

    幸谦和湛勉几道法术伴随着旱魃的动作跟上去, 却被旱魃灵敏地擦身躲过。室内嘈杂纷乱, 几人都忙着试图捕捉旱魃,将其从陈老夫人身边驱离。静安大师却一下子扑倒陈老太太身前,使出全身法力撑出一个大乘佛印。

    大乘佛印是佛宗不传之秘之一, 同幸谦所继承的一剑化百一样,会瞬间抽空全身所有灵力。所结出的佛印覆盖之下,可庇护爱护之人,破开一切恶相的防御, 可谓佛宗顶级的法术之一。

    这般等级的佛宗术法, 在仙界也有数十年未曾现世了, 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凡尘富贵家老太太身侧。

    旱魃压在大乘佛印之下, 以他的道行本来能撑得住一刻钟不倒,此时却一瞬就被压得趴服于地。幸谦一眼望过去, 见静安都眸中有震惊之色, 心下愈发疑惑。那道给陆嗣的符咒破裂, 定然是陆嗣已经出事。他若被旱魃鬼吃掉,吸收亲子尸骸, 旱魃离尸仙已是半步之遥, 岂会这么简单就被制服?

    幸谦身后,湛勉紧盯着眼前并肩站立的两人。

    “那个带走你的佛宗前辈想要的,只有一个人的性命吧?”湛勉手中符咒光芒大盛, 金色的道经将旱魃团团围困,“你们篡改了颜先生的斩魂咒,噬取的魂魄尽数入你口中。”

    旱魃闻言, 转头看向湛勉。

    幸谦闻言,脑子中的那根弦立刻接上了。

    “人魂有三,斩鬼时斩去爽灵与幽精,余下胎光之魂以便教化。颜先生斩去的爽灵与幽精被你吸收,这些人才会失去神智。因为被强行夺魂,怨气深重,所以狂暴横行。”

    “余下的胎光需到精气耗尽时才能吸收,你一直跟在这些被斩魂后的人身边,等待他们由奄奄一息转为狂暴肆虐,再到胎光魂弱时一网打尽。”

    幸谦继续给旱魃施压,一边道,“不过你真正想要的只有这老夫人的魂魄,因为旱魃吸收亲子尸骸后七十七日成尸仙,你既然已经吃了亲孙女,儿子又在侧,其他人的魂魄那点助益不过泥牛入海,聊胜于无罢了。你耗费那么多精力,完完全全吃掉这些人的魂魄,又是在为谁遮掩什么?”

    旱魃鬼微微抬头,看向幸谦:“你倒有点意思。旱魃生吃子孙成尸仙,你猜猜什么人克旱魃呢?”

    听到旱魃顾左右而言他,幸谦继续施压:“法术上什么人克你我不管,今天我就是来克你的。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站在幸谦身后的湛勉眼光在幸谦和静安大师身上流转几次,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放大。

    静安也低头似沉思状,眉心愈发紧促。

    “你背后之人的目标暴露得很明显了,你纵然不说是谁,也遮掩不了他的目的。我们且一问静安大师这老夫人的身份,想来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湛勉沉声道,“什么人克旱魃,你是知道的。”

    旱魃头颅微微扭转,对上湛勉的眼眸:“威胁我?”

    “警告你。”湛勉直视着他,答道。

    静安手持金钵,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开口道:“是佛门哪位前辈?圆空尊者?还是摩仂法师?”

    旱魃吐了几口黑血在地上,喉咙里只呼呼喘着粗气,阴森地笑出几声:"圆空与你旧仇,摩仂与你是敌,你猜猜谁想要你的……"

    旱魃下一个字还未出口,一道惊雷霎时落下,震荡起一阵土雾。烟尘渐渐消散去后,旱魃鬼已经全身焦黑,身首异处。

    "圆空与摩仂是……?"幸谦疑惑地看向静安,"旱魃要说的又是你的什么?"

    静安沉默不语,只是目光越来越沉,紧紧粘在幸谦脸上,一直在端详他。

    湛勉见静安这般模样,按捺下心底的疑问与震惊,道:“圆空是南明寺上代三尊者之一,与静安大师的师父慈悲大法师一般,是南明寺镇派大师。摩仂法师则是静安大师的师弟,曾与静安大师争夺掌门人之位。”

    幸谦边听边想,不愧是通读文史湛师兄,对这些纷纷怨怨也如此清晰。换了是他,与剑术无关的这些大抵都不会关注了。

    “我入门做沙弥时,曾因圆空弟子欺辱大闹圆空金身殿,因此与他结怨。摩仂则是一直为寺权而容我不得。”湛勉说完,静安缓缓开口,“至于这位……夫人,从前与我有旧。”

    这边言语之间,另一边喻衔已经带着人收拾了旱魃尸骨,找寻那些为他吸取的魂魄。老夫人的身体生机依然蓬勃,胎光魂也足够强劲,找到爽灵与幽精就能醒过来了。

    "有了!找到爽灵和幽精了!"不多时,幸谦就听见喻衔那边一声惊呼,立即看了过去。

    静安大师啧立即冲到了老夫人身侧,他对老夫人的回护和关切如此浓重,幸谦心上浮上一个猜测。

    “陈老夫人……恐怕与还未入佛寺时,还是俗家人的静安大师有关吧?”幸谦听到湛勉的声音,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恕小辈无礼,莫非陈老夫人是——”

    静安打断了湛勉的话:“是我的……妻子。”

    魂魄找到后,施法回魂都已经结束,只需要一会儿时间陈老夫人就能苏醒了。喻衔已经带着喻环绕到门外去正式拜访了陈府主人陈员外,真假掺半地讲了讲情况,也好后续继续观察陈老夫人的情况。

    “既然陈老夫人与您曾是伴侣,寺中之人几人知晓此事?又有几人有动机对夫人下手?”幸谦看向静安大师,捕捉到静安想要触碰陈老夫人,却又踌躇不定的手。

    静安沉默片刻,重新在黄花梨木的床头布了大金刚护体阵,才开口道:“圆空、摩仂都是知晓的,还有我师父。当年入寺时师父去接引我,随侍的就是圆空和摩仂,我们三人法力都承自我师父 。”

    幸谦皱眉,如此一来,范围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只不过,假如寺内权利竞争在当下身为顶梁柱的两位大师之间已经如此白热化,摩仂恐怕不该想要陈老夫人的命,而是在旱魃吞掉爽灵幽精两魂后就收手。

    如此一来,只剩下一魂的陈老夫人会缠绵病榻,多年昏昏沉沉。以静安大师不惜法力设金刚印的行径来看,此举能直接将静安大师绊在这里,也就不需要再竞争下去了,只要不被发现是自己所为,就可以兵不血刃排除静安大师这个心腹大患。

    可偏偏那个幕后之人想要陈老夫人的命,应当不是摩仂。圆空倒是更有可能,毕竟若是寻仇而言,杀他人心尖上的人才有寻仇之快感 。

    可是南明寺内与静安大师关系最差的就是圆空法师。假如当真是圆孔出于寻仇报复,如此岂不是太过容易暴露?圆空难道没有想过暴露了该怎么办吗?

    剩下的……慈悲大师深居简出多年,又是静安的师父,没任何理由下手。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幸谦表情渐渐凝重。

    “幸小友。”忽然听到静安叫自己,幸谦的思绪被猛然打断。

    “怎么?大师有什么事情吗?”幸谦抬头。

    静安一礼,吓了幸谦一跳,立刻弯腰把静安扶起来。“老衲想要去见见陈员外,不知是否可以叫贵派弟子引荐一二?”

    幸谦立刻点头,传讯给了喻衔。

    静安离开之后,幸谦走到了湛勉身侧蹲下。湛勉还在查看旱魃的情况,找寻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幸谦讲了自己方才所想,道:“师兄,如果排除摩仂和圆空,排除掉了所有人,那么剩下的只有……”

    湛勉抽出剑,一剑剖开了旱魃的肚子,而后抬眸:“剩下的只有,静安大师自己,对吗?”

    是夜,风雨大作,一道惊雷劈下,把湛勉剩下的话逸散在空气里。

    他说的话和幸谦所想一致。

    “假设是静安,只有一个可能,他自己一个人演了一场独角戏,借此给佛宗南明寺之中其他有实力与资历与他争权的人泼脏水。”.

    陈府对老夫人十分敬重,几位仙长救下老夫人,陈员外是十分感激的,匆匆叫府里家人收拾整洁房间,务必请几位仙长在家中小住,也好表达感恩之心。

    安顿下来已经是大后半夜了,再有一个半时辰鸡都要叫了,幸谦也睡不着,索性一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了。

    他是怀疑了静安大师,可问题在于,静安大师看着陈老夫人时那种眼神。

    第一刻就要扑到她身前保护她,每时每刻都要看着她,以及从最开始就在梨花木床上的金刚印护体。这一切如果都是作假,未免太过花费心机,也未免过分消耗演技。他和湛勉说完之后,又去查看了床头大金刚印的残留,层层叠叠被人加固了许多次,都出自一人手笔。

    静安多年来多次加固陈老夫人身边的护身法阵,每一次设印消耗都十分巨大,难道就为了这一次也许永远不会派上用场的陷害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幸谦一边思索,一边披……

    幸谦一边思索, 一边披上了外衣,手上捏了个生火诀,把床边的蜡烛点亮了。

    其实排除掉不能要了陈老夫人命的摩仂, 排除掉下死手等于实名制的圆空……再排除掉情深入骨的静安大师的话, 那便只有一个人了。

    他的师父——慈悲大士。

    可是慈悲大士一个修界中已经站在顶端的人,同他们玄元山的元溟一般,早就超脱世外了, 不是大事很少出来掺和。这些看透世事的老东西们懒得很,宁可喝茶遛弯儿,也极少掺和门派和俗世。

    慈悲大士还和元溟不同。当初玄牝尊者身亡之后,元溟身为玄元二山唯一的老祖, 再悠闲也要在门派事务上有些统筹的。可慈悲不一样, 他修习佛道, 门派中又有高辈分的宗师坐镇, 是不必他做什么事的。

    幸谦想着,越来越泄气, 假如真是慈悲大士为了什么事掺和进来的, 那恐怕他们几个根本无力解决此事了。

    他又想到静安大师的所为, 又不禁担忧起陈老夫人一些。

    陈老夫人一直缠绵病榻,是因为被颜先生的斩魂咒所致, 割裂了两魂。静安大师去见过陈员外之后就去看顾陈老夫人了。魂魄经历一场风波刚刚归位, 仍旧未能完全融合,静安显然是放心不下的。

    幸谦叹了口气,旱魃找到那里找到的魂魄并不完整, 他们传信给守在义庄的弟子问询过了,在旱魃那剥离出的魂魄与人数根本对不上,受害的人数比起找到的魂魄, 多出六七个来。

    幕后黑手暂时没有找到,事情还没全然解决,静安大师又满心都是陈老夫人,去查证究竟是谁背后惹起祸端的功夫自然是没有的。

    愁煞人也。幸谦摇摇头,索性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打算去陈老夫人院子里瞧瞧去.

    与此同时,湛勉轻轻走进陈老夫人的屋子,一抬眼就看见静安大师盘坐在陈老夫人床边,闭着眼睛,佛珠一粒一粒转过去,念珠碰撞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人听着也就愈发心静。

    高手向来感官敏锐,静安又同湛勉相识,只是听也知晓是他,于是仍然没睁开眼睛,声线平缓:“湛小友,所为何事?”

    湛勉沉默一瞬,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师不愧是大师,早看出了湛勉的犹豫,于是开口道:“想要问他……与我的关系是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静安大师常年在佛堂当中呆着,虽说早就浸入味儿了,可今天的味道却比平时湛勉在外头见到他时重多了。湛勉鼻子动了动,这才注意到陈老夫人床头的香炉。

    大抵是静安大师如今也不安心了吧,虽说紧闭双眼,席地盘坐着,看似安静,却始终违和。

    “旱魃食亲生骨血而成事,法力高强。我们虽说不弱,可能那样轻松杀他的只有……”湛勉略微低头,面对着静安大师道。

    静安大师听了,什么也没说,不过他手中的念珠倒是一时间暂停了转动,啪嗒啪嗒的声响一止住,室内一瞬间就静得落针可闻。

    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该谢谢你们玄元二山的,你们将他……照顾得很好。”静安大师虽说是老和尚了,不过面像还是严肃中年人得模样,此时老气横秋的,反倒显老了。

    湛勉对上静安大师的瞳孔时,一时间被他眼中浓重化不开的情绪吸了进去。那是深重的惆怅和遗憾,却也有些许欣慰。湛勉看到幸谦与老和尚一同出手时不正常的强悍,就有了一定的猜测。

    静安大师是他父亲,那他母亲是谁自然不言而喻。静安大师在佛宗成一代宗师,陈老夫人在凡世享荣华锦绣,单单就湛勉从前看到的这些,他几乎以为他们是一对怎么不负责任的父母,把襁褓中的幸谦扔在雪地里,任由其幕天席地。

    可是这一刻,他改变了想法。那双眼睛就不会是一个抛妻弃子之人的眼睛,他在悲哀错过自己孩子的成长,愧疚于失去他之后的亏欠,却也欣慰,虽然未能陪伴在身边,但那个孩子终究长大成人,剑术卓绝,意气风发。

    湛勉问:“为什么,当初没有带他长大,而是去做了和尚?”

    他仍没想好此时究竟要不要告诉幸谦,纠结许久,终究是不知道,找到亲生父母时,他会是惊喜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他那些年过得并不好。

    幸谦的故事早先因为比较励志,早就被长老殿那群脑缺拿来做学习标兵,梳理成了门派里的典范了。

    他是被外门一个小透明的弟子从冰天雪地中捡回来的。在外门被一位师姐带到六岁时,师姐寿数尽离去,他就留在外门扫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幸谦的时候。玄元剑府中有着二山中最好的铸剑炉,湛勉那时去铸造自己的第一把剑,等火候时百无聊赖地乱逛那小小的玄元剑府,于是碰到一个小人。

    那是个白净瘦小的小孩儿,比他矮很多,瘦很多,抱着一柄比他自个高出两头的大扫把,一下一下地把山门口的银杏叶片扫成一堆。

    后来湛勉才知道,师姐当初给他挂了个外门弟子,份例本就少得可怜。师姐走之后他被安了个扫地的活儿,一天到晚能被教导修炼的日子少之又少。弟子品阶低,修为更低,向来是受人欺负的。大约是后来尊者收他为徒,入了内门之后才渐渐好起来,不再受人欺负。

    幸谦如今身体也仍旧是清瘦的,面色总是发白一些,虽说养得健康了,可总是不够强健的。

    静安大师不语,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念珠,一颗一颗又开始转动了.

    幸谦在门口站着,听了半天,已经十分震惊了。

    他看原著的时候,从秘境回到门派的那一段是直接略写的,“路程中也生了些波折,好在如今的幸谦已经实力愈发强劲,于是也没有什么意外,顺利回到了门派。”

    原文里静安大师诗是个边缘背景板,更别说陈老夫人这样从未出现过的角色。原著提过很多他亲身经历了的童年,却确实没提到过“他”的所谓父母。

    幸谦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是个地里黄的小白菜。六岁他父母双亡,一直以来是靠着父母留下的财产和邻居看顾生活。名义上的监护人是他姑姑,但他姑姑在国外忙工作,一个月时常打个电话过问已经是对他上心了。

    因此他的世界里,父母这个词很陌生。穿来这么多年,他已经活成了幸谦,或者说冥冥之中,他有种幸谦就是他的错觉,一夕之间也就愈发感受深刻起来。

    所以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失落于外,静安又为什么从他爹,变成剃了头的和尚?

    他屏息在外面等了许久,没听到老和尚回话,只是在静悄悄的夜里听见扑棱一声的惊鹊,而后看到远处天空上微微泛起的鱼肚白。

    幸谦伸手想要推门,刚刚触碰到门上,这才听到了回答。

    “逼不得已。”老和尚说,“当初他母亲……”

    “他母亲有顽疾,本该在他三岁时就撒手人寰的。那年他一岁,我妻已病重。于是我求了佛,求佛保佑。”静安大师闭上眼睛,答到,“佛门那些年在找佛子,这一代的人是我,可惜我红尘牵绊太深。”

    “佛宗护佑她无虞,我则要断尘缘,投身修行。这就是当初,我拼命想要救她的代价。”

    幸谦手一下子垂了下来。

    他说不上来自己有什么感觉。他大约是期待父母之爱的,这一点他丝毫不怀疑,从小他没有过的美好事物,他都怀着无限的期待的。可同时他又并不对没有那些疼爱而感到遗憾,因为他本来也没亲尝过那种美好。

    可站在这样平静地讲述这些故事的静安大师面前,他却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是一回事,静安大师的平静给他的感觉,则又是另一回事。大师太平静了,让幸谦原本内心激荡起的涟漪又好像悄无声息地平复了,好像父母亲情的这样那样的羁绊一瞬间没那么重要了一般。

    他忽然觉得推开那道门,直面那个老和尚这件事情,变得无比沉重了。

    静安大师却道:“你进来吧,她快要醒过来了。你们母子多年未见,她见到你如今这样高大、这样意气风发,想来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顿了顿,不见门外有回音,静安大师又开口说:“这些年,她很想你。”

    嘎吱一声,门开了。

    幸谦站在门槛之前,扫了屋内一眼才进来。

    他注意到了湛勉的视线一直盯着他,其中带着的关切和其他一些什么情绪。静安大师闭着眼睛,低头拨着佛珠。只不过在这一瞬幸谦突然感觉到了静安大师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他手中的念珠并不是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拨过去,而是杂乱地。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亲。幸谦想,但怎么想都觉得陌生,尤其是他总容易想起穿书时躺在隔着一层棉花的雪地中的湿冷的感觉,一瞬间对一切都觉得不真实起来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他眼睛看向床上那个老……

    他眼睛看向床上那个老妇人时, 还有一种深刻的不真实感。他习惯了无父无母的孑然一身,习惯了自己身侧往往来来,无论在哪个世界, 从没有一个人真正拉动他, 把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联系在他身上。

    可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作为一个真切的人,与人有一种分割不开的关联的感觉。

    他不久前才和喻环进来看到这老妇人第一次, 那时喻环和他还研究了许久老妇人身边的阵法等等的问题。

    陈老夫人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幸谦没反应过来,是湛勉给她解释了一切。

    好像过去也经常是这样,幸谦想,他从来没和人深入交流过, 好像过去湛勉在身边时, 也是他在替他补充外人同他断掉的那段联系。

    到底这样多久了呢?幸谦的思绪跑偏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于是越来越信马由缰。

    陈老夫人仍然是认识静安大师的, 只不过在听完湛勉的解释,她还是第一时间想要起来抱住幸谦。

    但她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湛勉推了推幸谦, 他才反应过来, 走过去扶起陈老太太来。

    陈老太名字叫陈弗妍,虽说一把年纪了, 却仍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之下, 当年应当也是绝代风华的一个美人。

    幸谦手臂搭在她肩膀后,虚虚扶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开口该叫什么。

    毕竟一切都太突然了。

    陈老太听完却只是愣了两秒,便一把把幸谦拉进了怀里。

    “我的儿啊……”幸谦听到了她悲凄的哭声,肩膀渐渐变湿漉漉的一块儿也佐证了一点——她是真的很想念他。

    “快让娘看看, 长这么大了。”陈老夫人看着幸谦的面容,伸手摸着他的脸,像是时隔多年,再次穿过时间,把多年前的婴孩同这一张脸联系起来,然后刻在心里面。

    幸谦有些局促,但配合着她,也一直看着她。

    陈老夫人在岁月洗礼中仍然保养得很不错,如今虽然仍有病容,但发丝齐整,衣裳整洁。她一双眼睛里还闪着泪光。

    “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啊?”陈老夫人带着哭腔问道。

    幸谦缓缓抬起手,抚着她的后背,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再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民间老妇人面前产生了紧张感

    “这些年一直在修仙界一个门派,叫做玄元剑府。”幸谦顿了顿,还是选择把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开。

    陈老夫人摸着他束起的头发,心疼道:“为娘不好,当初丢了你,一定受苦了,怎么如今脸色这么白啊。”

    “也没受什么苦的。”幸谦安慰她,“很小就被门派带回去了,从未缺短过我吃穿。”

    陈老夫人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去探出下一步。母亲总是有着最暖的怀抱,那一刻他感觉像是沉入汩汩氤氲着暖气烟水的温泉之中,陈老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击中他时,他那原本笼罩在一颗心之外的玻璃罩子终于被打破了。

    他伸手擦掉了老太太的温热的眼泪,然后揽住她,试探着喊了一句:“娘。”

    陈老夫人听到这一声,实在受不了,趴在他怀中,哭得难以自已。

    温情时刻,静安大师缺悄然站起来,退了出去.

    旱魃已除,此事应当算是结束了。

    幸谦认了母亲,扶着陈老夫人再出去时,静安大师早就跑了。

    湛勉本想着陈夫人多年与幸谦分离,或许可以请陈夫人一同回门派暂居。只不过陈夫人不愿意。

    陈弗妍拉着幸谦的手,细细嘱咐了许多照顾好自己的话,临了又哭了。

    “你是修行的,我去了你又要天天照顾我,那叫什么事呢?为娘想你是紧,可也不想耽误你的前途。你什么时候路过,再来看我。”她是这么说,可是手上不愿意放开他,始终攥着幸谦的手。

    修界之中更多纷争杀戮,什么时候万一得罪了人,把母亲带了去,更是危险,幸谦想着也不再坚持带她回去,回抱了陈老夫人,他给了陈老夫人一个显像令牌。

    “这个是注了我灵力的,什么时候想我了,对着它喊我名字三声,我会听到。法术启动之后,可以看到我人,也能听到声音。”幸谦给她解释道。

    陈老夫人拿到显像令牌就爱不释手。

    陈员外是当初静安大师离开后,被陈老夫人收养的,多年来一向孝顺。他俩比了比年岁,陈员外还略长幸谦一些,于是幸谦认了个干哥哥,仍将陈弗妍交给他照顾也是放心的。

    陈老夫人送着他们出门去,几人都是修士,出门即御剑准备出发。陈老夫人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句:“有空下山的时候,就来看为娘好么?”

    幸谦转头看向她,只见陈老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愈发感觉心底抽动,叫他忽然想落泪。他眨了眨眼,然后喊到:“会的!”

    他在心底小声说,自此之后,我有家了……娘.

    被这事耽搁一阵,几人赶着回门派去。

    静安大师传了消息来,严明幕后之人他自会调查,叫幸谦不要趟这趟浑水。

    随信还附了些佛宗中常做的独门糕点,说是叫幸谦尝个新鲜。

    这样互有关辉,却又不过分亲近的状态幸谦已经十分满足了。

    修界大比只剩下月余就要开始,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赶不上了。

    匆匆赶路一日,夜间他们就到了玄元山脚下。

    夜里山下雾气浓重,几人趁着夜色疾行一夜,匆匆回到山上时已经是子夜时分,各自回院落去休整了。

    幸谦暂时没回到剑府,玄元山又没有他独立的居所,于是便去找湛勉呆着凑合一夜。

    甫一进入院子,幸谦当即深呼吸了一口,鼻腔内充斥满清幽的竹叶香的时候,这段时间以外的颠簸纷乱一下子都散去了,这时候困意浓重地上了头,他同湛勉打了招呼,依旧去了探秘前那晚的那间房。

    翌日清晨。

    幸谦在湛勉这里竟然难得睡得十分安稳,日常在剑府时,他大约也就是鸡鸣两声就起了,如今鸡鸣后过了约半个时辰了,依然沉沉睡着。

    梦里昏昏沉沉的,人影来来往往,梦了些什么幸谦已经全然淡忘了。只是这时听到周边有喳喳的声音,什么东西凉凉的,带着初晨的露水蹭在他脸上,他将将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线小声道:“你们出去,别惊扰他。”

    喳喳声没停。

    “叫他好好休息,你们吵他不得好好休息,等会儿起来,绝不和你们玩。”湛勉的声音低低的,怕吵醒了幸谦。

    幸谦翻了个身,小竹精们立刻潮水般退下去,小声喳喳喳,幸谦醒来耳目灵通,听得一清二楚:“他要醒啦要醒啦!湛勉骗人!!明明就是要醒啦!”

    听着想笑,这些小东西们许久未见,依然是活泼得不行,湛勉的冷面冻得住许多师弟师妹,唯独冻不住这些活泼的小东西们。

    幸谦实在想笑,没憋住,于是嘴角和眼睛已经渐渐弯了一些。

    他还想背对着湛勉,继续装睡。难得休息,剑下午继续练,想来不碍事的。

    幸谦此时想来,直觉得湛师兄这里未免是过分温暖的温柔乡、盘丝洞,一下子勾的他“不早朝”起来。

    后脑勺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身后那人起身,说道:“我护着你,你倒装睡。早些起来用了饭,一会儿带你上老祖宗那,商讨门派大比的事情。”

    幸谦见被发现了,也就不再傻乐了,赶忙答了,迅速起了床上了早餐桌。

    仍旧是湛师兄的爱心大包子,轻轻一口咬下去,皮薄馅大,鲜嫩多汁,外皮蒸得恰到好处,软而不粘牙。旁边配了一碗清甜的醪糟汤,勺子一搅动,蛋花混着米酒的清香悠悠透出来,清新解腻。

    仍旧是师兄的好手艺。幸谦认证过,吃得十分快,然吃得多,故而湛勉吃完了,他还在续第三个包子。

    发觉湛勉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幸谦默默去看他,却陡然觉得脸上红热。

    怎么回事啊?不是他一直看我吗?我红热个屁啊!

    湛师兄早餐向来不吃包子,只会自己煮一碗白米粥。桌上当下还放着个空碗,想必师兄已经吃完了。

    那——这是特地给我做的?

    幸谦脸愈发发烫,抓了抓头发,低下头去。湛勉从旁边拿了杯茶来,浅浅酌了几口。

    茶杯底隔开了他们的视线,幸谦却又忍不住去看他。

    湛勉头发衣服打理得一丝不苟,今天穿了身竹青色的宽袖衣裳,白玉簪子不加任何雕饰,挽着头发,一身打扮十分的清新。

    这一身行头看着有几分潇洒自然,却是需要认真打理过的。不像幸谦自己,头发用发扣直接圈了起来,带着一些凌乱之感。

    做早饭还要置办这一身行头,得是多早起来啊?幸谦筷子戳上一个包子。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师兄,你什么时辰起的啊?”幸谦实在没憋住,问道,“多早啊?”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湛勉轻咳一声……

    湛勉轻咳一声, 道:“也不算很早就是了,你快些吃完了,我们去老祖那, 先聊门派大比的事情了。”

    闻言, 幸谦点头如捣蒜,垂眼专心享受美食去了,因而错过了湛师兄愈发染上淡红的耳根。

    到了山巅老祖的院子中时, 幸谦环顾四周一看,窦研书也在一边,候在老祖身边。

    “今年门派大比,幸谦还是无意吗?”元溟尊者一向是开明的, 从前幸谦自觉实力不足时, 从来都是拒绝上台的。

    无他, 裳匀尊者唯一的徒弟在门派大比上早早输了, 恐怕难看,幸谦也不愿意丢师傅的脸。只是如今不同, 天目山一行他得到了玄牝尊者的独门剑法, 路上由历经平江和萍城两案, 练习得更加熟练。

    前些日子同湛勉过招,幸谦已经隐隐要有压过他的趋势了。湛勉可是同辈人之中门派大比往年的第一名, 从前败多胜少, 如今赢面却这么大,料想与幸谦而言,如今参加门派大比试试身手才更好。

    于是幸谦躬身, 双手指尖相对推出,礼道:“尊者,弟子今年想多试试身手, 与同辈仙友们多讨教一些。”

    窦研书在旁边撇嘴挑眉,这家伙,如今这般强势,别说同辈了,连他这个一殿主管师叔都与他无一战之力,到底是讨教还是去碾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想道:今年的门派大比决赛,大概就是幸谦与湛勉的互秀场了吧?

    元溟尊者倒是很期待他上擂台的,一连答了两个好:“既然这样,你在天目山也得了机缘,这几天且好好练习,待门派大比开始,定要为剑府争光!”

    幸谦脆声道:“是!”.

    大比开幕式转眼即到。

    玄元二山之所以为万山之首,不仅仅是门派势力强劲,弟子广散,更在于其多年统御,影响力广摄四海。

    黎明时,天光乍然破晓,缭绕的彩云就已经卷上了玄元山的正门。门匾上抱朴守正四个字端方有力,宏伟的大门约有几人高,匾额之下垂挂着灵石装饰,风动而响,泠然作声,好听极了。门宽容得下十架仙家坐骑并驾齐驱,到晨露刚落下时,已经渐渐有许多个门派的队伍到了。

    湛勉陪着幸谦在门楼内不远处的阁楼上,看着各路仙宝坐骑鱼贯而入。

    “这是哪个门派?”幸谦百无聊赖地坐着,瞥见下方过去一支浑身白衣,不带饰品的队伍,于是问湛勉。

    修界仙门里,为了标榜些仙人风骨,总会明里暗里搞一些普通人看来仙气飘飘的操作。譬如十个仙门里头,七家半的常服恐怕都是白色轻纱的。只不过,大多数门派会有不同于别人的形制,或者织银,或者绣上暗纹,或者加上什么首饰。

    这一队人则奇怪,素白的衣裳,什么其余的特点都没有,门徽都没绣上去,幸谦一时压根分不清这是谁。

    湛勉望下去,道:“你不常同世俗各家打交道,不知道是常事。这是北溪山封绝门,兴起的年份短,风头也不盛,除了当地几个镇子外,基本无甚名声。”

    听师兄言下之意,幸谦立刻秒懂,经验宝宝队。

    楼下熙熙攘攘的仙门纵队入门,许多仙门在最前头放了个美貌仙姑,穿着门派的经典校服,或者有代表性的法器,后头带队的长老、参赛的弟子整整齐齐排成一片。

    幸谦心道:接下来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xx门代表队!

    这运动会一般的阵势未免过分亲切。

    湛勉大约是怕他一直看这个无聊,于是道:“跟我一起去校场吗?我们先去看看赛场也好。”

    幸谦寻思也好,门派大比他还没参加过,提前看看场地也是好的。

    在原著里头,幸谦压根是没有天目山的机缘的,如今这段日子正应该在洞府中韬光养晦苦修,还在外面探了个险,遇见了一个宝库,得到了主角其后的一把神剑,羡煞旁人,好不出风头,门派大比蝉联冠军的湛勉都被压了一头,甚至于师妹们天天来寻他的神剑沾沾仙气,弄得湛勉显得有些落寞。

    如今幸谦想起来,师兄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寻宝抢他风头这种事实在太无必要了,甚至于宝剑这事,有了特别锻造,还十分顺手的执云之后,幸谦也没什么执念了。

    到了场地,四周是各个仙门的看台,以子丑寅卯为序号,分东南西北四区,每区三个地支,共十二组环绕着擂台。其中每个地支又以风雷雨雪分为四组,一组即为一个门派的看台区域。

    擂台则以甲乙丙丁为序,共四个,正赛时四组会同时开始,其后各自继续向下比赛就是,看台上的各组观众都能看得清,既能保证门派大比的效率,又具备极强的观赏性。

    擂台到看台又一小段距离,其下是选手候场的地方,宽敞得很。

    幸谦站在看台高处向下眺望,整个校场中的环境尽收眼底。看台最外缘布置了一圈旌旗,其上印着各个门派的纹样,迎风而动时,幸谦也稍稍有些心神激荡起来。

    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子的对手啊…….

    一个时辰的仪式过去,正赛开始了。

    幸谦在玄元二山的座位里抱着瓜子,挨着苟岐、喻衔、喻环等几个同辈们看前几个门派的比赛。

    上午排得都是些小门派,这些门派最先上场的弟子有大多是年纪小,带来涨涨见识的一批人,叫人看得有些无聊。

    湛勉被老祖叫去忙一些门派事务去了,走了很久。

    中午堪堪过去,几个人一起打闹着吃完饭回来。苟岐本来低头看自己的灵讯书,忽然用胳膊肘拱拱幸谦:“师弟师弟——”

    幸谦本来打算先看看下午的赛程,闻言看过去:“怎么了?”

    灵讯书是门派里发一些告示通知给弟子们用的东西,这几日基本是公布自己门派的赛程,苟岐应当是全看过了。

    “两个时辰后甲台和乙台,你看看名字!”苟岐把他的灵讯书拿到幸谦眼前道。

    幸谦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是他和湛勉。

    他自己在甲台,湛勉则在丙台,他俩是同一列上的名单,只是前头的人不知道能打多快,能不能让他俩差不多时辰上场了。

    苟岐在一边道:“可不敢让你俩同时上台,那咱们师兄弟、师兄妹们该给你加油还是给他加油啊?”

    一边的倪师兄、喻环他们听着了,纷纷点头。

    幸谦笑了出来,他也道这把入围赛可别碰到一起才好。这比赛入围是积分制每个人各打六场,最后看积分,前一半的人晋级。

    如他所愿,他俩没分到一组去自己吃自己分,但大概率不能站在观众席给湛师兄加油,幸谦还是小有遗憾的。

    “我也要给他加油的,你给湛勉师兄喊就是了。”幸谦拍拍苟岐的肩道。

    苟岐啧啧了两声,感慨了一句你俩感情真好,原地坐下了。

    实际上,下午的比赛看完赛程,几个人就兴致缺缺了。下午这几场虽有些强劲的选手,可是诸如湛勉、幸谦之类,遇到的还是经验宝宝。

    譬如幸谦,遇到的就是北溪山封绝门二弟子。他们门派除了大弟子曾因在外除妖十分麻利得了一些名声外,其余人除了这个二弟子,几乎都是籍籍无名的。

    而这个二弟子,也非什么好名气就是了。

    几年前,他曾经救过一队重伤的押解仙药的修士,在人家养伤期间巧立名目,接着救命恩人之名像个无底洞似的索取灵石灵药。

    这些修士也都是厚道人,就给他了。

    只是之后可不得了了,这位二弟子向来是少爷病,家境虽然优渥,可家里的钱不是让他没事白瞎着花的,三五千银子过后他便没钱了,便随时随地上这些修士的商会去要。

    如此来来回回持续了四年之久,实在是有修士受不住了,说自己当初玩了命赚钱养家,如今钱为了这恩人,没有一分花到家人身上,小女儿辟谷不得日日饿肚子,恩人却每天在外花天酒地。

    救命是大恩大德,会会他要,回回都给,渐渐地,这些人也把恩人的胃口给养刁了起来。这位二弟子狮子张口是越要越大,掏空了好几个人的家底,乃至于后来同这些人要不到钱时,便干脆把人家的家具都搬走卖钱去了。

    此事当时在修界也引起了一时喧哗,这二弟子的名字才为人知道一些了。

    只是就他的实力而言,低得离谱。别说是现在扛着切云威风凛凛的幸谦,就是一年前还次次落败于湛勉的幸谦,这二弟子恐怕都撑不过几招。

    幸谦上台时,湛勉那里已经开始了。

    湛勉对上的是一个佛宗的外门弟子,虽然是外门,资质不好,但到底刻苦努力,于他而言,这是很强的事情。

    而于湛勉而言,虽说修为一般,但这人胜在心态良好,甚至有空请教什么问题。

    幸谦这边三招剑照下去,如破空般的剑飞来,一剑斩杀下去,马上要到二弟子的身前。

    第40章 第四十章 北溪山封绝门长于阵……

    北溪山封绝门长于阵法, 门下弟子剑术都差劲得离谱。这个二弟子景云就更搞笑一些,起势的姿势都不对,要害都露给了幸谦。

    剑光劈下去时, 景云架剑去挡, 两刃相接时,幸谦的剑将景云冲出去近乎到了台边。幸谦平剑横出,要将他逼出擂台, 却在此时听到了观众席上的一声急呼。

    “幸师弟——”是苟岐在喊他。

    他出声的第一瞬幸谦就感觉到了不对,一闪身偏开了一些,剑尖冲向景云。

    就在这一瞬间,幸谦身后一支箭歘一下刺进了他后背, 只偏开心脏半指, 血顺着后背的衣服一点一点染下来。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发生, 景云大笑着手, 腕上忽然多出了一个系着他自己的绳索圈,连接着场地中央。他一使力, 把自己拉了着向回去的方向弹走, 并且还踹了幸谦一下, 要把幸谦直接踹下去。

    只是幸谦虽然中箭之时一下脱力,此时大脑清晰无比, 他手下速度极快, 把剑死死戳进地面,双臂青筋乍起,撑着自己不摔下去。

    也仅仅是一秒功夫, 他不仅稳住了自己,还一瞬间拔出了剑,飞扑向擂台中央。

    景云这是极大的违规, 比试的规则有两条,一人脱力倒地一分钟未起,或者一人掉下擂台边界,这都算输。比试不允许任何禁术,不允许使用暗器、毒物等等手段。

    比武台是正式切磋身手的地方,不是试炼暗器邪毒的地方,这些手段实战使用是好,用在正式切磋,不伤及生死的比武台上就是下作了。

    变故发生的一瞬间,所以人都愣住了一下。窦研书作为监场,反应最快,在那原本被隐藏的暗箭现身时,立刻准备出手,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湛勉直接放弃了对面的对手,他一招挥开了那个佛修,纵然人家还没出线,可他视线已经完全黏在幸谦身上了,在几个反应过来的观众的惊呼声中飞扑下台,立刻上了幸谦的擂台,此时幸谦刚好飞扑回去。

    景云显然也没想到幸谦身手会这么快,能够在被暗器命中时反应这么快,不仅没下去,甚至还立刻反杀了回来。

    幸谦皱眉,原书里可没详细写这段,只说幸谦在这万宗试练会上爆冷崭露头角,力压湛勉,导致镇压天魔洞时湛勉想要加害于他。

    可是……如今的一切好像都和原书的走向背道而驰了,万宗试练会出了这样的变故,湛勉如今同他关系又这样好,第一时间就先赶着来救他,哪里还有攀比不成走火入魔的迹象。

    幸谦也开始在这个瞬间有些纳闷了。

    明明湛勉的人设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人设,就幸谦穿书的接触而言,他又没什么执念的东西。他忽然觉得原书简直是胡扯,湛勉怎么可能是一心生妒,不择手段的人呢?

    湛勉是没想幸谦到底能不能反杀的,他只是注意到幸谦这边的危险,第一时间要过来而已。

    于湛勉而言,只是一种反射罢了。

    两柄剑一前一后,刺中景云。

    “尊……!”景云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被刺中,一时间血喷出来,疼得昏死过去了。幸谦和湛勉都有分寸,没刺他要害,不伤性命,只是要多修养一阵罢了。

    景云单膝跪下去,晕倒了。窦研书派人带他下去,宣布了幸谦胜。湛勉那一组因为他匆匆跳下来,此时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判他输了。他对面那个佛修挠了挠光头,寻思站着有点尴尬,瞟了裁判好几眼。

    幸谦的血也刚止住,伤口离胸腔太近,还是小有危险的,那边喻环苟岐他们都早就候在旁边扶着他了,只是几个人暂时都没敢动他,只是把他放在了看台那边。

    湛勉看着他,视线落在被血浸染了一点的白色衣服上,道:“我送你回我那里吧,近一些,马上叫杏林堂那边的医修过来看看。”

    幸谦刚中暗器一剑,又强撑着进行了反击,那一剑险些没入要害,对他元气损伤极大。血涌出较多,搞得幸谦现在晕得厉害。

    再强大的修士也不能与自己的身体状况抗衡,他眼前越来越晕,越来越困了。身边暖融融的感觉一直在,柔软又温柔地给他支撑,于是幸谦不自觉的在那人怀里蹭了蹭。

    湛勉心焦他的状况,几秒钟就要抬头瞧瞧杏林堂的医修到了没有。忽然察觉到幸谦的动作,他反倒僵硬了一下。

    那边湛勉台上的佛修原地坐着挠头,头发也没有,挠的头顶都发红了。湛勉只得传音给窦研书,言明要弃权。

    虽说几分钟时间,依然是对对手的不尊敬,更何况幸谦现在脸色发白的躺在这,湛勉更不敢离开。

    而且,修士身体总归强劲一些,普通暗剑刺一下,此时基本该完全止血,该愈合一些了。幸谦的伤口却堪堪止了血,一丝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这剑有特殊的伤人之处,若是有毒就更可怕一些,湛勉实在担忧。

    “第一轮,玄元山大弟子湛勉,弃权——”随着窦研书的一声宣告,场内的古钟敲响,宣告了第一场预选比赛的结束。

    那个佛修大哥顶着有点发红的头皮,就这样拿下了莫名其妙的一分,离场的时候表情还一脸纳闷,一看就是没去天目山,不知道湛勉同幸谦绑过.

    万宗试练会第一轮是积分制,每个选手抽签遇到各个门派的选手一次,积分前一半的选手进入下一轮分组比赛。

    湛勉纵然这一场弃了权,后头只要基本都赢了,依旧是可以晋级的。

    再说幸谦本来是想叫湛勉别弃权,不用管自己的,可惜话没说出口就先昏了。等到医修来抬走他的时候,幸谦基本上已经完全沉睡了。

    幸谦也不知道医修的哥哥姐姐们鼓捣些什么灵药治疗他,也不知道那暗器剑锋上淬了什么毒,只是做了有个有点长的梦。

    那是他在大学宿舍看小说的晚上。

    那天夜里他翻着这本小说的时候,滑到评论区看到好多条评论:

    【啊啊啊!师兄和幸谦有点好嗑,我只在乎我唯一的敌手!】

    【谦前期最大的突破是把湛勉推下新生第一人神坛,湛勉最大的威胁就是幸谦,这矛盾不比写打脸有感觉。】

    【楼上,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没觉得有啥好嗑,不就是升级打怪大boss一环吗?】

    【啊啊楼上!你见过哪个男主手下的炮灰这么帅,着墨多,各方面都综合的优秀,眼里却只有他!这踏马!豆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这话题楼下面变成吵架得了,一边讨论好不好嗑,另一边讨论这踏马男主升级流你们也能嗑。

    幸谦滑下来,在一条说没有湛勉,幸谦的成长线都砍半打乱了的评论下面点了个赞。

    一点多了,幸谦室友把小台灯也关了,彻底入睡。

    壁挂钟的滴答声催起了困意,幸谦睡着了。

    他想起来,在这天的梦里,他梦到一个这小说的if线版本,湛勉和幸谦的。他本来就也叫幸谦,加上这个梦逼真且肉麻,他就在梦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概就是师兄弟两小无猜,幸谦自入门认识湛勉后处处跟着他,大了以后自然而然产生些旖旎暧昧,都不必提。

    后头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幸谦大多记不清楚了,梦里也看不清楚,好像就是一个人要杀了他们炼制什么东西,把一对鸳鸯一顿好打,两个人非死即伤,痛哭诀别。

    幸谦醒来以后坐起来,后劲都没缓过来。他在梦里感觉到的深刻的无力感,悲哀,遗憾等种种情绪,都跟真的似的,难过得要死。

    他笑一笑,掀起被子洗漱去了。

    这种梦情节跌宕,故事激情,写出来发昨天那个话题楼里面,湛勉x幸谦邪门cp发刀,BE文学大赏,保证浏览量激增,点赞数量爆棚,下嘴磕的嗷嗷捧心,不磕的开麦开喷。

    打开一刷,评论区已经有一个写湛勉x幸谦的了。幸谦扫了一眼笔名,窦本豆。

    这人写了好几篇,标题都腻歪的要死,什么《原世界if线BE:假如未曾爱你》、《原主线:你是我不渝的信仰(连载日更未完版)》,就这些玩意儿,打赏量已经极其超标了。

    幸谦翻了几页,看得有些牙酸。

    腻歪的情爱他看得少,不是因为什么小说格局之类的东西,单纯就是因为情情爱爱写出的那种肝肠寸断,大多数时候他是共情不了的,毕竟他只是个单身很多年的大学生,。

    可是那个什么BEif线,什么不渝的信仰,幸谦点开竟然都看完了。这几篇BE看完,他甚至有点想哭。

    不是什么感动,只是单纯的想哭,结合着前一天晚上的梦,幸谦将这种现象总结为前一天看了评论做奇怪的梦,现在只是把这种情绪逮到了看完等我小说。

    窦本豆,写得还蛮不错的哦,文笔有意思,故事线也还不错。

    幸谦默默地记住了,并且从此记住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