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斯考特低头看着手中的空卵壳。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地上的白色蠕虫已经完成了数次的更叠,雪白的星沙融化成细长的蠕虫,弱小的死去,强大的将其吞噬,如此反复循环,无休无止……不过瞬息的功夫,眼前就只剩下了寥寥数只。
“现在的话,只能长这么大。”和普通大型犬一样的身形大小,此时匍匐在少女裙边,慢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等待着最后一点生命的流逝。
“基因还不稳定,整体来说也活不过很久……但我想, 这样的成长速度对那边来说说不定反而会更好?”
斯考特微微皱着眉,却没有反驳这句话。
“之前说过了两个月后的星际商人就会来了吧?请放心, 我会在那个时候完善好的。”
斯考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太确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他下意识地问,“你这种做法,相当于帮助沙地蠕虫开发出了新的存在形态,你……”
“……”
秦情微微抬眼,直接看向对方的眼睛。
“斯考特先生, ”她扬起嘴角,眼眸明亮,笑容温柔而真诚,斯考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被那双眼睛带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原本稍显凛然的声线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了一些:“……什么?”
秦情不动声色的问道:“您懂生物学吗?”
男人微微蹙眉,但还是摇摇头:“上学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倒是学过,现在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教科书的内容太过刻板,然而宇宙如此广袤, 星海深处群星闪烁,衍生的变化何止万千数;单靠几套课本就想概括世界运转的全部真理,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他们这个世界,神秘与未知才是永恒的常态。
秦情有点心虚的想,忘差不多就好。
要不然她也很难和人家解释她是怎么修改沙地蠕虫的基因树,本质有点类似于靠寻找外挂mod来修改人家的底层代码——但敲代码的和她现在做的事情说不定会有些共鸣,都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堆垃圾能自主运行起来,但是既然已经能运行起来了,那就是一团可用的垃圾。
……哪怕那一部分的混乱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看一眼都要被骂故意伤害罪。
基础的繁育概念已经可以正常理解并成功运行了,但是成长过程需要的细节太多,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修改。
“觉得难以理解,也不奇怪。”
思考的时间不过一瞬,她就想好了解释的理由。
“这是我老家那边的技术,”秦情目光冷静,若无其事地补充说明,“技术这种东西很难几句话解释清楚吧?
打个比方,如今的星际分区这么多,也有许多地方因为长期被中央区忽略,本地文明什至都已经退化到了封建帝国时代——那按着他们的角度来看,现在最常见的空间跃迁技术,应该也和神迹是差不多的。 ”
斯考特沉默了一会,他稍显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很流畅的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说的有道理。”
他是中央区出身,也就比其他人更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看吧,和聪明人聊天就这点好,秦情很欣慰的想,适当的点到为止,剩下的部分他们自己就能找好理由说服自己了。
“那么就按着约定,两个月。”她说,相当自然地将话题扯回到了正事上:“两个月以后,我会把东西交给您的……现在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个具体的数量?这东西和过去的沙虫卵体积不太一样,需求量估计也需要重新调整。”
斯考特:“……”
狼的尾巴摇动几下,默不作声。
秦情笑容不变,“斯考特先生?”
对方目光游移,望向了虫洞之外那片寂静的夜空。
秦情:“……”啊。
完全没想啊。
那他来干嘛来的?秦情左思右想,感觉自己有点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还以为还是提前联络了,先下预订单呢。
“……没关系,”她再从容不过的又给了个新台阶,很好脾气的说,“既然还没决定要多少,要不要一起提前商量一下?”
斯考特终于转过头来,很随意地点点头,“反正你是主人,听你的就行。”
“……”
秦情依然保持微笑。
*
既然要聊生意,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在这说话了,毕竟也算是核心机密,简单给合作伙伴看了一下项目的大致进程就可以。
更深一步的细节还没等秦情提起,斯考特自己就主动退让一步,表示不会跟着参与。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四下空旷无人,也是个聊天的好场所。
“我只要最后结果就行了,”斯考特想了想之前看到的东西,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也不用给我太多,这最好是个长期生意,对你我都有好处,明白了么?”
生意人不看平衡,只看中利益本身——他亲爱的盟友确实本事通天,可沙虫要是真能做到无限繁衍,那理论上只要买一颗回去就行了,哪里还有什么后续的生意可做。
斯考特的提示点到为止,也足够意味深长。
“……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靠这个来和基地做生意的,斯考特先生,”少女好脾气的提醒,“我早就和您说过了,我的确舍不得虫群因为我个人的愿望反复献祭祂们的孩子,但我也明白,我这点单薄的心软填不饱许多人的肚子,所以只能迂回一下,尽量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啊,对,对。
斯考特莫名烦躁起来了,这当然是个折中的方案,毋庸置疑的下下策——
虽然满足了她个人的慈悲心,不必反反复复来虫洞掏虫卵,那些蛮荒之地也只需要做一次买卖就能万事大吉,看起来就像是个难得的万全之策……
但是,但是……
男人的思维僵在了某个微妙的点上,说不出,压不下,也忽略不掉。
过了好久,他才理顺自己的思路。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他和秦情的合作价值又体现在哪里了?
没了这一部分筹码打基础,他将来靠什么来和阿德拉掰手腕?
他理直气壮地想,又觉得有了几分充盈的底气。
可即使有了这份底气,思来想去,竟也找不到什么合适反驳她的理由。
他总不能说她的这份慈悲心是错的——实际上,要不是她本质上是个习惯善心泛滥的好人,那就没有避难所,没有这些生意,他也没办法琢磨出一个可以联合起来对付阿德拉的法子。
“但这毕竟一大笔钱呢……”
斯考特声音低沉,尾音虚了下去,不自觉地就带了点不满的委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少女有点无奈的笑起来,她性子软,就连反驳的声音听着也觉得柔和悦耳:“可是就算您这样的态度,我也很难改主意啊,毕竟按着我最初的构想,有机土的生意其实就足够了。”
斯考特皱起眉,愈发觉得不悦。
有机土能卖多少钱?
那么点钱也不值得他来回跑……何况为了点黑土跑的这么勤快,是生怕阿德拉注意不到吗
——她以为自己回去基地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又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他是自己现在重要的盟友,能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庞大利润!
“只靠有机土你养不活这么多人,”他语气沉下来,却又要自己强忍着性子,好声好气地提醒,“避难所的人数未来肯定是要增长的……要是未来还有人来求救,你难道还要把他们拒之门外理都不理吗?你好歹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呢,女士——哪怕你稍微多上点心,尽量为了这些人负起责来呢?”
这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内容,几天之前他还在担心她过分的心软会不会招惹更多的麻烦,现在就要反过来用这一条来提醒她:你要是不管这些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下场如何。
“可我也是真的不擅长这个呀。”
秦情露出了一点为难的表情,“您看啊,这片土地是黑刀先找到的,避难所现在的人是兰多和玛尔达前后努力的结果;有机土的生意是老马克负责的,沙虫卵是您主动开口提醒,帮忙牵线做的生意——”
“你看,这么多事情,充分证明了没有我也可以的,不是么。”
他低头看去,这个角度看见的少女肩膀轮廓单薄又消瘦,偏偏那双眼睛又亮得惊人,让人挪不开眼。
“还是说——”
她忽然回头看着他,那双金珀般的眼微微弯起,一点细碎的笑意落入沉静的金河,荡开涟漪层叠的细微变化。
那双眼望着他,因此凭空生出了几分深切而真实的鲜活波澜。
她说,她是做不了什么的。
她说,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成就,本质都与她无关。
……
这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安静的瞧着他,并不热切,也没有多少空虚的哀怨。
他以为她可能会进一步卖弄可怜,温言软语,泫然欲泣……很多人这么做过,寄生的爬藤一样缠上来,与自己哀声祈求什么。
但她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甚至还有些单纯的、柔和的、近乎体贴的好奇。
“还是说,您希望我为您做些什么吗,斯考特先生?”
这份好奇给出的时间实在是恰到好处,能允许他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愿,包容他那未知的野心,允许他的得寸进尺,和一切贪婪的妄想。
斯考特停顿几秒,却是下意识嗤笑一声,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更辽远的地平线,松弛下来的声线里带了些并不刺耳的无奈嘲意:“哎呀……你自己都说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我看起来难道像是个什么喜欢为难女士的恶毒家伙吗?”
秦情轻笑起来,很配合的摇摇头:“当然不像。”
“只不过,这么一来我也不知道拿什么当筹码了。”
他的身体彻底的重新放松下来,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几分无奈的弧度,“如果你要是按着我之前的思路来,赚到的这笔钱可真的就是连阿德拉都要小心对待,但现在么——”
秦情眨了眨眼,询问:“所以,本质还是头疼阿德拉先生这部分?”
“怎么,”斯考特歪头看着她,露出个敷衍的假笑,“我确实和我大哥不对付,也一直都在想着怎么让他那张椅子换个人做做;但你忽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他笑道:“要帮我忙吗?算了吧,你自己都要考虑怎么才能离他远点呢……还有余地反过来担心我?”
秦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您之前那么不高兴的样子,本质就是因为我不愿意用沙虫卵持续做生意,毕竟你我如今是合作的盟友,我不愿意配合,您也就赚不到钱。”
“——但换句话说,只要我能补上这部分预期的差价,斯考特先生就能重新高兴起来了吧?”
斯考特愣了一下,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
少女仰起头,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如果我能想办法让您拥有和兄长对抗的筹码,您会高兴起来吗?”
沉寂的旷野之中,她的眼睛只能看见这面前一人。
她也只在看着这面前的一人。
“——您会为了这个高兴起来吗,斯考特先生。”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温柔期待,像是只要帮忙能完成他的这个心愿,她就会觉得愉快与满足——哪怕这愿望与她自身毫无关联,也是一样。
……什么?
他怔愣,茫然,随即是不解。
就算他确实会高兴,可是……
为什么?
斯考特压下眉峰,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就算我会吧,可是——”
“那我就去做。”
秦情再次开口,她少见的主动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眸却仿佛生出光来,看起来明亮而生动。
“只要这是你的愿望,我就去做。”
男人僵住了。
某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吞没了他的理性,他难以思考,无法理解,僵住了好久之后,他才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
他掌根压着额头,思路开始变得混乱无序:“是因为我愿意帮你,还是因为我们现在是盟友,还是因为什么——”
“这是您的心愿,不是么?”
少女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因为是你的愿望,你既然已经对我说出口,那我就会为了你完成——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秦情微笑起来,又一次重复她的承诺。
“……我会为了你做到的,斯考特。”
第62章
那次谈话后, 斯考特的后续反应有些奇怪。
秦情还记得这位俊美皮囊之下的本性,斯考特是极为典型的外热内冷的类型,所以她也做好了对应的准备:可说他坦然接受然后顺势接过话头,再说点什么别的听着令人愉悦的场面话,顺着杆往上爬顺手再找点别的好处,出乎意料的没有。
要说他愣住,错愕,然后像是个毛头小子似的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说点什么,也没有。
斯考特的神情很平静, 但更加倾向于一种静止般的平静。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返回基地,秦情作为避难所的主人简单走个流程,客客气气的提出了天色很晚了要不要暂时留宿一夜,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斯考特也仍维持着他之前的平静,简单的嗯了一声。
“……”
玛尔达站在人群里,清晰地啧了一下。
但之前还趾高气昂的斯考特现在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再自然不过地看着秦情,问道:“我住哪儿?”
少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她站在人群里,眼底那鲜活流动的河流不知何时再度静止下来,凝固成了剔透却坚硬的金珀,她听着对方的询问,转头看向其他的负责人。
斯考特便开口, 打断了她转头的动作:“……算了。”
他的语气听着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仿佛刚刚两人之间说的话不过是一场最普通的合作交谈,不等其他人回应,斯考特目光抬起,看着身后的建筑,又轻飘飘地嗤了一声:“你们这地方估计也拿不出什么好地方……无所谓了,我随便挑个地方就行。”
也是随军这么多年,什么恶毒极端的环境没接触过,如今有地方遮光避雨,四下安稳,条件已经算得上优渥。
何况她也住这儿,不是么?
*
玛尔达亲自帮忙收拾了一间屋子,位置在避难所主人住处的下面一层,对于这位置斯考特没什么意见,虽然理论上应该是安排在同一层,但人家是主人家,又是女孩子,自然还是要更加倾向她一些的。
房间内快速收拾出来一张床榻和一套桌椅,其余空空荡荡,墙壁上还有枝叶茂盛的缠藤和角落里细密生长的暗色苔藓,这些东西占据了本来该设置门窗的地方,幽影簌簌,遮掩了大半的窗户位置,只从缝隙处投下一点斑驳的月光。
斯考特一个人住在房间里,他的情绪,思路,一切的感性与理性,似乎仍静止在少女承诺的那个瞬间——在那之后,他很难顺着那句话继续思考。
……最莫名其妙地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像自己了。
在此之前的斯考特会做些什么呢?
总归不是这么平静到冷淡的反应……太平淡了,没有缓和气氛,没有回应话题,这是连他自己都要轻嘲一句心思凉薄的情况。
怎么就好让人家女孩子一个人承诺,然后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他真的也就是一点反应也都给不出来?
斯考特枕着手臂躺在那张粗糙的硬木床上,以为自己会在这里辗转反侧直至天明,但与他的想象不同,只是简单几个翻身以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积累了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竟是罕见地一夜无梦好眠。
楼下一片喧嚣忙碌的热闹景象,三层以下的人都开始活动起来了,门外数米之外传来了玛尔达脚步声,女人在距离门口几步之外的位置停下,开口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斯考特先生?”
他是合成种,这种距离也能听得清楚,斯考特简单思考了几秒,外套重新套在身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出行之前副手递给他的那个盒子。
中央区出品的军用通讯器,能越过中央塔的系统检测,也能和他单向联系。
虽然看避难所这个状态,她想要和别人联系估计也没那么条件……
但无论如何,东西是要给的。
这是正事。
斯考特心里嘀咕几句,抓了抓耳朵又简单理了理头发,这才站了起来走出去,看着那个等在门口的女人问道:“秦情在哪儿?”
一个不太客气的称呼。
但他又不想和其他人一样称呼秦情小姐,偶尔的女士,小姐,这还能算是委婉的调侃,但日常称呼这样叫,他不喜欢。
所以没事的吧,没关系的吧?
反正她又不在意,反正他早就开口问过了,不是么?
她当时没反对,没反对就是没意见。
“小姐还在楼上,”玛尔达语气淡淡,看起来并不曾因此恼怒,“她现在没什么事情,您要见她吗?”
斯考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他还在这儿,他的事情就应该是最要紧的——无论如何,她自然是要先见他的。
玛尔达没有什么反应,转身帮忙带路,楼梯宽敞,比起旧城区的逼仄走廊不知道舒适了多少,事实上,除了一些一看就是为了女孩子特意准备的东西,楼上楼下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同样是生满苔藓与藤枝的钢筋水泥,没有因为顶层住的是主人,就单独列出来大肆修整一番的意思。
借着风衣的遮掩,狼的尾巴幅度很小的摆动了几下,他能听见女孩的声音,呼吸声轻缓绵长,是处于一个安稳环境下才有的放松,他循着声音往前走,在距离门口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来,很绅士的开口提醒了一声,听见女孩的许可声后,他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自己该说什么话,于是人未到,声先至,带着最熟悉的那种散漫轻佻的上扬尾音,懒洋洋地主动开场:“盟友,我刚刚想了一下你之前说过的那件事,我觉——”
斯考特踏步进来,脚步顿住,声音却戛然而止。
秦情坐在地上,她换了件料子轻盈的素白色宽袖收腰长裙,头发懒得打理的样子,很随意地散在身后,成一道蜿蜒流淌的银河。
一副居家办公的闲散放松模样,但衣着整齐,房间也干净,也不至于让人停下脚步,露出非礼勿视的惊惶表情。
“……”
男人在原地站定脚步,目光从她平静又茫然的脸上向下,看着那只将脑袋搭在她腿上闭眼打盹的豹子。
“这是什么?”他面无表情,不大客气的问。
少女两只手都搭在它的背上,纤长,柔软,宛如百合花般美丽的一双手,搭放在纯黑的皮毛上,便愈发白得刺眼。
秦情茫然道:“这是黑刀?”
“哦,是吗。”斯考特扔出来几个单薄的字音,看着那只动也不动的黑豹,声音里的情绪起伏也愈发淡了:“确实之前说过补上了合成种最后的缺陷,嗯,听着蛮不可思议的……那我现在亲眼看到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少女的表情依然迷茫。
“……我是来找你聊正事的,盟友,”斯考特心平气和地提醒,“很重要的事情。”
他目光落在那只黑豹的头顶,对方无动于衷,甚至将脑袋转了转,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少女毫无防备的柔软腹部。
斯考特:“……”
“没关系的呀,”秦情随口应着,她甚至反过来抓了抓黑豹的耳朵,白皙的指尖没入豹子黑色的皮毛深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看起来一副很习惯的样子,“黑刀也不是外人,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说的,斯考特先生。”
“……然后?”斯考特的声音忽然放的极轻,“你就允许他这样?”
“什么这样?”
女孩低头看了一眼,茫然道:“一直都是这样啊……”
她话音未落,对方已经像是对什么事情忍无可忍似的,二话不说的扭头就走。
男人脚步飞快,长风衣扬起的边角甚至擦过了迎面走来的玛尔达的手腕肌肤,女人脚步停顿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站在了主人的房间门口。
“小姐?”玛尔达看着那只将脑袋埋在她肚子上的豹子,神色平静的可怕:“斯考特先生忽然走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谁知道呢……”秦情仍然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不太确定的回答:“他说要和我谈论正事,我只是说没必要瞒着黑刀,他就走了……”
少女微微蹙眉,问道:“因为这种事情就生气了吗?”
“不清楚,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知道狼群的高层平日里都在想什么。”玛尔达神色自若的回复,她看着少女无奈的表情,眼里终于生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不说这个了,您之前在做什么,用不用我帮忙?”
秦情下意识地答:“帮他梳毛来着……但是黑刀不喜欢猫用的梳子,但是用手梳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真麻烦,”玛尔达配合着叹息道,一边拢起了袖子:“我帮您把他的毛都剃了吧。”
秦情瞬间面露悚然,反射性把豹子脑袋抱在怀里压在胸前,玛尔达笑意不变,脚步却不容置疑的缓慢迫近。
两人一豹微妙僵持之际,门口忽然重新传来一串飞快地脚步声,斯考特声音低沉也急促,快声说着什么:“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还没给你……”
他三步做两步地进来,手里拿着个精巧的盒子,一切动作却又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倏然止住。
秦情抱着豹子,与对方面面相觑。
“……”斯考特的表情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他只是闭上嘴巴,看似随意地将盒子放在门口处的一张小桌上,然后再次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几秒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剧烈的响动,像是有人走过路过不小心弄坏了什么柱子,秦情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怀里的黑豹蹭蹭她的颈侧,算是安抚。
“……真的生气了啊。”
少女下意识抱紧了豹子的脑袋,喃喃道。
玛尔达微微挑了下眉,豹子继续把脑袋搭在她的怀里,晃了几下尾巴,看起来意外心情不错的样子。
第63章
——斯考特是怒气冲冲的回来的。
他此前也曾时不时就往外跑, 没有具体的目的地,也没有确切的时间,漫无目的的在外面晃悠十天半个月左右再回来, 权当透气或是解压;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没有必要特意上报的,顶多也就是在狼王准备找人的时候, 提前说一句“斯考特先生出门了”。
绝大多数时候,他回来的时候要么是毫不掩饰的神清气爽,对谁都是一副好说话的好脾气样子;要么就是反应淡淡,但情绪大致已经平复下来,可以正常对话。这往往是因为之前和阿德拉吵了架,只能一个人出去撒气。
……所以,这种毫无掩饰的怒火冲天还是建立基地以来的头一次。
要说生气, 毫无理由的迁怒到身边所有人, 那倒也没有, 这位生气时和年轻时是两个极端,年轻时张狂无忌,暴躁起来踹门掀桌子当场和人家打起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直到后来进了军队才晓得如何反复打磨自己的脾气,练了如今这喜怒变化尽数内敛的油滑模样。
寻常人,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么?
副手吉米乖乖跟在他的后面, 眼睛尽可能地捕捉到更多的细节, 衣服打扮倒还是临走前的那一套, 通讯器也依然戴在手上,没有因为长时间的野外奔驰就从身上摘下去。
这身衣服的内衬没有口袋,外套被他随意扔在一边,口袋空空如也,看起来之前特意要的那个通讯器已经送出去了。
军用通讯器, 特意避开了基地内系统。
还是女款。
“老板。”吉米忽然抬头,神色平静的提醒,“需要激活那款通讯器吗?”
斯考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一脸阴沉。
“激活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反问,“本来就送出去了这么一个,又没被基地系统激活,你让人家联系谁?”
“老板。”吉米神色冷静,从容道:“您手上那款也是中央区出品的军用款,考虑到一些极端环境下的特殊情况,即使没有主系统激活,也是可以做到固定对象单线联系的。”
“……”
斯考特忽然沉默了下来。
吉米看着他,大概几秒后,斯考特随手解开腕上的通讯器,一脸兴趣缺缺的扔给了对方,“你处理。”
吉米应了声是,这款通讯器是中央区出品的军用旧款,中央塔那边已经重新做了新的系统,连带着狼王的通讯器也一起更换了,理论上这个东西连不到基地主系统上面去,他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拿回去后单独激活,果然,联络名单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数字组成的初始代码,正是他之前拿出去的那款通讯器的初始编号。
吉米想了想,试着发了几个单独的符号过去,对面并未等待太久,很快就给出了回应。
先是几个乱码符号,好像在调试语言和手感,没过几分钟后,对面发来的流畅的一句话。
“是斯考特先生吗?”
吉米:“……”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女款,独立联络的对象,老板高高兴兴地出门,怒气冲天的回来……
……
吉米毫不犹豫地立刻换成双手捧着通讯器的姿势,然后毕恭毕敬的敲响了上司半掩的办公室大门。
斯考特站在办公桌之前,看起来正准备点根烟的样子,闻声跟着撩了一下眼皮,敷衍问道:“什么事?”
“您的通讯器,先生。”
吉米回答,脸上一副惶恐不安的怯懦模样,“有人给您发了条信息,我不敢……”
他话停在半截,只剩下满脸新手打工人的不知所措,斯考特站在办公桌旁边,看着明明还是眉骨下压的阴沉模样,那根已经送到嘴边的烟卷却已经放了下来,直接整根在烟缸里面碾碎了。
“给我。”他伸手勾了勾,自己却是快走几步,直接从吉米手里拿走了自己的通讯器。
“你出去吧……”斯考特目光瞥着手里的通讯器,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和自己对话上面了。
吉米仍是惶恐怯怯的点头,出门时又像是不经意之间的一时失手,随手把门关紧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安静等待了完整的五分钟,并确信自己没有听见里面传来任何声音。
很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想。
感觉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以安然无恙等到换班了。
*
那一声门响仿佛截断了什么声音和延伸的空间,让斯考特重归孤身寂静的同时,也让他掌心通讯器屏幕柔光显得格外突兀。
对面还是那串没有规律的初始编码,斯考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发过来的信息,停顿几秒在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平静下来,纡尊降贵的回复一个:“嗯”。
对面半天没回复,斯考特重新捏了根烟,没点,面无表情的在原地踱步,走了三圈后他绕回来,点开通讯器屏幕,对话栏还是没什么变化。
想着可能是一个字太敷衍了不好理解,于是非常体贴的又发了一句过去补充。
“是我”。停顿几秒,又补发两个字:“有事?”
这次对面回的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回了:“没什么事情,兰多告诉我您突然走了,是基地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那倒没有。”斯考特发过去这句话后就十分随意的将通讯器放在桌面上,调成亮屏状态,顺便思考,想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要他回去吗?有可能,但是要他回去他就回去,这么随便合适吗,会不会有点太不矜持了……而且自己跑出来也没人拦着,估计压根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吧,那这么一看果然还是要再等几天比较好……
斯考特心思飘忽想了半天,低头一看两分多钟过去了,对话框毫无变化。
他盯着屏幕好一会,随手将烟叼在嘴上,懒得点,只默不作声地用犬牙反复碾着。
半小时过去,对面终于发来一条新的,仍然是女孩子一贯温柔的口吻,十足体贴的替他考虑:“好,那您回去后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边条件不好,比不了基地的条件,抱歉了斯考特先生。”
斯考特叼着烟,看着屏幕上温温柔柔的几个字,莫名生出几分阴沉的恼意,遂迅速回复:“我在军队呆过,这种程度不算吃苦。”
“诶,是吗?”对面却像是十足惊讶地样子,“但黑刀说肯定比不了的呀。”
斯考特:“?”
“他还说您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参军待遇也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斯考特:“……”
他想说那一个野路子出身的佣兵哪里见过世面,怕不是单纯听流言就擅自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而且她怎么回事!就算再怎么信他也不至于连这种话都听那小子胡言乱语吧,他本人就在这儿坐着呢,难道不是问他更快一些! ?
斯考特闭着眼安静许久,睁开眼坐在办公桌后面,认真打了五分钟的字,全部删掉,半天挤出来几个勉强看得顺眼的发过去,强制转移话题:“你那边的研究怎么样了?”
“还在调整,”对面回复,“现在设定的孵化条件有点苛刻,需要改一下,但是改了以后的附加产品好像会比沙虫更值钱的样子……”
斯考特的心情平复了几秒,想起来女孩之前和自己说的。
让虫卵加速孵化的像是她精神力的具象化,按着秦情之前的解释,那像是某种类似基因补剂一样的存在,如果能稳定大量提供,确实是比沙虫更值钱的买卖。
他压紧的眉头放松了一点,感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哪里有问题吗,不确定的地方就先放放,我下次过去和你一起看看。”
“啊,不必麻烦您跑的总是这么勤快的,来来往往的也不方便。”女孩回复,快得仿佛完全没认真思考过他的建议:“这方面的生意玛尔达也很了解,我问她就可以了。”
斯考特:“……”
他额头青筋绷紧,闭着眼睛,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
……这又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
碍于脸面,他没在通讯器里长篇大论评价贫民窟出身的人能见过多少,手指用了些力气,但还是做到了通讯器的轻拿轻放。
然后站起来,一脚把实木办公桌踢了个窟窿。
那一声碎裂闷响与开门声同步响起,门口投进一道长长的光,阿德拉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斯考特哼哼两声,敷衍的扭头看了一眼:“狼王大驾光临啊,不是在忙别的事情?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了。”
“你回来时候的那副样子被多少人看到了,问我为什么站在这儿么?”阿德拉看着他,有些忍不住地头疼,“我听说你最近总是往外跑,怎么,又找到了什么有趣的小组织,还是什么别的?”
“新找到的生意对象而已。”斯考特含糊道,一副不耐烦回复的样子。 “总归是能让基地有钱赚,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阿德拉看着他这副样子,没说话,表情也还算冷静,只是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做兄长的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深沉的,令人大脑麻木的疲惫感。
从斯考特过了青春叛逆期后他就很少会再有这种感觉了……这么多年了,阿德拉经常需要对付自己亲弟弟,虽然称不上棋逢对手,但好歹能感觉到对面是个能正常聊天、也确实拥有相当阅历眼界的成年男人。
但是,这种仿佛是年轻时对着那只青春叛逆期小崽子的感觉……
阿德拉揉了揉眉心,语气沉沉:“说实话,斯考特,你在外面究竟遇到谁了?”
斯考特眯起眼睛,啧了一声:“不是都和你说了,生意上的合作对象?她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找不到人能卖,所以只能找我帮忙——有问题?”
“是真的没有办法,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说真的,狼王非常不想亲自提醒自己的弟弟这种事情,特别是他早就不是个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了:“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变化有点不正常……?”
“没有不正常,哪里不正常了?”斯考特迅速回答道。
“你又不懂……你看的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你别说了,我有自己的节奏,别管。”
第64章
阿德拉有点久违的焦虑。
这种焦虑完全区别于过往察觉到斯考特一些隐秘的小动作——实际上他要是真的鼓捣这个,阿德拉反而没什么奇怪的心理压力;反叛,篡位,这种事情按着狼群一贯的规则来就好,他要是真的有本事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撺掇起来,把自己从这个位置上真正掀下去,那阿德拉也会坦然认输。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狼王揉了揉眉心, 显而易见的头痛。
曼尼被他叫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依然还在反复揉按眉心的狼王,这副少见展露混乱内心的状态让曼尼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先生,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完了。”
“……怎么样?”阿德拉开口,声音难掩疲惫。
“这期间斯考特先生有过几次出行记录, 主系统无法跟踪定位, 时间上稍微有些长, 一周左右,”曼尼打开手里的记录,回复道:“机车消耗是可以查得到的,确实一直都在路上,但您也知道斯考特先生的那台改装车性能如何, 需要全力奔驰三天以上的地方……这个距离范围太大了, 不太好查。”
“查不到就不查了, ”阿德拉无奈道, “……看他那个样子,恨不得我脑子里压根注意不到这种事情似的。”
曼尼试探着问:“那……要不要继续派人盯着?”
“盯着做什么?”阿德拉漫不经心地回答,“总归那小子做的事情都还算有分寸,再怎么说也都不会选择对狼群不利的事情——他不是刚刚才准备联络天上那群家伙?如何了。”
“确实是有过几次联络记录,”曼尼回答, “看起来,像是斯考特先生有些新的''生意''要做,而且是久违的大单子。”
“应该就是他这期间往外跑的时候在忙的事情吧,”狼王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几分长兄特有的纵容。
“到e-3这么久了,难得见他这么热衷另外一件事,又不是在给我添乱子,由得他去吧。”
这态度已经足够明显,由得斯考特随意就好,不必特意出手干涉,也不用派人盯着。
“我要是真的盯着,反复跟着去问,估计那小子又要给我来一次大的。”阿德拉说的是斯考特少年时期的事情了,这事情曼尼略有耳闻:十五六岁的斯考特性子张扬恶劣,常年被至于兄长荣光之下,日常被当做衬托另一人完美优秀的昂贵附加品,仿佛除此之外,他便毫无价值。
这件事让少年时期的斯考特极为不满,且愤怒至极。
……总之,省略期间各种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十六岁的斯考特据说在家族聚会上玩了个大的,这件事不但让他的长兄头痛至极,极罕见地没能立刻圆场;也当场改写了他的人生轨迹——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哥儿直接被扔去了军队,非要从头开始磨磨他的性子不可。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德拉还以为弟弟再怎么说也算是被成功改头换面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叛逆归叛逆,篡位归篡位,再怎么说也都是为了狼群的考虑,勉强也算是个有担当有手段的头领角色。
……不过那话怎么说来着。
阿德拉略有些忧郁的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好在狼王已经将忍耐的底线放的很低,这种程度而已,折腾的更多是斯考特自己,所以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星区也就这么大,”他安下心后,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神情严肃的曼尼,“他想折腾也折腾不出来什么,想来应该也就是哪个偏远角落的拓荒者小组织,手里有些好东西又不怎么识货,这才被那小子盯上了。”
他们的基地是e-3内规模最大的,但不是这里唯一存在的,这点清醒阿德拉还是有的。
眼下斯考特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眼看着短期之内估计没空在他这边弄些别的小动作,阿德拉间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
“先不说这个了。”
他叹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平淡温和,和一丝说不出的压抑。
“……斯考特的事放在一边,曼尼,人找到了吗?”
曼尼倏然沉默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复,空气里的气味分明与之前无异,落地窗宽敞明亮,日光温暖又柔和,但又仿佛有什么阴沉黏腻的东西掺杂其中,顺着呼吸的过程一路向下,沉甸甸的坠在他的胃里,生出痉挛的疼痛。
“……还没有,先生。”曼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起伏,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实际上,从那次兰多先生偷偷回来,我们就已经算是彻底失去了小姐的下落……”
阿德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几秒的沉默中,他忽然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听得曼尼背后汗毛竖起,毛骨悚然。
“再怎么说也是c类佣兵的出身,给出的数据再漂亮,到底也就是那么个样子。”
“算了……”阿德拉揉揉额头,随口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一不小心打草惊蛇也没办法,她可能顺着那条路接着往前走了吧?那条路我记得路上有些拓荒者,要是他们的小组织想要收留他们,估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曼尼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要继续追过去看看嘛?”他问道,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下一件事不像是狼王的习惯,本质上,黑刀的任务不算完成,就算不明目张胆的调查,也依然可以从主系统上继续发布相关任务。
万一要是有人得到了情报消息,也可以顺便带回来的。
阿德拉摇摇头,他眉眼微垂,看着却是一副温和冷静的样子。
“ s级的佣兵没有那么多的,曼尼。”他说,空气里那种凝滞般的窒息感不知不觉已经散去了许多,狼王看了一眼窗外,一副已经把这件事放下的样子。 “既然人家不觉得我的照顾更好,非要跟着个自由佣兵到处乱跑,那便由得她自己去吧。”
“……是,先生。”
曼尼试探着,努力平静的应声回答,他总觉得此时的冷静并不代表狼王就愿意翻篇,比起说是慷慨地放手和尊重,不如说是一种暴风雨之前一切未知的宁静。
“说起来,这次吸引斯考特的原因是什么?新的生意?”狼王思索片刻,又问:“这次外面来的是谁,还是奥兰多?”
宇宙广袤,随着中央区对周围的管控能力降低,各大星区也变得相对独立起来,同时有一批特殊的商人转而开始以此为生,他们手中往往拥有成型的舰队和足够越过中央区窥视的眼线,常年于星海中航行,交换情报,收集物资。
类似e-3这样已经算是半废弃状态的偏远星区,除非管理人手眼通天,依然可以长期稳定的联系中央区,不然要想继续发展,或是拿到些更好的东西,绝大多数时候只能依靠他们的帮助。
对方转移了话题,曼尼想了想,回答说:“是的,先生——这次应该还是那位奥兰多,斯考特先生一直都没联系过其他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想要直接找那位做生意。”
“耐心这么好?愿意等两个月?其他的那些小商人和本地的拓荒者呢?”话一出口,阿德拉自己便自顾自地否认了,“是了……他们能赚些钱,但那点微薄的利润斯考特看不上,所以那个人手里肯定是有些东西,也有些本事的,要不然我的好弟弟也不至于这么像是个没牵绳的狗崽子一样,人家一招手就跟着跑了。”
“……”
对于这种亲哥发言,曼尼没敢说话。
而且这么嫌弃斯考特对您自己有什么好处吗狼王大人……
“你好奇吗,曼尼?”阿德拉笑眯眯的问。 “比如说这个人究竟是谁,或者她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斯考特这么上心?”
不,我不好奇。
曼尼反射性在心里回答,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随即摇摇头,回答说:“范围在e-3区吗?恕我直言先生,本地最大的以太矿区已经在您的掌控之下,其他也许还有些本地特产算是值钱的,但那位奥兰多无利不起早,不会是个看在个人私交的份上就愿意做慈善的类型。”
换句话说,就是现有的情报显示,他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那么值钱。
“ e-3区还是很大的,曼尼。”狼王看了他一眼,“也许真的就有什么是我也不知道的,又足够值钱的,价格上什至能让斯考特也为之动心的?”
曼尼下意识地回答:“可是,基地主系统内收录的情报记录已经筛选过了,暂时还没有类似的例子……”
“我也说了,e-3区是很大的,曼尼。”
狼王单手托腮看着自己的下属,又一次提醒道。
“万一此方世界的尽头藏着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的秘密呢?……多亏了斯考特,我都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原来如此狭隘。”
“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存在呢,曼尼——事实证明,你如果不去主动探索,就永远都只能做个可悲的井底之蛙。”
曼尼僵在原地,没有动,只听着阿德拉的喃喃自语,他的语气听起来如此轻松,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最普通的小事。
“说起来,狼群……确实已经安稳太久了。”
他看见自己的主人端坐在那张椅子上,双手交叠,神色从容,他的笑容变得更像是一种惯性使然的温柔面具,空气流动的速度仿佛在变慢,曼尼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与压迫。
“——该让他们动一动了。”
第65章
系统忽然传来提示更新完成的声音, 声音很小,但足够引起玩家的注意。
流畅略过那些反正也看不懂的细节优化部分,秦情简单扫了一下更新提醒,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后台商城没有新货品的更新上架,用的最频繁的系统背包优化了可视效果,以及生物图鉴那一栏完整更新了r卡的分类标签,用了树状图的描述,一眼就能看出是沙地蠕虫的延伸。
目前r卡只有一张, 描述也很奇怪:
【一颗脾气有些奇怪的蛋。
虽然初始状态是沙地蠕虫的卵,但喂了许多奇怪东西后已经不知道会孵出来什么东西了,现在有些粘人,比起孵化结束出来看看世界,似乎更想要维持现状不愿意出来的样子。 】
秦情猜测,应该就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用信仰值兑换血瓶喂着的那只浅蓝色的虫卵了。
大概因为从诞生开始就一直待在系统背包的原因,比起其他同族连理解也做不到的混乱,祂反而是可以以物品状态在系统背包里来去自如的。
除了这个部分以外,其他似乎就没什么值得关注的部分了。
秦情兴致缺缺的翻了翻,她的游戏系统已经是优化后的极简状态,省略了很多不爱用也用不上的鸡肋属性。
所以更新是更新了个啥呢,就为了个平时也不怎么关注的r卡图鉴用得着特意提醒她一下吗?
她正琢磨着,瞥见了系统地图的界面。
之前受限于她的活动范围, 系统地图的可视范围并不算很大,而当他们在避难所安顿下来以后,系统地图的主要大小也都是附近一圈,日常灰扑扑的一片,用处不大。
现在的地图上,避难所的位置覆了一层浅浅的绿色,秦情试着放大,缩小,新地图的灵敏度很好,细节做的也足够精细,放大到极致,甚至可以精准到断崖处虫洞入口的模糊轮廓。
她将地图缩到最小,避难所的几栋建筑逐渐缩小成了地图上的一个小小的点,更远方是未探索的阴影黑色区域,一小片不规则的绿色覆盖在上面,应该就是她如今的领地范围。
而与之相对的,是一大片对立的浅红区域。
避难所现在的规模对比那一大片几乎望不到头的红,就仿佛是花盆里刚刚冒头的嫩芽对着窗外的一大片青草地——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狼群的领地。
秦情对着狼群领地的实际范围啧了一会,然后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平白无故更新领地区域地图做什么?
这是要打起来了?
*
单纯在e-3的范围内,寻常组织面对狼群的基地时,无论是规模,人数,物资,和后续补给的速度,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
基地在这里已经建立多年,大部分时候甚至不需要特意准备什么大动作,那些不过寥寥几十几百人构成的小型组织,很轻松地就会靠近过来,然后一点点被基地消化吸收掉,也因为这个,狼群安稳了许多年,他们在这里从来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天敌。
大部分麻烦的工作和危险的任务,委托佣兵和拓荒者就能做到,狼王从未在这里展现出他野心勃勃的一面,如果不是早些年的“叛乱”短暂激起了阿德拉骨子里的凶性,斯考特都要以为狼王的爪牙在日复一日的安稳生活中被消磨了棱角,变得温吞又迟钝。
他是很清楚自己大哥的真正本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也明白,在他们现在的这片土地,“狼没有天敌”。
斯考特站在楼下,看见了替代普通巡逻队伍的仿生人和机械部队——那是狼群建立基地真正的核心依仗,也是阿德拉手里那只真正具有毁灭性杀伤力的军队。
平白无故的,把他们弄出来做什么?
斯考特站在原地错愕许久,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大哥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心血来潮”,斯考特左思右想,基地内没什么大事情,近期唯一值得他亲自走动的,似乎也就是只有自己前些日子从避难所那边回来时,阿德拉特意过来看了自己一眼。
……是对自己起疑心了?
不,不至于。
阿德拉当时肯定没想太多,只把对面的人当做了某个手段高明的组织头领——而这一点并不符合他对秦情的刻板印象,其他的部分暂且不提,这部分做弟弟的还是能确定的。
那为什么忽然要动用军队。
他的心砰砰跳起来,细线勒紧血管一样,正因某种未知的恐惧痉挛着,遏制不住的隐隐作痛。
斯考特用掌心压了压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短暂复盘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不算是完美无缺毫无破绽,但也不至于能让人一口气怀疑到联系的对象就是阿德拉一直在找的人……疑点最多的地方,顶多就是他手上突然多出来的这部分“大生意”引起了阿德拉的关注。
可是之前不也是随他了么?
他不确定起来,却也抓住了最后的一根蛛丝,主动前往了中央塔。
斯考特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这单生意的重视,对那位“合作伙伴”的重视——也许他有过努力,但是在兄长的眼中实在是太多破绽,索性也就这么理直气壮,破罐破摔起来。
按着这个逻辑,他因为担心阿德拉会对自己的合作对象动手,那么会出现在中央塔也是情有可原。
果不其然,他进入中央塔,很流畅的就见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阿德拉。
……
“大哥。”
斯考特站在门口,区别于上一次的意气风发懒散随性,这一次的男人仿佛将一切外露的情绪压在了皮肉之下,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我看到军队了,”他也不怎么绕圈子,直白问道:“你想做什么?”
阿德拉转了转手里的笔,他看着弟弟那张情绪紧绷的脸,刻意停顿了几秒后,才说:“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斯考特的眉头皱得更近:“好奇什么?”
“理论上来讲,e-3区最大的财富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了,弟弟,”阿德拉向后靠坐在椅子上,语气轻柔的强调道:“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从哪里找来了新的路子,也有把握可以靠这个说服奥兰多和你做生意?”
这个问题,在来之前斯考特就想过了,快速回答:“沙虫卵啊,那玩意你不是也知道么? e-3有的是那玩意,数量够的话也能卖个好价钱。”
阿德拉点点头,心平气和地继续问:“沙虫卵……可以,合理,那么那么多的货,你从哪里弄来的。”
“一群拓荒者,他们有渠道能摸到虫洞里面去,”斯考特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表情,“现在是祂们的繁殖季,那玩意本来就容易泛滥……还有什么问题? ”
“别把我当蠢货,弟弟。”
阿德拉微笑着提醒,“你对那个人太上心了,没注意到么?我不管她究竟是给了你足够多的筹码让你动心、还是她的什么手段能让你也没了抵抗力……我只知道能让我的好弟弟动心的利润,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内容。”
“确实,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线,能力,背景,势力范围。”
阿德拉轻飘飘地就压下了斯考特急迫开口的冲动。
“但我能看懂你,斯考特。”
他的兄长如此提醒道,声音低沉,眼神冷淡。
“她要是真的有这通天的本事,能为你提供足量的利润,偏偏却又要反过来靠你联系外面的世界,只能说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
狼王转了转笔,又漫不经心地补充说。
“……更准确一点的形容,对方拥有的应该只是个基地的雏形;有人脉,有土地,有资源,却唯独缺少了那个成长过程中所需的养分。”
“这个''养分'',目前是靠你提供的。”狼王微笑起来,耐心至极地反问了一句:“我说的对么,我亲爱的弟弟?”
“……”
斯考特默不作声,面沉如水。
“哦,看起来我猜对了,”阿德勒转过目光,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问题,“……不过你说,既然我都已经猜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干坐着不动手?”
狼,为什么要放过近在咫尺的猎物?
“因为你之前都没有这么做过,你只是看着基地的发展,只看中狼群的核心,不在乎基地的忠诚,也不在乎这些人是不是会一直都在这里……”斯考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少见的多了几分仿佛恳求般的低沉。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么……大哥。”
阿德拉歪歪头,隔着一张桌子,他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平静又无奈的笑容。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没觉得这片土地这么大吧。”
他轻声回答着,俊朗深邃的眉宇间甚至萦绕着一缕说不出的忧郁哀愁,“狼群安稳太久了,也故步自封太久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弟弟……如果不是你的活跃,我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原来还有这样优秀的存在。”
狼王屈指敲了敲桌面,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微妙地出神。
于是那一瞬间,斯考特立刻就明白了。
他还是怀疑了……但他怀疑的对象略有些偏差,比起疑心和他弟弟的合作对象究竟是谁,他更侧重的部分,是已经失踪的秦情是不是恰好被那个“优秀”的组织吸纳进去了。
——如若不然的话,以他的手段,以他之前的准备,以狼群对这片土地的掌控程度,怎么就能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彻底消失了…… ?
可要是只有这件事情,只有这点情报,似乎还不值得狼王特意大动干戈。
……但是,狼群的二把手偏偏动心了。
因为某些理由,他显然动心于那庞大的利益,并且有着充足的自信,认为这是可以拿出手的好处——
这是个完美的理由。
无论是对于狼群的领袖来说,还是对于阿德拉本人来说,这理由都有些太过完美了。
能让二把手动心的利益,那得是多么巨大的好处啊。
狼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猎物。
……而头狼,一直都要享受最好的那一部分。
第66章
“所以你要动手?”斯考特无意识拔高了音调,并不刺耳尖锐,但骤然上升的音量还是让端坐在办公桌后的狼王多看了他一眼,阿德拉依旧维持着那种温和好脾气的长兄姿态,平静的注视着他。
“你打算用什么法子?电磁炮,轨道炮,粒子束远程定位……?”斯考特的脸上露出了充满讽刺的冷沉笑意, “那么一个小地方,动真格的几下子就能搞定,哪里值得阿德拉将军亲自调动军队对付啊。”
“斯考特……”阿德拉看起来好像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直接动用高等级大范围的杀伤性武器?你很看重那里,我还不至于去弄坏自己的亲弟弟真心喜欢的东西。”
“哇哦,”斯考特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仿佛是一把凝着冰碴的刀,冰冷,尖锐,恶意十足,他的语气听起来是一种过分夸张的感动, “这话听着真令人感动啊,大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你这儿这么值钱。”
他这个亲弟弟很重要么?
这个答案也许他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
阿德拉也明白, “不动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的理由自然也有别的:比如说那里大概率藏着尚未开采的资源,利用机械过去稳定状态然后开展调查是最合适的;以及,那里应该也生活着许多人,他们只是在不同的组织里生活的普通人,罪不至死。”
斯考特点点头。
完美的,毫无瑕疵的,没有任何破绽的。
……同时也是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轻而易举就掩盖住自己部分真心的。
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和他的好大哥聊过一些事情,斯考特说不定还会真的顺着他的解释,一起把这页也掀过去。
说起来,那时候的阿德拉说过什么来着?
哦,对了。
要他想方设法弄走黑刀来着,和狼群分食猎物一样,狼王提前挑好自己想要的,然后余下的部分随意他们选择。
可退一步来想呢?
斯考特看着自己兄长平淡冷静的眼睛,慢半拍地,后颈忽然升起一阵僵冷的恐惧。
要知道,阿德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自己弟弟的生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避难所的主人就是秦情本人。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依靠着这份信息差,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那要是按着他最初的构想来呢?
假设秦情没有这样能独立建立起避难所的本事,假如其他人没有跟着她走,假如沙虫没有成为她的依仗,以至于她和黑刀两个人只能继续试探着往前走— —
那么结局就和狼王最初构想的一模一样了。
他,还有兰多,这是狼王早早准备的两步后手。
自己成功,从她身边带走黑刀,兰多的野外生存能力极差,到时候也只能带她返回基地;
而那个小白脸对那只豹子也有着相当明显的私仇,如果他成功暗杀了黑刀,自己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兰多估计也是无法返回基地的。
当时的斯考特没想那么多,他知道自己的兄长那么大方的允诺肯定会有什么后手准备提防着自己,但他的野心早就暴露的一干二净,自然也不会觉得这多一点少一点的警惕能有什么用处。
也不对。
还是有的。
但那是对于秦情和阿德拉两个人来说的……失去了自己最忠诚的守卫,孤独,弱小,无依无靠,她只能靠狼王活下去。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去信任何人了。
——都是叛徒。
她救助过的人,她曾真心相待的人,甚至于那时候唯一可以依靠之人的血亲弟弟……“全部都是叛徒”。
*
阿德拉始终足够宽容,也足够耐心。
他慷慨允诺了最后的期限,保证可以先让弟弟完成他此前帮忙的承诺,自己不会立刻动手去做什么——而最可笑的是,斯考特知道他会信守承诺。
“你也可以再去看看那边。”狼王什至主动为他提出了建议,说:“反正前后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要是你觉得你看中的那个人会因为我的关系和你疏离,也可以趁现在过去解释一下。”
“——毕竟你是我的弟弟,斯考特。”
阿德拉提醒说。
血缘,兄弟,彼此唯一的亲人,听着便是如此亲密又亲近的关系。
但他们是狼,骨子里流淌的不是血缘带来的天然亲近,而是狼群永不更改的秩序规则。
阿德拉是兄长,也是头狼。
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财富,身份,地位,权力……全都只能是来自狼王的许可和施舍。
他的大哥,给了他常世认知中最好的一切。
……可是我真正在乎的呢?
他几乎下意识就想开口去问了。
——那我在乎的,我为之努力的,我拼命去争取的,这一切的一切呢?
在你为了狼群的未来和自己的私愿下达这种命令的时候,你真的有在意过那里可能真的存在我真心看重的对象么?
斯考特不确定当阿德拉亲眼见到避难所的主人后是否还能这样淡定,或是继续慷慨地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但他至少能确定,如果现在自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那么哪怕她那样柔软的性子不会选择恨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和自己疏远,直至彼此再无联系。
……这样不行。
他的牙根有些发酸,发痒,眼睛盯着阿德拉脸上最后那一点浅淡的兄弟温情,下颌线绷紧着,在狼王的注视下,咬死了自己能抢到的最后一块猎物。
时间。
他还有时间,即使这时间不多,也仅仅是因为对方习惯性仁慈的施舍。
斯考特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他还有多少筹码?不,严格来说多少筹码也不够,他的底细阿德拉太清楚了,除非秦情另外还有底牌,能缓解他此时的危机感和恐惧感,真正地帮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她能做到么?
斯考特先是期待,随即却是有些绝望地想着。
她会做到么,她会为了我做到么……?
他走出中央塔,漫无目的的走着,呼吸急促而慌张,有什么东西勒紧喉咙令他无法顺畅的呼吸,于是手指反射性抓向自己的喉咙,领口,衣袖处,一切带给他窒息和拘束感的地方,悉数扯碎,不管不顾地扔在脑后。
会的吧,他有些麻木的想着,反反复复的和自己说着。
因为她说过了啊,她会为了我做到的,她会倾尽全力满足我的愿望——
只要我站在你的面前,对你说出口,你就会满足我的愿望,对嘛?
……
他有些混乱的意识驱使他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指捏着一枚小小的通讯器,不知何时播出了那个号码,也不知何时,对面接通了信息。
斯考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回答,耳畔回荡的只有微有些失真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中一般,轻轻问了一句。
“……我能去找你么?”
没有理由,无关利益,仅仅是因为我现在想要看着你,所以就想去找你了。
对方只短暂沉默了一瞬,随即便回应道: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这的,斯考特。”
……
最合理的做法,其实是待在原地,避免狼王再派出额外的人手跟上自己,提前察觉到女孩就在这里。
但是,脑子一个不清醒,就莫名其妙地又跑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了。
“斯考特?”她终于省去了那种固执又疏离的尊重口吻,简单念着他的名字,女孩看着他,好一会才轻轻叫了一声。
他们在断崖旁边那处僻静的虫洞待着,斯考特发了很久的呆,直至一点柔软微凉的触感抚上他的手背,花藤一样脆弱又纤细,轻飘飘地缠上来,碰了碰他的掌心。
“——冷静下来了么。”
女孩的声音并不是通过通讯器加载后的微妙失真,而是直接清清楚楚的在耳边响起,黑狼僵滞许久的脑子仿佛终于找回了缺失已久的零件,得以让思维和感知可以再度正常运转。
斯考特的身体仍是有些僵硬的,他静止着一动不动,直到重新辨认清楚并不陌生的泥土气味,潮湿,清新,自然与生命的气味。
然后他的眼珠转动起来,上好发条的木偶一样,向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慢慢转过头去。
秦情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久之前反复惦念的女孩,现在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少女仰着头看着自己,目光专注,平静,安定,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柔魔力;他的视线落下去,在那双沉静流淌的金河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斯考特看着她,喉结动了动,一向沉稳丝滑的嗓音有些失控的嘶哑干涩。
他竭力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气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斯考特鲜少主动开口提及这些,描述的过程也有些磕磕绊绊,但他只稍稍开了个头,女孩便若有所觉地倾身靠过来,十分亲昵的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哎呀,不说也可以的。”
她轻声说着,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他最狼狈的一面,目光始终流连在对方身上,带着点纵容的、真切的、近乎溺爱的温柔,“你这样骄傲的人,平日里才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子跑出来,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有什么希望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告诉我的,斯考特。”
她轻声说,满眼都是最真诚的怜惜。
你知道的,只要开口许愿,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完成的。
少女抬起手,那只如百合花一般纤细美丽的手掌慢慢抬起来,饱含爱怜地抚摸过对方凌乱的发尾,声音里的温情浓稠几乎能令人无意识地溺毙其中。
“……告诉我吧。”
同我许愿吧。
她再一次的开口,捧住他的脸,无比耐心地询问着,引导着。
“——你想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第67章
偶尔,玛尔达会觉得那对兄弟的行事作风其实是很相像的,无论这兄弟俩做出了什么样看似截然相反的选择,本质上都有些说不出的傲慢。
——正如刚刚,刚刚莫名其妙离开的斯考特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跑回来,二话不说四处绕了一圈,在楼上找了人,直接扯着小姐就去了后山谈话。
如果不是小姐在旁边疯狂摆手示意,估计下一秒那位“贵客”的胳膊就要和这片土地亲亲密密地相亲相爱了。
黑刀优哉游哉地在旁边晃荡着,刚刚才慢悠悠地收起短匕,看起来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这么淡定?”玛尔达看他一眼,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不担心么?”
“是贵客嘛。”黑刀淡淡道, “你也看到了啊, 小姐不让。”
“毕竟贵客现在还是很有用的嘛, ”兰多幽幽插口,鬼魅一样无声无息:“但是既然能跑过来,又需要小姐特意安抚这么久,说不定是有什么大麻烦?”
玛尔达煞有其事长叹一声,随即双手合起,故作沉思状:“不如猜猜看能是什么?”
“能有什么?”黑刀嗤笑道, “难道不是好猜得很?斯考特这种人死要面子的,寻常麻烦自己咬牙也要忍下来,要特意跑一趟过来,无非就是之前拍胸脯保证的东西成了他的空口画大饼……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狼王要是真的有动作,他不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狼王啊,确实, 阿德拉要是认真起来和他弟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呢。”
玛尔达随口感慨了一句,又说:“他要是真的动真格的怎么办?”
“不怎么办。”
黑刀错开目光,语气冷淡。
“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单独带着小姐离开。”
“哎呀,正巧。”玛尔达微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猜猜看她会倾向谁更多一些?”
“但是问题不是你们怎么想,是小姐到时候会怎么考虑吧?”兰多开口,轻飘飘地打断了这场毫无价值的争斗,“避难所这么多人,眼看着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后山虫群正在繁殖期,你觉得小姐会愿意扔下这么一大群人自己先走?”
“……”显然不会呢。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终止了谈话。
“所以怎么看都还是这兄弟俩的问题吧,”玛尔达单手托腮,喃喃道:“她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在忙那小子之前要的东西……真的是,要是早早就知道做不到的话,那不要开口不是更好?”
女人的抱怨声很轻,黑刀忽然抬脚走向了某个方向,脚步声沉稳而迅速,顺势踩碎了玛尔达低语的尾音。
不远处,秦情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孤身一人,表情与离开时相差不多。
她扫了一眼在这里聚团的几个人,先是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还要往她身后看的黑刀,随即才看向那两个满脸无辜的家伙,茫然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您是被直接拽走的,小姐。”黑刀提醒,“当着我的面。”
“斯考特?”她反问,表情愈发不解:“我还以为我们的合作关系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而且单独谈话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吧,位置又是在虫洞那边……有些话也的确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怎么啦?”
“我想没什么大问题的,小姐。”玛尔达和颜悦色,在一旁笑眯眯的开口补充:“但是猫和狗自来就不对付嘛,单纯看不顺眼也是正常的,您理解一下就好了。 ”
“……”
黑刀面无表情转开视线,决定无视这种级别的恶毒挑拨。
“这种问题还不值得你们三个聚在一起聊天吧?”秦情无奈道,“还这么老实,怎么,想到什么了?”
玛尔达目光游移,含糊道:“确实有一点,不那么靠谱的,纯粹是胡思乱想的主观猜测……”
兰多:“比如说能让斯考特先生头疼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之类的。”
秦情笑笑,声音听着轻快随意,并没有什么压抑的沉重感,“这不是猜的很准嘛。”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问题不算小,可能会牵扯到整个避难所的未来走向也说不定。”她简单解释了几句,见玛尔达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原本准备回去的脚步一顿,温声提醒道:“知道你们几个脑子里面琢磨什么怪东西,现在就可以回复你们:不可以,我就在这儿待着。”
玛尔达:“……”啧。
“哦,不过你们要是觉得避难所已经不安全了,或是有人担心害怕想要离开,那倒是可以随意的,”秦情走出几步,又停下来,额外补充说:“包括诸位在内的任何人。”
玛尔达撇撇嘴,转身快速跟上了对方脚步,声音听着又娇又软,委屈巴巴的在秦情身后嘀嘀咕咕:“那我要劝黑刀先生和我们一起,到时候我们都走了您肯定也就只能跟过来了……”
“那要你说得动他才算数啊,玛尔达。”秦情笑眯眯的回道,玛尔达的表情有一瞬的阴沉不悦,她转头看向身边黑发绿眼的男人,对方懒洋洋地侧过目光瞥了她一眼,稍显得意地挑了下眉。
女人十分响亮的啧了一声。
……
兰多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亦步亦趋跟着小姐,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稍微思索片刻,却是抬脚走向了少女来时的那个方向。
*
斯考特还在那里,一向打扮精致的高层大人物此时随意的坐在地上,单手撑着额头掩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陌生的脚步声窸窣靠近,斯考特抬起头,露出稍显疲惫的一张脸。
“哦,是你。”他看见兰多的身影,语气淡淡,并没有露出太多的神色变化:“怎么,有事?”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兰多很温和的回答说,“我只是有点好奇,我要是在这里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喂虫子,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麻烦。”
“额外的麻烦有没有我不知道,”斯考特看着对方已经隐藏在阴影处的手指,仍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表情冷静地提醒,“但你的小姐肯定会生气是真的。 ”
“我和她还是盟友呢,先生。”斯考特强调道。
“啊,”兰多轻飘飘地应了一声,满不在意地样子,“是的,盟友——给小姐带来巨大麻烦的盟友。”
兰多垂下眸子,他没有动,身形看着也是消瘦又单薄,可那道狭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轻盈又菲薄的刀刃,不知何时就会随风而动,无声无息地掠取鲜血与生命。
如今这把刀站在他的面前,状若温顺地提醒,他的存在本身在这里有多么的不受欢迎。
……这种事情,斯考特自己当然也是清楚的,也清楚眼前这个人有多么随心所欲,是真的能干得出来把他脑袋切下来扔进虫洞里的事情。
——可她扔不下我。
没来由的,斯考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几个字莫名让他仿佛脱力的肌肉重新生出了几分可以仰仗的底气,撑起了他零散落下的骨头,让他能重新坐稳,仰头看着对面的青年。
他想,你厌恶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把我怎样的。
因为链接我和她之间关系的从来都不是感情和血缘,偏偏是利益,偏偏是金钱与合作,所以一切感性上恶毒的挑拨和情绪性的变化都显得毫无意义可言。
“……也别说的我一点用都没有啊,朋友。”斯考特仿佛短暂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轻佻懒散的随性肆意,仰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似笑非笑的提醒说:“至少站在她的立场上来说,我难道不是比其他人都更值得相信的对象吗?”
“你值得相信吗,先生?”
兰多轻声反问。
“狼王会有些多余的动作,难道不是因为您吗?”
“唉,所以我不爱和她以外的人聊天,都不懂事。”斯考特转开目光,幽幽叹口气,“她不找我还能找谁呢?其他地方的小组织?鬼知道哪里还能找到有钱的新朋友;回头再去找阿德拉?那和让她卖了自己有什么区别。”
这已经不是什么多项选择题了,是她的唯一选择,永远只能是他。
“……而且话是这么说,你们骂归骂,嫌弃归嫌弃,买卖最后还是要做的嘛。”
斯考特轻笑着。
“还是说,你就觉得她会输?”
兰多微微挑眉,但还是配合的摇摇头。
“不觉得。”
斯考特啧了一声,说:“那不就结了。”
“她不会输,避难所还会在,养活这么多人的生意也得继续做下去,”斯考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我可不觉得我大哥会有耐心和她慢慢聊生意……换句话说,她最后还是只能找我一起。”
斯考特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地想,无论如何,她扔不下我的。
只要那条线没有断开,她永远都不会扔下我。
说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在这里,他不是狼群里可有可无的副手,不再是头狼荣光之下单薄的影子;他会被另一个人看到,他的身影落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清晰分明,他的声音会被听见,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耐心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的价值才会变得独一无二。
于是这一瞬间,这个男人看起来又是那个令人熟悉的、轻佻又惹人讨厌的漂亮公子哥儿了,扯散的衣袖和领口露出饱满的肌肉和锁骨线条,慵懒,倦怠,玩世不恭,甚至还有些余力挑起眉,略带挑衅的看着面前的青年,想:我和你们是不同的。
“我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然后呢?”
他懒洋洋地问道。
“打死我?”
第68章
“小姐, ”玛尔达忽然问道,“您究竟和那一位聊了些什么?”
秦情回来后就一头扎入了房间,忙忙碌碌地四处鼓捣着什么,拿出来的几个盒子玛尔达是知道的,装着她特意调整过后的沙虫卵。
据说是准备过一段时间交给斯考特的货物, 现在被她提前拿出来了。
“能有什么, ”少女头也不抬地答,“无非就是他拦不住阿德拉先生的''一时心血来潮'',我要是不想被抓过去,更多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好消息说有其实也算是有的,比如说对面不打算对这里造成毁灭性打击,更多还是看中了背后的隐藏价值,倒不用担心莫名其妙的团灭,提前迎接全员be的绝望结局。
“可是, ”玛尔达提醒:“一般的办法,或者说避难所现在的底子,估计很难说动狼王吧?”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个避难所被狼群吸纳,然后她被狼王带走放在中央塔的结局。
是斯考特的错吧。
女人不悦的目光对上了一旁安静等候的黑刀,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之意。
是吧, 就是他的问题吧。
小动作引来了狼王不必要的好奇心,某种意义上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还要回头拉着另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帮他收拾烂摊子,碍于各种因素,小姐还必须要哄着,根本不可能做到一刀两断及时止损。
这么一看还不如不和斯考特做生意了……
玛尔达小小声念叨着,秦情动作一顿,很好脾气的回头提醒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嘛?这么多人要活下去呢,短期内能联系到的大客户毕竟只有这一位嘛。”
“而且,我不联系这一位,我怎么能和玛尔达重逢?”女孩漫不经心地又提了一句,对方闻言一怔,颧骨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羞赧的愉悦红晕,“哎呀,您真的是……那这么说好像也的确如此呢。”
刚刚还十足不满的女人瞬间就被安抚成功了。
“斯考特也很可怜的,”秦情趁着这功夫,又额外补充了一句,“再怎么说也是珍贵的合作伙伴,你们也别总是看他不顺眼啊。”
“哎呀,我努努力吧……”
玛尔达单手托腮,语义微妙的轻声感慨了一句。
“毕竟那位贵客的狗脑袋真的有点不中用嘛,但您既然都这么说了……”
秦情:“……但是斯考特是狼吧。”
“没关系,狼也是犬科的,”玛尔达不假思索的说,“别看平日里多嚣张多矜贵的样子,狗仗人势这个词和他也是合适的,那就是一个狗脑袋。”
“狗仗人势?”兰多的声音冷不丁从窗外的方向响起,青年很熟练地避开耳边闪过的凌厉匕首,重新调整了一下子才顺着窗外的巨木缠藤跳了进来,“这词倒是很合适。”
秦情看着他:“你又去干嘛了?不要欺负人啊。”
“只是看某个麻烦精有点头疼,稍微给了他一点点到为止的警告而已,小姐。”
兰多一脸无辜,“人家自己都不觉得是威胁呢,现在回房间去睡了——就是您之前给他休息的那一间。”
秦情还有点欣慰:“这不是很好?”
“……您真的太过纵容那条狼了,小姐。”兰多的眉头压下来,他的反应并不急躁,一层浅浅的忧郁挂在眉梢,看起来柔软又温顺,“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扔给您,还一副理直气壮您必须要接受的样子。”
秦情想,没办法啊,狗脑袋嘛。
那种出去玩了一圈把自己弄得满身泥的大型犬,虽然回来毫无自觉还在摇尾巴到处甩泥点子,头疼归头疼,但那么大一只呢,打也打不动,扔也不能扔,第一反应都还是去拽去洗干净吧。
最起码要先把身上的麻烦泥点子清理掉再说别的问题。
“倒也不能说是我必须接受,”她想了想,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说法,“要不是因为我,阿德拉先生也不会平白给他增加这么多问题。”
“也不能全怪他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木盒旁边拿起了一个簇新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某种未知之物,乍一看去是凝固成液态的流动光团,看着有些熟悉。
“玛尔达?”秦情转手将瓶子递了过去,看她拿稳了以后才说:“你知道我独立治疗过两位合成种吧?没有依靠基因补剂,而是某种特殊的东西,现在这里面装着的就是那种东西的浓缩物。”
玛尔达的瞳孔瞬间震了震,反射性捏紧瓶子,用力到指节发白。
“放轻松些。”女孩神色自若地提醒,“这瓶留给你,还有这几个盒子也是,你见过我怎么用的,知道具体方法。”
玛尔达的声音迅速拔高:“您要走?”
“不然呢,真的让两边打起来,我在后面躲着什么也不做吗?”少女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稍稍思索了一会,便给出了新的安排:“不过放心吧,我去这一趟是必要的,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可以阻止阿德拉先生动真格的,两边和平谈判,对谁都是好事。”
她看得很清楚,想要自己完美隐身直至事情结束,那显然不太现实。
只不过见面之后的事情估计会有些脱离控制,狼王已经被耍了很久了,不说强制扣留,估计也会用些理由让她必须在中央塔待一阵子;秦情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但她要考虑一下避难所的未来安排。
黑刀主动开口:“我和你去。”
秦情毫不犹豫:“我不带你。”
黑刀:“……”
他印象里,这还是小姐第一次这么迅速地拒绝自己。
玛尔达把脑袋转了过去,兰多没怎么客气,大大方方地出声了:“……噗。”
黑刀:“。”
他微有不满,若是耳朵尾巴还在,估计这会反应要更明显些:“为什么?”
秦情只心平气和地反问:“你能保证到时候不动手?”
黑刀梗了一下,目光有一瞬的游移。
秦情对此也是意料之中,她身边跟着的这几位,除了老马克是真心想要避难所尽力多撑一阵子,其他人基本想的都是这里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唉……
怪我。
好在听话至少还是听话的,但是这样一来,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
要保证这里的长久存续,要保证虫群不会被军队暴力碾压,也要保证斯考特的位置不变,自己依然能靠他和基地那边达成合作。
这部分的问题其实是这里面最好解决的:狼群安稳这么多年没有直接吞下整个e-3区,除了狼王一开始的野心没那么大以外,也有阿德拉要保留军队核心战力不受损的因素存在。
他和基地普通人来往不深,外派寻找佣兵,普通人只是提供了基础的生存条件,军队这么多年变动不大,换句话说,算得上是不可再生资源。
而避难所这边,阿德拉既然动了心思,说明狼王确实有着轻松碾压的底气;可他要同时兼顾这里的资源和人口不被战火牵连,还想要最大限度的事后收回成本的话,那么就不能动用大规模的毁灭性杀伤性武器。
如此一来,虫群就成了天然的屏障。
既然如此,让沙地蠕虫到时候维持“繁育”的状态就足够了。
这场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是无休无止的长期消耗战——有了改造后的虫卵,秦情能做到让沙地蠕虫无穷无尽的繁育,但另一方的军队资源终究存在上限,不可能这样跟着一起耗下去。
无论是什么理由,狼王都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军队在这里因为这种理由耗尽力气。
但是需要提前见到狼王,让他先一步歇了动兵的念头,秦情现在很看重自己的虫群,少了一点都会造成信仰值的损失。
所以,人是要见的,警告是要说清楚的,避难所是要保的,生意也是要做的。
“我一个人去就好。”
*
秦情下楼时,斯考特已经醒过来了,男人守在楼梯口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神色倦怠,肢体却十足放松,看起来有种坦然又舒适的松弛感,他坐在楼梯上怔怔发呆,那种表情区别于他一贯的懒散肆意,黑曜石的眼睛透出几分深沉的郁色,唇线微微下垂,看着却是一副稍显落寞的样子。
少女下楼,难以避免的需要经过他的身边,斯考特头顶的一双狼耳先是向后一转,随即他也跟着仰起头,向后仰靠着身子,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递给她。
秦情思索了几秒,还是没有当着他的面转身换一条路。
她下了几个台阶,那只手依然停在她的面前,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秦情目光微动,下一秒便很自然地将手递了过去。
男人似乎发出一声极浅的轻笑声,错觉一般转瞬即逝,但那笑意清晰地蔓延上他的眼睛,久久未散。
对方手掌宽大,区别于佣兵的粗糙,斯考特的手甚至称得上保养得宜,指尖碰到的肌肤干燥而柔软,几乎是她伸手递过去的同一时间,就被完整的拢在了掌心。
“……你真要和我走?”
斯考特嘴唇颤动几下,他看着那只安静落在自己掌心的手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少女回望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和你走。”
第69章
避难所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阿德拉没有太在意各种细节,无论是斯考特又跑过去了,还是对面又做了什么无用的消极抵抗,至少在这里,没有能拒绝狼王给出的条件。
“斯考特帮忙说的?”他兴致不大,但也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曼尼点点头,将整理出来的材料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寥寥数语,并未使用太多复杂冗赘的书面形容,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做了个铺垫后,便干脆利落的直奔主题。
避难所如今能提供的东西大致分为三种:有机土,沙虫虫卵, 以及一种仿制基因补剂的特殊药物。
如果狼王不介意的话,他们愿意将这些东西全部交给狼群基地这边委托代理,定期可以提供足够的定量,在价格上面避难所要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不算冒昧,差不多是按着狼王的忍耐底线估摸着,稍稍再往上提了一点的程度。
单靠几个外来人不可能将这个数字摸的这么精准,显而易见,这里面也有他好弟弟的手笔。
狼王轻哼一声, 倒是不以为意。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子。
除去这一部分后, 最后几句话才是对方的真意:对方想要和狼王见面,有关生意,有关双方的未来,最好是两边都坐下来,面对面地谈一谈。
合作的内容很多, 提供的几样也都确实是基地内长期需要的货,几乎是把家底掏出来给他看了,想要见一面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不见也可以的,狼王兴致缺缺的想着,毕竟这些东西他也可以靠不花钱的方法拿到,唯一的问题,也就是出在了沙地蠕虫的上面。
“斯考特回来了么?”他忽然问道,可话一出口,阿德拉自己便反应过来这话问的有问题。
他要是回来了,就不是用通讯器帮人家转述内容了。
……算了。
斯考特,他的好弟弟,现在也不明白他这么守着个破旧的基地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大限度保留军队的力量又是为了什么,他只会被人几句话就拐到了对面去,明目张胆的和自己这个亲哥对着干;
狼王忽然脱力一样,眼神冷淡着,没了再争夺些什么的力气和冲动。
要说心里愁苦,那倒也不至于,顶多是觉得身边没什么人能聊的,再看看斯考特现在这个状态,忽然有些说不出的不耐烦。
曼尼?够聪明,也够忠诚,但是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好对象?
那他的亲弟弟?
狼王沉默片刻,果断把这个答案从自己的脑子里划掉了。
“……聊聊也可以。”不知沉默了多久,阿德拉终于同意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曼尼,温声吩咐道:“这里面的事情你来安排吧。”
“是的,先生,”曼尼点头应下,又问:“这方面的生意之前是斯考特先生再谈,是和他提前做一下对接,还是我们重新开始?”
“和他对接?”阿德拉无奈叹了口气,说:“你也真不怕那小子把整个基地打包送人,从头开始吧。”
曼尼惯例应下:“是的,先生。”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德拉忽然开口打断了正准备离开的曼尼,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的上司仍然端坐在那里,阿德拉的神色依然平静,但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忽然觉得这位的身上流露出了某种全然陌生的、浅淡却绵长的忧郁。
“对方既然提前答应了这么多条件,那就再加一个额外的请求。”阿德拉轻声补充着,眸光黑沉,看不清他的真切情绪。
曼尼注意到了他的措辞,是请求,而不是新的条件。
“要一份名单,”阿德拉说,“或者直接和对方说清楚,我要找个人,可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男人我不在意,我要找那个女孩子,白发金眼,很温柔,也很漂亮,是一种不需要对比的漂亮——只要她在避难所里,那么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我说的是谁。”
曼尼微微垂眼,温声称是。
*
这种工作他也算做的轻车熟路,很快就将各处细节安排妥帖,此时距离星际商人的降落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斯考特是不是真的就在那边乐不思蜀,到了现在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曼尼揉了揉有些痉挛的胃部,慢慢做了个深呼吸。
没办法了,他想。
扣除来往车程的时间,还需要额外留出一部分时间让两位坐下来慢慢谈的,这种生意可不是寻常市场讲价,几句话几分钟的功夫就能说得清楚的。
要是斯考特还在这里,自然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做那个联络两边的中间人。
但人都跑过去这么久了,且眼见着没什么回来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曼尼感觉自己的胃绞痛程度好像更严重了。
胃痛归胃痛,工作还是要做的,狼王给出的薪水配得上他这么折腾,但是这波结束之后,他说什么要去斯考特先生那里再去批个单子,算算他这边的额外加班费。
这边加班费通常会按着五倍计算,这么一想,曼尼感觉自己的胃痛稍微缓解了一点。
他安排好车队,准备好后续可能用上的一切,相关开场白的腹稿打了少说七八个,一字不漏的背好后,这才安稳地准备去找人了。
理论上是那位来基地见面,但狼群外围的巡视警戒太过密集,也不晓得狼王是忘了这件事还是有意无意地想再加一次下马威,总之,按着现在这个状态,人家是过不来的。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细节,这些小问题,这些正常工作中常见的突发意外……曼尼先生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
他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难倒我?
我什至能跟着阿德拉先生从中央区折腾到边缘战场,最后在这种鬼地方定居下来的同时还能保住我的工作和迪莉娅的漂亮裙子——! ! !
曼尼先生怀抱着这种欣慰的、热烈的、仿佛自我催眠一般的工作热情,用最快速度赶到了系统最新标注更新的避难所的位置,得益于沙虫的长期活跃,这里自然草木的气味真实的令人感动,曼尼降下车窗,沐浴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沙虫无毒,生活环境也没有瘴气,他看见随行车队陆陆续续也有人探出头,或是好奇或是怀念的观察着附近的一切植物,他们开进来的时间已经快有半个小时了,依然没有检测到虫群活动的反应,如此,曼尼对这单生意终于有了些确切的实感。
无论后面如何发展,这样的本事确实是值得狼王高看一眼的。
曼尼先生怀抱着对这位未知身份的领袖的莫名敬意,以及对身边自然环境的久违怀念,有意无意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这附近并未设立岗哨,但空无一物的黑土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松软潮湿,不像是有人开荒松土,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经常活动。
……曼尼决定不去多想,以此保护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工作热情。
于是,他流畅的通过了这片深黑的土地,越过茂盛的丛林,远远看见了几栋孤独矗立的人类建筑物,赤|裸的立于荒野之中。
比起被狼王精心保护隔绝在末世之外的基地,这里仿佛是已经与自然彻底同化成功的某种类人拟态之物。
这是一种很分裂,很矛盾的感觉:理性上,一个健全的、认知完成的正常人,能够判断出眼前画面的虚假与违和之处;可这画面又是如此的精致完整,是足以令所有艺术家发自内心感慨的鲜活,美丽,栩栩如生。
那里生活着许多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像是生活在一处无忧无虑的乌托邦里,全然不必担心外面的世界存在怎么样的危险和恐怖。
……曼尼先生再次放弃了思考。
他叫停了随行的其他人,独自一人将车开了过去,整理了一会自己衣服上的细微的褶皱,然后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大步走了过去。
他想要寻找这里的主人,但左右看了一圈,太肆意了,也都太自由了,曼尼不得已点开了自己的通讯器定位,不幸中的万幸,斯考特先生并没有关闭系统,这让他至少还能找到这么一位熟人——
他就在几百米之外的位置,曼尼为此松了口气,小心绕过那些人群,尽力不去打扰他们此时的愉快气氛——哪怕这氛围令他也有点跃跃欲试了,然后他在一个偏僻避光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影子,高挑,修长,桃花落雨一般漂亮的头发……
曼尼的脚步僵住了。
那漂亮惊人的青年只在那里短暂停驻了一会,他低头说了什么便转身离开,临行之前曼尼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看了自己一眼——就算有过,他大概也暂时没空关注。
他看着那不远处的影子,斯考特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无甚兴趣的看着不远处欢笑的人群,而那身材纤细的少女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裙袍整洁,神色平和,她的头发散落着,像是一捧凝滞人间的月光。
那么,问题来了。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位和秦情小姐的关系本来大概只能称得生疏……那么,是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立场,能让这位祖宗心甘情愿地站在这个位置,纡尊降贵的在她旁边单膝蹲坐下来,一脸和颜悦色地主动凑过去与她聊天?
……怎么说呢。
比刚刚看到的画面更加无法理解的东西出现了。
曼尼面无表情地想着。
好消息是,他的腹部现在很安静,没有痉挛,没有绞痛,也没有呕吐的冲动。
坏消息是,除了肚子之外,他好像连自己的脑子也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感知神经和他的未来一起愉快的死掉了吧。
第70章
“秦情小姐。”
曼尼的声音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处响起,带着他一贯的温和礼貌,音量也控制的恰到好处。
秦情闻声抬起头来,与其说是先人一步察觉,不如说她是唯一一个认真给出反应的,诧异在她脸上一闪而逝,但很快就换成了并不令人反感的惊讶和喜悦,曼尼看着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起身走了过来:“曼尼先生?”
感谢您一如既往的体贴,秦情小姐。曼□□持着微笑想着,
斯考特就在她旁边,但这祖宗连脑袋都没动一下,要不是女孩已经快步走到自己面前了, 估计这位能继续无视自己直至地老天荒。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女士。”曼□□持着他一贯的彬彬有礼,但秦情简单观察了一下,感觉目前催动曼尼先生完成这段发言的并不是他的理性,而是这位优秀员工堪称完美的工作本能,果然,他目光飘动着,似乎在寻找一个莫须有的情感寄托物:“以及,您是否介意帮忙引荐一下这里的主人?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需要和亲自见面才能说清楚……”
秦情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目光从对方苍白的脸色和已经失去高光的眼睛上挪开,然后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放松些,曼尼先生,我想再着急的事情应该也不差这半个小时了吧?来休息一会吧,先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曼尼的目光恍惚着,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脑子里有一个已经大致成型的猜测,但是太惊悚了,太可怕了,那个已经成型的答案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一样压在他理智的边缘,单单只是试探性窥探一眼答案的边缘都会感觉认知崩溃的程度。
……
五分钟后,这位可怜的先生被亲自领着在房间坐下来,手里捧着一杯温度适宜的热水,当他远离远处的人声喧嚣,彻底放空大脑之后,曼尼的脸上终于找回了一点人类的情绪。
忧郁。
他慢慢深吸一口气,已经恢复了焦距的眼睛慢慢移动着,转到了正坐在自己面前的秦情的脸上,“……秦情小姐。”
“嗯,我在呢。”她极耐心地应着,好脾气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是的,她在,但不知道为什么,斯考特居然也在。
曼尼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乱跑,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渐渐浮现出一种麻木的绝望:“您是知道我的,秦情小姐……”
“嗯嗯,我知道,”女孩十足体贴的主动接口,“为阿德拉先生做事嘛,跟了他这么久也很了解他了,这一趟出来也是为了帮他做事,我猜可能同时包括了公务和私事?”
“是吧。”曼尼幽幽道,“我本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联系避难所的首领,一个是通过这位首领,帮阿德拉先生找一个人。”
秦情笑眯眯的:“哎呀,要找谁呢,好难猜哦。”
曼尼:“……”
曼尼先生看起来绝望的要死掉了。
“那你现在看到了,”斯考特偏偏这个时候开口,语气懒洋洋的,“你要找的人又是头领,又是她本人,惊喜吗曼尼先生?找一个人居然可以同时完成两件任务诶!”
曼尼先生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秦情反射性伸手扶了一把,转头看向斯考特,微微蹙起眉头:“你不要吓他。”
斯考特耸耸肩,在曼尼震惊的目光中转过头去,竟然真的不说话了。
“抱歉呐,曼尼先生,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请别太在意他说了什么。”秦情语气绵软,看起来十分愧疚的样子,但这副主动替人解释的态度意外的并没有引起斯考特的不满,事实上,曼尼甚至不懂这位为什么老老实实坐到现在,而且真的就什么也没有做。
……说真的,他不想理解发生了什么,也不打算认真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肚子才不知为何稍微安静了一点,但曼尼希望这不是短暂的错觉。
“曼尼先生?”仁慈的秦情小姐又一次主动负责转移注意力,她看看曼尼仍然显得苍白的脸色,又看看他下意识弓起的身子,温声问道:“现在怎么样?我让人在水里放了点安神的香草,腹部还留有疼痛感吗?”
“那倒是没有了,”曼尼下意识说,随即有些发愣:“您……”
啊,其实就是系统自动备注了精神衰弱的debuff标记而已,秦情不动声色,却还是很担忧的样子:“看看就知道啦,您能这么快的缓过来当然是最好了。”
不,这不是好事,清醒过来后就代表他不能迷迷糊糊的靠本能机械地做完自己所有的工作,而是需要用最完整的理性看待面前前所未有的惨烈开局。
要知道阿德拉先生好不容易才愿意在弟弟惹出来的乱子面前稍微后退一步……!
曼尼无比确定,他的上司不会介意这场谈判合作发展成某种更加亲密的联系,也许还会有些乐见其成;毕竟这么多年了,斯考特难得对什么事情展现出如此明确的执念——上一个还是狼王的位置,但这个显然是不能给的。
不出意外的话,阿德拉可能都已经做好了自己马上有个弟媳的准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呜……
“曼尼先生。”秦情幽幽开口,小声说:“您看起来要哭了哦。”
“您要是能理解我现在承受的压力,您也会哭出来的,秦情小姐。”曼尼强自镇定地开口,一张脸早已是浑浑噩噩的毫无血色,“抱歉,但我有点想晕过去……”
“能理解的,曼尼先生,但是还没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哦。”
少女温声开口,她嗓音绵软,听着却有种格外残酷的温柔:“还得想办法解决工作呢……啊请不要倒下的这么快,我可能有点扶不住您……斯考特,来帮下忙。”
她话音刚落,一只手便跟着伸了过来,扯着曼尼的领子就要把他拎起来,千钧一发之际曼尼倏然恢复了清醒,靠着自己重新站稳脚步,满脸都是强自镇定的脆弱坚强。
“我还好,没有问题。”
少女金珀般的眼静静打量着他,半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弧。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她的手臂仍然扶在曼尼的身侧,仿佛仅仅是一个单纯搀扶的动作,可当少女仰着头看着他时,曼尼却恍惚觉得,自己的注意力被迫沉溺在那条金色的河流深处。
“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曼尼先生,这难道是你的工作失误造成的问题吗?”
她手指纤细柔软,此时却宛如凭空生长的藤根,顺着短暂交握的位置,延伸进对方的血肉之中。
“你觉得,这是你需要承担的错误吗?”
曼尼的意识有些恍惚,像是被细沙沉淀过后的水体,一边沉重而浑浊,一边却清晰且轻盈,他的理性不受控制地下沉着,只有一点执拗又扭曲的不满浮在水面上,声音嗫嚅而怯懦:“……当然不是。”
这本就不是他能影响,他能造成的。
他确实是在担心这样的事情回去不好汇报……可是说到底,他能控制谁呢?他能影响谁呢?
【这根本不应该是我的错】
“不是的,对吧。”
少女的声音响起的时机如此巧妙,仿佛提前精准猜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又先他一步用语言表露出来,曼尼瞬间生出些许挣扎的慌张,反射性的解释起来:“我没有这么说……”
“啊,当然。”秦情从容的点点头,耐心至极地回答:“是我说的。”
……啊,对的。
这话不是我说的。
他怔怔地,下意识跟着少女包容且充满鼓励的目光思考着,温顺地点了点头。
就算我确实偶尔这样想过……但我没有说出口,那么就不算数。
【这本来就不是我该承受的责任和问题】
而秦情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表情,想着,真像啊。
——和那个时候可怜巴巴的迪莉娅夫人一样啊。
两个被雨淋湿又被挡在门外的小动物,雨水打湿了平日里漂亮蓬松的皮毛,露出了真实而消瘦的身体。
该说这两位不愧是夫妻俩吗,有时候逃避问题的方式也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曼尼先生,”她再度开口,唇角上扬,笑意掺杂着几分温情的怀念与亲切:“我忽然想到,之前迪莉娅夫人找我帮忙的时候,好像也是因为遇到了类似的麻烦……”
曼尼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他表情变化其实并不大,但秦情扶着他的手尚未挪开,也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无意识地将身体重心向她的位置靠近了一点点。
哎呀。
秦情眨眨眼睛,稍微露出一点仿佛被取悦到一般的满足和欣慰。
……果然很像。
这个小动作,和当时将脸颊依偎在她掌心哭泣的迪莉娅很像。
少女眼睫微微垂下,于是她眼里某种更加明亮的东西很自然地被浓长的眼睫掩住了,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此刻仿佛一条夜色之下静谧而深邃的河流,看起来幽深,安静,可以包容下一切有形与无形的秘密。
“曼尼先生?”
她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少女的眼睛弯起,轻声反问道:“还记得我为迪莉娅夫人做过什么吗?”
曼尼下意识回答:“确实,您为她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但,但……但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样的。”
秦情轻声道,“这是一样的呀,曼尼先生。”
“我能去帮迪莉娅夫人,自然也可以帮你……”她的声音轻软,循循善诱地,温柔又耐心地提醒说:
“说说看,曼尼先生……现在这样的情况,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
曼尼在她的支撑下渐渐安静下来,他的身体不再痉挛颤抖,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柔和的血色,但这个男人仍然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他被扶着重新坐了下来,手指用力交握着,无自觉地形成了一个类似祷告的姿势。
秦情在他面前蹲下来,耐心等待着这个可怜人鼓足勇气的告解。
……
她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曼尼先生的身上了。
斯考特想着。
专心致志引导着,安慰着,从未有过的全神贯注,以至于可能短暂地忽略了身边还跟着一条刚刚才开始学会安静的狼。
斯考特看着少女白皙无瑕的侧脸,看着她那双因注视苦痛而泛起波澜的眼睛,有点失神,有些入迷,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不自禁和若有所思。
……他想,他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