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学政考棚门口还站着不少人, 大多都是身着长衫,背上背着书箱的读书人,有一脸稚气的年轻人, 也有白发苍苍,佝偻着腰的老者。
林樾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脸稚气的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家境优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和一个长者, 瞧着像是管家仆从之类的人, 他也是林樾目之所及最年轻的人, 还有几个瞧着和沈淮之年纪相近的,剩下的大多已过不惑之年, 发梢都染上了白。
“咱们走吧, 先去寻个客栈住下, 明儿再过来。”
“好。”
学政考棚在东城街, 斜对面的东安巷就有客栈,林樾还没进去就瞧见好几个幌子, 巷口的安平客栈是最大的, 四扇大木门, 门口还站着四个伙计, 两男两女,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笑,让人瞧着就心生亲切。
林樾差点就咬牙进去了,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下次,下次一定。
沈淮之见他站着不动,俯身问道:“怎么了?走不动了吗?还是晒着了?”
“没, 咱们再往里走走,去挑一个安静些的客栈。”
东安巷宽敞极了,左边是一排整齐的客栈,而右边则是各种食肆,酒馆,门口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如意客栈,上等房间住一晚只需要一百文,热水随时供应。”
“迎春客栈,住店只需八十文,八十文了。”
……
林樾愣是掐着手心才勉强维持住表情,就这两个吆喝的客栈,从门口打眼看进去和镇上的大差不差,居然要一百文一晚,林樾都不敢想方才路口的安平客栈得多少钱?
一直走到巷尾,路上遇到的客栈住一晚少则五十文,多则一百文,林樾有些犹豫,“要不咱们就去住五十文一晚那个客栈,距离学政考棚不远,门口吃饭也方便。”
沈淮之府试也是在府城考的,但并不是这个地方,而且那已经是四年前了,当时他是和几个同窗一起来的,当晚也没住在考棚附近,而是在距离考棚两条街的一个客栈,住的还是大通铺,一个屋子十个人,只提供一壶热水,不过价钱也不贵,一晚只需要八文钱。
今年林樾也来了,自然不能住那么差的,但附近的客栈又实在不便宜,沈淮之低声道:“再去别处瞧瞧,我们来得早,或许还有更便宜的客栈,要是没找到再来这儿。”
“好,听你的。”林樾说完又补充道:“那就在附近这两条街找找,住得远万一有什么消息我们容易错过,而且你要去的书铺也在这附近,远了不好。”
两人出了巷子就往左转,这条街也是卖吃食的,不过除了铺子,还有各种小摊,饭食糕点,果脯饮子,包子汤饼,种类更丰富,香味也更加浓郁。
林樾看得津津有味,想着一会儿要是能找到住处,今晚就在这儿吃晚饭。
这条街没走完一半,林樾又发现一条巷子,里头同样挂着各种幌子,但数量不多。
林樾一把拉住沈淮之,“我们进去看看,这里的客栈应该会便宜些。”
果然,这条巷子里有四家客栈,贵的五十文一晚,便宜的只要二十文,林樾兴冲冲地走进去,但刚问完嘴角就耷拉下来了。
“掌柜的,你是说今晚住客栈二十文,明晚七十文吗?”
“对,你们住吗?这两天府城人多,我可跟你们说,这会儿要是不住,一会儿宵禁你们要是还在外头,那说不定就得走一趟衙门了。”
客栈的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瞌睡,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林樾两人,虽说这两个小年轻长得都挺周正的,但瞧这穿着打扮就是没什么钱,估计也住不起。
果然没听见林樾回话,他刚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林樾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住,现下完全不想住了,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我们走,要是再没有,咱们就去住那个五十文的,比这个好不知道多少倍。”
沈淮之怕他气着,连忙道:“旁边还有一个,咱们去瞧瞧,那家像是个老字号。”
“是吗?我都没注意,走走走,现在就去。”
旁边这家叫悦来客栈,门头上的匾瞧着有不少年头了,大堂里有六张桌子,角落里坐着两桌客人,旁边站着两个伙计,应该是正在点菜。
林樾两人刚进去,就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伙计笑着迎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林樾:“住店,敢问是多少钱一间房?”
那伙计挥了下手里的布巾,“您二位这边请,咱们客栈分天字房,地字房和人字房,天字房五十文一晚,房间宽敞,被褥也是上等的,另外还包含两顿饭,比如您二位要是现在住,那就是包晚饭和明儿的早饭,地字房三十文一晚,要略小一些,被褥是中等的,不包饭食,但两种房间都提供热水,人字房则是大通铺,六个人一间,一个人住一晚只要十文钱,另有两桶热水。”
“您二位瞧着是夫夫,若是住人字房得分开住,推荐您二位住地字房,一晚只比人字房贵十文钱,也很划算。”
“另外,这天字一号房六年前住的那位客人中了案首,三年前住的那位也考中了,若是您二位想住这间,一晚得再加十文钱,地字一号房也出了两个秀才公,住这间得加五文钱。”
林樾频频点头,地字房听着确实不错,“这地字房是每晚三十文钱吗?我们得住三天,后面会涨价吗?”
他其实是想问地字一号房的,又怕沈淮之有压力,最后还是没问。
这话是柜台后的钱掌柜接的,“小哥儿您放心,不会涨价,说了三十就是三十,别说三天,住五天也是这个价,您若是住个把月,那还能再便宜些。”
住处不同其他,林樾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可否劳烦掌柜的带我们去瞧瞧地字房,您放心,我们就在门口看看,不进去。”
“这有什么,小李,带两位客人去二楼,地字三号房还空着,就去瞧那间吧,那间要安静些,适合读书人。”
“好嘞,您二位跟我来。”
三号房在二楼最内侧,伙计推开门站到一旁,“这就是地字房,若是没瞧上,我再带你们去看天字房。”
林樾道了声谢,往里探头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方桌,左侧一张木床,不大,但睡两个人足够了,而且还有蚊幌,床边则是一个小柜子和一个衣桁,侧边还有一个竹屏风,后头应该是洗浴的地方。
房间确实不大,但也不缺什么东西,林樾抬头看了沈淮之一眼,见沈淮之点头,林樾就转头看向那个伙计,“就这间房吧,住三天。”
“好嘞,劳烦二位跟我一起去柜台。”
下楼的时候林樾就掏出了荷包,这里头是他特意数出来的一百文钱,就是预备着住客栈的,这会儿又数了十文钱放到怀里,刚到柜台,林樾就把荷包里的钱全拿出来了。
“这是九十文钱,劳掌柜的清点一下。”
“得嘞,这是地字三号房的钥匙,您拿好,白天若是要出去就把门锁上,但贵重物品还是自己带着比较好,以防万一嘛。”
“对了,这位郎君可是来考秀才的?”
沈淮之点头,“正是,可是有什么问题?”
钱掌柜捋着胡子,摇头道:“没有没有,每逢院试,咱们客栈若是有考中秀才的,若是住了三晚的就免一晚房费,住了两晚的免半天房费,只住一晚的就免三分之一,要是中了案首,那不得了,三天内房费全免不说,小老儿还送一桌席面,以小老儿的眼力,您二位说不得也能免房费嘞。”
林樾都惊了,这就是能在府城开客栈的原因吗?这也太会做生意了。
沈淮之倒还算稳重,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吉言,只是这院试考完五天后才张榜,在下家贫,来府城不易,许是请个信差更妥当些。”
“非也非也,今年早早透出风声,张榜次日,学政的差役就会送出雀顶蓝袍给各位秀才,两日后学政就会在府衙设宴饮酒,不来可不行。”
林樾和沈淮之都是第一次听说,连忙谢过掌柜。
“多谢掌柜的告知,那五日后咱们还来您家客栈,就盼承您吉言了。”
“不妨事,这事儿就算我不说,后天一早学政考棚前也会有人通知的,时候不早,您二位若是要出去得抓紧些,府城的宵禁是戌时,若是回来晚了就不好了。”
林樾再次谢过,随后和沈淮之一起回了房间,方才空荡荡的方桌,这会儿已经放上了一壶热茶,门上还挂着个“有客”的牌子。
今天时候不早,刚来府城,林樾也没心思出去,便提议道:“咱们零碎东西多,一起出去不方便,你在客栈等我,我去买些吃食回来,等你考完试,初九那天咱们再出去逛逛。”
沈淮之有些不放心,“我去买,今天折腾一天你也累了,在房间里歇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林樾:“也行,那就去咱们方才路过的摊子上买,我瞧见一家卖米缆的,闻着可香了。”
沈淮之十分自觉,“那就买一碗,可还有别的想吃的?咱们买了换着吃。”
林樾立马道:“那再来一碗红丝馎饦。方才我问过老板了,都说住附近的带上客栈给的木牌就能端着碗回来吃,吃完再给他们送回去。”
“好,我记下了,两刻钟我就回来。”
沈淮之刚出门,林樾就招呼伙计送了两壶热水,今天坐了大半天骡车,身上全是灰尘,得赶紧洗洗。
第62章
八月初七, 沈淮之和林樾早早出门去了书铺,铺子还没开门就有不少人在等着了,都是来买书的。
林樾凑到沈淮之耳边低声道:“他们起得也太早了, 等会儿我们快些进去,多买几本。”
林樾不太懂这些书的作用, 但他知道,好东西才有人抢, 既然好, 那他就要多买两本, 就算一时用不上,以后他也能用, 再过几十年还能传给下一代, 到时候他们家也算是书香传家了, 想想就让人高兴。
沈淮之有些犹豫, 这种专门为了考试出的注解文书,估计不便宜。
“门开了, 咱们先进去看看, 价钱合适就买。”
书铺的掌柜看着也是读书人模样, 对涌进来的人群态度也很好, 说话温声细语的,
“诸位稍安勿躁,我这里有关院试,乡试注解的书籍共有两本, 一本是咱们府城学院夫子出的文范文集,即“时文”,这本也是买的人最多的,一本二两银子, 第二本则是马二先生编选的优秀文章,即“选文”,这本稍便宜些,一两五钱银子,诸位若是买“时文”,请往走左,若是买“选文”请往右走,前面都有伙计在等着了,若是想两本都买的请跟我来。”①
林樾目瞪口呆,这也太贵了,他们出门前,宋寻春给了他们四两多银子,这两日花用了一百三十文,今天要是买了书就只剩一两银子了,还好他多带了二两!
林樾小声问沈淮之:“乡试就是去考举人吗?”
“对,院试若是考中就是秀才,秀才可以参加乡试,乡试再中就是举人。”
林樾眼睛一下亮起来,“走走走,咱们走中间,两本都买。”
沈淮之被他拉了一个踉跄,险些在人家铺子里摔一跤。
“你别急,走慢些,小心摔跤。”
“哎呀,我知道,快走快走,要是卖完了可怎么是好?”
从书铺回客栈后,沈淮之就再没出去过,一整天都在房间里温书,林樾则又出去了两趟,客栈里提供的饭食比外头小摊上的要贵一些,种类也没有外头丰富,所以林樾是去外头买的吃食。
除了那条有各种小摊的街道,他还去了一趟东安巷,那边的吃食铺子生意也很好,林樾想去瞧瞧他们卖的什么。
初七这天是个阴天,林樾一直担心会下雨,万幸最后也没下,傍晚还出了太阳,晚霞漫天。
转眼来到院试这天,寅时,天还未亮,客栈里已经有了人声,附近几家客栈都住了来考试的童生,只是数量不多,像林樾两人住的悦来客栈就住了三个,这天都是早早就起来了。
林樾头天晚上就有些紧张,沈淮之都睡着了他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今天也是他率先醒来,听见外头有了动静才叫沈淮之起床。
沈淮之:“你再睡会儿,现在还早,我一个人去就行。”
林樾摇头,“我睡不着,等把你送去我再回来睡回笼觉。”
沈淮之劝不住他,只能麻利地穿衣洗漱,他今天穿的衣裳正是两人婚后林樾给他做的那件,簇新的长袍,显得人都更精神了。
林樾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些瘦了?这衣裳瞧着不太合身。”
沈淮之低头看了一眼,“我瞧着挺合身的,你做的好看。”
“你就胡说吧,这腰身明显大了,我做的衣裳顶多就是能穿的程度,不说和娘比,和凌之比我都比不过,就这还好看啊?”
沈淮之点头,“嗯,好看。”
林樾:“……”
不得不说,他是有些高兴的,甚至都想再给他重新做一身了。
“快些洗漱,咱们赶紧出发,在外头吃个早饭再过去,我昨天出去的时候打听了,考试得考一整天呢,外头不少食肆里都有专门卖给考生的烧饼干粮,等会儿多买两个,热水是我刚找店里的伙计要的,晾凉装水葫芦里了。”
沈淮之已经换好衣裳了,闻言道:“我记下了,你放心。”
“你就穿这身会不会有些冷?”
林樾记得以前沈淮之和他说过,入场考试前会有官兵检查衣裳鞋袜,帽子褡裢,为防止在衣裳物品中夹带舞弊,衣裳要简单,戴的帽子得是单层,袜子要薄,鞋底也要薄。
他当时做这身衣裳是预备夏天穿的,只有薄薄的一层,倒是符合要求,但现在已经入了秋,早晚起风时已经有些凉意。
沈淮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不会,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等会儿我进去你就赶紧回来睡觉,晚上我就回来了。”
他们这里院试只考一天,黎明进场,当天天黑前必须交卷,考棚里是不发放蜡烛油灯的,叫“不继烛”。
每次交卷,需十人一组才开门放行,最初十个人被称为“头牌”,后面依次是“二牌”、“三牌”,三牌出门放行时,都有吹鼓手吹打欢送,锣鼓喧天,极其威风,后面再出门的就没有这个待遇了。②
沈淮之记得他老师说过,以前院试是考两场,除了正试,次日还有复试,也不知怎地,这两年好像没有了。
黎明时分,林樾和沈淮之就来到学政考棚门口,此时的考棚门口堪称热闹,前头是守门的官兵,中间摆了张桌子,是预备等会儿学政坐的,考生进场前学政就会出来,主持各项事宜。
林樾他们刚到没多久,守门的官兵就分出两人站在左右两侧,齐齐呼喊道:“奉学政大人令,请各位童生带好个人物品,食水,准备入场,若发现夹带小抄,舞弊,立即逐出,另,各位陪同人员请立即退后,若有影响秩序者,逐。”
林樾明显更紧张了,扒拉着沈淮之的褡裢又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漏带什么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快去吧,在最后不好,早点儿进去说不定有个好位置。”
怕林樾担心,沈淮之也没告诉他座位许是要抽签,只道:“好,那我这就去了,你也回去吧。”
林樾点头,一脸坚定道:“你别紧张,我相信你肯定会中的。”
担心沈淮之压力大,林樾又补充道:“就算这次不中我们还有下次,你看这儿等着考试的人那么多,你虽然不是最年轻的,但也是相对年轻的,还能考几十年呢。”
沈淮之哭笑不得,林樾这样子一看就是很紧张,安慰人的水准简直是直线下降。
“我争取这次就考上,这次不行下次,一定不会考几十年的,真的。”
林樾也发现自己刚刚的话没什么安慰作用,想再说两句又怕起反作用,只能闷闷地点头。
沈淮之哪看得了他这可怜样,像个霜打的小茄子似的,只能抬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我得考一整天呢,府城那么大,还有不少新鲜东西,你今天可以去四处转转,银钱都在你那里,想买什么就买,花完也没事,等明儿回去我就开始抄书,也能赚几两银子。”
“好,我一会儿回去先睡一觉就去逛,要是看到合适的,到时候咱家的小摊子上也能添一些新鲜吃食。”林樾说。
沈淮之笑了一下,“都听你的,那我就先过去了,他们已经在排队了。”
林樾拍了一下脑门,连忙催促道:“都怪我,你快去,不能再耽搁了。”
今天的检查注定不太顺利,刚查了十个,就抓到一个夹带小抄的,小小一张纸片缝在衣裳内侧,那个中年书生本来还很得意,想着肯定不会被发现,没想到那个搜身的官兵一下就摸到了。
“咚咚咚”的鼓声瞬间响起,除了检查的,侧边又来了一个官兵,当场就将那个书生拿下了,“抓到夹带经文,意图舞弊一人,奉学政大人令,将其逐出考场。”
开考前抓到的作弊处罚相对要轻一些,像夹带经文这种抓到后只是赶出去,但如果是考试中或者是考试后发现的要更重一些,轻则赶出考棚,重则连坐,发配充军。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让我进去考试吧,求求大人放我进去考试吧!”
不用学政大人开口,押解的官兵就把他嘴堵了,再如何懊悔,如何涕泗横流也没用了。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检查更严格了。
陪同考试的家人仆从此时都在考棚外的一个角落里,林樾也在,这会儿整个人都焦灼了,脑子里疯狂回想沈淮之的衣裳,吃食可有问题,那饼是在胡记食肆买的,他一一掰开检查过,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
幸好,沈淮之顺利地进去了。
林樾没急着走,一直在外头等着,没多久,官兵又抓走一个在帽子里夹带的,一个在饼里夹带的,林樾看得心惊肉跳的,等所有人都进去,考棚关门,林樾才转身回了客栈。
此时的考棚里,学政正在大堂里写试题,二尺高、一尺宽的纸,一笔一划将试题写成大字,不过片刻,学政就搁下毛笔,一挥手,旁边侯着的人就上前拿起纸粘到大木牌上,随后举着木牌在场内巡回走动。
沈淮之看题时迅速默念了两遍才把试题抄到纸上,思索良久,才提笔答题。
院试内容与府试大体相同,《四书》两文、诗一,时文沈淮之答得还算顺利,但作诗就有些难了,冥思苦想许久才提笔,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林樾从学政考棚回去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浅眠,片刻就惊醒了,脑子里全是沈淮之,一会儿是沈淮之答题没答上来,一会儿是沈淮之污了卷子,一个时辰过去也没能睡着,索性起身出了客栈。
昨日逛了食肆酒馆,今天该逛其他地方了。
第63章
府城太大, 到处是街道巷口,林樾不敢走远,便在客栈附近这几条街转了转, 卖各种吃食、饮子的是最多的,林樾还瞧见了冰。
那是一家饮子店, 柜台就在门口,除了大堂里, 门口也支了几张桌子, 这会儿还不到最热的时候, 铺子里人不多,门外就坐了一桌客人, 瞧着是一家三口, 但只要了一碗雪泡豆儿水, 小女孩自己吃一口, 就轮流给他爹娘喂一口。
“爹,娘, 好吃吗?”
带着木簪的年轻妇人揉了揉她的脑袋, 柔声道:“好吃, 但冰吃对了会坏肚子, 吃完这一碗就不能再吃了,等过几日娘再带你来。”
小女孩顶着头上的双丫髻摇头晃脑地,“娘,过几日是几日呀?”
“过几日呀, 娘想想,十日如何,等你掰着手指头数完,咱们就来吃, 方才听掌柜的说他们这里还有加了蜂蜜的酥山,到时候就来尝尝好不好吃。”
蜂蜜,甜甜的!“娘,那你不能忘记哦。”小女孩说。
“不会忘的,快些吃,吃完咱们回家了。”
林樾听着心动极了,他们镇上可没有卖冰饮的,可惜了,这生意他也做不了,没有冰。
但尝尝还是可以的,他先试试好不好吃,要是好吃,等明日走的时候再来买三碗,坐在车上吃,反正这家饮子店距离客栈就一条街,也很近。
“掌柜的,敢问你们这儿的冰饮是怎么卖的?”
这家饮子店的掌柜也是个哥儿,瞧着三十上下,脸上一直挂着笑,见林樾来问,笑着回道:“小哥儿瞧着是头一回来,我给您介绍介绍,咱家的招牌是酥山,十五文钱一碗,吃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再有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金橘雪泡,不但味道好,颜色也好,最受小孩儿和年轻人喜欢,价钱也不贵,只要十文钱一碗,另外还有雪泡豆儿水,砂糖甘草冰,冰雪荔枝膏,只要六文钱一碗,但味道也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冰雪荔枝膏,买的人可多了。”
掌柜的介绍的时候,正巧铺子里有客人点了两种冰饮,伙计端着托盘经过的时候那掌柜的还指给林樾看了,金黄色的金橘雪泡,雪白姜黄混合的冰雪冷元子,味道如何不说,单颜色就值一文钱。
林樾犹豫再三,最后点了一碗金橘雪泡,前脚坐下,后脚伙计就端上来了,凑近看才能发现这碗是真的很小,巴掌大的小碗,里头的饮子甚至没装满。
林樾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没事的,卖三碗凉粉就赚回来了,这可是府城的冰饮,贵点儿也是应该的。
如此,林樾才平心静气地盛了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触感瞬间填满了口腔,那一丝金橘的香味比冰还要更诱人几分,酸酸甜甜,瞬间征服了林樾,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夏天了,秋天也是。
喝完这一小碗冰饮,林樾就起身去了另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同样是刚进去就闻到了香味,但不是饭菜香,是脂粉香,打眼望去,摆摊的都是妇人夫郎,穿着各异,但无一不透露出精巧,像巷口这个妇人卖的是香囊,她身上就挂着一个桃红色的香囊,亮眼极了,再往前是一个卖簪子的夫郎,头上戴的竹叶簪同样精致,让人看一眼就想给自己也添置一个。
林樾平日里不敷粉,但面脂是用的,家里那盒还是婚前沈淮之给他买的,因夏日天热,他并没有怎么用,只下地回来那天会擦一点儿,现在还剩下不少。
一路走一路看,这家的桃花簪好看,想买,那家的面脂是茉莉香的,想买,前头还有一家卖发带的,滑溜溜的,听说是缎子的,想买……
林樾看什么都新鲜,逛完一圈才想起应该给沈淮之添置一点东西,现在快午时了,也不知道他答完一题没有,万一没考好,就当送他一个礼物安慰他了。
当然,要是考得好那更好了,就当是贺礼。
林樾站在原地冥思苦想许久,惊觉两人成亲这么久,他居然都没发现沈淮之有什么偏好。
像他和沈凌之,都好甜食,各色糕点都喜欢吃,别的新鲜吃食也很喜欢,沈凌之还喜欢戴花,出门路过看见漂亮的小野花会摘一朵插在发簪旁边作点缀,他则喜欢各式各样的簪子,每天出门就换一根,高兴那天戴花瓣的,不高兴那天戴竹节的。
但他和沈淮之相处这么久,愣是没发现他喜欢什么,就连家里吃肉那天也不见他多吃一碗饭,至于穿衣,连他做的衣裳都觉得好看,可见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要求。
林樾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沈淮之喜欢什么,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布庄扯了几尺布。
先敬罗衫后敬人,沈淮之还是个读书人,没有一身好衣裳可怎么行,今天他穿的那身虽然是粗棉布的,但比起今早看到的那些穿绸缎的要差得多,尽管他买不起绸缎,但买几尺细棉布还是可以的。
布庄很大,店里的伙计都是女子和哥儿,招呼客人也是温声细语的,林樾刚踏进去,就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哥儿过来了。
“这位客人,您是想来扯几尺布还是想买一件成衣,或是买些针头线脑的,咱们这里都有。”
林樾看得眼花缭乱的,货架上各种颜色的布料摆得满满当当的,最内侧的架子上甚至一个架子只放一种布,瞧着就很贵。
“我想扯几尺棉布。”
“那您这边请,我们布庄棉布种类很多,颜色纹样也丰富,您可以慢慢挑选。”
林樾跟着伙计去了西侧,没等介绍,林樾就一眼相中了一匹鸦青色的细棉布。
这个颜色沈淮之穿着肯定好看,而且随意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布料不是一般的棉布,林樾很满意,想着镇上的棉布一尺只需七八文钱,那么这布只要不超过二十文他就买了。
没等问,那伙计就开口了,“客人您这有眼力,这个鸦青色不挑人,平日里卖得也好,而且触感柔软,日常穿着最适宜,一尺布只需十五文。”
林樾面上露出犹豫,“这布瞧着还成,但价钱着实贵了,我今日至少得买七尺布,那就是一百零五文钱,这个价莫说是买布,就是买一身成衣都绰绰有余了,可能绕我几文钱?我也不说多的,一百文,我扯七尺布,再送我一点儿同色的棉线。”
一下绕五文钱,还要棉线,伙计哪里敢应,两人你来我往商量了许久,最后以林樾作势转身要走,掌柜开口卖布结束了。
林樾脚步都轻快起来,跟着伙计去扯了布,因是掌柜的做的决定,也不影响伙计赚钱,所以这个哥儿还给林樾多送了一卷线,才把林樾高高兴兴地送了出去。
林樾:“下回我还来找你买,这次买七尺,下回就买一匹。”
来不来的不确定,至少说出来大家都是欢喜的。
给沈淮之买了东西,家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落下,林樾出了布庄,转头就进了珍宝阁。
这是一家卖各种首饰的铺子,布局和布庄有些近似,但架子要更小更多。
林樾进去就直奔银饰那边去了,府城的样式肯定比镇上多,他得好好瞧瞧。
此时林樾身上还剩二两五钱银子,明日就回家,他最多能花二两银子,买几个小首饰肯定够了。
手镯,耳环,银簪,银钗琳琅满目,林樾挑了一挑,最后选中的是一个梅花镯和一个祥云镯,镯子很细,林樾掂量了一下,最多二钱银子就能打一个,花纹简单,那工费肯定不贵,到时候既能当首饰,特殊时候还能拿来应急。
一问,果然就是二钱银子打的,一个镯子要二百四十文钱,林樾大手一挥要了四个,两个梅花镯是他和沈凌之的,两个祥云镯是周问兰和宋寻春的。
除了镯子,林樾还相中了一个无事牌,上头刻的如意纹,样式好,寓意也好,平安顺遂,无事发生,到时候用棉线打个络子,就用文昌结,最适合读书人。
要是一切顺利,明日回去他就做衣裳,五日后,沈淮之就能穿着新衣,戴着挂上无事牌的荷包再来府城。
买的时候爽快,林樾砍价时也是寸步不让,最后镯子是九百三十文买下的,无事牌则是三百文钱。
除去婚前他娘给他打了一对二两的银镯子那天,今天就是林樾花钱最多的一天了,算账的时候还在懊恼,方才砍价应该让掌柜的再绕几文钱的。
买东西的时候心里眼里只有刚刚花出去的钱,回客栈冷静下来后,林樾又满脑子都是在学政考棚的沈淮之,今儿过得也太慢了些,他出去那么久,回来后又吃了饭,睡了觉,现在竟然才到申时。
林樾急得在房间里转圈,恨不得现在就去接沈淮之,但今日买的东西多,放在客栈他不放心,带着出去他也担心丢了,只能再等等,最好他刚到考棚就接到沈淮之。
良久,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林樾蹭地一下抬起头,把方才买的首饰和银钱都仔细放进怀里,锁上房门就急匆匆往考棚去。
此时的考棚外都是满脸焦灼的人,林樾刚到,就瞧见一个抹着泪出来的,没走两步就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明明发须皆白,却哭得像个幼童。
林樾心里一紧,他已经不盼着沈淮之考中了,只要平平安安出来就好。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在考棚外转了多少圈,林樾终于看见沈淮之出来了。
万幸,面色不见异常,脚步也平稳,甚至还透着一丝高兴。
林樾内心大定,连忙迎上去,“你可算出来了。”
沈淮之轻笑着扶了他一把,安抚道:“别急,小心摔着,你放心,我答题还算顺利,至少有五成机会能中,只是名次差些。”
第64章
林樾眼睛一亮, 他早就做好沈淮之这次没有考上的准备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立马笑道:“这是什么话?能考上就很了不起了, 咱们两个村儿现在也就只有老高先生这么一个秀才,你要是考上了, 这不就有俩了。”
“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 刚才我买了不少吃的放在房间, 现在回去肯定还是温热的, 吃完咱们早点儿睡觉,明儿还能在府城再逛一逛, 等着爹来接咱们。”
沈淮之点头应道:“好, 你吃过了吗?”
“还没, 想着等你一起吃, 一个人吃没滋味儿。”林樾说。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沈淮之一天精神紧绷着也没察觉到饿, 听到林樾还没吃却立马道:“那我们快些回去。”
院试结束, 两人心中的大石头都放下了, 吃过饭便早早洗漱休息,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林樾和沈淮之才慢悠悠地起床收拾东西,下楼和掌柜的告辞离开了。
林樾昨日逛的地方不多,今日有沈淮之陪着, 又去远处的街巷逛了逛,逛完三条街,林樾终于找到一家酒坊进去打了一壶酒。
林樾之前是不知道家里人喝酒的,上回为了做吃食, 他特地打了半壶酒,沈正初瞧见当晚还喝了一杯,林樾这才知道他喜欢喝酒。
只是这酒价堪比肉价,有这点儿闲钱还是更愿意买块肉回来一家人吃,所以沈正初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祭祖的时候会喝上两口。
镇上的酒种类不多,而且都很浑浊,想来味道也没有多好,今日来府城林樾给家里人都带了东西,自然不能落下他,打一壶酒回去慢慢喝,想来他应该喜欢。
两人逛了一个时辰,林樾只中途买了酒,再没有买其他东西,等又转完一条街,沈淮之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手里没有钱了,怎么不见你买东西?”
林樾摇头,“昨儿你考试的时候我已经买不少了,今天就看看府城里都卖的什么新鲜吃食,等咱们回去也去镇上卖,多攒点儿钱。”
沈淮之:“五日后咱们还要来府城,到时候多带些钱,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添置一点儿东西。”
林樾点头应了,又拉着沈淮之去了东边的巷子,时近午时,两人寻了个干净的摊子,各吃了一碗鱼兜子,软嫩鲜香的鱼仁,筋道的面皮,再沾上一点儿香醋,满口生香。
也不知沈正初何时能到,两人吃完饭,转头在隔壁摊子买了两杯雪泡豆儿水,几个胡饼,有素的,也有两个是羊肉馅儿的,林樾和沈淮之都没吃过,但闻着喷香,便特意买了两个,留着给沈父在路上吃。
除了饼,林樾还买了一只烤鸭,那家烤鸭店在这条巷子的最里侧,林樾方才吃鱼兜子时闻到了香味,又见里头排了长队,更加好奇,走到近前一瞧,铺子门口挂着两只色泽红润油亮的烤鸭,表皮酥脆,香味扑鼻,又是一个没吃过的吃食。
林樾算了算手里的余钱,就和沈淮之一起过去排队了,正是太阳热烈的时候,沈淮之让林樾去一旁屋檐下乘凉,自己排队。
这一路上零零碎碎添置了不少东西,沈淮之的书箱里都装满了,两只手也没闲着,这边拎着个布包裹,那边抱着个油纸包,瞧快拿不下了,林樾才大手一挥,“咱们现在就去城门口吧,也不知爹来了没有,别让他等急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其实还早,远没到他们那日到府城的时辰,然而沈正初已经在城外等了许久,林樾刚出来就瞧见他站在路边,当即快步上前,“爹,你怎的来这么早?也不戴个斗笠遮遮太阳,今儿可晒了。”
沈正初看着这夫夫俩脸上都带着笑意,内心大定,笑道:“在家等着也不放心你们,倒不如早些来,这样晚上也能早早回去,免得你们娘在家里担心。”
林樾瞧他衣裳都汗湿了,连忙招呼沈淮之把方才买的胡饼,冰饮都拿过来,“爹,你先吃点东西,还有这饮子也尝尝,味道可好了,等以后也在家做。”
沈正初刚伸手,林樾就把两个油纸包都递过去了,“你们也吃,咱们吃完就家去。”
沈淮之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车上,转身回话,“爹,我们都吃过了,这些是小樾特地给你带的,你快吃,等会儿该凉了。”
等沈正初吃完两个胡饼,三人才坐到车上,赶着骡子往家走。
来的那天三人心里都绷紧了弦,紧张、未知、还有担忧交织在一起,连话都没说几句,今天便放松多了,虽然在赶路,但也是闲适的。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宋寻春和沈凌之却还在灶房等着他们,和沈正初一样,宋寻春只是瞧了瞧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开口询问一句有关院试的话。
“你们总算回来了,这一路累着了吧,灶上还有热水,简单擦洗一下就回屋歇着,有事儿明儿再说。”
沈淮之和林樾说起考试还算自如,但面对父母,他也担心事有万一,让他们白高兴一场,只简单说了一句“考试还算顺利。”便没再多说什么。
可惜沈家人不提,外头有的是人提,那天沈淮之他们出门的早,除了租骡子的沈广初一家知道,村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去府城了,是下午村口几个老人闲聊说起早上见他们出门了,这才晓得他去考试了。
去府城考秀才,这可是个大事儿,有那等热心肠的还懊恼,“哎呀,这要是早知道,该给他送点儿干粮鸡蛋什么的,也算尽尽心,淮之这要是考上了,那可就是咱们村头一个秀才了。”
沈淮之和林樾回来第二天就跟着沈家父母下了地,前段时间刚收了荞麦高粱,苞谷大豆,趁现在还没开始收水稻,得赶紧把地耕了,宋寻春特地去沈芳林家借了牛。
她家的牛是老牛了,自从沈正初夫妇分家出来,就借的她家的牛耕地,但也不白借,早几年没钱,只有沈正初的一把子力气,借牛耕自家地的时候顺带就把沈芳林家的也耕了,这些年稍好一些,不忙那年还是帮忙耕地,忙的时候就给些银钱,把牛喂好,再把犁耙收拾干净。
初十这天,晨光熹微,沈正初喂了骡子,又把骡车擦洗得干干净净,才牵着骡子去沈广初家,沈淮之则牵着牛,和林樾三人一起出门准备下地,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了村里人,还不少。
关系更近一些的沈芳林,郝雨兰,相对没那么近但也常来往的吴元香,习青,还有吵过架的邻居周秀莲,按辈分沈淮之都得叫姑姑婶婶,还有小叔叔。
那天没遇上,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也得问一句,率先开口的是吴元香,“听说淮之去府城考秀才了,哎呦,可了不得,寻春你也是的,怎么不和我们说说,要是知道,那怎么也得来送的呀。”
郝雨兰倒是知道,但沈正初去她家那天特意让她先别说,沈广初也是,她只能当做不知道。
宋寻春心里还是有些骄傲的,毕竟她儿子之前是村里唯一的童生,现在还有可能是唯一的秀才,但面上依然谦虚,只道:“只是考试,怎么好惊动村里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这心一直悬着,唉。”
周秀莲一贯和沈家过不去,本来之前沈家日子没有她家好过,她也看不起宋寻春,这要是沈淮之考上了,那还了得,所以这会儿嘴里也没有一句好听话,“该不会是怕考不上,不好意思说吧,想想也是,这要是大喇喇地说出来,到时候没考中,脸都没地方搁。”
宋寻春脸上的笑瞬间散了,尽管她知道考得好与不好都已经考了,但周秀莲一开口就是咒她儿子考得不好,她哪里能忍,“不劳你费心。”
看她生气,周秀莲更来劲了,自从林樾那个牙尖嘴利地进门,她就没在口舌上占过便宜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哪能放过,“都是看着长大的,哪能不费心呀,这要是考上,我们也沾光啊,秀才,多气派啊,可惜了,瞧淮之这体格子,这架势,怎么看怎么不像读书人,怎么读了十来年也不见什么变化,和镇上的秀才千差万别的,莫不是没好好读书吧。”
宋寻春:“……”这种不要脸的话是怎么堂而皇之说这么大声的?
“哎哟,婶儿,多日不见,您风采依旧啊,瞧瞧这嘴,我老远就闻见了,您还是担心您自家的事儿吧,我家的事不与你相干,能不能考上另说,就算是真的没中,那也是童生,拜见过县太爷的,您家可没听说有识字的,莫不是不认真,没好好学吧。”
周秀莲觉得她和林樾就是命里犯冲,一听林樾说话她就头疼。
“你倒是牙尖嘴利,一副泼皮样儿,嫁人也不知道收敛,小心被休回去。”
林樾真心觉得她骂人的话挺贫乏的,左一个被休,右一个被休,不是他自信,而是他真的觉得他自己很好,就这沈家要是还有休他的念头,那就是不识好歹,当然沈家肯定不会有的。
“是吗?可我怎么觉着,您被休的可能更大些呀,不修口德,不睦邻里,啧啧,一数就是一堆呢。”
林樾说完话还故意打量了她一番,对着旁边的姑姑婶婶甜甜地笑了一下,拉着宋寻春径直走了,沈淮之兄弟俩也十分自觉地绕开周秀莲跟上林樾,独留周秀莲一个人原地跳脚。
这一段小插曲没影响沈家人的好心情,好不容易沈淮之在家一年,和沈正初一起父子齐上阵,一天就耕完近三亩地,林樾三人则拿着锄头,各往一边,把边边角角没耕到的地方挖开,中间耕的粗的地方也再挖一遍,耕的深,来年庄稼也长得好。
当晚,吃过饭,林樾就把给他们带的礼物全拿出来,“爹,这是给您带的酒,我闻着是挺香的,可惜我不会喝,您尝尝味道怎么样,娘,凌之,这是给你们带的镯子,你们瞧瞧可喜欢。”
没等他们推辞,林樾就硬塞过去了。
沈正初高兴极了,当场拿出他的小酒杯倒了半杯,倚在墙上抿了一口,“香,这酒尝一口就知道不便宜,你们小年轻啊,这回是爹享福了,以后不许再买了。”
林樾没接话,就是摇头,又看向宋寻春母子俩,见她们也一脸笑意,林樾也高兴,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我的和凌之一样,都是花瓣的。”
宋寻春看着面前同样戴着镯子的两只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一家和睦再好不过,就是这镯子瞧着精巧,还一买就买这么多,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她不惦记林樾的私房钱,又担心他大手大脚的全花了,以后他自个儿有个花钱的地方没钱用,但这会儿说就是泼冷水了,她也不想扫兴,只想着以后林樾给她的家用钱得好好攒着,到时候小两口要用的时候好拿出来。
“好看,等忙完地里的活计娘就戴上,也让她们羡慕羡慕我。”
宋寻春突然看向沈淮之,这回一家子都有东西,不会他没有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便不再多问,起身收拾碗筷去了。
沈淮之的礼物这会儿正在怀里,昨日回家的路上,林樾就打了个络子挂无事牌,当场就给他挂上了,是他怕刮花了,便装在了荷包里贴身收着。
接下来几天,沈家人都忙着耕地,刚好三天耕完,第四日就是八月十三,也是院试张榜的日子,大半夜,沈正初就赶着骡车,带着林樾和沈淮之一起往府城去。
第65章
健壮的骡子被喂了上好的草料, 都不用沈正初怎么驱赶,就拉着车哒哒哒地往前跑。
每过半个时辰,沈正初就拉紧缰绳让骡子停下, 三人寻个阴凉的角落歇一歇,歇上片刻又继续往前赶。
如果说来考试那天三人是担忧居多, 那今天就是紧张,林樾坐在车上, 脑子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万一事与愿违该怎么办?偏还没法儿露出来, 免得让沈淮之也跟着紧张。
午时刚过,三人就出现在梧州府的城门口, 依旧巍峨的城门, 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 , 意外地让林樾没那么紧张了, 中与不中都无法改变,太过执着反而不好。
上回沈正初急着回家并没有进城, 这次他也跟着进去了, 因为赶着骡车, 守城的官兵还额外收了两文钱, 并叮嘱道:“你们牵着骡子进去,可要小心别撞到人。”
沈正初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见到官兵头都没敢抬起来,听到训话就连连保证, “官爷您放心,小老儿一定小心。”
林樾和沈淮之稍好一些,上前扶起沈正初便进城了。
一进城,三人便直奔学政考棚而去, 因牵着骡子不方便,沈正初在距离考棚百步外就停下了。“淮之,樾哥儿,你们俩快过去瞧瞧,前头人多,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林樾也觉得这里人少路宽,适合停骡车,而且院试结果未知,沈正初也不年轻了,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对身体都不好。
“爹,那您在这儿歇会儿,我们瞧见就立马回来。”
学政考棚前挤满了人,起初林樾还以为已经张榜了,走到近前才听到他们在议论,“午时都过了,怎么还不见张榜?平白叫人焦心。”
“可不是嘛,不过我听说这回来考试的人比上一回要多几百人,许是阅卷的大人还没批完吧?”
因为来的迟,林樾和沈淮之站的位置要靠后些,连考棚门口是个什么状况都看不清。
来到这儿林樾更紧张了,拳头捏着手心都有些发白,要不是人群太过拥挤,只容得下一个下脚的地儿,林樾估计都开始转圈儿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咚”,“咚”,鼓声响起,,本就拥挤的人群瞬间沸腾了,“出来了,出来了,领头的大人拿着榜出来了。”
紧跟其后的官兵见他们还想往前挤,一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往前一字排开维持秩序,敲鼓的人也更加用力,等人群慢慢平息下来,那个官兵才请示学政,学政就是方才拿着榜的大人,闻言应了一声,就将榜递给了另一个大人。
那个大人恭敬地接过榜,面向人群,扬声道:“奉学证大人令,张贴榜单。”
榜单是一张黄色的纸,上头用浓墨书写了及第考生的名单。
林樾和沈淮之站在后头,只能听见前头的人说张榜了,但是一丁点儿都瞧不见,只能干着急。
不过片刻,站在最前头的人有的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仰天大笑,“我中了,中了,读书几十载,总算不负所望。”
但更多的是名落孙山,抱头痛哭,跌坐在地上的比比皆是,哀泣声令人心惊。
或喜或悲,守着榜单的官兵并不在意他们的哀乐,只大声喊道:“不许拥挤,往后退。”
可惜这会儿官兵的话也没有用了,那张黄纸,承载了无数考生一生的希望,瞧见了名字的也要揉揉眼睛,再看一遍,那些没找到名字的,更是恨不得贴到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找,奢望是因为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而让他错过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锣鼓声再次响起,门前的官兵齐声喊道:“奉学政大人令,请诸位榜上有名的秀才在此稍候,领取诸位的雀顶蓝袍,明日辰时末在官署大堂前等候,由学政大人设宴饮酒,举行簪花之礼。”
一连三遍,喊声震天,林樾和沈淮之在后头也听得清清楚楚,这话一出,林樾更着急了,从张榜到现在都快一盏茶了,他和沈淮之愣是才往前走了两步,只能从缝隙里看见一点儿黄纸的影子,一个名字也瞧不见。
“这些人怎么看完了也不走?完全不管后面站着这百余人。”
有这个想法的自然不止林樾一人,林樾和沈淮之虽然来的晚,但也并不是最后来的,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人,有那急性子的已经试图推开人群往前挤了,“让让,让让,让我先看看。”
“是谁?是谁踩着我的脚了?”
“堂堂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理?”
许是后头的抱怨声太大,连最前面的学政大人都听到了,一个眼神,方才领头的官兵就带着属下开始驱散人群,“看过的人请往后退,此榜要粘贴五日,今日诸位找到名字即可,明日再来细看也无妨。”
再大的惊喜,再重的悲伤,面对握刀的官兵都打了折扣,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往后退了。
林樾瞅准时机,拉着沈淮之就往前走,一个弯腰,再转身便来到了前头,他回头催促道:“快,咱们快找找。”
沈淮之面上也不复淡定,连连点头,“好,我这就找。”
黄纸上的人名不过九十,然而此次来参加院试的童生却有千余名,梧州府下属八个县城,林樾和沈淮之所在的游江县是其中相对较小的一个县。
游江县此次参加院试的童生有近一百人,与上一次参加院试的人数相差无几,不仅如此,连人都相差无几,只少了几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童生,多了几个第一次参加院试的年轻人,而且在上一次院试中,游江县只有五人考中。
可惜林樾并不知道这些事,尽管沈淮之说自己的名次应该不好,但他还是从第一个人名找起,头名房余泽,不认识,次名柯兴业,不清楚,三名裴玉山,没听说过……
林樾看的极慢,一直到第十名,出现的仍然是不认识的人,他没有气馁,这才看了九分之一呢,紧接着往下第十名,十一名……二十名,还是没有,第二十一名:沈淮之。
林樾本就前倾的头,瞬间又往前探了一点儿,盯着这三个字仔细又瞧了一遍,停顿片刻,林樾瞬间跳了起来,右手控制不住地拍打着沈淮之的胳膊,“快看,二十一名,你中了,你考中秀才了。”
沈淮之一愣,他远没有林樾相信他那么相信自己,林樾是从头找的,他则是从最后一名找,这会儿刚看到五十名,一直不见自己的名字,心都在往下坠,听到林樾的喊声时半晌没有回过神。
直到手臂有些痛了,沈淮之才抬手拉住林樾,顺着林樾的左手往前看,“二十一名沈淮之”,果然是他的名字,再看名字下方的小字,游江县,四方镇。
往常沉稳内敛的人这会儿也激动起来,“中了,我真的中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法儿抱着林樾,只是握紧了林樾的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你是秀才夫郎了。”
林樾也跟着笑,“多亏了沈秀才。”
两人齐齐笑开,牵着手退到了外侧。
刚离开人群,林樾就一把拉住了沈淮之,“方才那个大人说要领什么雀顶蓝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爹这个好消息。”
沈淮之摇头,“无妨,咱们一起过去,不过百步,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说完再回来也来得及。”
林樾回头看了一眼还围在榜前的人,虽说没有方才那么多,但起码也有个百八十人,想来还得等许久,便答应了。
沈正初牵着骡子,正在和旁边一个摆摊的货郎闲谈,远远地看见他们二人过来,也顾不上说话了,急忙迎上前,“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啊?”
没等走到近前,林樾就大喊道:“爹,淮之中了,还是二十一名!”
沈正初脚步一顿,良久才大笑出声,“好啊,我们老沈家总算是祖坟冒青烟出个秀才了。”
再一想淮之今年实岁才二十一,得八月底才到二十二,沈正初更高兴了,这么年轻的秀才,莫说他们村没有,就是他们镇也没有呢。
方才和沈正初说话的货郎听到这话,也笑着道:“恭喜恭喜,老哥您儿子这么年轻就是秀才公了,了不得啊。”
若是平时,沈正初还会谦虚一下,但今日大喜,这货郎又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便笑道:“多谢,这小子总算有出息了,以后我老了也有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等沈正初的高兴劲儿过去一些,林樾才开口道:“爹,淮之还有事儿要去考棚那儿,明儿也得留在府城,我先带您去客栈,咱们今日就住在府城里。”
府城沈正初是第一次来,但瞧这街巷人群就知道住客栈肯定不便宜,便回道:“不用,你们留下,我今儿就赶车回去,等后天再来接你们,现在还早,说不准刚天黑我就到家了。”
这次府城,林樾手里除了宋寻春又给的四两银子,还有他之前摆摊赚的他也带了四两,别说住两天,住十天也够了,但这么说沈父肯定不会答应,林樾想了想,低声道:
“爹,您就住下吧,明日淮之去府衙,我一个人在客栈也不安心,而且我还想去别处瞧瞧,您在客栈也能帮忙看着东西。”
“这……,那好吧。”
说动沈正初,林樾便带着他往客栈去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直把骡车停在这里也不合适。
沈淮之则转身回了考棚门口,等着他的雀顶蓝袍。
第66章
林樾他们走后, 学政考棚外依旧人来人往,已是下午,还有不少距离府城较远的考生风尘仆仆地赶来。
沈淮之和几位同中秀才的考生站在一处, 能考中者,无论年纪, 此时都是意气风发的,言辞谈笑间除了刚过的院试, 就是询问接下来是否要同来府城的官学。
官学除了府城有, 县城里也有, 但大小不一,沈家所在的游江县的县学里就只有一个老举人, 其余助教都是秀才。
“不知诸位今年可要同来府城的官学?九月正是入学的时候, 若是来, 咱们就是同窗了。”
“自然要来, 此次我名次虽只在中间,但在下的老师对我寄予厚望, 认为天资颇佳, 若再得名师, 中举有望, 我自然不能让老师失望。”
……
说要来的大多是此次名次在前,家资颇丰者,沈淮之并不在此列,对于府学, 他自然心生向往,但他早已做了决定,至少今年是不会来的。
没等众人再多谈论,官兵已经来清点人数了。
“请诸位秀才公随我来, 学政大人已经在考棚大堂等候了。”
学政大人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见了他们也没多话,只勉励了两句,就让人送来了雀顶蓝袍。
“案首何在?”
房余泽上前,拱手行礼,“小生房余泽拜见学政大人。”
房余泽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瞧着年纪与学政大人相差无几,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学政大人兴致不高,点头夸赞了一句,将衣袍递过去就让他退下了,剩下的都是由学政大人手下的官员发放的。
沈淮之在考棚等待的时候,林樾已经熟门熟路地带着沈正初去了之前住的悦来客栈。
客栈的赵掌柜是个记性好的,见林樾带着笑进来,招了招手,笑问道:“小哥儿,又见面了,今儿还是住店吗?”
林樾:“正是,地字房可还有空房间?今儿要两间,还想请问掌柜的,后院可能放骡子?”
赵掌柜捋了捋胡子,回道:“有的,前几日你们住的地字三号房还空着,旁边的四号房也空着,刚好适合一家人分开住,至于骡子,小哥儿你稍候,我让伙计带你们从后院进去,只是这牲畜价钱不便宜,若是多付五文钱,可以有专人看着,万一丢了,我们客栈照价赔偿。”
林樾暗叹了一声,能在府城开客栈的果然厉害,“那自然好。”随即掏出六十五文钱递过去。
赵掌柜接过钱并没有急着收起来,而是问道:“不知小哥儿你家夫君可高中了?”
说到这个,林樾也想起那日住客栈时赵掌柜说的话,略带矜持道:“还得多谢掌柜的吉言,是中了,二十一名。”
可惜道行还是浅了些,赵掌柜这种老江湖一下就发现了林樾那一丝潜藏的炫耀心理,也乐得顺着夸道:“真是年轻有为,那今晚您二位住的三号房房费就免了,只是有一件小事想和小哥儿商量商量,你放心,绝不会让你为难,也无需你们帮忙说话。”
林樾也有预料,这房费不是轻易免的,“掌柜的您说,若是不合适,这房费我们还是照付。”
赵掌柜上前一步,三言两语说完,问道:“不知小哥儿意下如何?”
林樾:果然,这生意经还是得继续学习。
“不说名道姓的话,可以。”
申时末,沈淮之离开学政考棚往客栈走,刚到巷口,就有一个人跑过来,嘴里还喊着,“悦来客栈三号房的客人中秀才了,沈秀才年轻有为,我们掌柜的特意免了房费,祝贺沈秀才高中!”
除了这人,貌似还有个托儿,“哎呦,悦来客栈了不得啊,上回院试也住了一个秀才吧,莫不是有什么诀窍,住客栈就能高中?”
方才呼喊的那个伙计也不搭话,只道:“您记性真好,上回咱们二号房住的客人确实考中秀才了,还有前些年的一号房,那位客人更了不得,先是案首,后来听说还中举了呢。”
“是吗?那我得去告诉我那远房亲戚,他下回考试就让他来住悦来客栈,不说别的,沾沾喜气也好啊。”
两人一唱一和的,围观的路人也兴致高涨,议论纷纷,这个说要告诉自家侄儿,那个惦记自家儿子,难以想象明年八月悦来客栈的生意会好到什么程度。
虽说秀才在府城里算不得多稀罕,但除了那种一直没个正经活计,完全靠妻子夫郎养活的老秀才,其他的秀才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尤其是刚中的秀才,前途无量,说不准过两年就是举人了,那可就能当官老爷了,没有哪个小老百姓不稀罕的。
沈淮之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是自己,由衷庆幸没说自己的名字,又想这八成是和林樾商量过了,不然不会直接这么做。
刚到客栈门口,沈淮之就瞧见掌柜的喜笑颜开地站在门口,和旁边客栈的掌柜闲聊,“您也听说啦,可不是,那小年轻来的时候看着不声不响的,现在都是秀才公了,多难得啊,听说之前还去过您那,怎么也不留下他们,这住客栈的出了个年轻秀才,那说出来多好听啊。”
“呵呵,没有您那眼力劲儿,不过是个秀才,也不稀罕。”
赵掌柜最看不惯他那样子,两家客栈挨着,平时就多有不快,这回勉强算他赢了,怎么能不多炫耀炫耀。
“那我可比不得您,我还是很稀罕秀才公的,哎呦,不和您多说了,您还不知道吧,有人听说我这客栈今年又出了个秀才,说是要定个房间,在这儿住上一旬,沾沾秀才公的喜气,我得进去招呼客人了。”
赵掌柜说完话就见他变了脸色,也不戳穿,扭头哈哈大笑着进去了,嘴里还没个停,“都打扫干净些,今儿客人多,可不能怠慢了。”
沈淮之站在客栈门口犹豫了好半晌,才低着头进去。
可惜他低着头也没有,眼尖的赵掌柜一下就发现他了,但他也没多话,招手喊了个伙计把沈淮之送上去了。
林樾和沈正初正在房间里喝茶,一见沈淮之进来,林樾就给他端了杯茶,“快喝口水,在外头那么久肯定渴了。”
沈淮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才和林樾说了方才遇到的事。
林樾:“是掌柜的和我商量的,就借个名头,不透露姓名。”
沈淮之点头,“我想也是,你们可吃过饭了?”
沈正初:“你没回来,樾哥儿不放心,哪里吃得下,时候不早,你们俩快些去吃饭,我放心不下骡子,就不去了。”
林樾两人劝不动他,只能道:“那爹您在这儿等我们,我们买些吃食回来一起吃。”
等一家人吃过饭,太阳已经落山了,林樾没急着休息,连身催促沈淮之换衣裳,“这就是秀才服?我还没见过呢,你快试试,我还带针线了,万一不合身还能改改。”
改衣裳是顺带的,主要还是想看沈淮之穿这一身是什么样子,这可是丝绸的呢。
沈淮之拗不过他,加上沈正初也在一边帮腔,只能拿上衣袍去屏风后头换了。
靛蓝色的外衫和圆领袍子,礼帽中间突起,周围缀着红缨、中间嵌着枣核形状的黄铜雀顶,外加一双长筒靴,看着气派极了。①
林樾第一次见这样的沈淮之,竟有些移不开眼,沈淮之居然这么俊朗吗?
沈淮之也察觉到林樾的眼神,瞬间腰又挺直了三分。
好半晌,林樾才想起沈父也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掩饰住他的不自在,笑着问道:“爹,你瞧着如何?”
沈正初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错,精精神神的。”
随即又开口道:“时候不早,你们歇着吧,我这就走了,淮之明儿不是还要去宴席。”
沈正初动作一向利索,前脚说要走,后脚门就关上了,林樾和沈淮之一个都没能反应过来。
林樾:“……”
林樾扭头看沈淮之,“那我们洗漱完就睡吧,明儿你去赴宴,我带着爹去四处逛逛。”
沈淮之:“你先去,等你洗完我再洗。”
两人也不拘谁先谁后,沈淮之既然说了,林樾就拿上自己的换洗衣裳去了屏风后头,热水才送来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滚烫的,林樾兑了不少凉水。
洗完,林樾就直接穿着里衣出来了,外衣只是披在身上,“你快些去,等会儿水该凉了。”
良久,林樾都开始打瞌睡了,沈淮之才出来。
林樾看见的瞬间眼睛都瞪大了,这人怎么回事,方才让换衣裳不肯换,这会儿又不脱了,都要睡觉了还穿着。
“你……”
话没说出口就咽下去了,因为林樾暂时没法开口了。
唇上温热的触感,从轻贴到逐渐加重,伴随着呼吸声变为灼热。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透过窗户瞧见屋内有情人殷红的面颊,仿佛也红了脸,悄悄藏进了云层。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林樾数次睡过去又醒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往沈淮之胳膊上咬了一口,终于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沈淮之赴宴是在巳时末,三人在客栈外的一个小摊上吃了早饭,又在四周转了转才回了客栈。
林樾把刚刚买的东西收好,一抬头就瞧见换上了雀顶蓝袍的沈淮之,瞬间红了脸,埋头催促,“快些去吧,去晚了不好。”
沈淮之肩膀上的牙印这会儿还没消,他也没再凑近,距离林樾两步远的地方就站定了,“那我走了,你和爹两个人不要走太远。”
“知道了知道了,快些去吧。”
第67章
巳时, 沈淮之来到府衙,与其他先到的秀才一起等候,穿着雀顶蓝袍的秀才, 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规范,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巳□□衙中门大开, 在衙门官吏的带领下,九十名秀才依次入内, 聚集在官署大堂, 由侍女带领入座。
学政大人高坐堂上, 左右是府衙的官员,待秀才们全部入座, 头戴珠翠, 手执托盘的侍女便依次入内, 姿态优雅地在宴席间穿梭, 待酒菜上桌,侍女们又悄声退下了。
学政大人举起酒杯, 扬声道:“敬诸位一杯, 望诸位一鸣从此始, 相望青云端。”①
“谢大人。”
看着宴席上的菜, 沈淮之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是什么珍馐,没想到看着是,吃起来却不如林樾做的那一碗红烧肉。
宴席很快结束, 随后又行了簪花之礼,由学政大人亲自领队,一起进学宫明伦堂拜谒孔子。
九十名秀才依次经过明伦堂大成殿前的泮桥,顾名思义, 泮桥就是泮池上的一座小桥,桥虽小,但只有秀才有资格过这座小桥,入殿对孔子三拜九叩,只有拜过孔子,才算真正成为孔子门生,儒家弟子。②
待众人一一拜过孔子,今日的宴席就结束了,学政大人最后叮嘱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诸位归家后记得去所在县衙登记造册。”
“谢大人。”
沈淮之回客栈时屋子里空无一人,今早他刚走不久,林樾就带着沈正初出去了。
“爹,咱们去外头逛逛,吃个午饭再回来,淮之赴宴去了,咱们也去吃顿好的。”
不得不说,林樾花钱是有一手的,才来过府城两次,他已经在众多食肆里挑出来了一个以酒闻名的,而且这家食肆的点心也很出名,吃饭的时候还能顺带瞧瞧人家卖的什么点心。
丁香馄饨,鲈鱼脍,红盐豆,酿瓜,广寒糕,五香糕,还有一壶掌柜的倾情推荐的桂花酒。
“明儿就是中秋,这桂花酒是新酿的,就等着明儿上,今天只拿出来这几壶,给各位客人尝尝鲜。”
林樾扫了一眼,见大堂里的几桌客人都点了酒,他也跟着点了,掌柜的话他不信,但食客的他还是信的,那么多人点了,味道肯定不错。
他平日里并不喝酒,今天也就陪着沈正初喝了小半杯,“爹,您喝着可好?”
“好,桂花味儿淡,酒香更浓些,好喝。”
沈正初喝得极慢,一杯酒好半晌才喝完,见林樾一口闷了还摇头,这一看就是不会喝酒的。
林樾没瞧见,他正在埋头吃馄饨,一口馄饨就一块鱼,好吃,酿瓜就中规中矩,林樾尝了两口,就把其中的配料尝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点心,五香糕里因为加了药材,吃起来微苦,但整体不错,至于广寒糕,点心上桌林樾才发现和桂花糕极其相似,吃起来还有甘草的味道,估计是用甘草水和的面。
广寒糕林樾和沈正初只各尝了一块就搁下了,预备一会儿打包带回去给沈淮之吃,方才听掌柜的说,这广寒糕一般是友人赠送给上京赶考的读书人的,取“广寒高中”之谶,虽然沈淮之还没去考,但也可以先尝尝,就当提前祝福了。
吃过午饭,林樾又带着沈正初逛了近一个时辰,去了大大小小近十个点心铺子,路边卖点心的小摊更是看了不知道多少个。
回到客栈,沈正初见沈淮之回来了,就回屋了,也不知道樾哥儿哪来的精力,愣是转悠了那么久,他天天干活的人都觉得有些累了。
林樾倒是还好,就是脚有些痛,正想着歇会儿,结果沈淮之一开口又是问要不要出去,“听说城东还有一个书铺,有不少文集,我想去瞧瞧,你可要去?”
林樾:“……”他才刚从城东回来。
“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沈淮之是问完才注意到林樾在揉腿的,也不急着出去了,走到林樾身前把他扶起来坐到床上,随后自己也跟着坐下,开始给他捏脚。
林樾差点跳起来,“哎,你别,我自己来,不是要去书铺,再耽搁该晚了。”
沈淮之摇头,“就买两本书就回来,来得及,你在客栈休息,我买完就回来。”
“不用,买回来再歇,不然我一直惦记着,城东我刚去过,比你熟悉,咱们快去快回。”
沈淮之拗不过他,只能手上又用力了两分,给林樾仔细按了两刻钟,两人才重新出门。
城东的书铺要更大些,除了应试的文集,还有不少笔墨纸砚,单毛笔就有十来种,两人问了价,见有的比镇上还便宜,当即就心动了,只是担心带的银钱不够,这才没买。
沈淮之朝掌柜的拱了拱手,问道:“请问掌柜的这里可有应试文集?”
那掌柜的手一抬,扬声道:“这你算来对了,那边的架子上都是,尤其是《昭明文选》,《能与集》,《启悟集》这几本,拿来学习行文是最合适的。”
林樾:“不知是什么价钱?”
“您二位放心,我这书铺开了这么多年了,就讲究一个童叟无欺,《昭明文选》二两银子,《能与集》和《启悟集》各一两银子。”
好像真的不贵啊!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林樾都惊了,什么时候他连四两银子都能不眨眼地花出去了,来府城两趟,他之前摆摊赚的钱都花完大半了,看来等忙完秋收就得再去摆摊了,不然连个买零嘴的钱都没有。
四两银子买了书,林樾手里还剩下三两银子并几百文钱,想着明日一早就要回家,他放松了不少,“走,咱们去买些纸和墨锭,比镇上便宜不少呢。”
想起之前答应镇上书铺刘掌柜的抄书活计,沈淮之便点头答应了,家里的墨锭确实剩的不多,这回要抄的字不少,他前些日子抽空抄了些,但还差得多,是得再买两块墨锭。
沈淮之:“掌柜的,再要三块墨锭,两寻纸,一支羊毫笔。”
他选的都是最便宜的,不过片刻,掌柜的就算好了价格,“一共六百八十八文。”
林樾付钱时又拿了一支毛笔,和掌柜的绕了半天价,最后花了七百文买下。
买完东西,两人就直接回了客栈,简单吃过晚饭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樾三人就出了府城。
正午,三人就到了游江县的地界,县城在府城回临水村的必经之路上,为了方便,他们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县城。
沈淮之三人都是第一次去县衙,没想到守门的差役态度还挺好,听说沈淮之是来登记的秀才,立马笑道:“请沈秀才稍候,我这就去回禀知县大人。”
不多时,那差役就回来了,“请沈秀才跟我来,知县大人在大堂等您。”
沈淮之回头看了林樾一眼,轻声道:“你们先去吃午饭,一会儿我在这等你们。”
林樾快速回道:“你快进去吧,我们在斜对面那条巷子等你,我方才瞧见那有个面馆,等你过来吃午饭。”
等沈淮之进去,林樾和沈父就赶着骡车去了面馆。
万万没想到,林樾面还没吃完,沈淮之就从县衙出来了。
林樾:“?”
“怎地这么快?没事吧?”
沈淮之笑着摇头,摸了摸怀里的荷包,没说话。
林樾顿时放松了,笑道:“快进来,这家的羊肉汤面可好吃了。”
等三人再次坐上骡车,林樾一叠声问道:“快说说什么情况,不是要登记吗?怎么这么快?我和爹快担心死了。”
沈淮之从怀里拿出荷包递到林樾手里,“你先收着,快是因为赶巧了,知县大人的儿子也参加了这次院试,我方才进去的时候正在登记,顺带就把我也登记上了。”
考中秀才的读书人都得到当地县衙登记,才能享受应有的权利,比如免除赋税徭役,见官不跪等,尤其是院试在八月,八月底就是收税的时候,不抓紧登记今年还得缴税。
“咦?那知县大人的儿子也中了吗?”
沈淮之点头,有些感慨,“中了,正是此次院试的第三名。”
林樾点头应了一声,毫无兴趣,低头开始研究手里的荷包,“哇,这是发了十五两银子吗?”
沈淮之也跟着笑了,“嗯,沾了知县大人家公子的光,听说往年不入县学的只赏十两银子,入县学的则是按月发放,总共发三年,直到乡试,算起来有十五两银子,不过县学得交束脩,算起来也差不多。”
“那我们运气真好,五两银子,都能买三亩地了呢。”林樾方才还没兴趣,这会儿已经由衷地感谢知县大人和他家的公子了。
沈淮之也跟着笑,“方才我已经谢过了,知县大人很平易近人,还建议我多买些田地,一个秀才能免五十亩田地的税,咱们回去就问问村长村子里有没有要卖田地的。”
沈家上一次买田地还是刚分家的时候,可惜当时没什么钱,沈正初和宋寻春忙活好几年,也只买了八亩地和八亩田,这回总算能多买些了。
沈正初高兴极了,“好,好,咱们快些回去,也让你们娘和凌之高兴高兴,今晚我就去找村长问问,要是没有上等的田地,买些荒地也成,等忙完秋收就去开荒。”
林樾也很高兴,“我手里还剩些钱,要是可以,咱们就多买些田地。”
田地就是农人的命根子,但凡手里有余钱,就没有不想买地的,林樾之前惦记的砖瓦在田地面前都排不上号,房子嘛,将就将就也是行的。
第68章
夕阳西下, 林樾三人终于回到了临水村,推开自家院门,就瞧见沈凌之正坐在院子里剥板栗。
林樾从车上跳下来, 笑着喊道:“凌之,我们回来了, 娘呢?”
沈凌之蹭地一下站起身,原本放在膝上的簸箕也掉到了地上, 但此时的他完全顾不上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林樾跟前, 一边跑还一边对着灶房喊,“娘, 快出来, 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林樾三人去府城的这几日, 宋寻春和沈凌之在家都是提心吊胆的, 既担心沈淮之这次能不能考上秀才,又担心府城路途遥远, 万一父子三人路上遇到什么事儿, 两个人在家里吃不好, 睡不好, 现在总算回来了。
宋寻春手里还拿着锅铲就跑出来了,看见三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瞬间放下心, 罢了,平安就是好事。
她没问,但沈淮之已经在林樾的催促下开口了,“娘, 我考中了。”
宋寻春握着锅铲的手一松,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尽管她一直觉得自家儿子能考中秀才,但真的考中的这一刻,她还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哆嗦,“好,好,考上了就好,快回屋,刚做了饭,回屋吃饭。”
正值中秋,虽然不如过年那么热闹,但手里有余钱的人家也会割一块儿肉吃,再煮上一锅毛豆,炒一锅板栗,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赏月。
宋寻春和沈凌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但总想着万一今天能回来,便还是做了,尤其沈凌之还做了月饼,这会儿正高兴地和林樾分享,“哥哥,我这次做的月饼可好吃了,有豆沙馅儿,还有枣泥馅儿。”
听到枣泥林樾有些疑惑,镇子上卖的红枣价钱比红糖还要贵,倒不是吃不起,就是有些不划算,不像他们会买的东西,“怎么突然想到买红枣了?”
沈凌之摇头,“不是镇上买的,是去山上捡栗子的时候顺带摘的野山枣,味道没有红枣那么甜,但做成月饼味道也不差。”
林樾这才想起山上的野果子,八月中旬,确实有野山枣了,估摸着桂花儿也开了,“我记得之前我们去山上捡菌子的时候还瞧见了几棵桂花树,可开花了吗?”林樾说。
沈凌之嘿嘿一笑,“哥哥你记性真好,我摘了不少桂花,正等着做桂花糕呢。”
两人站在角落里说话,那边的宋寻春早就等不及了,连声催促他们,“快进来吃饭,你们爹都都坐着了,就等你们俩呢,要说什么也等吃完饭再说。”
两人这才回了灶房,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刚吃过东西,林樾这会儿并不怎么饿,只吃了两口菜就搁下了筷子。
饭后,一家人搬着桌子去了院子里,将方才煮好的毛豆,炒的板栗,瓜子,还有月饼,茶水都端出去了,一家人难得的惬意悠闲。
沈淮之考中秀才,今年就不用再担心秋税了,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徭役和征兵,宋寻春还记得前年临水村的汉子服徭役是去修河渠,去了几十人,最后没了一个年轻人和两个叔伯,都是病死、累死的。
那次沈正初也去了,万幸沈淮之当时还没满二十岁,不用服徭役,不然宋寻春真的不敢想象家里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今年总算好了。
一家五口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吃吃喝喝,林樾时不时地说一些在府城的见闻,尤其是客栈免了一天房费的那一段儿,宋寻春和沈凌之百听不厌。
在听到沈淮之还有一身雀顶蓝袍后,两人更是激动极了,尤其是沈凌之,当即开口:“哥,你快去换上给我看看,我和娘都没见过呢。”
沈淮之耐不住他的央磨,起身就要回屋去拿衣裳,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院外有人叫他。
“淮之,你们在家吗?”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沈淮之转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个熟人,村长沈广初,从沈广初家租借来的骡子此时还在院子里吃草呢,沈淮之连忙将他引进来。
“广叔,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沈广初刚进院子,就瞧见沈家四人正坐着吃茶,心里有了点儿底,笑着对沈正初道:“听说你们从府城回来,特地来问问淮之,可考中秀才了?”
沈正初哈哈大笑了两声,“蒙您照顾,还特意借了我们骡子,淮之小子考中了,今儿刚去县衙登记过。”
沈广初也跟着笑,这村子里出个秀才可了不得,尽管不是他家出的,但也是亲戚,“好,淮之果然有出息,咱们老沈家算是祖坟冒青烟儿了。”
沈正初高兴了一句,这会儿又谦虚上了,“也就是侥幸罢了,这小子读了十几年书,总算有了点名堂,可惜也就是在咱们小地方稀罕,不像府城里到处都是秀才,大家都见惯了。”
沈广初没接这话,又笑着夸了沈淮之好几句,这才说起正事,“我今儿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个事儿,这按照规矩,要是村里有考中秀才的,那都是得开祠堂,祭祖上香的,明儿我先去通知一下咱们村里人,后天一早就去祠堂如何?”
村里的祠堂并不单是沈家的,里头还供奉了村里其他姓氏的祖辈,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会开一回,上香烧纸。
沈正初听完果然高兴,同时也在庆幸,幸好当年他没松口,愣是分家出来了,不然淮之这书能不能读上还两说呢。
“都听您的,淮之这事儿让你这做叔叔的也跟着忙前忙后的,您放心,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祠堂,这贡品香烛也不用您操心,我们从家里带过去。”
沈广初哪能答应,“这像什么话?你们人来就够了,其他都不用管。”
两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最后才各让一步,沈家带一部分,剩下的村里准备。
天快黑了,沈广初也没多留,临走前拍了拍沈淮之的肩,“好小子,叔就知道没看错你咱们村儿总算有个秀才了。”说完就笑着走了。
等沈广初走远,沈家人才反应过来,他家的骡子还在院子里呢,就这一个月都借了两回了,尽管给了钱,但给的那点儿也就是一个心意,以后得找个机会把这人情还了才是。
沈正初看了一眼还在吃草的骡子,开口道:“今天就算了,有些晚了,明儿一早,淮之你和樾哥儿出门的时候顺带牵上骡子,还有骡车一起送去还给你广叔家。”
沈淮之点头,“爹,我知道了。”
眼看天色不早,沈家人便各自忙活起来,今日刚到家,沈淮之就和家里人商量了,明儿一早要去榆水村看望老高秀才,顺带给他和林樾父母报喜。
这上门总不能空手去,今儿又正好是中秋,林樾便打算再做一些月饼,再带上之前买的糖和酒送给老高秀才,至于自家,除了月饼,就是之前在府城给他娘买的镯子,他给林杨做的衣裳,还有给他爹的一壶酒。
沈淮之则回屋抄书去了,放榜的时候,他特意全都瞧了一遍,此次游江县考中秀才的人并没有他的几位同窗,这次去看望老师,他便打算抄一本书带去送给小高师兄,也算他的心意,幸好“时文”字数不多,不然今晚也没法抄完。
翌日一早,林樾和沈淮之就拎着东西出门了,踏进榆水村的那一刻,林樾突然有些想哭,明明嫁人四个月不到,怎么像好几年没有回家一样?
沈淮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咱们快些走,万一爹娘下地去了,我们该碰不上了。”
林樾重重点头,大踏步往家里赶。
他们回来的突然,林樾推开家门,林远和林杨父子俩刚好要出门,一抬头就看见林樾进来,林杨眨巴了两下眼睛,连忙大喊,“娘,娘,我哥回来了。”
随后就跑上前迎接林樾,“哥,你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吃早饭了吗?”问完也不等林樾说话,拉着他就要进灶房,留下后头的林远和沈淮之面面相觑。
林远上下打量了儿婿一眼,瞧着不像发生什么事儿的样子,招呼道:“回来就好,我们都盼着你们回家里,快别站着了,进屋去,让你们娘给你们做早饭吃。”
然后林远就转身回灶房了,也不知樾哥儿吃早饭了没?前两天他娘还做了燕麦炒面,是樾哥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林杨,去堂屋拿你娘刚做好的燕麦炒面来,你哥从小就爱吃那个,还有糖也一块儿拿来。”
林杨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出去了。
等林樾吃上冲泡好的炒面,周问兰才开口道:“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林樾轻哼了一声,“那我就想现在回来啊。”
周问兰白了他一眼,“要是早说,昨儿我就让你弟去镇上割两块肉,再买条鱼回来,罢了,现在去也来得及,可有什么要吃的零嘴儿,让你弟顺道买回来。”
问完又看向沈淮之,语气柔和了三分,“这炒面可吃得惯,要是吃不惯就放着,等会儿吃别的。”
沈淮之点头,“吃得惯,谢谢娘,您快别忙了。”
“就是,娘你快坐着歇会儿,不用做别的了,吃炒面就够了,等会儿我们还在家吃午饭呢。”林樾说。
林樾两人吃完炒面,周问兰才轻声问道,“这次回来家里可要多住两天?”
林樾把碗递给林杨,招呼林杨再给他冲一碗,然后笑着凑到周问兰身边,“娘,我们这回来是来给你们报喜的,淮之考中秀才了。”
周问兰有些意外,随即笑道:“是吗?哎呀,这可真是大喜事儿,等会儿得好好吃一顿,咱们一家人高兴高兴。”
林远看向沈淮之的眼神里也尽是满意,“淮之有出息,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沈淮之立马保证,“爹,您放心,我和小樾会好好的。”
林樾有些害羞,扭头看着沈淮之道:“你可要现在过去老高秀才家?等会儿晚了。”
问完又看向他爹娘,解释道:“爹,娘,淮之这次过来还要去老高秀才家报喜,等会儿再回来吃饭。”
林远点头,“是该过去,昨儿遇见你高叔,听说老高秀才身体不大好了,樾哥儿,你也跟着过去瞧瞧。”
这话一出,沈淮之顿时紧张起来,他回家不过一旬,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林樾见他着急,也跟着起身,“爹,娘,那我们就先过去瞧瞧,等会儿就回来。”
“去吧去吧,只一点,别吵着老高秀才休息。”周问兰说。
林杨有些懵,他哥的炒面才刚泡好,不吃了吗?
第69章
榆水村, 高家。
之前沈淮之来都是直接推门进去的,因为私塾就在家里,所以高家的院门常年开着, 只有晚上才会锁上,但今天不一样, 沈淮之和林樾特意敲了门。
沈淮之在门前站定,喊道:“高师兄, 你们在家吗?我来看望老师。”
不过片刻, 院子里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老高秀才的儿子高经业,“师弟, 樾哥儿, 快进来。”
高经业侧开身让他们进来, 又对沈淮之拱手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师弟高中秀才, 愚兄在此给你贺喜了。”
此次院试,高经业的儿子高承望也去了, 因为没中, 所以前天看完榜就回来了, 也因此, 高家也早早得知了沈淮之考中秀才这一好消息。
沈淮之也躬身回了一礼,“多谢师兄,今日来正是来看望老师以及报喜的,不知老师身体可好?”
闻言, 高经业长叹了一声,又轻笑道:“前些天有些不大好,但听闻你中了秀才,这两天好多了, 一顿也能吃下一碗饭。”
沈淮之脸上带了担忧,脚步也快了三分。
原以为是去堂屋,没想到高经业直接带着沈淮之两人进了老高秀才的卧房,房间里有些暗,褪色了的床帐也瞧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屋子都像蒙了一层阴影,浓重的黑色压在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沈淮之脚步一顿,轻声道:“老师,我是淮之,我来看你了。”
床上没有动静,片刻,沈淮之才想起老师耳朵早就不大好了,随即扬声又喊了一遍,终于,床上的老人缓缓地偏了偏头。
“是淮之啊,听你师弟说你考中秀才了,好,好,咳咳……”
高经业连忙上前把老高秀才扶起来,又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才退开一步,露出后头的沈淮之。
沈淮之和林樾出门时除了礼物,还特意带了秀才的雀顶蓝袍,梧州府发放的秀才服几十年如一日,知府大人都换了好几个了,这衣裳还是一点儿没变过,刚拿出来的瞬间,老高秀才就看出来了。
他难得的提起精神,含笑道:“快,快穿上我瞧瞧,这私塾开了这么多年,总算出了个秀才了。”
“老师您看,和您的那身衣裳一模一样。”沈淮之也没脱衣裳,而是直接穿在了外面,穿的时候还特意往前走了一步,以免老高秀才看不清。
尽管早就知道了消息,但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子穿上这身衣裳,老高秀才高兴极了,脸色难得出现了一抹血色,“我那身早就褪色了,还是年轻人穿着好看。”
没说多久,老高秀才就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成了,但他心里还算平静,他已经是附近几个村子难得的高寿之人,现在弟子又中了秀才,了却夙愿,此生实在没什么遗憾了,是到去见老妻的时候了。
他朝沈淮之招了招手,又抬手摸了摸沈淮之的帽檐,一字一顿道:“你是有天赋的,可惜老师不才,教你这么多年也没个成就,总算你现在中了,我也不算误人子弟,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一定要去府城,府城才有名师,为师盼着你中举那一日。”
沈淮之眼眶都红了,连连保证,“老师您放心,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来告诉您我中举的消息。”
老高秀才拍了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个样子,为师相信你,我也有一点私心,你师兄不成,但你小高师兄勉强有几分天赋,想来再过十余载也能有考中这一天,若是你得空,也指点指点他。”
林樾立马把带过来的书递给沈淮之,沈淮之转手递给了老高秀才,“这是在府城买的“时文”,给师弟带的是我的手抄本,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和师兄弟互相扶持的。”
抚摸着手里崭新的书,老高秀才有些愧疚,实不该在这高兴的日子说这些,给淮之增添压力。
他看了高经业一眼,又瞧了瞧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高承望,最后才看向沈淮之,“这样就足够了,若是他们不成器,你也不用管他们,相处得来就多走动,相处不来就算了,不要为难自己。”
沈淮之和高家父子俩,三人异口同声道:“老师/爹/爷爷,您放心。”
老高秀才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刚出房门,高承望就朝沈淮之躬身道:“多谢师弟,偏了你的东西了。”
沈淮之摇头,“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师兄弟哪里需要说这个。”
几人寒暄几句,高经业才道:“昨日你赵师兄也来了,爹这里身体不济,我和你小高师兄也没法继续开私塾,你赵师兄打算去县学,你可有什么打算?”
沈淮之沉默了一瞬,他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最终没说出来,只道:“乡试前一年许是会去府城官学,现在暂时还没有别的打算。”
“也好,愚兄等你三年后高中的好消息。”
沈淮之面露难色,现在说到乡试,他真是一丝把握也没有,“那就借师兄吉言了,三年许是有些难,六年吧。”
“哈哈哈,我倒是觉得三年足够了。”高经业说,“你嫂子在做饭了,今儿和樾哥儿一起在家里吃饭。”
沈淮之摇头拒绝了,“多谢师兄,只是今日我泰水大人留了饭,我和小樾出门前就在准备了,实不好拒绝,改日再过来。”①
“那也好,总归我们两家就在隔壁,下次回来一定要来家里吃饭,走走走,来都来了,总要喝杯茶。”
“师兄盛情,请。”
林樾和沈淮之又在高家待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家飘起炊烟,才告辞离开。
林家灶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周问兰在桌上揉面,准备蒸麦饭,林杨坐在灶台前烧火,林远在门口杀鱼,左边锅里是飘出香味的板栗炖鸡,右边是刚煮上的米饭。
林樾刚进院子,就小跑着冲到灶房,围着灶台溜溜达达转了一圈,再回头,林杨已经给他倒好热茶了。
“哇,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林杨没理他,等把手里的另一杯茶递给沈淮之,才回头道:“哥你说什么呢,我一直很勤快好不好。”
难得回来一趟,林樾也没再揭他的短,走到墙角把今早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了,又找了个盘子把月饼装上,“爹,娘,你们快尝尝,我觉得我今年做的月饼更好吃了,还有几个是淮之弟弟做的,也很好吃。”
周问兰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乱花钱还是说他吃饭前不许吃零嘴儿,最后看在几个月没见的份上硬是忍了,“等会儿再吃,马上饭菜就好了,现在吃了月饼等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知道了,娘,就这么大一块儿,哪里就吃不下饭啦。”林樾拿起一块就塞他娘嘴里了,最后被他娘锤了一下,心满意足地转身给林杨递了一块,又给他在门口忙碌的老父亲也喂了一块,才挽起袖子准备帮忙做饭。
“行了,一边儿玩去吧,带着淮之去外头走走,等饭熟了叫你们。”周问兰说。
“那我就出去咯。”林樾眨巴了两下眼睛,背起手,又凑过去转了一圈,才和沈淮之一起出去了。
“走,我们去我房间看看。”
沈淮之还是第一次进林樾的卧房,上次回门的时候一直待在堂屋和灶房,也没机会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有些紧张,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两口才往里走。
一直没住人的卧房依然干净整洁,床上的被褥也还在,只是盖上了一层防尘的麻布,林樾怕自己哭,便一直和沈淮之说话,“你饿了吗?咱们今天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沈淮之声音放低了一些,柔声道:“不饿,都听你的,两个村离得不远,我们可以等太阳落山再回去,等年底我们再回来多住两日。”
“好啊,那我们过完年就来。”
两人没说多久,林杨就跑来了,“哥,沈哥,吃饭了!”
今天林家的饭桌上,一如既往全是林樾喜欢吃的菜,一家人轮流给他夹菜,一直到吃饱,他的碗还是满的,最后还是沈淮之帮他吃了一些。
下午,林樾不肯待在家里,愣是拉着沈淮之一起去了稻田收水稻,一下午收了大半块田,晚饭也是林樾做的。
等两人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沈家三人还在灶房里忙碌。
明天要开祠堂,香烛纸钱都是要提前准备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都拿出来了,见林樾两人回来,宋寻春催促道:“灶台上还有热水,你们俩洗漱完早些睡,明儿还有得忙呢。”
林樾挠了挠头,“是我们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要不是明天有事,这次回去该多住两天才是,亲家他们肯定也想你了。”宋寻春说,“下次你们回去就多住两日,家里也没什么急事。”
林樾笑着回道:“谢谢娘,那我就先去洗漱了。”
“去吧,记得把明儿穿的衣裳也准备好,免得明早忙不过来。”
翌日,晨光熹微,临水村就热闹起来了。
开祠堂是整个村子的大事儿,村里出个秀才也是对整个村子都好的事儿,别的不说,有秀才主持的婚丧嫁娶那都要更气派一些,甚至在有的地方,一个村子里有个秀才,那这个村子的都年轻人说亲都要容易一些,所以除了那等和沈家不睦的,大多临水村人都是高兴的。
外人都高兴,那自家人就更别说了,昨晚林樾两人回来得晚,也没注意,今早起来才发现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墙角的杂物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不仅如此,菜地,鸡圈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比过年还隆重。
刚吃过早饭,沈广初就来了,“淮之,可准备好了?”
沈淮之点头,“广叔,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沈广初不是第一次见这秀才服,但穿在沈淮之身上明显异常顺眼,他笑道:“那就好,等会儿咱们直接去祠堂,村里还有两个敲锣打鼓的,咱们也热闹热闹。”
不多时,沈家一行人就收拾好东西出门了,不仅换了新衣,宋寻春和林樾,沈凌之还戴了首饰,头上是银簪绢花,手上是银镯,腰上还挂着簇新的络子。
临水村的祠堂门口更是热闹,锣鼓声,说话声,笑闹声不停,等沈家人一到,声音更喧闹了。
“来了,来了,可算来了。”
第70章
临水村的祠堂是上任村长牵头建的, 至今已有几十年了,因为祠堂里不只供奉着一姓人家,所以平日里看管祠堂的都是村长, 祠堂附带的两亩祭田也由村长负责,每年的出息一部分是村长的酬劳, 一部分负责祠堂维护和供奉,剩下的则用来照顾村里的孤寡老幼。
祠堂的正屋是日常供奉之所, 左侧的屋子空置着, 右侧则是一个简单居所, 一张木床,一套桌椅, 平时也是空着, 偶尔村里哪户人家发生意外, 火灾, 房屋倒塌等就暂时住到祠堂里。
平日的祠堂是安静,甚至寂寥的, 但今天却喧闹异常, 窗明几净, 人声鼎沸。
沈家一行人刚到祠堂院门就被围住了, 恭喜声不断,“咱们村还是第一次这样开祠堂呢,了不得啊,淮之光宗耀祖了。”
“这就是秀才服吗?瞧着比棉布的还要好嘞, 颜色也亮。”
“下回是不是就要考举人啦?咱们镇还没有举人呢,这要是咱们村出一个还了得,这出去都得把腰杆子挺直啊。”
……
“多谢各位叔伯婶子,兄嫂弟妹。”
沈淮之难得的红了脸, 倒不是害羞,而是赧然,秀才功名只是一个读书人的开始,甚至换一句话说,只有考中秀才,才能称为读书人,这样的夸赞,实在受之有愧。
除了沈淮之,沈家一行人都被夸得天花乱坠的,这个说沈正初和宋寻春有远见,当年咬紧牙关也要送沈淮之去读书,那个夸林樾有眼光,有福气,刚嫁过来几个月夫君就考中了,还有打趣沈凌之以后是不是也要嫁一个读书人的。
当然,也有那等另辟蹊径的,不夸沈家人,而是说沈老爹,因为沈老爹和沈奶奶今天也来了,不仅他们,连沈大伯一家都来了,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也是他们的荣誉呢。
“要我说沈老伯真是没眼光,把宝当草,沈大哥明显就不如沈二哥,小一辈就更别说了,淮之没中童生之前那也是干活利索勤快的大小伙子,不像他堂哥,说要读书就没下过地。”
“哎呦,你快声音小点儿,他们就在前头呢,不过你说的也对,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沈老爹和沈大伯现在注意力全在前面的沈淮之身上,沈老爹还好,常年皱着的眉头这会儿也没松半分,沈大伯倒是笑得牙不见眼的,活像考中秀才的是他儿子。
沈奶奶看着他们的嘴脸只觉厌烦,这家父子俩真是一模一样,当时小二怎么分家出去的,合着他们做爹做哥哥的都忘记了,这会儿想沾光,也不看小二一家会不会答应,还以为是当年任他们拿捏的时候吗?
但她半句话也没提,只当今日是来看大孙子的,她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说了一辈子也没人听,现在自然也不会提,或许这世上就是有那等没缘分的兄弟,她这个做娘的管不了他们,也不会再管了。
沈淮之也瞧见他们了,和林樾一起过去喊了一声沈奶奶,沈淮之就径直进了祠堂,林樾也扶着沈奶奶跟了上去。
如果说之前,林樾还担心亲近沈奶奶会给她带来麻烦,现在却完全不担心了,沈淮之这个秀才功名,在外面可能没什么用,但是在临水村,在姓沈的这一大家子里还是很有用的,就算沈老爹想做什么,其他人也会拦着他的。
“奶奶,您走慢些,我扶着你。”
沈家人一进去,外头站着的村人也跟着进去了,沈广初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面容严肃,将手里的香点燃后递给了沈淮之。
“淮之,过来给祖先上柱香,也告诉他们,咱们临水村,咱们沈家出秀才了。”
沈淮之恭敬地三跪九叩,才将线香插到香炉里,“感恩祖先之德,今仲秋之际,后裔沈淮之,承先人之志,传扬家风,读书十余载得中秀才功名,特沐浴斋戒,三跪九叩,祭祀先祖,三牲齐备,五谷俱全,敬祝祖先在天之灵,永享安宁。”
至此,今日的祭祖就算完成了,随着人群的离开,祠堂重新恢复了安宁。
沈广初一路把沈家人送到了家里,才告辞离开,“时候不早,我就不多留了,等忙完这一阵记得来家里坐坐。”
沈淮之拱手道:“今日之事,劳烦广叔了。”
沈广初哈哈笑了两声,才开口道:“这样的忙,我真是恨不得多来几回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淮之才提起了另一件事,“广叔,还有一事想拜托您帮忙。”
“哦?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从县城回来那日得知秀才能免五十亩田地的税,因知县大人赏了几两银子,所以想托您问问村里可有人要卖田地的,上等田最好,别的也成,另外,若是有荒地也想购置几亩。”沈淮之说。
沈广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他笑道:“这事儿你不说我也是要问的,放心吧,我给你们留意着,只是现在田里的稻子还没收,近半个月估计没有卖的,等月底交秋税前后应该会有。”
“至于荒地要简单些,等去县城交税的时候你也跟上,到时候寻县衙里管土地的官员写个地契,再把银钱交了,这地契就归属你个人了,咱们村后山那片有不少荒地,到时候给你挑两块方便开荒的。”
解决了买地这个头等大事,沈家人都很高兴,一想到家里即将会多几亩田地,宋寻春都坐不住了,当年分家他们就几亩薄田,后面陆续买了几亩,也不过八亩田,八亩地,就靠着这十六亩田地养活了一家四口,那个时候一年到头吃饱饭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的,现在总算好了。
“我和你爹手里满打满算还有六两银子,到时候一起添进去,咱们能多买就多买些。”
这最后剩的这一点儿几乎就是他们俩的棺材本了,但宋寻春半点儿也没犹豫,她和沈正初身体说不上多好,但也不会这两年就怎么样,有田地就有收入,早晚还能再赚回来。
沈淮之犹豫了一瞬,开口道:“娘,我和小樾手里还有十五两银子,若是价钱合适,上等田地都够买十亩了,若是买荒地还能买更多,村里估计没那么多田地要卖,你们的先收着,若是有再拿出来。”
林樾也开口道:“娘,之前摆摊的我手里也还剩四两银子左右,到时候不够就把这四两添上,娘,你们手里的就先别动了,这段时间已经花了不少了。”
见林樾和沈淮之都是这个意思,宋寻春也没再坚持,总归这个家是要交给他们小年轻的,“那成,听你们的,到时候要是不够再添上。”
沈凌之也扬声道:“娘,哥哥,我也攒了二两银子,要是不够把我的也拿去吧。”
宋寻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的自己收着,没两年你也得考虑亲事了,到时候手里有银子才有底气。”
她和沈正初之前也考虑过给沈凌之买两亩地做嫁妆,但是不行,村里的土地一般买卖都在村里,卖给村人可以,卖给要外嫁的不行,除非是招婿的哥儿或者姑娘才能买,所以只能攒些银钱,到时候嫁出去,不管在哪个村都能买。
一家人闲话过后,就各自开始忙活,时近正午,得抓紧时间烧火做饭,早上拜了祠堂,下午还得去祭拜祖先坟茔,香烛纸钱是备好的,但供品还得准备,饭菜瓜果,茶酒糕点缺一不可。
刚过中秋,家里还有不少板栗,林樾就做了栗子糕,煮熟捣碎的板栗,加糯米粉和糖粉拌匀,放进磨具里压成小饼,上锅蒸熟,就是一盘软糯香甜的栗子糕了。
除了林樾,沈凌之也做了一锅荞糕,摆摊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会了不少点心,做的最好的就是荞糕。
等他们俩做好点心,另一边的宋寻春也做好饭菜了,“凌之,去叫你爹和你哥回来吃饭。”
“我哥他们去干嘛了?”沈凌之刚才忙着做点心就没抬过头,他还以为他们在堂屋呢。
“在后院收拾东西吧,说是今天要修一下坟。”
“好,我马上去。”沈凌之说。
午时刚过,沈家人就背着竹筐,扛着锄头上山了,秋日的山林色彩更加斑斓,深绿,金黄,灰棕交织在一起,更显宁静和深沉,山间的溪流依旧清澈,树叶飘落期间,更显意趣。
林樾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看哪里都新奇,走到半山腰,还瞧见了一只小松鼠站在树上,可惜等他叫沈淮之的时候就跑走了。
“哥哥,看那里有两棵松树,等会儿我们回来的时候去摘松子吧。”
林樾抬头往沈凌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两棵高大的松树,隔着很远就瞧见树上高高挂着的松果,“这也太高了,能摘到吗?”
若是平时,沈淮之还能爬树,但今天为了祭祖,他穿的不是日常衣裳,这袍子可没法穿着爬树。
沈凌之看了一眼他爹,脆声道:“爹爬树也很厉害的,他肯定能摘到。”
林樾也开始期待了,松子可好吃了,淡淡的甜,嫩的好吃,晒干的又是另一种滋味,还能做点心,这个季节最适合松子板栗糕了。
不多时,沈家一行人就到了沈家祖坟,说是祖坟,其实也没有几座坟茔,只埋葬了三辈人,清明时刚来过,这会儿坟茔四周也没有多少杂草,只有部分地方塌了一些泥土,估摸是哪次下雨的时候冲到的。
沈正初和沈淮之刚到就拿起锄头开始修坟,宋寻春母子三人则把带的东西一一摆出来,等沈家父子俩修完,沈家人就开始从上往下跪拜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