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乌拉啊

    霍刃左等右等不见时有凤来,于是自己溜达达的去花园偶遇了。

    花园里,一家四口正在慢悠悠的散步,一见霍刃找来,其余三人都看向时有凤。

    暮色红霞掩映下,时有凤自然道,“吃饭了吗?”

    霍刃手里还拎着云糕,“没胃口。”

    时有凤飞快道,“那你赶紧去吃呀。”

    霍刃道,“我说没胃口。”

    “你根本就没听我说话。”

    时有凤看着受气包似的霍刃,脸都替他臊红了。

    时爹笑道,“小霍要你陪着。”

    时娘笑得和蔼,“是啊,小酒你去陪陪小霍,没多久你们就要分开了。”

    时有歌一眼就看见霍刃手里的糕点,开口道,“徐记糕点很难排队的,弟夫应该排了会儿。”

    一家三口都把时有凤往霍刃那边推,霍刃欢欢喜喜的揽着时有凤回去了。

    饭桌上,时有凤看着霍刃吃的欢快,一桌子饭菜肉眼可见的少。

    他不禁道,“你比周婶子家的猪还能吃。”

    霍刃满不在乎道,“周婶子家的猪按时按点有人喂,我回家还要找人喂呢。”

    满是幽怨的语气听的时有凤没了言语。

    时有凤伸手摸摸霍刃埋头吃饭的脑袋,“不知道山上情况怎么样了。”

    “挺好的,风调雨顺田里庄稼都起来了,是个丰收年。”

    “就是我这里不好。”

    “怎么不好了?”

    “干渴的厉害。”霍刃指了指自己胸口。

    时有凤脸微红。

    瞧着霍刃吃饭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怕是吃完饭就要折腾他了。

    他抓紧时间问道,“那个时天运处理好了吗?”

    “嗯,我把爹给的时家堡防卫布局图都塞他身上了。”

    霍刃说完,没两三下就刨光了饭菜,抱着一边怔愣的时有凤就起身。

    时有凤脸臊的慌,低低道,“天还没黑呢。”

    与此同时,霍刃开口道,“走,现在去找他们散步还赶趟。”

    说话间,霍刃已经把时有凤顶在了肩膀上。

    “还是小酒想先回房……”

    时有凤恼羞,像是逗小毛下颚似的,摸霍刃下巴,“肯定是找他们散步去。”

    摸了下扎手,时有凤收回了手。

    评价道,“不如小毛好摸。”

    小毛喵呜一声,尾巴翘着老高,大模大样的在前面带路去花园。

    不一会儿,两人就在花园里碰见了一家三口。

    他们也老远就见霍刃顶着人过来了。

    逆着光走来看不清,就那地上影子格外长。

    时娘道,“不会是小酒吧?”

    时有歌道,“这样太……”她咽下扫兴的话,“弟弟不是怕高么。”

    穿过朦胧霞光,就见时有凤坐霍刃肩头上一脸自在。

    三个人齐齐定住抬着下颚望着时有凤,时有凤顿时坐在霍刃肩膀上无处可逃的局促。

    霍刃后衣领被揪紧,他不放人下来,还调侃道,“害羞了。”

    “一家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

    时爹见状摸摸下巴,“时娘,要不要体验下?”

    时娘道,“为老不修。没个正行。”

    时有歌瞧着她左边是爹娘,右边是弟弟弟夫,她插在中间双手抱腹踢着地上的鹅卵石走着。

    “哦,对了。”

    时有歌起了个话头,不待几人看向她,她走向花园门口的丫鬟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那丫鬟回来给时有歌一个锦盒。

    时有歌拎着锦盒对时有凤道,“偶尔防身用用。”

    时有凤打开锦盒,是一条九节软鞭,鞭身用牛筋制成,握把处做的漂亮,用金丝暗线勾勒着瑰丽的鸟兽,末端还镶嵌了红宝石。

    时有凤不会用,霍刃替他挥了下。

    长鞭一闪,游龙破空,霹雳一声似凤鸣。

    时有歌眼里喜爱毫不遮掩,“果然是好鞭。”

    是好鞭,对霍刃来说有点小玩意了。

    但这鞭子放时有凤手里,正好合适。

    “姐姐要给我吗?可我不会用,而且这是姐姐最喜欢的鞭子。”是姐姐十八岁的生辰寿礼,他爹爹花费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一条。

    时有歌道,“知道我喜欢你就好好用,下次看到坏人就抽死他。”

    时有凤嘴角梨涡深深,“好,谢谢姐姐。”

    霍刃替时有凤收了鞭子,“不会没关系,我教小酒。”

    封祁年突然想到什么,神色空了一下。

    在山上看到的那幕,顿时让他无法直视儿子手里的鞭子了。

    封祁年眉头突突跳,最后低声对时有凤道,“适可而止,不要伤人。”

    突兀的一句,时有凤没听懂,但乖巧点头。

    一旁霍刃倒是心灵福至,对时有凤手里的鞭子瞧了又瞧,嘴角有丝神秘的不易察觉的笑。

    散步没多久,几人便分开了。

    时爹时娘回到屋里,时娘就问他,“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时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小酒吧,就是小酒可能有点特殊爱好。”

    时娘一脸落寞内疚,“多特殊?小酒这孩子内敛又不说,别委屈孩子了。”

    “看来是我平时太忙没关心他,他有什么爱好我都不知道。”

    时爹斟酌道,“嗯……怎么解释呢。”

    时爹一通比划后,时娘怔愣着嘴角半天没合上。

    时娘反应过来后面露痛惜,“都是我们把小酒闷着了,他憋着性子,有点特殊癖好才是正常的。”

    时爹惊讶时娘的接受度。

    明明时娘一直挺保守的。

    时娘还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当爹的,知道孩子有特殊喜好,你还不给他买用具送去,要小酒那性子自己偷偷买多难为情。”

    “等成亲后小霍又不在了,到时候又委屈小酒了。”

    时娘说着就要轰人了,“赶紧的,你现在就出门买去。”

    时爹:……

    当爹的送这个就不难为情了?

    他的脸就不是脸吗?

    他可以叫霍刃买啊。

    反正霍刃脸皮厚!

    时娘道,“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时爹悻悻。

    春汀园,万籁寂静花香浮动,屋檐下,小毛已经在猫窝里睡着了。

    忽的,小毛耳朵一动,眼睛瞬间睁大。

    它一个起身,爬上梁柱,屋里鞭子声更响了。

    它气的应激后背炸毛,待跳上横梁看清底下动静后,打了个哈欠,迈着猫步悠然回窝了。

    是小主人打男人就不要紧。

    “霍大哥,不,不练习了吧。”

    “手酸了。”

    霍刃赤着上身,脖子上还挂着金链子,胸口蜜色几条粉色鞭痕不太明显。

    可时有凤都要被吓哭了。

    连给霍刃喂好几碗泉水。

    霍刃把胸口链子挪背后,朝时有凤扑压下去,嗓音难掩情动的暗哑,“小主人……”

    时有凤被亲的一身汗后,面颊潮红的瞪霍刃。

    软声闹小脾气,“我知道了,你就是变态想玩花样,你哄我。”

    “没有没有,我在赎罪呢。小祖宗。”

    嘴巴说着,手也没停。

    时有凤想谁家男人会这样对祖宗的。

    霍刃在床上荤话没遮拦,时有凤又扛不住他的触碰,没一会儿就被折腾的陷入混沌的困倦中。

    霍刃掏出祖传的玉坠,亲了亲他薄汗的额头,把玉坠挂在时有凤脖子上。

    最后,霍刃把人抱去盥洗室,又折腾了翻,结果人没醒。

    只在动情时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钻。

    霍刃心软的一塌糊涂。

    离别的不舍在他心间酿酸。

    可小家伙看着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的样子,心里又憋屈的不行。

    夜色寂寥,星河四野,一轮圆月已经升到苍穹之巅。

    巍峨的城门在月色下显得肃杀威严。

    一男人站在营账外,神色桀骜望着青崖城城门,对周围人道,“你们怎么看时天运那封信?”

    齐王一问,军师和将领都面色凝重。

    那将领生的虎背熊腰,眉目狭长以心思缜密著称。

    “末将唯恐有诈,怎么就那么凑巧送消息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将领名叫魏开吉,和齐王还有点姻亲关系。

    齐王的爱妾是魏开吉的庶弟,魏开吉又曾在战场上救过齐王,很得齐王的信任。

    听他这么一说,齐王面色谨慎了些。

    但军师却另有主张。

    军师和魏开吉有些不对付,总觉得魏开吉危及他地位。以前他也心细如发,但发觉魏开吉比他还细致。于是,他就说魏开吉,将领最忌疑畏头畏尾。

    军师道,“要是先入为主下结论再去用一些细节推断,最终怕是南辕北辙错失良机。”

    齐王道,“军师有何高见?”

    军师道,

    “时天运,是他娘捡残羹冷炙喂大的,甚至看到男人欺负他娘还会打人,他想改变命运,但从来没觉得他娘丢脸,只是他又扛不住世俗眼光,只能将他娘藏起来。”

    “时天运因为出身丑闻成为时家堡的弃子,不仅如此,时家堡还杀了他生母,他这种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看似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但他也有自尊和底线,而时家堡无疑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激发了他的仇恨。”

    “所以,时天运想要报仇,为他娘,也为他在时家堡遭受的耻辱。”

    “而能对抗时家堡的,自然是齐王您了。”

    “他想来投奔您,半路却被时家堡的人发现,时家堡对待叛徒的手段一向残忍,时天运的尸体您也看见了。”

    齐王点头,确实挖眼割嘴死前受了酷刑。

    魏开吉见齐王认同,反驳军师道,“既然时家堡发现时天运想要叛逃,为什么没搜出他靴子里的信件?”

    齐王看向军师,军师可一点都不觉得齐王是无头苍蝇被他们牵着走。

    往往齐王自己内心有判断,谁能查漏补缺谁能说到他心坎上,那才是宠臣。

    毕竟,齐王孤傲又刚愎自用,他决定的事情,旁人不能左右。

    此时看齐王松弛的神色,明显他已经说到点了。

    军师看向魏开吉道,“从时天运脚上的痕迹来看,他逃跑时,一只脚陷入了牛粪坑里,另一只脚卡在了石头缝隙里,这样才被时家堡的人追上。”

    “就是他靴子沾满牛粪让搜身的人没搜脚。”

    “而且,时家堡也不觉得时天运这样的人,能掌握什么能危害时家堡的消息。可他们到底小瞧了时天运。”

    “时天运不仅知道时家堡防卫图,还知道金库就藏在时家堡。”

    一说到金库,齐王的眼睛虎视眈眈的逼人。

    时天运身上的金条图纸确实是前朝金子磨具纹样。

    金子一定就藏在时家堡。

    再说,他盯时家堡很久了。

    时家堡在岭南一带是数一数二的毒瘤,是几百年根基的土皇帝,一旦攻打下来,那必将收获不菲。

    此时,时天运身上搜出来的信封内容,无疑更加加强了齐王心中的想法。

    之前还忌惮时家堡难攻要持久消耗兵力,可如今得了防卫图,齐王信心大增。

    魏开吉见齐王选择了军师那边,他便没再开口了。

    不然言多必失,被军师反扣一顶恶意排挤打压的帽子。说他只想和军师作对不顾大局,反而得不偿失。

    魏开吉道,“那如此,知府那边,我等在想想如何让他彻底站在我们这边。”

    军师道,“知府那批送往京城贺寿的礼品,可以做些手脚。”

    魏开吉道,“已经放行走出我们包围圈了。”

    军师没了话。

    确实,这是和知府之前就商定好的,知府默认他们从城中购粮,知府也要让他们不阻拦礼品。

    军师道,“知府不是难题,齐王殿下也容不得他做墙头草,没几天周围县府都知道青崖城知府归顺了齐王殿下了。知府也就不得不归顺了。”

    “知府本就不清白,请齐王殿下放心,届时一定让知府上门来求齐王接纳他的归顺。”

    齐王道,“尽快。”

    不然旁人以为他二十万大军是吃素的。

    几天后,城里局势悄然涌动,但这些和百姓都没关系。

    街上还熙熙攘攘的热闹,摆摊的叫卖的,还在为一天生计而发愁。

    时府里,下人们暗暗布置婚房,沉浸在好事将近的喜事里。

    小少爷成亲,那老爷一定会给他们下人打发赏钱。

    小绿江心里美滋滋的想自己能得多少赏钱,转眼又为时有凤抱不平。

    眼看要成亲了,新姑爷每天早出晚归,小少爷也不等新姑爷用饭了,每天都往家主院子跑。

    两人是不是闹矛盾了?

    小绿江此时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霍刃,见他一回院子就直奔后院,低声道,“姑爷,小少爷在夫人那儿。”

    霍刃脚步一顿,“知道了。”

    转头又朝主院找去。

    一路上,霍刃叹气。

    当初犹豫不决没接受时有凤的心意,就是怕他受相思苦。

    这会儿,见他没事人似的,还不趁离别前好好温存,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心里又不得劲儿。

    不过,只要他开心就好。

    霍刃找到主院子时,门口的丫鬟拦住了他。

    “姑爷,家主说今日闭门谢客。”

    霍刃点头,“小少爷在里面吗?”

    “在的,说看见您的话,见您自己回去吃饭。”

    霍刃只得听话回去吃饭了。

    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打下一片暗淡的光亮。

    室内安静,凝滞的气息有些闷人心口。

    时有凤跪在黑亮的地上,对主位上的时爹时娘磕头,“请爹娘成全。”

    时娘面色恼怒,手指抓着扶手道,“你就为霍刃连命都不顾了吗?”

    “我就说这些日子你不粘霍刃,粘着我们就奇怪,原来你是打的这主意。”

    时有凤道,“娘,我并非全为了霍大哥。”

    他挺着肩膀,温软的嗓音透着坚定,“圣贤常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现在有金手指,有能力去救很多人免于痛苦折磨,我应该去的。”

    时娘斜眼看封祁年,都是你教的好。

    狡辩都是一套套的。

    封祁年道,“小酒,那都说圣贤了,咱们就是普通人。战场凶险,行军舟车劳顿,可不是在山间游玩走走停停的。”

    时有凤道,“我知道,我以前常看谢将军的行军札记,我怎么会不知道其中艰苦?”

    时娘忧急道,“知道和真的去做又是一回事。你不要再执拗了。”

    时有凤目光清明,转而看向封祁年道,“爹爹还记得给我说的小故事吗?”

    “蜘蛛丝的故事。”

    释迦牟尼看到了生前杀人放火的强盗,在地狱的血池中挣扎。

    想到那强盗曾经放生过一只蜘蛛,释迦牟尼便大发慈悲想给强盗一次机会,于是将一根蛛丝投入地狱。

    正在血池苦苦挣扎的强盗,看到从天而降的蛛丝喜出望外。

    强盗用尽浑身力气沿蜘蛛丝向上攀爬,希望能够逃离地狱甚至登入极乐世界。

    但在中途休息时,强盗发现其他罪人也源源不断地尾随其后,蜘蛛丝上越来越多的人了。

    吃惊、愤怒的强盗吼道:“喂,你们这些罪人,这蛛丝是我的,谁让你们爬上来的?下去,快下去!”

    话音刚落,蛛丝便啪的一声断开,强盗又重新掉入地狱的血池中。

    封祁年道,“自然记得。可小酒你又没犯错哪里又需要救赎。”

    时有凤道,“爹爹也说因果轮回,人会有来世之说。难说我上辈子就是大奸大恶之人。现在天下战乱,百姓水深火热流离失所,而我身上莫名出现了灵泉空间,这难道不是上苍给我的蜘蛛丝吗?”

    “我要是藏着金手指不用,甚至拒绝帮助受苦受难的百姓,那我的结果和寓言里的强盗有什么差别?”

    “或者,我即使不畏惧什么因果报应,但是我不能辜负天意。金手指出现在我身上,这便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我必须担起来。”

    时有凤低声道,“我一直想做个有用的人。天下苍生家国社稷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喜欢看到别人眼中开心的笑。我有能力救人,便做不到看着天下生灵涂炭。”

    时娘心底一颤,“说给你说你没用?你不是累赘,你一直是我们的开心果心头宝。”

    时有凤垂眸磕头道,“求娘亲成全。”

    时娘肩膀一松懈,怔怔看向封祁年。

    封祁年一脸欣赏道,“少年热血,才不枉年少,不负春风不负山河。我教出的儿子,自然不是什么懦夫孬种。”

    时娘气的手指一抖,没忍住,当着孩子们的面揪封祁年的耳朵。

    “你还我儿子!”

    封祁年飞快捂着另一只耳朵,时娘还不明所以时,就见一直坐着的时有歌噗通跪地了。

    “我也要闯荡一番随军后勤。”

    时娘目光被跪的颤动。

    时娘想揪封祁年另一只耳朵都没办法了。

    她泄气疲倦似的坐椅子上。

    封祁年道,“小歌可是时娘自己教的多。”

    封祁年端起时有凤事先放在茶桌上的泉水,递给时越男。

    “咱们一双儿女都是人中龙凤,天高海阔让他们去飞吧。”

    ……

    月色中天,两姐弟才从主院子出来。

    时有凤准备回春汀园,就被时有歌拉去她院子里了。

    时有歌得了爹娘许可,背后有他们支撑,筹集粮草也不是难事。

    此时正摩拳擦掌想大干一番事业,兴冲冲对时有凤道,“弟弟,谢将军应该乐意我加入吧?”

    “哪有人会拒绝财神爷呢。”时有歌自言自语道。

    时有凤道,“说不定,他一开始就没提出来要时府加入,就说明他有顾虑。”

    “什么顾虑?不信任我们还是觉得我们没帮助?”

    “不是。”

    “应该是……霍大哥怕我到时候伤心或者左右为难。”

    “这怎么说?”

    “他这个人,平时看着没架子嘻嘻闹闹的,但正事上六亲不认。一旦时府入局,那都是棋子。”

    “他不会因为亲人就心软,所以就一开始就断绝了拉拢时府的想法。”

    时有歌道,“成大事的人就要理智战胜私情。”

    时有凤道,“姐姐你执意要加入的话,到时候受委屈了,我怎么办呢,骂霍刃还是骂自己,我也没办法给爹娘交代。”

    时有歌有些心惊道,“他不会把我卖了吧?”

    “这怎么可能。但是一旦入局,他真的不会讲情面的。”

    “这没问题,一切为了大局,我心甘情愿。”

    “好,那姐姐暂时别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会拒绝我们两个上路。”

    时有凤盯着时有凤又道,“那,要是你和没谢将军遇见,战乱来临,你还会挺身而出吗?”

    时有凤一时没说话。

    片刻后,他笑了下,“那我身上这东西就不是金手指,而是催命符了。”

    “还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时有歌道,“也是,保命都来不及,还如何救他人。”

    “你们真天生一对。”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小柿子的声音。

    “小少爷,大当家喝醉酒了一直嚷嚷头疼,您快去瞧瞧他吧。”

    时有凤急忙起身,见时有凤匆匆离去,时有歌默默腹议:

    一个大男人真是太粘人了。

    净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后宅争宠小手段。

    第71章 哇啦啦

    第二天早上。

    时有凤一睁眼,见霍刃还在床上,不免有些惊讶。

    这些天霍刃早出晚归,时有凤也没问他都忙什么.

    此时倒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还在床上?”

    时有凤一开口,霍刃脸色像是酝酿一夜的酸醋,单手撑在时有凤颈侧,幽幽道,“还没成亲呢,你就厌弃我了?”

    阴影压下来,咄咄逼人又像是发疯似的,时有凤脖子一缩,低声道,“白天呢!”

    下一瞬,时有凤头顶罩过褥子。

    男人含着他耳垂道,“现在天黑了。”

    “你……”

    黑暗里,霍刃的气息格外强劲。

    像是猛烈药效似的充斥褥子里每个缝隙,就连时有凤脚尖都忍不住泛起一阵酥麻,蜷缩着摩挲着光滑的褥面。

    被窝里,支吾闷声逐渐软绵湿润,透着令猫急地乱窜的声音。

    小毛看着褥子吞没了小主人,褥面下不断的挣扎蠕动,小主人还在发出细微的求救声。小毛急地炸毛,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声。

    可小毛不敢冒然上床,它因为这件事狠狠被霍刃揍过。

    即使,事后霍刃给它捉了好几只老鼠,小毛也绝不会原谅霍刃。

    小毛干着急,最后盯着这床,碧绿的瞳孔有了法子。

    小主人每次都是在这床上受欺负,等它把这床毁了小主人就安全了。

    半晌过后,霍刃掀开褥子,把时有凤从水汗充斥的余韵里捞了出来。

    时有凤浑身软绵绵,任由霍刃抱着他,他手臂上的守宫砂被摩挲的发麻。

    霍刃含着浓浓的欲望道,“还有三天。”

    时有凤累的嘴角微张着细缝,脸颊通红,双眸半眯着慵懒又倦怠。

    “再睡会儿?”

    褥面被揉的乱七八糟的,霍刃大手挥赶着皱纹让它变平整。

    时有凤摇头,张嘴愣了下,嗓子有些哭腔的嘶哑。

    “不要,我要去找娘亲他们。”

    霍刃道,“小酒……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咽下想要时有凤独自陪他的话。

    “不要,我要和娘说体己话,你大男人在旁边杵着干什么。”

    霍刃忍不住了,朝时有凤的嘴巴狠狠咬去。

    发泄他不满的醋意。

    可当时有凤一蹙眉头,锐利的牙齿还未合上又轻轻的舔着那片温软。霍刃低头,那唇瓣被吮吸饱满的胀红,嘴角有丝餍足。

    最后霍刃头埋在时有凤的肩膀上,闷闷道,“你真的毫不在意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意什么?”

    霍刃一抬头,话要破口而出,但又犹豫咽下,不在意不是最好吗。

    不在意就不会相思苦了。

    他叹气道,“你怎么一点都好奇我这些天出门做什么,也不好奇金库是怎么运出去的。”

    时有凤虚虚望着头顶帘帐出神,不甚在意道,“我以前就说了啊,你不惹我我不管你,你惹我我也不管你。”

    这句话像是触发什么机关似的,霍刃黑眸一下子就热了,也升起了暴躁的凶性。

    他抬头朝时有凤盯着,时有凤抬手没力气的拦住他口鼻,“没力气了,不来了。”

    亲昵的嘟囔声让霍刃焦躁的心绪霎时静了下来,像是虎视眈眈的狼低头退回了阴暗里。

    “你哪回出过力气?”

    “如果哭也算力气的话,当我没说话。”

    时有凤见霍刃一脸幽怨郁闷的样子,开口道,“霍大哥干的大事,我又帮不上忙,而且,我爹说伴君伴虎,别什么都瞎打听,好奇害死猫。”

    霍刃拧眉,“我有这样?你不能因为我对旁人如何,你就退居旁人的距离来看我吧。”

    时有凤道,“反正我爹爹说知道越少越好。”

    其实,是时有凤自己无意间听见时爹时娘给他姐姐的告诫。

    但时有凤听见了,心里有些难受。

    杀头造反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理解霍刃也理解爹娘,他理解任何,但他还是难受。

    本来他就不过问霍刃的正事,这下就算霍刃要他问,他也没兴趣。

    霍刃却非要他听,而且还强迫他自己问出口。

    褥子又被霍刃拉下。

    又黑了。

    时有凤被折腾的难受,又不能释-放,霍刃恶意的耍他,黑暗里咬着他耳垂,“问了,就给,问吧。小酒。”

    时有凤死倔,宁愿痛苦难受的胀红了脸,他也不问。

    霍刃手动逼到最后,时有凤也只嘴角紧抿,默默留下两行委屈又难受的泪。

    霍刃妥协了。

    心里揪酸的厉害,嘴巴还要惹人烦,“真是服气你。”

    被子被掀开,光亮霎时刺眼。

    时有凤气恼地侧头埋枕头里,闭眼道,“成婚前你别想上床了。”

    啪的一声耳光,时有凤惊吓睁眼。

    就见霍刃自己扇自己。

    见霍刃还要扇,他惊的忙拉住他的手,气哭道,“你是不是有病,非要把我弄哭才高兴!”

    霍刃胳膊被时有凤拉住,他顺势抱着时有凤道,“我就想你所有视线都在我身上。”

    时有凤惊颤的目光渐渐平息,平静道,“你真是令人琢磨不透。有时候让我觉得恐惧。”

    “偶尔像疯子一样,我会手足无措。”

    “我不会享受你扑面而来的浓烈情感,我只会觉得窒息。”

    “你以后不要……”

    时有凤话没能继续说出口,因为他感觉到,霍刃抱着他的手指在发抖。

    “对不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时有凤从霍刃的肩膀处抬头,看着霍刃眼里压抑的落寞和难受,捧着霍刃的脸道,“对不起。”

    “可能是我没给你足够的踏实和安全,你才这样患得患失的失控。”

    霍刃垂眸道,“不是,最让我难受的是,我明明只对你敞开心防,可你会因为我对旁人的态度而一再犹豫,最后也后退一步看着我,审视我。”

    时有凤一脸被说中的低头。

    霍刃抬起他脸道,“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着急用这短短半年来拴住小少爷今后的真心。

    离别在即,小少爷又毫不在乎的样子,霍刃老实苦笑道,“其实你每晚睡着了,我都恨不得把你吃进我肚子里去。”

    时有凤亲他嘴角,“我知道了。”

    “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霍大哥。”

    霍刃指腹摩挲着他哭红的眼尾,心里酸涩懊恼道,“一辈子不够,要生生世世。”

    时有凤温吞吞笑道,“那我也得命大,万一小时候被你折腾死了怎么办。”

    霍刃道,“不会,后面的生生世世换我来追你。”

    “好。”

    时有凤又道,“那你现在就亲亲我。”

    他破涕为笑,眼里闪着纯净的亮光,看得霍刃心里一软。

    他们接了一个绵长又温情的吻。

    早上洗个澡,吃完饭后,时有凤才去主院。

    霍刃自然也跟着去了。

    重新站在阳光下,霍刃舒爽的像是重活一世。

    时有凤瞧着他,心里笃定霍刃有受虐倾向。

    霍刃揽着他肩膀,一个眼神就知他所想,“没有。”

    “只不过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时有凤嫌弃热,但又推不开,况且刚把人哄好,此时还是由着霍刃了。

    时有凤想着霍刃说的如何运金库出城,不由夸夸道,“霍大哥真厉害。”

    谁能想到金子就从齐王的眼皮子底下,和礼品一队运了出去。

    由此可见,官府和齐王里面都有霍刃的人手。

    霍刃得了夸奖,亲了下时有凤的脸颊,恰好小绿江路过,小绿江脸都看红了。

    时有凤脸也热了,警告霍刃一眼,这才注意到霍刃的脸上,那五指印十分鲜明。

    明明在屋里看都没什么痕迹了啊。

    时有凤摸着霍刃的脸道,“奇怪,明明喝泉水了没印记,怎么又红了?”

    霍刃面不改色道,“我又打了一巴掌。”

    见时有凤满脸不解,他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来到主院,时爹时娘正在和时有歌说事情。

    一见两人来,都放下手里的账本,朝他们看去。

    时爹一眼就瞅见霍刃脸上的巴掌印,时娘也瞧见了。夫妻脸一对视,脸都红了。

    小酒这爱好太折磨人了。

    小霍也是真的愿意陪他。

    时娘顿时看向霍刃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小霍辛苦了。”

    “今日怎么得空了。”

    霍刃老实巴交道,“想多陪陪小酒,怕他到时候把我忘记了。”

    时有凤被时爹时娘瞧的发热。尤其目光扫过他唇角时,那意味深长的了然,看得时有凤局促不安。

    时有歌丝毫不知四人之间的哑谜和暗流涌动,只埋头清算账本,把算盘拨的霹雳吧啦响。

    时有歌不满道,“弟弟成亲,只要花两百两银子啊。”

    确实没地方可以花钱。

    不能大操大办,就自己关着门拜天地。

    时有歌道,“那府中每个下人给十两赏银吧。”

    时有凤心里暖暖的,笑道,“有爹娘姐姐支持,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霍刃没出声,但神情郑重显然也是走心的。

    时有歌抬手打住,“煽情的话,还是你们三天后成亲再说吧。”

    时娘内心复杂,眼里已经喜色夹着泪光了。

    “小酒要的马驹放在马房了。”

    霍刃道,“小酒要学骑马?”

    而且看一家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人最后知道。

    时有凤瞧他郁郁的眼神,又怕他发疯,牵着他手忙出了屋子。

    时有凤道,“这不是要避战了嘛,城内风声都说知府和城外齐王勾结,万一战乱,我会骑马也多一种本事。”

    霍刃点头,“也是,那我教你。”

    时府的后院子有个小马场,平时主要是时有歌和封祁年在骑马。

    封祁年给时有凤找的小马驹马龄一年左右,鬃毛黑亮扑闪着大黑眼,看着性情温和。

    霍刃摸了摸马背,翻身上马跑了几圈。

    确定马很温顺后,才让时有凤来骑马。

    多亏霍刃平时爱用肩膀顶着他玩,时有凤坐在马上,倒是没那种慌张离地的不适。

    身体信任霍刃,也不怕从马背上甩下来,但时有凤有心理包袱。

    想自己学得快点,怕霍刃嫌弃他笨手笨脚的。

    霍刃那嘴巴,有时候就是不受待见。

    时有凤想起最开始没少被霍刃阴阳怪气的戏耍,心里就憋了一股气,要让霍刃刮目相看。

    越想做好,越做不好。

    时有凤四肢不协调,下盘重心不稳,一上马,屁股就忍不住坐实马鞍。双手还一直掌扶马鞍,这样上身紧绷,双腿反而没发力。

    霍刃说了几次后,时有凤还是克服不了初学者的惯性毛病。

    霍刃不厌其烦地耐心指导,“屁股和马鞍之间要留一拳距离,脚蹬只踩三分之一脚掌,这样万一坠马才能脱开。”

    “没事,慢慢来,我扶着你不会摔的。”

    “上半身放轻松,核心在□□蹬紧。”

    “不错,小酒已经很棒了,开始学就能上马了。哪会,不会,有的人看到马就怕,别说上马了。”

    “而且小酒和这马还挺有眼缘,它也在配合小酒,乖乖在原地没动。”

    要不是霍刃拽着缰绳身上气势吓人,小马驹早就撒腿跑了。

    霍刃一阵吹捧下,时有凤终于有点信心了。

    一旁大树上藏着的甲一默默摘树叶,老大温柔起来也挺吓人的。

    他还是习惯霍刃一鞭子抽打指点式的训练。

    训练时,不管是阵法还是木仓法没到位,他只一个眼神扫去也不提醒。

    要是将士没意识到自己错误,他下一个眼神扫去还是错的,那么就等着吃鞭子。

    打的就是警惕、观察和敏锐反应。

    傍晚吃饭的时候,时有凤就能凑合着慢慢骑了。

    下马时,双腿都在打颤。

    霍刃道,“婚前还是别骑马了。”

    “为什么?”时有凤正兴奋上头,自己要不了多久便能策马而行了。

    “你腿抖,我嫉妒。”

    ……

    最后是霍刃背着时有凤回春汀园的。

    回到院子,就见小柿子蹲在小毛面前训话。

    “小毛咋了?”霍刃问道。

    小柿子一见他们回来,立马道,“小毛不捉老鼠了,还把老鼠往屋里引。我看到它赶着一群老鼠进屋子。”

    霍刃没当回事,“没上床吧。”

    小毛喵呜一声,朝霍刃凶着龇牙。

    时有凤道,“算了,小毛不会贪玩的,它估计有它的打算。”

    小毛起身,朝时有凤喵喵叫。

    那嗓子夹的霍刃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转眼便到了三天后,是成亲的日子。

    府里虽然没张灯结彩挂红绸,但下人赏银多多,几乎发了一年的月钱。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就连小柿子都有十两银子。

    简直令他苦恼,不知道如何花这笔巨款。

    毕竟他只见识过胖虎的一枚铜板。

    小柿子第一件事就是跑出府给小毛买鱼干,也给新人买礼品。

    时有凤怕他被骗,便叫小绿江陪着他。

    月上柳梢头时,红霞绚烂似凤披霞冠,开始拜堂了。

    仪式一切从简,新人穿着大红喜服,在高堂见证下拜天地。

    厅堂里桌椅、屏风、窗花、花瓶摆饰等一切如往常那般,可如今无言的激动、感慨、不舍流露在气氛中,显得这厅堂格外和煦热闹又喜气。

    平凡的日子又是不平凡的一天。

    时娘瞧着坐下一对新人,眼里止不住的泛起泪花。

    以前四处求医问药,天天啼哭的娇弱稚子,转眼间成了玉树兰芝的美人了。

    本以为儿子此生困于体质没有姻缘,没想到此时也有了另外的归宿。

    春汀园里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终于突破了琉璃瓶的束缚,自由自在的活着,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

    此后嫁做人妻,山高水长,再见一面又是何时。

    她的情感牵绊此时也如一条无形的细线拽着儿子女儿,让他们在追逐未来时,内心还受愧疚和自责的拉扯。

    时娘想让子女无后顾之忧,极力掩饰热泪。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时娘只看着新人夫妻对拜,最后对霍刃道,“小霍,小酒就托付给你了。”

    霍刃下跪道,“请娘放心,生生世世不负小酒,日后定以山河为聘,风光大办。”

    “好好好,你们今后二人同心,相互体谅,岁岁安康。”

    封祁年伸手握住时娘的手轻拍安慰,只高声对下面的新人道,“礼成。”

    时有歌看着一脸难掩幸福的弟弟,那总是在春汀园笑得柔和的弟弟要嫁人了。

    时有歌板着脸看向霍刃,“他要是瘦了,不爱笑了,不爱吃饭了,我肯定饶不了你。”

    霍刃一一应下,“我一定把小酒养的白白胖胖的。”

    时有凤心里充盈着温暖的幸福,嘴角梨涡一直浅浅荡漾着。

    他贪恋这一刻阖家团圆美满的日子。

    大红喜袍衬映的时有凤脸颊绯红,美人越发灼灼逼人的矜贵和温柔。

    只瞧一眼便知道,他是在爱里长大的,他也不会吝啬给予爱。

    他在那里就浑身闪着光,夺目、惹人流连。

    霍刃余光没忍住一直朝时有凤瞥着。封祁年见状,“别跪了,起来吧,接下来就是送入洞房了。”

    霍刃立马叩拜,扶时有凤起来。

    时有凤被洞房二字羞臊的脸热,霍刃拉他,时有凤顺势起来,却没接过霍刃的手,而是朝坐上的爹娘走去。

    时有凤趴在时娘的膝头,像孩子似的埋脸害羞撒娇。

    时娘笑得眼里有泪花,“哎呀,别让小霍等了,快去吧。 ”

    时有凤难为情的很,封祁年眨眨眼道,“小酒,爹爹有一份惊喜给你。”

    封祁年从桌上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回去再看吧。”

    封祁年低声道,“保管小酒玩的开心,但是切忌不能伤人。”

    时有凤薄红的脸微微发懵,他还没反应过来,霍刃已经接过了。

    封祁年看着霍刃在旁边神色淡然镇定,但手臂僵硬绷着腰身,好似随时做好了抱人洞房的准备。

    封祁年低声咳嗽道,“好了好了,把人抱走吧。”

    话音一落,刚刚还趴在时娘膝头的时有凤,就被凌空抱起。

    他下颚枕在霍刃肩头,看着首座上爹娘的笑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时有凤眼下蓦地一热,悄悄低下了头。

    霍刃轻拍他后背,低声安慰道,“今后会把爹娘接来一起住的。”

    时有凤一路都没说话,静静地窝在霍刃怀里。周围熟悉的院子路口、花草树木,此刻都披上了一层浅浅的红纱悠影。

    时有凤被抱回春汀园,发现院子里红绸结彩,牡丹芍药开的灿烂喜气,窗户贴了囍字剪影。

    时有凤道,“不是说不弄,要低调吗?”

    霍刃道,“这已经很低调了,都是我的人采办的,这点小事小酒就宽心吧。”

    霍刃一边说,一边抱着时有凤进了屋里。

    时有凤刚被放在大红锦被喜床上,他便迫不及待打开霍刃手上的锦盒。

    好奇他爹爹神神秘秘送的啥。

    这一开,时有凤霎时怔愣了。

    避火图和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时有凤又想起他爹说的话,顿时脑袋被雷劈了一般,嘴角微张地看着霍刃。

    时有凤霎时想到了什么,恼羞道,“定是你让爹爹误解了我。”

    霍刃早就被他勾的心痒,穿着喜袍的时有凤简直把霍刃迷得神魂颠倒。

    明艳的水眸又泛着旖旎,里里外外都将属于他了。

    “唔……”

    “这么着急干嘛。”时有凤正在质问,却被压倒在床上,瞬间羞臊的嗔怒。

    “这一天我忍好久了,小酒。”

    时有凤耳边被低声酥麻的一颤,随即心里也有了涟漪。

    大手窸窸窣窣的从他脖颈摸索而下,腰带渐渐被扯松,时有凤呼吸逐渐急促。

    每一下呼吸都好像牵动心尖收缩,没了衣衫遮掩的细颈在湿润又燥热的边缘忍耐着。

    霍刃的气息,令他心神颤抖。

    青丝凌乱,喜袍退至手臂处,时有凤薄薄张开嘴,仰面倒在那里,承受着落下来的深吻。

    没一会儿,漂亮的双臂环着健勇的脖子,喜袍退至守宫砂下方,层层迭迭的衣衫没入脚踝。

    温软的嗓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情~动,“夫君~仰着好还是趴着好。”

    霍刃呼吸猛的一滞,脑袋空白一片。

    第72章 乌拉拉

    好雨知时节,细微的水声滋润大地,良宵里春意盎然。

    “唔,霍大哥,霍大哥,床晃的厉害,是不是……要塌了……”

    “我就当是小酒的夸奖了。”

    霍刃话一说完,咔嚓一声接着砰的一声,时有凤尖叫出声。

    ……

    床帏被挂在梁下的尾架顶部勾着,平整的床面斜断了一角,床帏不安的晃着。

    时有凤的背后被抖得斜滑,要不是霍刃搂抱的快,时有凤都要随着斜面滚下床了。

    床真的塌了。

    两人一下子都懵了。

    床帏扯下来一块,灯火通明的龙凤喜烛照进床内,时有凤没穿衣服,羞地浑身像个红虾子。

    朦胧光有朦胧光的美,明亮处有明亮处的艳,霍刃很快就没心思想这塌床了。

    他哄着时有凤又继续完成人生大事。

    “可是床……”

    “别管。”

    “看我。”

    时有凤怕床再塌了克制着动静,霍刃脸皮厚丝毫没负担。

    他又总觉得半遮掩的帘子让人不安心,龙凤喜烛泄进的亮光都好像在瞧热闹;霍刃一下下的毫不收敛,时有凤紧张又担心,身体反而更加敏感刺激了。

    最后嗓子再也压抑憋不住,泄出了声。

    ……

    第二天早上,两人起来晚了。

    时有凤醒来,浑身酸软的厉害,虽然睡前霍刃给他喂泉水了。

    他瞧霍刃精神抖擞的,活像是吸足精-气的精怪。

    可此时盯着他,那目光还垂涎三尺似的虎视眈眈。

    时有凤拿褥子裹紧自己,仅仅光洁的肩头在青丝下若隐若现的。

    霍刃凑近闻嗅,“小酒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

    时有凤臊的脸通红,还真抬手闻嗅自己胳膊,守宫砂没了,这一松手褥子便没了遮挡,浑身上下的红梅开的正艳。

    见霍刃又要压来,时有凤伸脚抵住他下颚,“不行了,你要节制。”

    霍刃捧着脚,低头亲下,“还没刮胡子,不刺么。”

    时有凤痒地缩回脚,霍刃趁机抱着时有凤,在他耳边道,“昨晚小酒好棒。”

    低哑餍足听的人面红耳赤。

    时有凤恼羞不语。

    白天是白天的事情,晚上是晚上的事情。

    “你再没正经,我踢你了。”

    “好好好。”

    两人在床上腻歪了下,才起来洗漱。

    衣服还是霍刃给他穿的,霍刃那目光像是狼一寸寸逡巡自己的标记物,看得时有凤浑身发紧。

    任由霍刃笨手笨脚的伺候他,时有凤目光无措的乱飘着,最后便见床上锦缎褥子破了两个洞。

    目光又扫到斜塌的床面,一只床脚低矮了几分。

    时有凤脸热的厉害,他扯着霍刃的袖口,指了指跛脚的床跟,“把它修好。”

    霍刃道,“这简单,直接割断其他三个脚不就行了。”

    不过,霍刃看着这重工的拔步床,不觉得自己把床做塌了。

    他低头扫去床底,就见那床脚断裂处被锋利爪子留下深深的抓痕。其余三个床脚都被锋利的齿爪啃咬的断裂了一半。

    床脚下还有一堆木屑。

    霍刃起身拍了拍手道,“是小毛干的。”

    “你昨晚发疯似的,现在倒怪小毛。”时有凤嘟囔,嗓子还有些嘶哑。

    时有凤越哭霍刃越失控,最后两人接连都没了意识,叫声、嘎吱声、晃动声都随着汗水和泪水搅和成了一片混沌,一夜好像生生世世般的起起伏伏光怪陆离。

    只记得他们都晕了头,醉酒似的疯狂,最后都忘记了谁是谁,忘了从前没想今后,只记得都拥有着对方渴望着彼此。

    时有凤响起昨晚的动静,脸一阵阵发热,霍刃也太可怕了。

    霍刃亲昵难掩满足,“媳妇儿,真不是我干的。”

    又不可能叫时有凤趴地上看痕迹,他便只能把门口张望的罪魁祸首提溜进来。

    小毛被捉住,爪子梅花瓣都挣开了,锋利的猫爪子张牙舞爪的亮着凶人。但它完全不敢抓挠霍刃,只哈气龇牙凶瞪着霍刃。

    霍刃把小毛爪子掰开看,里面果然还有木屑。

    时有凤一瞧,果真是小毛。

    小毛委屈地朝时有凤喵喵叫。

    “你出去,我和小毛有话说。”

    霍刃松开了小毛,出了里间却转到屏风后偷墙角。

    只见他的新婚娇妻抱着小毛,眼眸春水含情,嘴角梨涡羞臊。

    “他没欺负我呀。”

    小毛似听懂又不懂的歪头喵了声。

    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猫头,几分娇羞细语,听不清,但霍刃从那鲜红饱满的唇瓣读出了唇语。

    ——“我喜欢的。”

    时有凤说完脸埋在小毛肚皮里,只留一双红晕的耳廓。

    时有凤的身材在他眼里过于娇小脆弱。还担心新婚妻子害怕,在床上有些磨合适应期。但出于意料的,妻子主动配合,两人合拍的堪称完美。

    霍刃嘴角压不住的翘着。

    霍刃出了外室,吩咐门外的绿江找人把床据平整。

    想着昨晚的动静,小绿江脸红了。

    小少爷完全没平时内敛克制的性子,叫的好大声。

    小绿江欢快地去主院领赏钱了。

    时有凤两人就在自己院子用饭。

    时有凤浑身软乏,便也没出门。

    霍刃叫下人把贵妃榻搬在屋檐绿荫下,时有凤就闲散地躺在霍刃身上,看着小柿子逗小毛。

    孩子笑的天真无邪,一人一猫童趣盎然。

    扑完蝴蝶扑鸟雀,院子里热闹又清闲。

    霍刃摸摸时有凤的肚子,心里又有些复杂了。

    他握着时有凤的手吻了下,想着时有凤要是有孕,他又不在身边怎么办。

    还有半个月就要动身了。

    是不是再见面,时有凤身后会探出一个小脑袋,那张小脸似他又似小酒,好奇又探究地望着他。

    “你干嘛一直摸我肚子。”

    时有凤半阖着眼皮,被摸的困倦,恰好阳光被绿荫过滤,只碎光浮动的清爽。

    霍刃道,“抓紧和孩子熟悉熟悉。”

    时有凤脸上闪过心虚,抬手别开霍刃的手,“怎么可能一夜就有。”

    “或许呢?”

    霍刃低头亲他额头,鼻子忽的闻嗅,“怎么有丝药味?”

    时有凤脑袋往他怀里蹭了下,闭眼道,“刚刚你耍刀的时候,府里的大夫来给我递药丸了。”

    时有凤考虑到要和家人分开,便以泉水和滋补的药材熬制药丸,方便携带。

    时有凤这么说,霍刃便没有起疑。

    太阳逐渐登顶青空,蝉鸣声声开始燥热起来。

    时有凤也困的厉害,霍刃便抱着他进屋里睡了。

    霍刃把时有凤放好后,便想去后厨给时有凤炖一些滋补的高汤。

    虽然管家张叔会体贴安排好膳食,但霍刃还是想时有凤记住他做饭的味道。

    从春汀园的主院去后厨会经过小花园,小花园后是后厨开辟的精细小菜地。

    霍刃路过的时候,听见两小厮在说话。

    “王四真可怜,要是我妻子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肯定要休妻的。”

    “是啊,有了孩子还打掉,这摆明就是恨王四。”

    下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见霍刃路过,便闭嘴不谈了。

    霍刃作为新婚丈夫不免听了进去,心想怨偶还是别祸及子女,及时止损方为上策。

    “姑爷,你怎么来了?”

    霍刃刚来后厨,就见一个丫鬟拿着药罐子往花圃里倒药渣。

    霍刃只随意一扫,那丫鬟却吓得手一抖,药罐子摔在了地上。

    霍刃余光渐渐盯着,脸色没了松快。

    不用走近,他都能闻到那药渣残留的药味和时有凤身上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药?”

    霍刃只是寻常询问,不笑时的压迫气势一个丫鬟压根就扛不住。

    那丫鬟吓得跪地,哆嗦道,“是,是避子汤。”

    新婚后就服用这些,这对男人便是欺辱和憎恶。

    丫鬟嘴皮子在抖,背地里她们都叫新姑爷阎王爷,看着就像是血腥气厚重的。

    可此时,丫鬟只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丫鬟怯怯抬头,见霍刃捡起药渣闻嗅了下,“这避子汤伤身体吗?”

    “这方子是调配最温和的了。”

    霍刃搓了搓手中药渣,轻轻一甩,“不用告诉小少爷我知道了这件事。”

    “是。”

    丫鬟余光见霍刃进后厨了,才起身捡起药罐。

    新姑爷像没事人似的,自己烧火煲汤,整个后厨的人都被他赶了出来。

    都发现小少爷不想怀他的孩子,新姑爷居然这么淡定的还在煲汤?

    新姑爷到底在想什么?

    霍刃在厨房待了一个时辰,后面文火慢熬高汤就交给小厮盯着了。

    从后厨到主院只要走两百步,霍刃每一步都走的缓慢沉重。

    柳树枝头上的蝉鸣吵闹的烦人,但都没扰到霍刃沉思凝重的面色。

    回到卧室里,原本睡着的时有凤不见了。

    霍刃抹了把脸,原地站了会儿,决定先去洗个冷水澡,才出门去寻人。

    霍刃来到时爹时娘的院子,时爹正从提着钓鱼竿出门。

    “来了?去湖心亭喝两杯?”

    霍刃朝屋里看一眼,厅堂没人,怕是在旁的地方说体己话。

    “好。”

    缓缓吐出凝滞的苦闷。

    湖心亭的荷花开的正好,夏日荷风,一饮一啄,悠闲的自在。

    自在的风,吹不动霍刃因手臂肌肉而绷着的衣衫,他坐那,生生破坏这雅致。

    封祁年不急不忙,把饵料撒入湖里,开始打窝。

    霍刃没忍住道,“爹,娘怀小酒时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很痛苦?”

    “时娘啊,那时候是龙凤胎自然比旁人辛苦些,吃什么吐什么,情绪起起伏伏总是会默默的哭。”

    “半夜的时候时常睡不着,脑子爱想东想西的,只有耐心陪着她,缓解她的焦虑。”

    “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趟,不单单是身材容貌焦虑,还容易引起二十几种高危迸发症,这个时期的哥儿女人都很脆弱。”

    “而且坐月子期间也会情绪不好,容易郁郁寡欢,这时候也很需要丈夫的陪伴。”

    封祁年说的,让霍刃听的直蹙眉。

    他少年从军,几乎在军营里长大,自是接触不到关于孕妇的话头。

    他以前行军时,路过一个村子,前脚那孕妇大肚子洗衣服,后脚就摔倒在地上。

    那女人一直急着嚷嚷要生了。还没等霍刃让将士把人背起来找大夫,那女人的裙摆底下就传来婴儿啼哭声。

    所以,霍刃一直以为生孩子就是这么容易。

    霍刃思索了下认真道,“所以生孩子还是两个人的事情,要丈夫在身边仔细陪着才行。”

    难怪上午时,小酒对他说孩子的事情没什么反应。

    他这般说,小酒心里肯定难受纠结的。

    都是他没考虑周全,只以为小酒生个孩子可以逗趣解闷。

    要是像他小时候皮实,一天挥着鸡毛掸子就过了。要是像小酒那般乖巧可爱,孩子逗他笑,日子也好过些。

    他只看到小孩子的活蹦乱跳。

    现在才知道原来生孩子这么痛苦。

    都怪他事先没弄清楚,都弄在了小酒身体里。

    霍刃看向封祁年道,“爹,你那里有避孕的用具吗?”

    “我要那个干啥。”

    霍刃面色难掩惊讶,上下打量封祁年,嘴巴没说,但眼里意味明显。

    就这么短吗?

    封祁年抬手敲了下霍刃脑袋,“没大没小。”

    时娘本就极难有孕,生完龙凤胎后身体病弱,大夫更是说此后绝无子嗣可能了。

    “你们不想要孩子?”封祁年明知故问道。

    霍刃含糊道,“还年轻,小酒自己都是个孩子。”

    十八岁在现代是孩子,可在这里早就是几个娃的爹娘了。

    但封祁年听见霍刃这样说,心里还是受用的。

    他家小酒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封祁年余光一瞥,瞥见霍刃侧颈处的抓痕,语重心长道,“注意节制。”

    “听说你们床都塌了。”

    水榭花园里,时娘打量着时有凤道。

    “没,没有,是小毛啃咬断的。”

    时有凤脸通红的,神色是新妻子的娇羞和窘迫。

    时娘握着他手,一脸揶揄道,“是蚊子叮的小毛咬的都不重要,小酒啊,你可不能由着小霍胡来,要懂得拒绝。”

    小辈闺房之事,时娘原本是不打算过问的,可这新人闹得也太过火了。

    那重工千金的拔步床都能塌。

    她儿子的身体她自是心疼的。

    时有凤小声道,“我喝了泉水,不疼的。”

    见儿子还找借口,叹气道,“总归是你受累。”

    时有凤怕他娘责怪霍刃,老实嚅嗫道,“也,也很舒服的。”

    时娘哑然,这孩子太诚实了,反倒把时娘脸搞红了。

    时娘道,“避子汤还是不能多喝,你爹爹托人寻的东西到了,同房的时候叫小霍用上。”

    “这东西难得,一盒共二十个,要隔夜加牛奶浸泡,用之前用清水泡一个时辰,一个可用七次,每次用完清洗时仔细查看,要是破了就不能用了。”

    “这一盒也够你们用上半年了。”

    “后面我再叫人寻来。”

    这哪够半年呀,昨夜就四次了。

    时有凤抱着锦盒,回到了春汀园。

    即使锦盒看着寻常,可时有凤忍不住用袖口遮住,总觉得自己捧着避火图招摇过市一般。

    要怎么和霍刃说啊。

    肯定不能直接说不想怀他的孩子。

    确实不能怀孕,要是怀孕了还怎么随军。

    时有凤没想好说辞,一直纠结着。

    不过,后面两晚都没用上,霍刃只夜里亲他,没做多的。

    第三天的时候,时有凤觉得霍刃憋不住了,便悄悄用白玉莲瓷钵泡了个。

    晚上,床帏落下,夜明珠光晕朦胧,青丝如瀑泄下,床帏上交映的身影慢慢倒伏在床上。

    时有凤显得紧张又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身体是紧绷是迎合还是受不了的发颤,霍刃都一清二楚,此刻时有凤的三心二意,霍刃也清楚。

    霍刃心里不是滋味,不想生孩子就直接说,他要的是时有凤又不是孩子。

    他憋有闷气,动作更加狠了又磨着时有凤。

    最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

    时有凤没心思想如何让霍刃戴那东西了,此时只想霍刃给他一个痛快。

    一旦开了荤得了滋味,他也没以前那么能忍了。

    时有凤倒仰在青丝里,面颊潮红软声道,“快呀,别磨我了夫君~”

    霍刃倒吸一口气,底下难受的更厉害了。

    可时有凤不想生孩子,问他岳父又说没有避孕用具,此时霍刃骑虎难下,憋得痛。

    霍刃犹豫之际,时有凤已经起身环着他脖子,坐他腰上了。

    柔若乏力又似火的贴来,霍刃下意识搂紧,两人具是一颤。

    时有凤被磨的难受,眼尾都发红了,意识已经被欲-望啃-咬的游离,忘记了外物,只一腔委屈含糊催促道,“霍大哥,霍大哥~”

    霍刃被叫的头皮发麻,心神眩晕的想要不管不顾。

    他哆嗦着唇角,含着那寻来的温软唇瓣,一个深而热的吻,让时有凤更加没了意识。

    霍刃不自觉捏紧时有凤的肩头,哑声道,“小酒,我下去了。”

    片刻后,时有凤清醒了过来。

    他倒在霍刃的怀里,瞧霍刃嘴角发红带着液渍,耳垂都烫软了。

    “你怎么不进来。”时有凤慵懒轻声道。

    霍刃亲他唇角,被时有凤嫌弃的别开。

    霍刃道,“因为我还不想要孩子,不是不想你怀孩子,是你还太小,而且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怀孕辛苦,我想和你一起生孩子。”

    时有凤一怔,像是犹豫不决不好开口的难题,霎时自己开了口子,落下一片阳光。

    时有凤眼里溢满欣喜,亲了霍刃脸颊,“我暂时也不想要孩子。”

    “唔~”时有凤假模假样的思考着,被霍刃戳着,伸手绕去后背。

    “别闹。”霍刃身形一抖,暗哑着嗓音道。

    时有凤道,“你憋着也不是办法啊,我问娘要了避孕用具,还是爹爹托人花功夫寻的。”

    “在梳妆台旁边的洗漱架上。”

    霍刃起身去拿,想起他岳父说没有这东西,摆明就是耍他。

    白玉莲瓷钵里,飘着一长条透明的水泡东西。

    霍刃只看一眼,无师自通的便知道怎么用。

    时有凤见他拎在手里打量,还试图拉扯,以为他不知道怎么用,“看着大,但戴上会很贴的,不会滑下来。”

    霍刃语气不屑还带着幽怨道,“是太小了,塞不进去。”

    第73章 乌拉啊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切确地说,时有凤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个尾巴。

    离别日渐临近,时有凤天天粘着爹娘,可苦了想单独相处的霍刃。

    噗通一声,一粒石子砸进池塘,荡起一圈圈哀怨的水纹。

    “哎哎,你小子,眼见鱼儿要上钩了,你丢什么石子。”封祁年道。

    霍刃道,“哪有鱼儿,我只看到我像条被钓的鱼,爹,小酒他好奇怪。”

    霍刃这爹喊的自然而然的,搞的霍刃才是他封祁年儿子似的。

    封祁年不免担忧,小酒跟着霍刃先去恒州肯定是要见公婆的。那大家子人,小酒应付得过来吗?

    他宝贝儿子又没霍刃脸皮厚。

    “爹,你想什么呢,你能有什么大事啊,我的才是大事啊爹,爹啊,小酒为什么一点都不黏我。”

    甚至他追着小酒,还被丈母娘和小姨子拦住一脚,人家一家三口要一起玩。

    霍刃双手枕着脑袋,长腿撑地晃着竹椅,阳光落他脸上都照不亮眼底的郁色。

    一个大男人瞧着拧巴委委屈屈的。

    “你自己想吧。”封祁年道。

    霍刃想啊想,脑袋里闪过一丝猜测,散漫憋闷的眼神霎时严肃起来。

    喃喃道,“小酒不会要跟我随军吧。”

    霍刃起身就要找去,被封祁年噎住了。

    “你想的倒挺美,我儿子我会让他跟着你去吃苦?”

    “十几万男人里放我一个宝贝儿子,我会放心?”

    霍刃见老丈人信誓旦旦的,还有些生气,忙道,“我的兵谁也不敢造次。”

    “小酒不随军就好。”

    “可他为什么不粘着我,明明分别在即了。”

    霍刃苦闷着脸,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心里不爽,见封祁年的鱼饵有动静,又丢了块石子砸下去。

    鱼儿又跑了。

    霍刃还是不开心。

    “啧,你这孩子。”

    封祁年道,“小酒不粘你,那是怕离别更加难受嘛。”

    “不受离别苦,哪知相爱深,嗯,不对,是单恋深。”

    霍刃脸都黑了。

    “小酒晚上不抱着我,不听我的呼噜声他都睡不着。”

    封祁年道,“别把我儿子说成受虐爱好者似的。”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看向霍刃,“你们真天生一对。”

    见霍刃要笑了,封祁年又道,“难保不准啊,少年情真意切,可谁能抗的过离别苦,小酒那孩子以前追你追的紧,可现在都成亲有了名分,心里也就没执念了。”

    “万一哪日墙头马上,楼里庭深,小酒又给我纳了个风流赘婿。”

    荷风一吹,封祁年赞叹的吸了口气。

    霍刃瞅着他,沉着脸道,“别以为你是小酒亲爹,你就能肆意揣测抹黑小酒。”

    “哈哈,对你来说自然是绿帽子一顶,可对我当爹的来说,这喜闻乐见。我儿子开心我自然开心,我可瞧不得他整日愁苦害相思。”

    霍刃愠怒一顿,确实立场不同。

    可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都是想让小酒开心。

    封祁年咂摸了下空气里的酸味,瞥着那定定的人影道:

    “父爱如山,儿女情长还是太狭隘了。诶,你还别着急反驳,你且看我给你分析。你对小酒的喜欢是排他独占的,但我呢,身为老父亲,只要小酒欢喜,全天下的男人我都能给他找来。”

    “所以,你的小情小爱还是不敌父爱巍峨辽阔啊。”

    封祁年云淡风轻道,“只要小酒开心,你多戴几顶帽子又压不死人。”

    霍刃沉默。

    “小酒不会的。他只喜欢我。”

    “可是你舍得让他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吗?”

    “你看很多大户人家的主母,都会给离任的丈夫纳小妾。你真要心疼小酒相思苦,就应该让他日子充实起来。多找几个风流俊美的。”

    “你瞧,就像这么些荷叶围着荷花翩翩,荷花能不开心吗?”

    霍刃一想那场景,他头皮就要炸裂的痛。

    可他心里又有不同的声音在说话。

    只要小酒开心,我什么都能做。

    虚伪,你只想小酒的开心都是由你带去的,你只想小酒的笑容都是因为你。

    你之前犹豫纠结伤了小酒的心,不就是怕小酒受一个遥遥无期的相思苦刑吗。如今小酒毫不在意,你却心里又泛酸的惆怅。

    不,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铜墙铁壁的筋骨,相思愁结哪能消磨你。

    可你现在快疯了。

    封祁年探头瞧着湖面的倒影,那影子黑黢黢一动不动的,不难看出霍刃此时内心的拉扯。

    封祁年忍笑,一副智者长辈的口吻道:

    “小霍啊,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就叫心灵感应。意思说,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爱的越多的人会主动吸收对方的负面消极情绪,也会主动把自己身上的积极情绪反哺对方。”

    霍刃目光一怔,原来是这样吗。

    疯了好啊,说明你把小酒的相思苦都吸过来了。

    对,是你一个人承担了两人相思,所以小酒才毫不留恋一身轻松的自在。

    对,就是这样。

    你只要越害相思苦,那落在小酒身上的苦楚就越少。

    小酒不是不在意,只是他那一份落在了你的肩膀上。

    阳光落在霍刃冷峻的侧脸上,五官眉眼紧绷拧着,嘴角噙着一抹愚弄自欺的笑。

    封祁年余光瞥了他一眼,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霍刃缓缓看了过来,黑眸似蛰伏叮咬的凶兽。

    封祁年忙拉鱼竿,嘴里叨叨道,“诶,鱼儿上钩了上钩了。”

    霍刃没说话,封祁年也没说话。

    他知道老丈人在套他入圈,他也心甘情愿这般想。

    封祁年伸了腰,肩膀骨骼咔咔响,“哎呀,老了。儿婿都这么大了。”

    半晌,霍刃滞涩的嗓子才慢慢开口道,“爹这种性子怎么和父亲是至交好友,你不觉得他老古板没话说吗?”

    封祁年道,“知己嘛,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

    “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刚正不阿的人会支持儿子造反。不,他一直是忠民不是忠君,敢于和宦权和藩镇对着干,一直都是站在社稷百姓这头。”

    “得写封信,你到时候走给我捎去。”

    霍刃道,“好。”

    封祁年道,“知府已经暗地投靠齐王了,攻打时家堡势在必行,你看咱们要先掏空时家堡,让齐王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封祁年对时家堡忍辱负重这些年,自然是想谋求致命一击。

    他年轻时雄心壮志,自然想和时家堡正面刚。但是后来,时娘身体病弱外加儿子体质特殊,封祁年更多精力放在家庭上。

    只背地里护住时府不被打压的喘不过气。

    他只想家人平平安安的,时家堡要是不动他小家,他自然没想动作。

    可时家堡背后推波助澜想土匪杀死他儿子,这仇不报,怎能行。

    “时家堡地下银窖、粮食仓库这些地方都有我的人手,要运出有些难,倒是一把火烧光没问题。”

    说到正事,霍刃懒散郁闷的面色一扫而光。

    “不用。”

    霍刃说的果断,封祁年一顿。

    要是齐王攻打下时家堡,那不是喂肥了对手?到时候又是一个劲敌?

    但在军事上,封祁年到底是个门外汉,他不自觉看向霍刃:

    “谢将军有什么想法?”

    “骄兵必败。”

    “天欲其亡,必让其狂。”①

    “齐王兵力比我多五万,齐王刚愎自用,骄傲自满,自然是先让他一步步膨胀起来,然后轻敌,再乘其不备给与致命一击。”

    “时家堡,不过是让他膨胀的一点甜头。”

    封祁年笑道,“谢将军这回倒是肯多说几句了。还是涉及战术。”

    霍刃看他一眼道,“那就请爹多在小酒面前,给我美言几句。”

    “小酒那小脾气冒出来,不好哄啊。”

    封祁年瞧霍刃,上一句还无意识地气势侧漏的警告,下一句那得意无奈的语气满是炫耀。

    封祁年确实有点吃味。

    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更加肆意自我。

    他该反思下。

    霍刃道,“也不知道小酒天天都和娘说什么,难道就没有要叮嘱给我的话吗?”

    封祁年抓紧补刀,“那肯定是娘更重要些。”

    另一边,一家三口正在账房清点账本。

    桌案上堆着成山的账本,时有歌和时越男越看越惊讶。

    时有歌道,“爹竟然是蛮牛山背后的老板。”

    时越男深呼吸一口气,想起那天小酒说他有灵泉空间,她发现封祁年对这些东西过于熟悉,便回去多了一嘴。

    结果封祁年说的,着实让时娘恍恍惚惚好几天。

    什么来自现代,又穿越,又蛮牛山又海外孤岛之类的,没想到自己男人竟然这么厉害。

    着实委屈他了,被人骂几十年吃软饭也不吭声。

    时有凤见他娘不自觉笑着,明显可以感觉到爹娘这几天感情升温。

    他爹为了让一家人顺利出城,早就安排布置妥当。借由他娘病情严重外出求医,关闭了很多铺子,一副带着家当云游四处求医的样子。

    时有凤道,“娘,你一定要每天按时吃灵泉熬制的药丸。今后不要再操劳生意了,这些都没你身体重要。”

    时越男自是都应下,又对儿子叮嘱了一番。可她不敢露出担惊受怕的言语,只鼓励期待,让儿子放心无后顾之忧。

    临行前的日子,都是数着天数过的。

    时有凤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家人和随军出行的秘密准备上。

    贪恋一家团聚的温馨和岁月静好,一方面又对未来随军充满了亢奋期待。

    他活了十八年,终于可以用脚步丈量书中的山河和人文感悟了。

    他一直沉浸在这两种情绪中,以至于装模作样骗过霍刃都显得敷衍。

    而霍刃患得患失的,内心日益憋屈难受的厉害。

    但这一切,他又不敢直接问。

    因为一问,他怕时有凤不高兴,也怕他自己说出口的话玷污他们的感情。

    他嘴上不说,便在晚上折腾时有凤。

    床帏深深,灯火摇曳,受惊的软声突兀响起。

    时有凤吓得潮红的面颊霎时冒冷汗,摇头哆嗦怎么都不肯坐。

    说一个可以用七次,可霍刃一个用三次就破了。

    一番工夫后,霍刃抹了下时有凤大汗淋漓的额头,后者眼皮水亮又劳累后乏力的半阖着,霍刃亲他嘴角,时有凤气恼又没力气咬他,只偏头不让亲。

    上不上下不下的,逗弄戏耍着他,他越惊慌失措,霍刃嘴角越恶劣的笑。

    还厚脸皮的喊他小祖宗。

    在他没力气想放弃时,又扶着他迫使他继续。

    霍刃还笑他。

    “你过分。”

    霍刃见他生气,生气也好看,皮肤细腻浮粉似的晕红,“那让我伺候小酒。”

    霍刃确实好令他拒绝不了,时有凤又被他哄着继续。

    可又到飞升时,霍刃突然堵住他,在他耳边问道:

    “假如我和娘同时被病重,小酒的泉水只能救一人,你会先救谁。”

    成仙被打断,时有凤被逼的难受,脑袋晕晕乎乎,心里砰的一声冒火。

    几乎磨牙道,“我要是被敌军绑在城墙上,你是要我还是要江山。”

    “这还用说,自然还是你。”

    霍刃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让时有凤怔了下。

    时有凤视线凝滞的看着他。

    靠在床背上理直气壮的男人晃了他一下,“我的问题呢。”

    时有凤唔的轻声隐忍,被逼的面色涨红,伸脖子讨好亲霍刃,霍刃下颚避开,眼睛盯着他,非要时有凤选择。

    “小酒还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比如小酒和我父母掉河里,我先救谁。”

    “比如这世上,谁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霍刃说一下抬一下,时有凤被折腾的如蚂蚁乱咬的难受。

    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心神勉强撑着一点岌岌可危的理智,“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好吗?”

    “不好。”

    “我就要你猜。”

    “所以小酒现在连猜我心思都不肯费功夫了吗?”

    霍刃说的委屈,底下却凶悍的欺负他。

    时有凤咬牙忍住细声,低头亲了霍刃心口处,一股火烧的绯红透出脸颊,“夫君~~”

    眼波潋滟,软声情-浓。

    霍刃低骂一句,随即天旋地转,时有凤被压在了床上。

    ……

    在霍刃侧颈汗流与青筋骤跳之际,一道勾人心弦的柔声破开雷霆混沌,在他脑海里轻响,“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

    “哈~”

    霍刃张大嘴巴喘~息着,下一刻搂着时有凤寻那乱他心神的唇瓣吻去。

    第74章 嗯啦嗯啦

    霍刃爽了,那时有凤晚上的日子也好过些。

    只是一到白天,霍刃稍稍没打眼,时有凤又不在眼皮子底下了。

    甲一看着自己老大四处寻人那样子,和一条可怜兮兮又想发疯的狗没什么区别。

    当初老罗是怎么雄心豹子胆,敢私扣住玉坠没给小少爷。

    主院里,时有凤正在听时越男和时有歌商量如何筹集粮草的问题。

    时家本就在恒州有几家米粮铺子,商队路线成熟,就算时有歌一人去闯,也不费什么心力。

    外加上蛮牛山背后还有楼船海运和河运,时有歌需要做的,是如何使底下的人服众听她调遣。

    “娘,你就放心吧,你交给我打理的几个铺子,银子是有目共睹的。”

    时有凤也道,“姐姐是娘一手教出来的,娘就放心吧。”

    时越男道,“小歌聪慧果断,但性子还是骄躁急切了点。”

    时有歌不这么认为,她这叫雷厉风行。

    时有凤安慰他娘道,“娘亲你放心,霍大哥会护住姐姐的。”

    三人说话时,管家张叔匆匆赶来,“夫人,知府公子不顾阻拦闯了进来。”

    张叔说的气愤又焦急。

    之前小少爷被掳走,夫人病重,外人以为老爷又是个拿不住事的人。时家堡和官府趁火打劫,好像时府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已经开始私自定夺大小姐的终身大事了。

    那知府公子就想对大小姐强取豪夺。

    要是夫人身体好还有指望,可如今时府已成了强弩之末,老爷如何和时家堡、官府抗衡。

    张叔道,“夫人,要不您带着大小姐去跟新姑爷上山吧。”

    时越男病愈的事情谁都没告诉,甚至每天还擦了些憔悴的粉末。

    时有凤也只在后院走动,知道他回来还成亲的,都是信得过的家仆。

    关于新姑爷的来历,底下人都不知道。

    不过看那长相,都下意识往山匪上靠了。

    尤其知道小少爷不愿意怀男人孩子,只当时有凤是被逼无奈才成了亲。

    平日就瞧着男人追着小少爷身后跑。

    此时,张叔觉得时府没了支撑,只能寄希望主子们去土匪窝里避难。

    时有歌一听那个泼皮纨绔又来找事,直接对时娘和时有凤道,“娘、弟弟你们放心,我这就把他打出去。”

    时有歌说完就气势汹汹出了门。

    时越男不放心,叮嘱时有凤别出来,自己也跟了去。

    时有凤倒是不担心,这是时府,还能容他知府公子乱撒野吗?

    他这个想法是没由来的底气。

    或许,家就是避风港,好像只要在时府里,就没人能欺负他和他的家人。

    而且,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到他爹和霍刃的耳朵里。

    不一会儿,时有凤就听到了外面时有歌的动静。

    “赵公子,私闯民宅,当青崖城没有王法了吗?”

    时有歌带着下人拦住了赵笙明的去路。

    赵笙明手拿风月仕女扇,被酒色掏空的身体看着浮肿的虚胖,那眯眯眼里看人,都是审视货物的打量。

    “时大小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青崖城已经变天了。”

    “乖乖听话,我还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像你这样抛头露面到处跑的小姐,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

    时有歌一鞭子扬去,赵笙明身旁的打手扯住了鞭子,再回扔的力道把时有歌攘了后退。

    时有歌定住脚步,面色更鄙夷道,“做梦,你的后宅娇妻可装不下我的志向。”

    时有歌傲气,带着刺儿,摘不下来便惹得万花丛中过的赵笙明驻足不前。

    他知道时有歌同一般女子不同,作为铁娘子时越男的接班人,是时家堡都不忍狠心摧残的人才。

    所以时家堡才提出来,把时有歌嫁给他,巩固两方关系。

    虽然他之前是中意好奇她弟弟时有凤。

    这姐弟一个个心高气傲,一个名字带凤要飞上枝头,却被山匪掳走。至今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黄毛丫头大言不惭说要打败时家堡,要走出青崖城成为一代有名有姓的女商人。

    时家堡的危难即将来临,她一个依托时家堡庇护的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

    赵笙明此时略带傲慢的同情道,“你迟早会后悔的。”

    “滚。”

    赵笙明刚准备垮脸,身后就传来一阵咳嗽声。

    他一扭头,只见丫鬟搀着面容苍白的时越男出来了。

    “赵公子,小女娇纵冲撞了赵公子。”

    “只是,赵公子这般带着人来,时家堡的颜面怕是过不去。”

    时越男有气无力的说着,又道,“上月族长寿辰,不仅知府大人亲自提笔贺寿,就连周围州县的官员都前来祝贺。那可真是青崖城一年一度的盛大场面。”

    赵笙明面色霎时难堪。

    这无疑不是触碰了心结底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时有歌讥笑道,“说好听的,青崖城知府姓赵,可谁不知道姓时的才是青崖城的主人。”

    赵笙明气的面色有些扭曲,但随即嘴角一勾,邪魅一笑。

    “咱们走着瞧。”

    他扇子一展,笑道,“哦,听说夫人还会带着家人外出求医,祝你们一切顺利。”

    赵笙明说完,便扬长而去。

    一副神气不屑与蝼蚁费口舌的架势。

    出了时府,他身边的打手便道,“公子,要我带人把时有歌抢来吗?”

    “蠢材,这种女人要她心甘情愿趴在地上求我才是趣味。”

    “吩咐城门守将,对时府车马放行。”

    “一放一抓,等她回来时,就知道这青崖城谁才是主人。”

    赵笙明回到府中后,他爹赵知府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这关键风头,你一点性子就耐不住,非要招惹时府?”

    “时府看着时越男病重,但运道好的有点邪性,不然怎么都整不垮。你还是安分点。”

    赵笙明便是瞧不上他爹这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子。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年轻时被人当棋子,搅进立储纷争失败被贬青崖城后,便多疑思虑谨慎。

    害得他知府公子的风头还没时家堡的嫡系大。

    不过确实如他爹说的,时府的气运好到有些邪性。

    如今齐王要动时家堡,时府便在这个关头出城寻医,怎么都像是避风头的知道些什么。

    所以他才上门去亲眼查看究竟。

    见时越男还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心底疑虑没了。

    那时候,他爹还没归顺齐王,一个多月前时府就开始变卖铺子。可能她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支撑不了时家堡的打压,带着家人避难。

    阴差阳错避开战乱,可见时府真是气运好到邪性。

    “爹你放心好了,时府张狂不了多久,我这次去就是让他们先高兴会儿,到时候哭着跪地求饶才更有看头。”

    赵知府想齐王那边的动静,心里放心了。

    他设宴邀请时家堡族长,瓮中捉鳖再里应外合,齐王二十万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瓮城时家堡,那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时家堡狡猾,要是没个名头设宴,他不一定会来。

    弄什么名头好?

    “笙明,你脑子聪明,你想想什么名头设宴好。”

    五天后,城里便要换天了。

    日出日落,天边云卷云舒。

    一切悲欢离合、暗流危机都悄然藏在燥热夏夜中。

    一扇扇大门深庭里,灯笼高悬与星月争辉。

    这里只有离愁的苦闷和新婚燕尔的热情。

    朦胧的光晕随着床帏的流苏颤抖着,渴望的身体,酸胀的情深,焦躁的离别,在夜晚发酵。还未分开,霍刃就一遍遍在时有凤耳边确认。

    话不明说,只耳鬓厮磨中不停喃喃喊着小名。

    霍刃情动翻涌带着酸楚,一点一滴全都严丝合缝的喂给了时有凤,希望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皮表都能感受到他未严明之意。

    那含糊哑声含着厚重的情与欲,令时有凤神魂颠-倒。

    “小酒,小酒……”

    时有凤被放在床沿边,男人的脑袋埋蹭在膝盖间,他躬身捧着脸要亲,霍刃便迫不及待起肩吻去。

    “唔……”

    “小酒,小酒……”

    几乎一夜。

    时有凤流干的泪水,哭哑的嗓子被泉水滋润,最后泉水又从别的地方流了出来。

    放纵。即使第二日他们要离开时府了。

    第二天早上,时有凤浑身酸软,霍刃一脸懊悔地跪坐在床边。

    一睁眼就瞧他这般,好像昨晚那个疯狂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又是怎么了?”时有凤慵懒半睁着眼,嗓音是没睡醒的软绵嘟囔。

    “对不起,我昨天太过火了。明知道小酒今天也要赶路,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

    时有凤没出声,而后懒得动一般脖子敷衍的往霍刃身后瞧了下。

    “没有尾巴呀,可我好像又瞧着狼尾巴摇着,又装乖卖可怜。”

    霍刃耷拉着眉眼,高挺的眉骨掩下凶性显得可怜兮兮的,像是被抛弃一般。

    可不是,他的妻子并不留恋他。

    时有凤慢吞吞起身,霍刃立马扶着他,时有凤道,“没那么夸张。”

    然后时有凤一下床,两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扑地。

    霍刃搂抱着他更内疚了。

    时有凤欢喜道,“那就抱着我吧。”

    被抱出了床帏,时有凤傻眼了。

    眨眨眼,像是怕自己没睡醒似的。

    一桌子,一地上,全都是各种零碎小物件。

    摆地摊怕都没他这里齐全。

    他们吃饭用过的碗筷,夜晚纳凉的躺椅,树荫下的贵妃榻,还有蒲扇,以及各种洗漱用具都整整齐齐堆在一边。

    时有凤惊讶,“这是要我带空间里的?”

    “那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吧。”

    霍刃道,“那是我给小酒做饭用过的,小酒难道不想要吗?”

    时有凤哑然,又指着那一根晒干的狗尾巴草,“这个是?”

    “你当我空间是收破烂的吗,什么都要装啊。”

    霍刃气的眼都热了。

    咬牙切齿道,“这都是我们的回忆,是我们一起用过的看过的东西。你管这叫破烂?”

    时有凤忍笑,面无表情道,“难不成我还要把这床带去?”

    “自然。我睡过的枕头盖过的褥子,小酒都要带着。”

    “那你跟我走。”

    霍刃摇头。

    “那我跟你走。”

    霍刃还是摇头。

    时有凤拿着桌上的小碗敲了下,“我这样真的好像拖家带口去讨饭,然后一回头,我的狗不见了。”

    霍刃亲他嘴角,“不会,链子我会带在身上。”

    他说着,扯了下衣领,脖子上一条筷子粗细的金色链子赫然夺目,像是一条金蛇盘踞在锁骨山峦处。

    时有凤摸了下,冰凉的铁链子已经染上了霍刃的温度。

    昨晚睡前,他脖子上都没有的。

    “截短了?”

    “嗯。”

    “那你怎么不给我做一个?”

    霍刃呼吸一滞,光是想想就血脉偾张,只是一闪的念头便是亵渎似的。

    霍刃蹭时有凤脸颊,“对于你来说重了。”

    “好吧。”

    时有凤把霍刃收集一地的杂物都收进了空间里,甚至床也收了。

    最后只差把时府搬空了。

    时有凤看着突然“家徒四壁”的春汀园,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充斥着心尖每个角落。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这里的空气都是熟悉的。它们组合在一起的环境承载了他从出生到成婚的点点滴滴。

    离别前,以前忽视的东西都活了过来,它们好像瞬间生了感情意识,它们在不舍,他也在不舍。

    毕竟,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时府,而且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霍刃搂着他肩膀,安慰道,“今后我们会有更多回忆,在京城也会有我们的家。”

    时有凤点头,“嗯。”

    时有凤最后又绕着时府走了一圈,霍刃跟在他身后,时有凤越是流连不舍,他越是难受。

    霍刃无声叹气,一切慢慢来。

    这里是小酒生活十八年的地方,十八年的记忆与他这半年来的记忆,孰轻孰重一眼可见,他是不能抗衡的。

    可这半年相处,对他来说,每天都似余生一般漫长悠闲又厚重。

    他越陷越深,先主动的人反而停滞不前。

    所幸,这份酸楚是他来承担的。

    霍刃跟在时有凤身后都要冒蘑菇了,时有凤还浑然不觉的样子。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霍刃骑马走前头,时府两架马车,时有歌、时越男、小柿子、小毛坐一辆,时有凤和封祁年坐一辆。

    出城门的时候意外的顺利。

    时有凤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神色复杂。

    城中繁华闹市的叫卖声、孩童嬉闹声仿佛犹然在耳,令他面色怅然。

    “过几天就战乱了,城里到时候会烧起战火吗?”

    封祁年安慰道,“百姓只是一时的困难,利用齐王铲除时家堡这几百年的毒瘤,对青崖城来说是一件好事。”

    时有凤明白,但也明白了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人命蝼蚁,弱者没有选择。

    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封祁年自然知道他想什么。

    “都说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等小霍登上高位,定会励精图治四海安康。”

    “府上的奴仆都安顿好了去卧龙岗避乱,城里的百姓要是往山上逃,小霍都给青崖城的土匪洞打招呼了,要开山接纳百姓流民。”

    时有凤想,他以前认识的霍刃又回来了。

    只不过,他知道霍刃一直是霍刃。

    他会是一个好君王。

    封祁年道,“小酒这一去,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优先,金手指也不能暴露人前。”

    “我会的,爹爹和娘亲也要平平安安。”

    封祁年挑开帘子,见一直跟在左右的霍刃不见,约莫是处理尾巴去了。

    他们一出城门,马车后便跟着一队人马,鬼鬼祟祟意图明显。

    封祁年想着霍刃这些天的幽怨憋屈,看向儿子道,“可把小霍钓的心里难受的很。”

    时有凤无辜道,“那没办法呀,我确实和他没有离别愁绪,我舍不得爹爹娘亲。”

    “小酒是故意惩罚他,以前以相思苦来拒绝你吧。”

    时有凤起先不是故意的。

    等回过神后,看到霍刃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心里高兴,起了捉弄之心。

    马车出了齐王包围圈后,在傍晚的时候,霍刃要和他们分道了。

    封祁年带着夫人和女儿先去蛮牛山,让女儿在蛮牛山认识人脸后,他再坐船去海岛。霍刃直接沿着官道北上去恒州。

    夕阳如火在几丈宽阔的河里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着红日。

    马儿在低头吃草,两辆马车前站了几个人影。

    霍刃和封祁年一番话别后,看向了马车。

    马车里还不见时有凤出来。

    时娘见霍刃频频望着马车,她道,“小酒这会儿怕是不想出来见人,估计在哭鼻子呢。”

    霍刃一想到时有凤在哭,立马要朝马车走去。

    时娘道,“哎,还是别见了,一见面更加舍不得了。”

    霍刃直接绕过时娘,掀开了马车帘子,就见时有凤坐在门口凳板上眼泪汪汪的。像是刚刚在撂着帘子缝隙偷偷看外面似的。

    一见时有凤哭,霍刃心里没旁的了,媳妇儿也是舍不得他的,他就知道!

    胸口的酸胀让他迫不及待地捧着时有凤的脸就亲。

    身后的时家三口都惊了下,嘴角抿笑的转过身。

    时有凤闹了个大红脸,娇嗔还没冒出眼底,就被霍刃炙热又深邃的眼底淹没。

    时有凤低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霍刃只当他不舍。

    霍刃握着时有凤的手,他郑重的亲了下时有凤的额头。

    “小酒,等我。”

    “嗯。”

    “我也要。”霍刃摩挲着时有凤的脸颊开口道。

    时有凤抬头,见他姐姐偷偷扭头看过来,被他娘扯了回去。

    当着家人多难为情啊。

    可霍刃那眼神不容他拒绝,深深的滚烫的眼底全是他的影子。

    时有凤亲了下他额头。

    杨柳依依终须一别。远山近马,日头好像挂在马背上,把黑亮的鬃毛照的红亮。

    霍刃骑着马,消失在斜阳尽头。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大头老罗他们一队人马。

    老罗看着霍刃策马扬鞭,一下都没回头看,那背影野性又一往无前似的,好像在冲锋陷阵。

    只是阵地不在边疆,而在他此时的内心。

    直到余晖快散尽时,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山林隐退在暮色里,零碎的星子出来了。

    原地让马儿休息时,一辆马车追人似的跑了过来。

    老罗望了过去,眨了眨眼,“老大,是时府的马车。”

    低头擦刀的霍刃猛然回头,就见时府的小厮拉扯缰绳吁了声。

    马车停在薄暮里,一道熟悉的人影出来了。

    霍刃箭矢一般冲了过去。

    刚出马车的时有凤只觉得脸上一阵风拂过,而后便被抱了满怀。

    “你怎么来了。”霍刃嗓子暗哑夹着风沙。

    “我就知道小酒是舍不得我的。”

    霍刃只当时有凤是送别,绕道同行一段路后再折去蛮牛山。

    时有凤被搂抱的很紧,余光羞臊的一扫,幸好周围人都低着头。

    见霍刃毫不遮掩的惊喜,开口道,“我要随军。”

    霍刃一怔,脸色渐渐严肃。

    “这不是儿戏,小酒。”

    “我送你回去。”

    时有凤站在马车上,残红暗淡的天幕下,单薄的身形绷地很坚决。

    他低头看着霍刃冷峻强势的眉眼,问道:

    “我随军,你不能保证我安危吗?”

    “能。”

    “我随军,我是你的负担吗?”

    “不是。”

    “那好,你让我随军。”

    时有凤不容拒绝道。

    第75章 见公婆

    暮合四野,水雾泛蓝。

    一队人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车华盖摇晃,嘎吱滚滚的车轱辘碾碎了嘟囔软语。

    马车里的暗角,光线不清朦胧着面颊潮红,薄薄的唇角微张着却又不敢呼吸,似被欲望囚困的美人。

    时有凤紧闭着眼,睫毛止不住的抖。

    被霍刃抱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霍刃犯浑要在马车里惩罚时有凤。

    “唔~”时有凤拧眉泄出了声,睁眼瞪双手作乱的人。

    霍刃瞧着又爱又恨,继续低头亲,一下下的吻沿着眉眼、侧鬓、下颚最后落在侧颈上逐渐鲜红的孕痣上。

    时有凤成亲后身子越发敏感,没以前能忍被折腾的够呛,眼泪迷离的躲避,可这越是激起了霍刃的凶性。

    最后时有凤主动仰头亲,夹着脖子蹭霍刃的脸,咬唇低声求饶,“我错了,夫君你放过我吧。”

    霍刃不依。

    骗他骗的好苦。

    刚刚还发倔脾气非要随军。

    霍刃扭不过他,却也要讨些甜头。

    半晌过后,霍刃拿巾帕轻轻擦拭时有凤薄汗香艳的脸颊。

    时有凤耳垂连着脖子都泛着臊红,生怕动静传外面人耳朵里,他忍的辛苦,昏暗里又放大了刺激,几乎耗尽了心力的倦怠。

    霍刃看得心痒难捱,又低头去亲,爱不释口。

    时有凤小声嘀咕道,“刚刚凶脸不让我随军,此时又像是饿狼见到肉骨头。”

    霍刃离别后策马疾驰,越跑心越空,最后空洞洞的心口见到人那瞬间就被填满了。

    霍刃这才知道,原来“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上”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不是肉麻的情话。

    “既然扭不过你,那你随军了,我自然又是一副心态了。”

    至于担心、心疼、纠结踌躇都在决定让时有凤随军的时候,全都霍刃被抛之脑后。

    他一贯这样,不喜纠结,一旦决定之后,便只剩坚定行动和重新思考布局了。

    甚至有点暗喜。

    霍刃又没忍住,圈抱着时有凤,头埋在他脖颈间吸了口气。

    时有凤嫌热,但瞧着霍刃那喜不自胜又黏糊的样子,也不禁嘴角弯弯。

    “那小柿子和小毛还是跟着去蛮牛山吧。”霍刃道。

    “嗯。小柿子也要来,但是孩子不会骑马确实不方便。”

    霍刃道,“怎么没把小毛带来,给你解解闷,营地里抓抓老鼠和蛇虫都可以。”

    小毛因为喝泉水,十分通人性,那爪子和牙齿变得十分锋利,霍刃说堪比梅花钩。

    一般男人还打不过小毛。

    “让它跟着娘他们了,我这边有你。”

    霍刃听得欢喜,有猫还要他干什么。

    他果然是比猫更重要,更得媳妇儿喜欢的。

    他刚低头,时有凤就抬手拦住他嘴巴,把他刺挠的下颚往外一撇,“适可而止。”

    “我就闻闻,不做什么。”

    ……

    即使成亲了,时有凤还是会被霍刃的无耻泼皮臊的脸红。

    这时,马车外有人来汇报了。

    “老大,赵笙明一共派了四波人马,这次按照您说的,放领头回去了。”

    “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霍刃的计划,但也只知道一点。原因霍刃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他也只闲散时听个一知半解。

    时有凤此时好奇道,“你们说知府会设鸿门宴邀请时家堡要员,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可时家堡的族长不可能没收到小道消息,猜测知府投靠齐王了。”

    “时家堡的人肯定会担心自己成为猎物吧。要是时家堡心生猜疑,不出坞堡,知府也奈何不了。”

    时有凤这想法只是站在他角度上猜测,但是站在时家堡族长角度又是一番想法了。

    时家堡历经几百年朝代更迭而不倒,他们已经习惯乱世发大财。倨傲自大,又怎会担心战争。

    这也是当时齐王有围城举动时,时家堡还敢私自给齐王卖军粮的原因。

    即使齐王攻打青崖城,时家堡就是个小型瓮城,关城不出,城内自给自足,齐王目标是北上皇位,可不是耗死这小小瓮城。

    既然攻打不下时家堡,不能做敌人那便只能做朋友。

    所以,时家堡巴不得战乱,隔岸观火又捞一笔泼天巨富。

    时有凤第一次主动问,霍刃高兴的奖励下自己——狠狠亲了下时有凤的脸颊。

    然后忽视时有凤的无语,轻轻擦他脸上的口水,自然道,“因为我给知府创造了条件,而时家堡的人也不得不去赴宴。”

    “什么条件?”

    “亲我就告诉你。”

    霍刃声音并未压低,声音传到外面,一群男人默默望天。

    老大真的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土匪。

    此时想来,那放回去通风报信的领头应该回城了吧。

    三番五次没完成抓人拦截任务,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杀了以儆效尤。

    成大就是这次领头截杀的杀手。

    本以为十拿九稳耍猴把戏的任务,最后却只他一人活着回城。

    成大心内惶惶,不知道公子知道这消息会怎么惩罚折磨他。

    成大给主子办的腌臜事多了,知道赵笙明多残忍。此时刀子口要落在他身上了,成倍的恐惧压来。

    就在成大面如土色赶回赵府时,却见门口挂了白布。

    而后就听宾客叫知府大人节哀。

    还有人低低议论。

    “听说赵公子死的很凄惨。”

    “可不是,子孙根儿都被切了。”

    成大面色一喜,赵笙明死了,他活了。

    一天后,赵府大办丧事。

    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赵府吊丧。

    知府只一个儿子,其余都是哥儿女儿,现在死没了,爱妾肚子里的种就成了期待。

    那爱妾就是孙富权的小女儿。

    之前怀疑她爹死的蹊跷,可知府毫不在意她又人微言轻。

    此时又想大公子死了,便觉得自己母凭子贵,开始对知府哭哭啼啼。

    “老爷,这一定是时府做的,老爷您快派人追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知府疑心重,见小妾哭得伤心,以为她和赵苼明有染,顿时面色难堪。

    小妾见状忙老实道,“老爷冤枉啊,我只想借这件事给我爹报仇,我爹一定是被封祁年设计杀的。”

    知府面色好转,不屑道,“封祁年一个吃软饭的,还以为他能趁时越男病重一举吞了时家,到头来还是个痴情的窝囊废,还带人四处求医。”

    “老爷!大公子昨天不是上时府了吗,还派人截杀时府,公子就出事了,这就是时府搞的鬼!”

    但小妾只得到一个巴掌。

    “贱人!还说你和笙明清白,你要是清白怎么会知道他诸多行动!”

    小妾气晕了过去。

    齐王慢悠悠从屏风后出来,看着知府气的面色胀红,开口道,“赵大人,一切以大局为重。”

    知府抹了两滴泪,“我儿死的好惨。说不定就是时府干的。”

    “赵公子以死赚来的时机,功劳簿上会有他一笔。”

    知府面色好了些,对齐王感激道,“我儿这也算死得其所了。”

    灵堂外,时家堡一众人陆续来祭拜。

    时家堡族长之前就接到知府的设宴,平白无故设宴,他疑心没来。

    青崖城本是时家堡和知府平起平坐,此时城外多了个齐王,局势便有了变化。

    要是战乱,时家堡完全不怵,几百年战火中,时家堡自有一套守城办法,甚至还可以在战争中大肆敛财。

    不过,他接到小道消息,知府已经归顺了齐王。

    时家堡又想继续做齐王军粮生意,那时家堡就得郑重对待知府了。

    很快,族长上香后,被知府带到了后院。

    “时族长,有人想和您谈一单大生意。”

    时族长面色微讶瞧知府,内心却想果然如他所料。

    不过他一进院子,没看到人,身后倒是被一群将士包围住。

    齐王缓缓踱步出来,“久仰时家堡大名,本王确实有一单大生意要吃。”

    周围将士气势汹汹,齐王一副势在必得的贪婪,时族长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时族长绷着脸色道,“时家堡好客,但也不怕事。”

    知府道,“二十万大军,就算你时家堡铜墙铁壁也能给你踏平了。”知府说到这里时,时族长都还没反应。

    可当齐王从袖口掏出一张防御图时,时族长面色大变。

    一口气差点吐不出来的哽着,而后电光火石间,时族长阴怒道,“一定是时越男这个贱人!”

    “她倒是长本事了,竟然把我们都耍地团团转。”

    时族长稳定心神对齐王道,“齐王殿下您被当棋子耍了,时府提前跑了就是证明,您快派兵去追!”

    然而,齐王只是扬了扬手,时族长就被一群将士架着走了。

    “齐王殿下,一切都是时越男的阴谋!”时族长扭着脖子大喊道。

    还在赶路的时越男打了个喷嚏。

    封祁年道,“铁定是时家堡的老家伙入套了,此时骂时娘呢。”

    时越男一想压她大半辈子的时家堡不再是庞然大物,此刻正岌岌可危,五脏六腑的浊气都清空了。

    想着那高高在上欺辱她家的族老此时成为阶下囚,时越男就忍不住心中酣畅。

    “小霍能干啊。”

    封祁年吃味道,“要是没那狼崽子,我埋伏的石雷也能把时家堡炸了。”

    “这么些年委屈你了。”时越男道。

    “说这些干什么。”封祁年道。

    时越男那便叹气道,“不知道小酒他们到哪里了,到恒州后会不会不适应,也不知道妯娌哥嫂好不好相处。”

    “你怎么不说话了?老封你应该清楚谢家老大老二吧。”

    时有歌瞧他爹沉默不语的样子,对时越男道,“爹是等着你多夸他几句呢,娘这么快就问到别处去了。”

    时越男嗔道,“一辈子还活像个年轻人。”

    说着,含蓄的拍了拍封祁年的肩膀。

    “哎,左边也捶捶。”封祁年被捶舒坦了,才道,“谢大人信里倒是提到过老大老二,但是对谢行悬这个老三很少提到。”

    老大是状元,老二是探花,老三是个糙汉武将,怕是家族根子歪了。

    文人最是瞧不上武将粗鄙莽撞,桃李满天下的谢大人,怕是没少因为老三被同僚诟病质疑他的能力。

    提及老大是端肃清正,老二是洒脱俊雅,唯独老三只字未提。

    拿不出手。

    “偏见。”

    “全都是偏见。”

    霍刃一脸满不在乎道。

    “小酒,你不要怕,一切有我在。”

    “我已经提前送书信了,他们定会夹道相迎的好客。”

    “都说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咱们小酒美若天仙,家里人都会喜欢的。”

    时有凤一路有些紧张,越临近恒州,越是紧张。

    不是害怕胆怯,而是一种奇妙的激动,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群陌生的家人,会好奇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喜好,会想如何相处。

    不过霍刃倒是给了他很多底气,一路都在给时有凤说家人的特点。

    “大哥年纪轻轻一把年纪。”

    “二哥上梁不正下梁歪。”

    “父亲,哎,不提也罢。”

    “那个家,也就母亲拿我当人看。”

    “父亲自小偏爱读书好的,因为他是丞相是文人首领,他不允许家里出现一个异类,就好像秧苗里出现一个杂草,偏偏我不爱读书,所以也不喜欢我。”

    “我小时候因为读书的事情,经常被罚去狗窝睡觉,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招猫逗狗的原因,因为没人陪我玩,我就只能在后院子偷偷养它们。”

    “当然,最后我和它们都没有被那一大家子接受就是了。”

    “所以我就偷偷溜了从军。”

    时有凤见着霍刃故作洒脱不在意的样子,可眼里还藏着较劲儿的星子,时有凤看得心都软了。

    时有凤抱着霍刃道,“夫君很棒,不会因为旁人的指责而一蹶不振,坚定选择自己适合的路。”

    “要是父亲喜欢读书的,那我就多读点书,这样父亲就会喜欢我们些吧。”

    时有凤心里对严肃古板的公爹还是有些犯怵。

    霍刃偷偷瞧着,媳妇儿心疼他啊。霍刃一路都美滋滋的。

    一个月后。

    一贯安静清雅的谢宅突然热闹起来了。

    一大早,下人洒扫庭院,里里外外反复擦拭,花卉盆栽打理的精细。

    松竹小院的轩窗开着,里面有一人捧着书正在凝思。

    面颊清瘦一身风骨堪比窗外瘦劲松竹,面色严肃看着是极少笑的中年男人。五官威严,古板严谨的冷脸让人忽视他的外貌。

    谢石安听见外面忙碌动静,对一个温和娟秀的妇人道,“夫人,叫下人都别忙活了,老三那粗人一身泥灰,地扫太干净了他都没地方落脚,定是阴阳怪气噎我们嫌弃他。”

    谢林氏瞧丈夫捧着书半天没翻一页,打趣道,“这回谢大人是遇到难题了,半晌未解其意。”

    谢石安板着脸面对墙壁,继续捧着书看。

    “老爷既然在意,就出去迎下吧。”

    “要我去迎接他?你也不怕他折寿。”

    半晌,他又似不经意间开口,“老大老二都去了?”

    “去了,两个人都找借口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可一听见老三这回还带了内眷,两房都拖家带口去城门外迎去了。”

    “嗯,知道了。”

    谢氏瞧那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开始问的不是他一样。

    要不是从前几天开始,时不时借机问她给新儿媳准备的什么见面礼,还真以为他不在乎。

    另一边,城门口,两辆马车停在官道上。

    谢家两房,老大谢行知老二谢行逍,带着妻子儿女正在翘首以盼。

    众人对骑着马的路人瞧了又瞧,半天没等到人,最后一辆马车朝他们驶来。

    谢老二拉了下一旁三岁的女儿,还瞧那车夫奇怪,那么宽敞的官道偏往他们这边挤。

    直到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弓着腰身从马车里出来了。

    男人身形太高壮,以至于从马车出来缩手缩脚的,稍稍一直起腰,脑袋便顶到了门顶上。

    谢行逍惊讶,“老三不是说马车是哥儿女人坐的?不是打死都不坐马车的?”

    所以他们才一直盯着骑马的人,以至于这赶到眼前的马车他们都没怀疑一下。

    谢行知示意老二扭头继续瞧,谢行逍还未看去,就听见三岁的女儿哇的一声,“漂亮婶婶。”

    一月牙衣衫刚低头出车门,只见粗枝大叶的老三立马就把人抱着。

    护在怀里看不见脸,但见老三轻手轻脚护着宝贝似的模样,谢家兄嫂一个个都定在了原地。

    这还是那个一脚踢断门坎,小儿止哭的莽匪吗。

    “人都到齐了啊,这是我媳妇儿。”霍刃揽着时有凤肩膀道。

    一副通知又得意的语气。

    时有凤不动神色撇开霍刃的手臂,朝面前一大家子笑道,“见过兄长嫂嫂们。”

    和煦春风,玉骨挺然。

    谢行逍和两个嫂嫂们都怔住了。

    目光没控制住的在时有凤和霍刃两人身上扫。

    要不是小美人看着开心,都以为是这个地痞土匪绑回来的。

    只谢行知颔首,“路途辛苦了。”

    简单寒暄后,几人便各自乘着马车回府中。

    回到家宅门口,谢行知想起以前那个爱哭的小哭包,怕他多想憋屈闷哭,开口生疏解释道,“小酒。”

    被点名的时有凤眼睛微微睁大。

    谢行知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谢行逍笑了,“大哥可是抱过小时候的小酒。”

    “老三欺负你了,你还知道找大哥告状呢。”

    “大哥一呵斥老三,小酒又哇哇哭,真是怎么都哄不好,最后发现原来小酒不是找大哥告状,是要大哥带你去找臭屁脸老三玩。”

    时有凤脸红,他小时候怎么听着比霍刃还死皮赖脸。

    被欺负了,还要大哥带他去找霍刃玩。

    不过,莫名的,时有凤觉得那场面挺有趣的。

    此时对兄长们也亲近了些。

    谢行知开口道,“父亲没亲自来接三弟、小酒,是他正忙于公务。”

    什么都不记得的霍刃,此时把怨气撒他亲爹身上,没好气道,“我又没期待他能从案牍神坛下来,见我这个草莽。”

    霍刃刚说完,就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板着脸转身。

    “诶,我的父亲大人,怎么劳驾您出来远迎。折煞我也。”

    谢石安甩袖,神色淡淡。

    “只是路过。”

    一旁谢林氏撸嘴笑道,“你父亲大人只是从松竹小院碰巧路过这大门口呢,一来就遇见你们,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

    “哎呀,小酒长这么大了,真是生的标致。”

    “这回老三可是跑不掉咯。”

    第76章 改变观点

    瞧着小儿子带着新儿媳大摇大摆进了门,谢林氏往后一瞧空空荡荡,身后没箱笼行李。

    面色不禁操心的叹气。

    以前老三走哪里都是单枪匹马,来去自如没个行李。

    这成家了,怎么还我行我素的将就敷衍过日子。

    时府日子过的精细,小酒又生的娇贵,这两月路途行李都没有,可见过的敷衍粗糙。儿子不贴心没照顾好。

    心里不免对时府有了愧疚,她儿子太不懂照顾人了。

    时府怎么放心宝贝儿子跟着老三吃苦受累。

    谢林氏暗暗不满的瞅了霍刃一眼,可霍刃压根儿没看见,目光全在时有凤身上。

    因为时有凤目光和一家之主的亲爹对上了。

    面对时有凤的问安,谢石安没什么特别表示,什么都没有问也没说,只淡淡点头。

    只负手站那儿,无声胜有声的气势压迫。

    只是视线扫过时有凤腰间的玉坠,原本耷拉下的眼皮再次瞧了时有凤一眼。

    霍刃蹙眉,眼见轻松的气氛被老头子搞僵,一旁谢林氏忙打圆场,“小酒连月赶路,你们先去院子休息吧。”

    霍刃巴不得,带着忐忑不安的时有凤回小院子去了。

    院子很小,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间有一方浅水池,里面栽种着睡莲,四周小花圃开的正艳,屋子是前后两间带一偏屋。

    屋子洒扫干净布置的精细,午后阳光静谧的落在桌面红漆上,桌椅脚凳有尖锐地方都用棉布包缠起来了。

    这些细节倒是让时有凤安心了些,但想起公爹不咸不淡的态度加一点审视的打量,疑惑道,“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管他呢,我喜欢就行。”

    “再说,他那德性就是这样,现在指不定背后怎么夸我呢。”

    “怎么夸你了?”

    “把小酒娶回来了啊,光宗耀祖了。”

    霍刃嘴巴抹了蜜一般,逗得时有凤心里松快了。

    此时正是午后,时有凤洗漱一身风尘后,有点困倦便睡了。

    新环境里,新的家具新的气息,即使斜阳燥热,屋里的光线也显得清冷,像是审视陌生来人。目之所及都是陌生,闭眼,水汽蒸发气味混着土腥味儿扑鼻而来。一切都提示这里不久之前还在清扫,这里没人气。

    时有凤有点认生,一躺下睡意又没了。

    霍刃洗了个澡,回来见时有凤还没睡着,开心道,“媳妇儿就要我陪着才能睡着,等着,这就给你打两个呼噜。”

    时有凤笑,霍刃一躺下,不待霍刃搂抱他,时有凤就朝霍刃展开的臂间翻滚去。

    两人胸膛轻轻一撞,时有凤抱着他腰身闷笑不止。

    霍刃又有点想了,口干舌燥的。连月赶路都没好好亲热,此时盯着时有凤弯弯的唇角,瞧着那水润浅粉的唇瓣,呼吸有些灼热。

    时有凤也感觉到霍刃的变化,眼里的倦怠让他看着有些懵懂的呆滞。

    一派天真不知道危险靠近似的信赖。

    霍刃紧了紧他的腰身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睡吧。”

    时有凤低头窝在霍刃怀里蜷缩着,熟悉的安心的气息袭来,暖烘烘的阳光气味,比安神香还管用。几个呼吸间,睡意笼罩下来,时有凤眼皮逐渐阖上。

    霍刃瞧着,在他额头轻轻一吻,而后呼噜两下,怀里的呼吸果然逐渐清浅绵长。

    就是一呼一吸的气息落在他胸口,皮表似羽毛拂过泛痒。

    等时有凤深睡后,霍刃才起身穿衣服。

    出了院子,去了松竹小院。

    霍刃来到书房,谢石安正在和谢老大谢老二谈事。

    谢石安坐在书案匾额下,两兄长站着跟训话似的。

    霍刃一来,就大咧咧找个靠墙的罗圈椅坐下。

    谢石安见他这般不守规矩,也见怪不怪。

    直接问起了青崖城和卧龙岗的情况。

    齐王花一个月攻打下时家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恒州。据说时家堡光是银窖就是几十个,粮草仓库更是堆满生虫了。

    这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齐王这吃一回兵强马壮,周围的起义军都畏惧齐王,不敢与之对敌。

    谢石安和霍刃谈了会儿正事后,开口道,“时家堡几百年割据一方,如今灭亡,你也算造福一方百姓了。”

    淡淡的褒奖落在谢大谢二身上,定是受宠若惊。秉承戒骄戒躁的信条,谢石安几乎没夸过儿子们,他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对霍刃更是没正面肯定过。

    但霍刃一点都不稀罕他的夸奖,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我爹爹要我转交给父亲的。”

    谢老二一双翘嘴憋不住的笑了出声。

    “喊的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三嫁人了。”

    谢石安听的胡子抖动冷眼接过信件,目光瞅霍刃,越发混不吝了。

    他打开信封快速看完,抬头看着霍刃,目光清亮又深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倔强刚毅。

    “怎么?”霍刃每次被老头子这般看着,便不自觉绷着背脊。

    谢石安想着新儿媳腰上挂的玉坠,沉默一瞬,而后开口问道:

    “如今关于选拔人才是重品德还是才干,你心里想法可有改变?”

    谢行逍好奇那封书信到底写了什么,怎么话头一下子转移到这上面了。

    他还记得那年,老三和父亲就朝政改革用人观念,两人正锋相对谁也辩服不了谁。

    一个家出了两个犟种。

    政见向左,一见面一谈正事,两人像是吃了火-药似的呛人。

    谢家执掌文武两头,为了平息上位者猜测,父子关系一直对外不和睦。

    但谢行逍知道,这两人当朝吵起来,是真的想动手掐脖子的。

    如今朝廷宦官当权,苛捐杂税各种名头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宫廷的采办更是直接在京中商铺强买强卖。商铺老板一见小黄门的太监来收“日供”,纷纷闭门不出。

    在谢石安一派清流官员的屡次谏言下,皇帝终于看清朝廷腐败局势,同意谢石安主持改革。

    在改革启用人才上,谢石安和霍刃有了分歧。

    谢石安用人保守,必须严格考察品行才慢慢启用。

    可霍刃认为朝廷如病人沉疴臃肿,必须下一计猛药。

    对付那些贪官污吏和奸诈揽权的宦官,一贯奉行中庸的君子怎么干得过刁钻狠辣的小人。

    即使采用品行过关的官员去改革,那也是按部就班不温不火,最后小打小闹处处受人制掣失败收尾。

    此时应该专注改革目标和结果,只要能达成目的,不论品行出身,凡有才干的人都可用。

    这样才能以毒攻毒毫无顾忌的推行新政。

    改革胜利后,再严格考察官员品行是否继续重用,等朝局稳定后,再启用“君子”上任□□。这便是“智者行之,仁者守之。”

    可谢石安认为,平行不端的人本就贪念权势,一朝得势还会甘心让位吗。

    这就是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毒瘤心病。

    历史上,多少高官是因为小人记恨坑害而被贬流放的。

    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谨慎思虑如履薄冰。一旦倒下,背后是整个家族受其牵连。

    两人谁都辩服不了谁。

    那时,霍刃说谢石安不听他的,最后的结局注定改革失败被贬谪流放。

    要是听他的,大局面还是在自己手中,不至于失败被贬的如此快。

    如今,一见面又说起这个话头,谢行逍据以往经验判断,老三面色不显,但心底定会嘲弄一番。

    可霍刃道,“父亲的话不无道理。用人不看德行,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反噬。”

    霍刃说完,看了眼孔子像下的古铜滴水时漏,“我还有事,先不打扰父亲兄长了。”

    霍刃起身要走,谢行逍好奇他的转变,这犟种怎么就改变了看法。

    “老三,你具体说说,你这番在青崖城有什么因缘际会。”

    “有媳妇儿了。”

    谢行逍一噎:“正事,给二哥说说。”

    “你刚回来屁股都没坐一下,能有什么事。”

    霍刃道,“我媳妇儿要醒了。”

    谢行逍:……

    在屋里三人目光注视下,霍刃大模大样地走了。

    谢行逍对谢石安行礼道,“还请父亲指点。”

    谢石安嘴角有一丝僵硬的笑意,“因为老三成亲了。”

    谢行逍一愣,转头看和父亲一个性子的大哥。

    谢行知想了下道,“因为老三成亲了。”

    谢行逍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个都给他打哑谜是吧。

    谢石安再次展开封祁年给他的书信,又细细读了起来。

    幸好小酒那孩子命大气运好,才没遭三当家的毒手被老三及时救下。

    那三当家还是封祁年自己安插进卧龙岗的人手,这便是用人只看才干不究品行的后果。

    谢石安看见时有凤腰间的玉坠,便明白了那孩子对老三的重要程度。

    那么,老三必定会从三当家那例子中,悟出“唯才是用”的危害。

    那危害不仅是自己,还会牵扯身边人。

    在明在暗防不胜防,必须步步为营慎之又慎。

    人一旦有了挂碍,便没了肆无忌惮。

    霍刃回到小院子时,时有凤刚刚醒来。

    时有凤一出卧房,就见霍刃在堂屋里倒弄一个箱子。

    午后阳光慵懒,时有凤睡的脸颊坨红,霍刃听见脚步,扭头指了指他嘴角。

    时有凤脑袋都是未醒迷糊的,手指却连忙摸嘴角,怕自己睡得流口水。

    霍刃笑,“小酒真好骗。”

    时有凤浅笑,指着那箱子,“这是什么?”

    “之前叫人采买的礼品土仪。”

    时有凤道,“诶,路上没见带有箱子啊,难道是他们先我们或者后我们送来的?”

    “不是,就是在恒州最大的铺子买的。谁千里迢迢带一箱吃的。”

    “ 啊?不是要带青崖城的土仪礼品吗?”

    “糊弄人不好呀。”

    霍刃理直气壮道,“盒子上印的就是青崖城土仪,那就是青崖城土仪,退一万步说,他们又没去过青崖城,心意到了就行。”

    霍刃说着,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几个锦盒,“这是准备给父亲母亲以及两位嫂嫂的见面礼。”

    时有凤看着没说磕碜,只点头庆幸道,“我也准备了。”

    说着,时有凤从空间取出礼盒。一排排垒满了桌子,坐在桌子后的霍刃脑袋都看不见了。

    霍刃起身,叉腰道,“早知道小酒准备了,我还叫人买这些干啥。”

    他就是怕时有凤追来的匆忙,以时有凤的性子,要是到恒州了想起没带见面礼,怕是又不好意思。于是霍刃就派人提前买好了备着。

    时有凤听着心里暖暖的,垫脚亲霍刃一口,看着成堆礼品,开口道,“那我们整理下,等会儿送去吧。”

    霍刃心想整理什么,能送都是赏脸了。

    就在时有凤清点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谢行知两兄弟带着各自的妻子,身后跟着两位小厮抱着礼盒进来了。

    谢行逍一进门看见桌子上这么多锦盒,扇子一展,啧声道,“老三这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头一次收到他的东西。”

    霍刃也皮笑肉不笑道,“成亲了也是好,第一次收到两位兄长的礼物。”

    第77章 乌拉拉

    谢氏一大家都很热情,接风家宴安排的很用心。

    既请了青崖城的厨子,又做了恒州地本地菜。

    谢家人多,只逢五天一次的休沐才吃一次团圆饭。

    谢家书香门第,被贬流放带最多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一车车古籍。

    霍刃除开第一天陪着时有凤外,后面每天都很忙碌。

    时有凤也不觉得孤单,整日看古籍。傍晚饭点也是在小院子吃的,等到繁星漫天时,霍刃才回来。

    霍刃回来后,先是在前院洗漱一天军中汗臭儿,再叫下人把饭菜端去书房。

    小厮是新来的,看着霍刃就犯怵不知道如何接近讨好。他观察了几日,发现新主子对夫郎情谊深厚。每次回来都大步流星风尘仆仆的,等入了内院,这新主人的沉声又显得亲昵悠闲。

    小厮此时见霍刃脚步匆匆,一路小跑跟上主动汇报道,“今日夫人雅致甚好,摘了睡莲插瓶里,还吃了一碗清凉莲子银耳羹。”

    小厮想得个脸,霍刃急促的脚步一顿,小厮弯腰笑容更甚了。

    霍刃掏出几粒碎银抛给他。

    “这院子今后不需要你伺候了。”

    霍刃一个冷脸,小厮笑容一怔,随即惊慌求饶。

    霍刃没理他,只叫身边的甲一把人拖出院子。

    甲一见小厮惶惶不安的双腿发软,开口道,“你运气好,没打你自作聪明。”

    小厮想不明白,“我以前的主子,就喜欢这般问我内眷情况啊。”

    甲一道,“老大自己有嘴要你多嘴?关心内眷问下人,这不是装模作样给外人看情深?况且,你险些触碰到老大的底线。”

    小厮面面俱到的汇报,只会让老大觉得小少爷是被监视着一举一动。小少爷生的貌美性情柔和,监视多少带着点凝视,这令他很不快。

    另一边,霍刃进了书房,时有凤还在看书,霍刃便在小榻的案桌上吃饭。

    霍刃把汤嘬的稀里哗啦响,时有凤还没从书中抬头,凝眉执笔,窸窸窣窣的宣纸响动不停。梅花缠枝灯盏的黄晕落他脸上,都显得与世隔绝的宁静雅致。

    像是不知道他回来似的,专注的很。

    霍刃有些吃味,但又觉得自己理亏。

    他没时间陪时有凤,时有凤千里迢迢跟他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这些书能让他安心快乐,霍刃此时也不敢出声打扰。

    霍刃便只有把嘴巴嘬嘬得最大声。

    “知道啦,这就来了。”

    时有凤自然听见了,放下笔,巾帕擦了手,才朝霍刃看去。

    只见霍刃端着碗,筷子刨着大口吃着,那眼睛却盯着他,满是幽怨又委屈。

    “吃饭还要人陪。”时有凤笑道。

    一见时有凤起身,霍刃立马放下饭碗,长腿下塌大步去抱时有凤。

    粘人的很。

    “你先吃饭。”

    “那小酒要坐在我身边。”

    “好。我也想夫君呀,傍晚天空出现第一颗星星时,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

    时有凤手掌托脸嘟囔道,“明明白天都不觉得日子缓慢,可一入夜就觉得好漫长,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霍刃听的心尖软的一塌糊涂,飞快刨了几口饭菜,而后又去漱口,回来就要抱着时有凤亲昵。

    时有凤被抱着,烛光暗影桌椅屏风在余光中倒退,很快他就被放倒床上。他被压在柔软的褥子里,见霍刃猴急,恼霍刃一眼,“你就没说的?”

    “有。”

    “光说不干假把式。”

    “干了再说。”

    “一回来就想了。”

    ……

    最后因为没提前泡东西,时有凤手酸的不行,霍刃还没迹象,最后忍无可忍低头咬了口,结果褥子湿的不能睡了,他也被溅了一脸。

    时有凤脑袋空白一瞬,模糊的视线中,只见霍刃捧着他脸四处亲,炙热的呼吸拍打潮红的脸颊,时有凤隐约看见霍刃那一脸的狂热惊喜。

    半晌,时有凤被亲累了。

    霍刃抬手抹了下时有凤脸颊上湿濡的发丝,手背贴着他烫热的脸颊,低笑道,“这种程度也累了?”

    时有凤阖着重重慵懒的眼皮,没搭理他。

    想着刚才的画面就臊的慌。他腰身被抵在枕头上,霍刃低头俯身时,嘴里在动在亲吻,可望着他,眼神痴迷又凶悍的占有,只是目光一碰,时有凤就撑不住的手指揪着褥子。

    时有凤鼻腔软语黏湿,“困。”

    霍刃见状把他放小榻上,然后翻出柜子里的褥单,飞速把褥子换了,再把时有凤抱床上睡。

    往后几天,霍刃越发忙碌起来,起兵在即,回来越来越晚了。

    霍刃很愧疚,便把大头叫来陪时有凤玩。

    大头七八岁孩子的智商,十分听话,高高壮壮的人喜欢缩墙角捉蚂蚁玩。

    时有凤走来,大头霎时紧张,“不能踩死我的蚂蚁。”

    时有凤低头看脚下,蹲下道,“没踩呢。”

    时有凤还挺喜欢大头的。之前在春汀园的时候,小毛捉鸟雀,大头见着也不敢拦,但等小毛玩腻了鸟雀,他便偷偷摸摸把鸟雀放了。

    这样一个孩子心性单纯傻憨的男人,时有凤几乎是把他当弟弟看。

    “大头,来,喝水。”

    大头熟练接过,咕咚咕咚没几口就喝光了。

    时有凤期待的看着大头神色。

    大头咧嘴笑,一排白牙闪亮,“甜!好喝!”

    时有凤叹气,给大头喝十几天了,没一点变正常的迹象。

    时有凤瞧着大头,其实身形和轮廓有三分和霍刃相似。反而霍刃与兄长、父亲母亲看着格格不入。

    母亲谢林氏和蔼慈眉善目,不难看出昔日的清秀温婉。谢家男人都是清瘦俊雅模样,即使大哥不茍言笑,二哥开口就带笑,虽然气质千差万别,但细看五官是五六分相似的。

    或许是习武在军营长大的原因,霍刃看着健勇凶悍,身材也高大许多,很难想他们是一家人。

    这点疑惑时有凤也没多想,陪着大头玩了会儿蚂蚁背树叶。

    没一会儿,院子里来了个丫鬟,“三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请您去流觞亭小坐。”

    时有凤点头,“好,马上就去。 ”

    谢家世代清贵,后辈们的姻缘也寻的好。

    长嫂徐晚棠原是镇公国嫡女与谢行知青梅竹马,后来镇国公在改革中被查出贪污军饷,通家之好从此断交。徐晚棠骄傲的性子从此收敛许多。

    二嫂王焕语也是世家出身,性子娇纵。

    两房妯娌都端着架子暗暗较劲儿,有些日常小嫌隙。但经历被贬流放后,一路心酸苦楚让一家人越发团结。

    谢行逍当时怕连累妻子,要写休书,王焕语不肯,一路也跟过来了。

    流觞亭里。

    王焕语道,“大嫂,我昨天看母亲给老三媳妇儿传家玉镯,大嫂可是先过门都没有的。”

    徐晚棠昨日也瞧见谢林氏对时有凤的亲热劲儿了。她本就夹着尾巴做人了,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

    她也知道王焕语只是嘀咕,毕竟她们以前京中贵女,在闺阁中什么不都是顶好的独一份。

    可此时,母族犯事她的出身比商人之子都不如。

    徐晚棠没搭腔,王焕语道,“哎,算了,看在三媳妇儿准备那么多礼物的份上,不计较这些了。”

    “说起来,我看到老三都犯怵,老三媳妇儿真是胆大。”

    王焕语嫁进谢家后,这是第一次见到小叔子。

    那日城外一见面,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莽匪,一点都不像她丈夫俊美风流。

    王焕语道,“嫂嫂,你大小叔子六岁,小时候见过小叔子吗?”

    徐晚棠自是见过。老三自小就乖张跋扈,最烦哥儿女子靠近他,即使他那时候才十岁左右。

    “老三就是看着凶,他心肠很好的。”

    她还记得谢府一次设宴,邀请很多京中贵客临门。

    她在花园一角,发现顽劣出名的燕王小世子,正在逗弄三岁的时有凤。

    他见小孩子可爱招人欢喜,大家都围着他逗他笑,面色不屑的扭曲。

    小世子叫小人找来一条饿极了的流浪狗,然后把糕点里插了细针,叫三岁孩子喂给狗吃。

    小孩子天真懵懂,见狗饿的眼角冒光,接过糕点喂给狗吃。

    结果那狗吃的着急,细针卡在嗓子里凄惨的直叫。

    三岁的时有凤还没明白什么事情,那小世子就一脸得逞的坏笑,“你好歹毒,三岁看老,你长大后肯定是心狠手辣的坏人。”

    看着时有凤哭的厉害,小世子就越发高兴。

    后面老三闻讯赶来,揍哭了大他四岁的小世子。还抱着三岁的时有凤,别别扭扭又僵硬的认错道歉。要不是他把孩子丢一边,就不会被小世子戏耍。

    时有凤眼泪汪汪惦记着狗,担心狗受伤。

    可流浪狗被一群下人捉着撵出府了。

    后面老三又亲自找到那流浪狗,要把那狗收养在府里。

    “母亲不让,说狗不干净。”

    “老三就把狗洗干净,然后又把狗偷偷藏起来,每天训练狗作揖磕头、装死躺着、飞跳扑腾,然后母亲一天府里散步,就见一只狗给她作揖磕头。”

    “母亲心软又动容,自然接受了。”

    “后面老三各种调皮捣蛋或者读书不认真,父亲就让他去狗窝和那狗学,为什么一只狗都能如此聪明听话,骂老三榆木脑袋不开窍。老三叛逆,后面干脆和狗睡一起,还认狗做父。”

    “最后父亲一怒之下,把人和狗都撵出门了,让他们睡大街上。”

    王焕语都笑出声了。

    “完全没看出来小叔子还有这面。”

    “后面,老三从军去了,性子越发捉摸不透,每每回家必定吵的天翻地覆,京中人都知道父子关系不和睦。”

    徐晚棠现在想来,怕都是给外人做戏看的。

    父子不和,一文一武政见相左相互攻讦,打消上位者的猜忌。

    老三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到底受到了皇帝的猜忌。随着父亲改革露出败迹,镇守边疆的老三也被各种由头贬谪流放,最后偌大谢家树倒猢狲散。

    可自从来到恒州后,徐晚棠才发现谢家的真正目的。

    忠臣良将被贬谪排挤打压,原本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再也盼不到有人救他们。天下百姓都知道朝廷要完了。

    自从谢家出事后,天底下造反的人越来越多了。

    谢家造反,好像也是被逼无奈名正言顺。

    徐晚棠想着,就听耳边一声笑,王焕语开口了。

    “诶,三弟来了。”

    两人随着自己男人,喊时有凤为三弟。

    王焕语对时有凤笑道,“怕三弟一个人在院子闷,出来透透气散散步。”

    徐晚棠见王焕语对时有凤亲近,她便只是笑着没说话。

    三人聊着家常,时有凤没怎么开口,一般只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附和或者观点。

    两位妯娌试探不出深浅,却也不敢小瞧了这看着年少天真的三弟。

    时有凤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不熟擅自评判论定有些唐突。

    散步后,时有凤有些困,一场午睡便直接到了晚饭时间。

    今日是休沐,是一家人聚一起吃饭的日子。

    霍刃便从军营回来的早些。

    他洗了个澡,摸进卧室的时候时有凤还在睡。

    小脸睡的坨红,嘴角微微张着一条缝隙。

    “唔~”时有凤是被亲醒的。

    “回来了呀。”时有凤含糊道。

    霍刃双臂撑在他两侧,虽然没压下来,但阴影笼罩着,时有凤还是呼吸不畅,抬手拍开霍刃。揉揉脑袋道,“要起来吃饭了。”

    “今天做了什么?”霍刃没听,像狗一样在时有凤脖子逡巡闻嗅。

    “怎么有女人的胭脂味。”

    “两位嫂嫂约我散步。”

    “哦,相处的如何?”

    “大嫂没怎么说话,一直笑着。二嫂一直摸着我手腕上的玉镯,说很好看很适合。”

    “人都还挺不错的。”

    霍刃道,“两位妯娌,你不爱相处就不处,人都没大坏心思,就是小揪揪挺多。二嫂夸你玉镯,她那人难保不背后挑唆大嫂来对付你。”

    “啊?为什么要对付我?”时有凤睡意没了。

    “因为二嫂想巴结你。她挑唆大嫂对付你,自己又对你示好,小酒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会同她走近些。”

    “为什么巴结我?”

    “你真笨。”

    “肯定是小酒被我亲傻了,再亲亲就聪明了。”

    “唔~”

    等两人出院子去吃饭时,时有凤脸色薄红,像是浮粉一般亮泽。

    王焕语见了,笑语夸道,“小酒真是天生丽质,要是人人都像小酒这般,天底下的脂粉铺子便要倒闭了。”

    时有凤脸更热了。

    难为情的回夸王焕语。

    一路上霍刃都低头瞅着他脸,看得时有凤恨不得捂脸让他收敛点。

    但好在二嫂和二哥在说孩子课业的事情,没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动静。

    霍刃大大方方的揽着时有凤,见时有凤拘束别扭,“嫌弃我了?”

    这是嫌弃的事情吗?

    明知道公爹严肃注重家风仪态举止,霍刃还这般放浪不羁。

    饭桌上,一大家子。

    徐晚棠有个十岁的儿子,五岁的女儿。王焕语有六岁儿子,三岁女儿。一共十二个人。

    寝不言食不语,一顿饭,时有凤吃的很拘束。

    他面前的饭菜都被霍刃堆满了,他低头吃菜,丝毫没发现桌上暗流涌动的目光。

    一桌人都有意无意的看着霍刃夹菜,最后一个大鸡腿都被霍刃从孩子那边的餐盘夹过来了。

    谢石安低声咳嗽。

    霍刃恍若未觉,若无其事道,“一个鸡腿而已,小酒不一定爱吃,他不爱吃,我勉强将就吃了。”

    谢家虽是清贵之家,但家风一向朴素没丝毫排场奢靡,外加此时被贬被恒州太守收留,开支更是节俭。

    再说一只鸡也就两个鸡腿,可能不爱吃,但它还真就不够十二个人吃。

    此时王焕语见老三毫不顾忌礼仪,一门心思照顾媳妇儿,心里别提多羡慕。她桌底下碰谢行逍的膝盖,示意他夹剩下的鸡腿。

    可谢行逍挺着肩背,一副从容优雅的进食。

    王焕语憋气,肚子都气饱了,面色还得笑的从容大方。

    神情转变了无痕迹,但是瞒不过霍刃。

    霍刃对时有凤道,“小酒知道为什么食不言吗?”

    时有凤摇头。

    霍刃扫了一桌饭菜,再对上谢石安严阵以待的目光,慢悠悠道,“因为嘛,就好比这鸡腿,就抠抠搜搜两个,要是孩子们都开口要,那怕是要打架哭闹。所以索性不准他们开口。”

    “最后,孩子们看着鸡腿又不敢开口,还要搞孔融让梨那套,吃一个鸡腿还有愧疚负罪感了,吃一个鸡腿还要搞兄友弟恭那一套,你们吃个饭真的不麻烦吗。”

    谢石安气的胡子一颤,但看着时有凤的面子上没骂这个逆子。

    霍刃看着一脸惊讶又抿嘴的孩子们,“看吧,勇敢的孩子先吃上鸡腿,先夹先得。”

    孩子们都眼巴巴看着十岁的哥哥,外加祖父、父亲们的严厉目光,都规规矩矩不敢动。

    霍刃啧了声,夹着另外一个鸡腿,大口撕咬吃的啧啧声响。

    再小大人的孩子到底是孩子,馋的嘴巴水亮羡慕的不行。

    时有凤算是知道霍刃为什么从小被打到大了。

    这与家风完全格格不入啊。

    敢当着一家人的面质疑叫板,公爹没被气死也是心胸宽阔。而他夫君,能在这样严谨清冷的气氛下活成这样,那也很了不起。

    一顿饭散后,霍刃揽着时有凤刚出院子,身后的谢行逍就喊住了他。

    “老三,喝一杯?”

    霍刃摆手,“不了。难得早些回家,自然是要陪媳妇儿的。”

    谢行逍还没遗憾再劝,一旁的王焕之就踩他脚尖,疼的他嗷嗷叫。

    老三这样的粗人都知道陪媳妇儿,你个探花就得了风流!

    霍刃见时有凤要把他往二哥那边推,幽幽道,“二哥,都成家了,外面的莺莺燕燕就不要惦记了。”

    “哎,不是,老三你瞎说什么!焕语!我真没对不起你。你听我解释。”

    时有凤本来还让霍刃去跟几年不见的二哥叙旧,见人夫妻此时闹矛盾,便没开口了。

    霍刃暗暗瞅着时有凤,等他发问,问老二要他喝酒到底是喝什么酒。

    结果时有凤压根儿没搭上这根筋,一路见霍刃闷闷不乐,还疑惑问,“你怎么了?”

    霍刃瞧着他一脸懵懂乖巧的样子,心里又软烫了一截,又不甘心磨磨牙道,“没怎么。”

    一字一句的,谁都听得出来有脾气了。

    时有凤抿嘴笑,“那你下次喝花酒带着我,我还没见过呢。”

    霍刃龇牙笑,低声道,“我今晚就喝小酒。”

    时有凤脸霎时通红,抬手就打霍刃,霍刃大长腿一动,跑了。时有凤追着打不着,最后自己顺势一个趔趄,霍刃一个回马枪绕过来搂住了他。

    时有凤得逞,趁机揪霍刃的耳朵,霍刃偏头凑近送耳朵,一边哎哟直告饶的出声。

    这亲昵打闹的动静,看得不远处徐晚棠脸微微泛红。她含羞带怯朝谢行知一瞥,看清冷冰冰的丈夫,艳羡的面色逐渐变成了端庄贤淑。

    只是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嘻嘻闹闹的声音吸引,一粗犷一细软的声音都充满了对各自的宠溺情谊。

    余光里,霞光铺地,老三抱着人回院子去了。

    老三还边走边上抛着时有凤,像是逗孩子那般欢呼着。

    时有凤被抛得起起伏伏,嘴角梨涡深深,大大方方又信赖的坠落在老三怀里。

    不知道老三说了什么,逗得时有凤伸手挠他下巴。

    第78章 乌拉拉

    暴雨下了一夜,阴蒙蒙的雨水吞没了天和地。

    燥热被淹没在雨夜里,屋内潮气蔓延,只留一盏豆灯光亮越发朦胧。

    这样的天气正是好眠,如果没有咔嚓撕裂天际的炸雷的话。

    耳边闷雷轰轰,时有凤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睁眼,暗淡的光亮氤氲,只感觉耳朵被捂着,一双手掌手心发热贴着耳廓,一扭头耳膜上带起嗡嗡的碎响。

    不待他看清霍刃的眼神,忽的,暗淡的窗户劈下一道闪电;时有凤只感觉到床顶都好像颤了下,不过预料中惊天的雷声没来,耳边还是轰轰的闷雷。

    “还是醒了啊。”低哑的嗓音有些遗憾道。

    时有凤抬眼月牙弯弯笑,睡意还未醒,眼底的亮光像是朦胧星光似的映着霍刃。

    他往霍刃怀里钻了钻,两人温暖的身体贴的更紧了,脸颊贴在霍刃胸口上,健稳有力的心跳声不大,却能盖住窗外闷雷,让人异常安心。

    “今天不出门吗?”时有凤轻言细语,嗓子还有些早醒的软绵。

    往常天还没亮,霍刃就出门了。此时虽然下雨,但也能看出来大雨淹没了曙光。

    霍刃道,“暴雨呢,我怕打雷,又怕出门掉河里被淹死。”

    “胡说,你明明游泳很厉害。”

    “确实,差点在小酒的酒杯里溺死,要不是我游泳好……”

    “哈哈哈,咬要手臂干嘛,咬胸口肌肉更弹。”

    时有凤瞪眼他,一大早就说什么荤话。

    只是没什么威慑力,眼尾还残留着昨夜的绯红,眼底春水弥漫的荡漾,反而勾的霍刃心痒。

    轰隆一声,闷雷积蓄,显然天空在憋个大招。

    时有凤下意识一抖,抱着霍刃怀里缩。

    可霍刃把他推开,还没等时有凤反应过来时,只见霍刃缩着肩膀弓着身体往他怀里钻。

    大大的一团往他怀里塞,差点把他挤飞,霍刃用一种不可抑制的瑟缩颤音道,“我怕打雷。”

    时有凤一听脑袋里哪还有害怕,纤细的手臂吃力的揽着霍刃的肩膀,把他往自己单薄的怀里带。

    闪电划破窗纸上的水汽,时有凤飞快扯下被罩,两人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的褥子里,时有凤刚搂着霍刃的腰准备出声安慰,就觉得他胸口里衣被扒拉了下。

    “无赖~”

    ……

    窗外雷声暴雨轰轰,屋里也红~被~翻~浪。

    潮气从阴暗四周蔓延朝床帏围拢,偶尔的闷声低吟都夹着湿濡的痒意。

    半晌过去,霍刃掀开褥子,捞出一只汗淋淋面颊呆红的小酒。

    霍刃下床打水给他擦洗。

    一番清洗后,时有凤才清醒了过来。

    天幕雨脚密密,开了窗散了一室旖旎,窗外雨打芭蕉,水池中的睡莲在斜风细雨中灿烂盛开。

    两人在临窗小榻上置了个案桌,上面摆了些早点粥饭。

    父母都吃食节俭,大房二房也克制食欲。不像其他两房孝顺守规矩,两人小灶房一直吃的比较好,鲍鱼粥、燕窝羹各种糕点摆满了小桌子。

    时有凤胃口小,等他吃几口不想吃了,霍刃端着盘子风卷云残也不浪费。

    刚吃完饭,甲一就撑把伞,抱着箱子沿着蜿蜒的石板路来了。

    “老大,这是今早各地送来的紧急函件。”

    “嗯。”

    “林太守那边……”

    霍刃看着窗外雨脚连成线,“把林太守叫到府上来议事吧。”

    “是。”

    甲一又匆匆走了。

    时有凤看着那么多公务要忙,对霍刃道,“你还是去军营吧,我这里不需要陪。”

    “是下雨天我离不开小酒,这下雨就胸闷气短心情低落沮丧,总觉得活着没意义,甚至想跑进大雨里淋一场,没淋死那就继续活着。”

    霍刃说的认真,时有凤看着他道,“你又骗我。”

    霍刃摸摸他脑袋道,“那你要我走,我只能这样说了。”

    霍刃只是想到老丈人说丈母娘怀孕那会儿,下雨天情绪总是低落。他听了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会因为雨天烦闷压抑。

    以前,在山洞避雨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小酒情绪不好。

    或许,那时候他又能发现什么,自己心意都是逃避的。

    霍刃想着,心里又愧疚,“下雨天不想出门,湿裤腿。”

    时有凤知道霍刃是想陪他。确实这样的天气这样陌生的环境,像是一张闷闷返潮的毯子盖在头上,他会憋的慌,会忍不住想家。

    但有霍刃陪他,雨天也变得温馨可爱。

    他抱着霍刃笑,“谢谢夫君。”

    一笑梨涡深深唇红齿白的招人疼,霍刃轻轻捏他下巴,忍不住要俯身亲。

    时有凤偏头亲了下他脸,拍拍他结实的手臂道,“你忙吧。”

    霍刃只得作罢,一口气专心处理正事。

    一个上午过去,雨后初晴,晴空碧洗。

    草木清香压下暴雨后的土腥味儿,院子里到处绿的喜人。

    霍刃带着时有凤出院子逛逛。

    正好时有凤担心花园里的芍药,便一起往花园方向走。

    路过一间小院子时,里面传来书声琅琅。

    昨晚吃饭见着四个孩子。长子长孙十岁,名叫谢庭礼,老成又憋闷。

    这孩子走在路上都是端着的,即使面前空无一人,他那眼神好像看着到处是人,暗自较劲儿的紧绷。外貌看着和谢石安、谢行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反倒是二房六岁的儿子谢庭桦看着活泼很多。小太阳似的,勃勃生机又随他爹爱笑。

    时有凤对两个侄子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几乎都随了各自的爹。

    霍刃道,“小礼子以前性子可骄傲了,跟大嫂一个秉性出来的。”

    “大嫂以前那是京城宴会必定大出风头的。”

    “不过,后面因为大嫂娘家出事,现在大嫂看着低调很多,估计也叫小礼子压着性子吧。”

    “最重要的是,小礼子性子外貌和父亲大哥都很像,身为长子长孙被给予厚望,被要求给底下弟弟妹妹做榜样。”

    “那孩子,看书这一块博学广记,但考试却平平,他小时候攥着力气说要在十岁之前考中童生超过他爹和祖父,如今他十岁了没考上,倒是二房六岁的弟弟考得了童生。”

    “那孩子如今矜傲又自卑,我父亲他们又是贯彻戒骄戒躁的信条,从来只训诫没褒奖,认为这是磨砺孩子心性呢。”

    霍刃说着,就听院子里读书声没了,反而传来哭声。

    时有凤听霍刃说大侄子,心里正担心着,现在这哭声传来,不禁面色担忧了。

    孩子隐忍着啜泣,认认真真的检讨,“我错了祖父,我不该为了彰显我知道的多来哄骗二弟。不该为了让弟弟妹妹们觉得我比二弟厉害,就瞎编乱造哄骗大家。”

    霍刃嚯了声,“瞧小礼子哭的,咱们进去瞧瞧。”

    一进院子,只见大敞着的书屋下,谢石安、大房二房人都在,神情各异。唯独朱红的墙壁下,十岁的谢庭礼低着头,眼泪沾湿了地面。

    今日暴雨,不能外出办事,谢石安临时起意叫上两房的人,在窗外听孩子们上课情况。

    这一听,就听见十岁的谢庭礼课上回答不出的问题,六岁的谢庭桦对答如流。

    课间休息时,谢庭礼见其他弟弟妹妹都围着二弟崇拜,他内心自尊心作祟,便开始满口胡诌,把六岁的二弟骗的一愣愣的。最后看着弟弟妹妹崇拜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他才一副不屑倨傲的老成持重。

    这场景恰好落在了窗外的一众长辈眼中。

    最后谢庭礼被门外墙壁罚站,外加抄书。

    谢石安面色严厉不怒自威。徐晚棠见孩子哭的厉害心疼又颇恨铁不成钢,谢行知面色没有波动。王焕语见儿子课堂上风头盖过长子长孙,嘴上的笑意压不住的僵硬,强行撑着愁绪哀叹脸。谢行逍见他媳妇儿眼里笑意太明显,不动神色站前面挡着了。

    此时众人都进书屋里,检查其他孩子的课业。

    五个大人齐齐进了屋,屋子里板板正正坐着的谢庭桦和其他两个打酱油的妹妹显得格外紧张可怜兮兮的。

    屋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王焕语的笑声,忙叫谢庭桦多谢祖父指点。

    孩子们的学业平时都是西席先生把关,谢石安此时淡淡的点头,这可是名满天下的文坛宗师的认可。

    屋子里气氛渐渐有了笑声。

    只谢庭礼眼睛哭得红肿罚站在门外。

    他神情羞愧的懊恼,见到霍刃两人进院子,难堪地慌忙低头,仅剩下的一点自尊都要碎了。

    即是如此,谢庭礼双手作揖弯腰,规规矩矩又抽抽噎噎道,“小叔叔小婶婶安好。”

    谢庭礼对霍刃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自己有一位常年在外的小叔叔。

    见到霍刃猿臂蜂腰的身形,粗狂冷峻的气势就吓得害怕,更别提饭桌上,小叔叔敢公然反抗祖父。这在小孩子心里小叔子比祖父更可怕。

    不知不自觉,谢庭礼泪眼模糊地看向时有凤,带着一点本能的求庇护的神色。

    时有凤会错了大侄子的意思,以为他还在自责懊恼刚刚被罚的事情。

    时有凤弯腰拍拍他肩膀,似顾忌里面人声,他轻声道,“庭礼很厉害呀,别觉得丢人抬不起头了。”

    谢庭礼隐忍抽泣的嘴角哆嗦了下,抬眼不可置信道,“我嫉妒二弟,还故意仗着兄长的身份哄骗戏耍他们,我愧对弟弟妹妹的信任,也愧对先生和长辈的教诲。”

    时有凤浅笑道,“你能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就很了不起了,你要知道,很多大人都做不到这点,他们只会辩解狡诈死不认错,即使认错也是敷衍的。”

    霍刃摸摸下巴,没等时有凤余光扫来,便默默离远了点。

    一副心虚转身负手望天的姿态。

    “很多人都耻于承认自己不好、可笑、阴暗自卑的一面,可庭礼有勇气坦诚,所以庭礼已经比很多大人要了不起啦。”

    “而且庭礼会躬身自省,这点早已被世人抛弃了,很多人都觉得没必要,但是庭礼不一样,坚持与众不同敢于做自己,这就是很棒的。”

    谢庭礼眼神逐渐亮了,但很快沮丧道,“可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辜负了长辈的期许,连二弟都赶不上。”

    时有凤道,“自省是找问题症结,而不是自我贬低困在低落的情绪里,把问题找到了加以解决,那每次自省都是自我进步。”

    “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是最独一无二的。”

    谢庭礼眼神水亮,再次恭敬的给时有凤行礼。这次行了个夫子礼,左手覆右手,交合于胸前,“谢谢小婶婶,庭礼谨记于心。”

    时有凤笑道,“嘘,这是我们的秘密。”

    毕竟屋里还有长辈兄长嫂嫂,时有凤自觉有些僭越。

    霍刃瞧时有凤那偷偷摸摸和孩子约定的样子有些可爱。同时又有些嫉妒,要是他小时候有这样的小酒安慰,也不至于像蛮牛横冲直撞。

    他就说老头子的教育方式要憋死人的,果然小酒懂他。

    要是老头子呵斥反驳小酒,那争辩起来就可有意思了,霍刃甚至有点期待。

    他这般想着,一抬头,没忍住噗嗤出了声。

    小酒这番话是捅了一屋子人啊。

    时有凤闻声扭头,就见整整齐齐的影子落在湿漉漉的石阶阳光里,他仰头看书屋门口,一排排人依次是谢石安、谢行知、徐晚棠、谢行逍、王焕语,还有三个孩子。

    时有凤和一排人面面相觑,那一双双眼睛有前丞相、状元、探花,他像是在诸天神佛下擅自讲经的班门弄斧。

    脸颊微烫,有些被抓小辫子的尴尬窘迫。

    但是为了让谢庭礼相信他说的没错,他也不想看到孩子刚松懈缓解的心绪又跌入谷底,时有凤极力稳住从容大方的面色。

    甚至挺直肩膀做好了一场辩论。

    霍刃咳嗽一声,憋笑着先发制人道,“这一屋子君子,就喜欢干这种背后偷听的事情。”

    谢庭礼不安的看向谢石安,谢石安扫了一眼,孩子脸上残留的喜色肉眼可见的暗淡。

    谢石安沉声道,“小酒,老三,你们陪我散散步。”

    徐晚棠面色一紧,着急看向谢行知,谢行知面色淡淡没什么反应。

    王焕语看公爹带着三房走后,安慰嫂子道,“安心,我觉得小酒说的没错。父亲不是不明辨是非的人。”

    王焕语又道,“再说,老三那性子,他能让自己媳妇儿被欺负?”

    这话说着的时候看着谢行逍,笑盈盈的谢行逍后背冷不丁一寒颤。

    谢行知对一旁小厮低声嘱咐几句,小厮便匆匆离去了。

    另一边,时有凤两人落后谢石安一步,一路零零散散的聊着。

    时有凤瞧了眼谢石安的侧脸神情,奈何谢大人宦海沉浮几十年,旁人是瞧不出他在想什么。侧面看着便气势深沉的严厉。

    霍刃拉起时有凤的手,屏气凝神的时有凤立马就弹开了,眼皮都吓得一跳。

    谢石安余光瞅着地面小狗打大狗的影子,淡淡开口道,“小酒。”

    “父亲。”

    时有凤立马收手挺背拘谨等着。

    谢石安抿了下嘴角,没了下文。

    无声,更加让时有凤忐忑不安,霍刃瞅着不乐意了。

    直接对谢石安道,“便秘就去治,小酒上次给的药丸也能治。”

    谢石安气的瞪眼,一扭头,消瘦的脸颊皮肉气的充血,“逆子!”

    谢石安撸起袖子就要打霍刃,时有凤忙拦在两人中间,“父亲息怒,都是我不好,夫君是担心我。”

    霍刃冷笑,“小酒,别怕,这老头子就是爱面子又不肯承认他自己的错误。”

    霍刃从小和谢石安吵到大,彼此脾性自然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谢石安被说的神色僵硬,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转身甩了下袖子。

    时有凤面色微讶,见公爹那背影像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劲松,刚准备浅笑开口,身后传来谢林氏的笑声。

    谢石安也听见了,没人看见他神色缓和下来,一副得救的偷偷舒缓了口气。

    “小酒,咱们娘俩逛逛,这两个人一碰面就呛鼻子瞪眼,不管他们。”

    霍刃不肯,要跟着时有凤走。

    谢林氏嗔笑道,“小酒又不像你小时候到处躲人的乱跑。”

    一听又提这个,霍刃头皮都麻了。

    赶紧跟着谢石安走了。

    反正一前一后也不过数丈距离。

    霍刃和谢石安说着话,还竖着耳朵听后面在聊什么。

    谢林氏瞧着儿子那宝贝的样子,看着时有凤乖巧的模样越发招人疼。

    “小酒怕是没少在这混小子身上吃苦头吧。”

    老三什么性子,她自然是清楚不过的。

    现在老三越是疼人,那说明之前两人磨合矛盾越深,就老三那犟牛又不怜香惜玉的狗脾气,三媳妇儿这一路肯定受了委屈。

    “老三也不知道走什么好运,就这样还能讨得媳妇儿。”

    谢林氏笑呵呵道。

    时有凤眨眨眼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谢林氏笑道,“那是,现在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时有凤道,“母亲,小时候夫君真给我喂过肉虫吗?”

    谢林氏一愣,慈祥充盈的目光短暂凝滞,而后思索一笑,“怎么小酒不信吗?”

    时有凤道,“当时听着很生气,但后面冷静想想夫君是有分寸和底线的,不会这样折腾一个三岁孩子。”

    “可是他抓蛇放你脖子上。”

    时有凤脖子下意识一缩,手臂起了鸡皮。

    低声道,“但蛇也没毒,还拔了牙齿。”

    谢林氏看着时有凤为老三辩驳的样子,目光越发柔和了,“这件事,还得怪老三他自己,一口咬定喂的肉虫,我们都没怀疑,后面是他身边的小厮见老三被打的要去了半条命,才说其实喂的蜂蛹。”

    “啊,他为什么要这样?”

    时有凤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怕是那段时间,母亲和父亲都偏向我,强迫夫君接纳我喜欢我,他起了逆反心思,想证明看谁才是亲生的吧。”

    谢林氏叹气,笑容里有些愧疚,当时大家确实都对老三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没怀疑。

    即使现在,她还能清楚记得小少年跪在地上,那双眼里满是倔强、愤恨、果然如此的失望,像是一把火在灼烧着。

    她不禁感叹道,“多年后,没想到小酒是唯一一个主动相信他的。”

    “老三这辈子,是真的遇见对的人了。”

    时有凤被看得脸红,谢林氏笑着让他看前面。

    前面传来一阵争执。

    只听霍刃道,“要是没林太守收留,您就去琼崖好好摆您丞相的架子吧。”

    谢石安道,“封兄信里都说了,我即使去琼崖,那也定有一番作为,会把六千人的弹丸之地治理成一方良城。还说我会名流千史。”

    霍刃道,“您就这一个至交好友,这哄三岁孩子的话,您也信。”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时有凤和谢林氏忙走上前去,各自拉着自己丈夫,柔声安抚着。

    谢石安冷哼了声,转身走了。

    走没多久,谢石安才道,“夫人怎么来了?”

    谢石安理了理衣袍,感觉跟老三这个莽夫在一起,多年的涵养都压不住暴躁。

    谢林氏道,“都说老小老小,这不是怕谢大人打起来没人劝架吗。”

    “老大派身边的青竹通知我来的。”

    “哎,别说,在教育孩子这块,我还真不如老封。”

    “小酒那孩子说的没错,给庭礼压力太大,怕压折了。”

    谢石安面色忽的肃然,风骨挺拔,低声询问一件重要机密一般:

    “哦,小酒那药丸,夫人收哪里了。”

    谢林氏一惊,也低声凑近道,“又加重了吗?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谢石安面色僵硬冷沉,更低声坚决道:“不用。”

    老三那小子说小酒的药丸能治!

    第79章 乌拉拉

    谢石安和谢林氏走后,书屋院子的气氛就像是这暴雨骤晴的天空。

    霍刃和时有凤从小花园回来时,两房的嫂嫂都带着孩子们在鱼塘边看雨后的锦鲤,压压惊,散散心。

    见到时有凤来,徐晚棠上前关切,但又不好当众问公爹有无责骂训斥。

    见两人神色轻松,她也松了口气。

    王焕语最开始只觉得时有凤是一个娇气漂亮的商人之子。

    此时,不由地暗暗重新打量时有凤几眼,没想到肚子里是有东西的。

    尤其时有凤安慰孩子时说的那话,屋里几个大人听了,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自诩学识渊博饱读诗书的大人,有时候确实不如孩子敢于直面内心真实的喜怒哀乐。更加耻于坦诚自己。

    承认自己不好,承认别人的好,看似简单,但没点胸襟和气概,能做到的有几人?

    王焕语此时觉得时有凤比京中的贵女哥儿都好。

    也认可公爹背后对时有凤的评价了,确实身上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灵气和真诚,是越入世越坚定透亮的赤子心。

    再看这么一朵解语花插在老三身上,不免有些可惜。

    就应该配俊美才子,两人吟诗作对一双璧人好不雅致。

    可惜配了老三这个糙汉。

    几人心思各异,谢庭桦见到三叔三婶来了,起身朝两人躬身行礼。

    哐当一声,一枚铜板从他宽大的袖口坠落。

    哗啦哗地滚,谢庭桦着急想去捡,一是于礼不雅,二是铜板溜得飞快,只眼睁睁瞧着铜币直直朝池塘里滚去。

    王焕语见儿子紧张这枚铜板,手臂碰了下谢行逍,谢行逍见那铜板滚了脏兮兮的泥水还朝池塘边缘滚去,没去。

    “再给一个就是,都要滚到池塘里了。”撅着屁股追多难堪,最后溅一脸泥水还没捡到。

    “那是儿子的幸运铜币,每次考试都要摸的!”

    谢庭桦委屈巴巴的看着要哭了。谢行逍忙把扇子别腰间,甩着长袖提着长袍衣摆,去追那圆溜溜滚的铜币。

    下雨天,地面湿滑,靠近池塘边的砖石上长满了地皮水苔,谢行逍一个脚滑,当场大声劈出了一字腿。

    痛的他龇牙咧嘴,干着急见铜币滚池塘里了。懊恼未起,一个矫健的身形跃过,而后谢行逍还没看清,大腿撕裂的疼,嗷嗷直叫,“轻点扶!”

    霍刃拎着二哥,笑嘻嘻道,“扯裆了还是骨裂了?”

    “没、事!”

    谢行逍脸都难堪的红了,在场还有大嫂、小酒,这个泼皮不要脸的混账。

    王焕语见自己男人一瘸一拐的走来,老三把铜币在腰间擦了擦,“小桦子,接好。”

    六岁的谢庭桦捧着双手,那铜币咻地划下弧线稳稳落他手心里。

    孩子们都围着老三欢呼去了,王焕语扶着谢行逍,嘀咕道,“真没事?”

    “真没事。”谢行逍死要面子咬牙道。

    “那好,明日你也去军营锻炼。”

    “……”

    “难道你还想我再背你一次?那次流放遇大雨……”谢行逍忙捂住她嘴巴。

    霍刃挑眉,看着遮掩的二哥,慢悠悠道,“丢脸。”

    “大哥,你看老三没大没小,还不管管!”

    谢行知出声道,“好了,孩子们要进去读书了。”

    大的管不了,就管小的。

    刚刚还欢闹松快的孩子们又蔫儿了。

    谢庭礼小声鼓起勇气道,“父亲,我下学后可以找三婶婶玩吗?”

    谢行知蹙眉,时有凤笑道,“可以的,随时来找我玩。”

    谢庭桦也道,“我也要来!”

    霍刃板着脸吓唬孩子,可谢庭桦也不怕他了,三叔给他捡铜币,是好人。

    孩子们雀跃的进了书屋,水池边的大人们也各自回去了。

    出院子后,时有凤余光不经意间扫到徐晚棠和谢行知。

    下石阶时,石阶湿滑大嫂偏了下,大哥伸手扶稳,大嫂面色一喜,但笑还没展开,大哥手就后背目不斜视的走了。

    大嫂面色难掩落寞,而后跟在大哥身后不急不缓的走着。

    时有凤小声道,“大哥和大嫂关系不好吗?”

    霍刃道,“自然是没我们好。”

    霍刃伸手牵来,时有凤拍了他手心一巴掌,“是不是大嫂娘家的事情影响到两人感情了?”

    霍刃瞧他担忧的样子,“放心吧。”

    他大哥就是闷骚据葫芦嘴。

    当年大哥从国子监下学,要专门绕四条街去镇国公府,就为了看一眼人家大门。

    他大哥年少老沉,性子古板严肃,从来不参加宴会才艺比试。

    但是订亲后,他就从不闻不问的名声赢到了京城第一才俊称号。无外乎他未婚妻爱出风头,喜欢炫耀。

    这种被压抑狠的性子,就喜欢大嫂那种明艳张扬的。

    他大嫂每次逛园子,那花花绿绿的衣服像是花蝴蝶似的,他大哥偏生喜欢。

    婚后两人感情也挺好。只是查出镇国公府贪墨军饷后,大嫂开始收敛性子,做符合世家的端庄娴熟的好儿媳。衣服也偏素净低调的颜色。

    他大哥内心指不定怎么焦急呢,但骨子里的沉稳持重让他开不了口说安慰人的话。

    小酒说的没错,要承认自己做错了,对大人挺难的。

    尤其对一直处于众星捧月中的大人。

    第二天下午。

    徐晚棠就提着小食盒来找时有凤了。

    时有凤正指挥大头在院子一角摘葡萄。

    “大嫂来得正巧,刚好说差人把葡萄给你们送过去。”

    徐晚棠笑着,眼里多了些诚恳和亲切,“我来也没别的事情,昨天谢谢小酒开导庭礼。”

    “庭礼很久没这么舒坦自在的笑了。”

    “那孩子以前走路上,眼里说不上来,说目空一切但又拧巴着,好像随时抓着时机证明什么。今早,他从花园里给我带回来一只蜗牛,这是他以前发现不了的。”

    时有凤道,“孩子嘛,就是多夸夸。”

    徐晚棠笑着应下,把食盒递给时有凤时。

    时有凤接过时,不经意间瞥见她脖子上的红痕,视线飞快挪开。

    徐晚棠也有些脸热,但还是道,“我这边也要谢谢小酒。”

    夫家铁面无私娘家出事,徐晚棠既担心娘家亲人,也自觉没颜面在夫家。她在意丈夫的态度,可发现丈夫对她还是和从前没两样。

    徐晚棠心里越来越多疑,甚至怀疑丈夫对自己没感情,一点都不在乎她。

    可是昨晚上,丈夫却给她道歉了,说让她为难了,把她陷入不孝之中,对不起她。

    徐晚棠想起昨晚格外热情的丈夫,脸又有些红了。

    她对时有凤道,“昨天书屋外那话,行知也听进去了。给我道歉了。”

    “多亏了小酒,不然我们可能不知道要错位误解多久。”

    时有凤霎时开心,由衷道,“大哥大嫂感情更盛从前了。”

    “我说那话哄哄孩子还行,对于大哥这种饱读诗书的人来说,有点溜于口头上了。再说,哪能一句话就令一个成年人幡然醒悟,必定是大哥日日夜夜都惦记思虑着,我说那话不过是一个契机,让大哥坦诚自己的心意而已。”

    徐晚棠道,“难得是赤子之心没有杂念,有时候就是一句话令人醍醐灌顶。”

    两人说了一番话后,不一会儿孩子们下学了,都跑过来找时有凤玩。

    安静的小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等到饭点的时候,孩子们才舍不得和时有凤告别。

    大房一直礼教严苛,饭桌上一家四口静默地用餐。

    徐晚棠早上原本是一件素色浅绿衣裳,在后厨做糕点沾染了柴火气息,去找时有凤时换了件明黄牡丹绣花的衣裳。

    饭桌上,谢行知对徐晚棠看了好几眼。

    徐晚棠默默捏着筷子安静的夹菜吃饭。嘴里吃的什么、是什么味道她也都毫无察觉。

    谢庭礼玩的小脸还粉扑扑的,难得脸上露出孩子稚气的模样,不知道想着什么,吃饭的时候眼里都亮晶晶的。

    饭后,谢行知问谢庭礼,“为什么喜欢和小婶婶玩?”

    谢庭礼拘谨道,“回父亲,因为小婶婶不会把我们当小孩子。”

    “我感觉到,我在他那里每一句话都是被尊重的。”

    ……

    过后几天,时有凤的小院子里一直很热闹。

    孩子们下学后,便跑来找他玩。时有凤带着孩子们捕蜻蜓捉蝴蝶,还带着孩子们去河边翻螃蟹。

    这些孩子没去小河玩过,一个个像是游鱼归海似的,在河底捡了一个石头都要给时有凤看看。

    得到夸奖后又高兴的把石头放篮子里,要带回家放花圃里。

    四个孩子喜欢追问谁的石头最漂亮,时有凤时常要绞尽脑汁,给出他们最期待的答案。

    他们还想问时有凤最喜欢他们其中哪个,但是骨子里的教养让他们问不出口,便旁敲侧击问大头。

    大头毫不犹豫道,“是蚂蚁啊。”

    甚至有些生气,好像这么明显还要问吗。

    谢庭礼道,“没问你最喜欢什么,是问小婶婶。”

    “老大啊。”

    更加生气了。

    他们都好蠢哦。

    ……

    大头跟着他们,对玩水没什么乐趣,在河边还是捉蚂蚁。

    孩子们一开始都怕大头,但是玩几天后,发现大头很善良。大头总和蚂蚁嘀嘀咕咕的,没多久就玩成了一片。

    谢庭礼看着大头道,“大头叔,和小叔有点像哦。”

    孩子们的疑问,时有凤晚上打算问霍刃。

    霍刃这几日都是快半夜才回到家里。

    时有凤总会在书房看书等他。

    霍刃披星戴月回到家里,洗漱一番后搂着时有凤睡觉。

    似忙碌一天,终于舒坦似的大字躺着,“小酒不用等我的。”

    搂着时有凤重重吸了口气,“反正我回来你睡着了,我也会把你亲醒。”

    甚至埋怨时有凤为什么不早点睡,这样不至于熬夜等他回来已经困了,只亲亲一下就睡着了。

    “要是小酒早早睡,就不会这么困了,可以多亲几下。”

    时有凤打着哈欠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他哈欠还没扯满,霍刃张嘴就吃了下来。

    被子一蒙头,时有凤都佩服霍刃精力旺盛。

    被折腾的迷迷糊糊中,时有凤忘记问大头和霍刃的关系了。

    几天过后,霍刃在恒州起兵。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齐王耳朵里。

    齐王营账。

    “谢行悬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死了吗,他那十五万亲兵不是被雪山活埋了?他的讨伐檄文夺回正统天子归位又是怎么回事?”齐王沉声质问魏开吉。

    堪称劈头盖脸的雷霆震怒。

    攻打下几百年屹立不倒的时家堡,收刮一顿后兵强马壮。齐王又一路北上,几乎势如破竹,拿下几个小城池不费吹灰之力。

    连月的胜利让齐王有一种剑指江山,挥军北上,皇位指日可待的枭雄霸气。

    可没想到,突然从恒州杀出来一个拦路虎。

    死去的谢行悬和被活埋的谢家军怎么都在恒州。

    军师道,“殿下息怒,这件事魏将军再清楚不过,当初是魏将军领了朝廷密旨秘密处决谢家军。”

    当时谢行悬被羁押回朝时,朝廷怕谢家军造反,扣押粮草仅仅一天一给,后面又派谢家军出城与外族交战。

    粮草不支,谢家军与外族厮杀被困雪山,最后派魏开吉领兵援助,实则是处决了谢家军。

    魏开吉面如土色,立马下跪道,“殿下,末将当时接到朝廷密旨带兵赶去,谢家军已经被雪山埋了,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带的兵都是有目共睹,这点我万不可能做假。”

    齐王疑怒一收,开口道,“起来吧,就谢行悬的檄文看,起兵谋反是蓄谋已久,魏兄被骗了也情有可原。”

    “只是谢行悬竟然是前朝小皇帝的后人。”

    魏开吉道,“这一定是噱头,谢行悬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齐王没说话。

    军师见状道,“是不是噱头重要吗?当时朝廷罢免谢行悬,朝野内外无一不是撑手拍快。”

    “甚至谢行悬流放途中身死,天下学子还写书讥讽庸将误国,早就该死了。”

    “可后面,谢行悬一死,边塞接连失守,外族铁蹄肆意践踏百姓,这时候,百姓才想起了谢行悬,想起了谢将军的好。”

    “一时间,口碑逆转,百姓人人愧疚自责,认为这是上天给的报应。”

    “甚至就连殿下都动了恻隐之心,后悔当时怎么没拉拢谢将军。”

    “此时谢行悬再世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欢呼惊喜,瞬间被追捧为战神,百姓对朝廷失望,甚至巴不得谢行悬是朝前小皇帝的后人。”

    “毕竟前朝距今不过八十几年,两朝百姓日子一对比,民心在哪不用多说。”

    更何况,谁都知道,当朝开国皇帝得位不正。

    首辅大臣趁天子年幼联合宦官篡位谋反,奸臣当道朝野昏昏暗无天日,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百姓本就因为辱骂护守国门的良将而愧疚,此番谢行悬起兵还是用前朝小皇帝后人的名义,一时间,百姓都欢欣鼓舞。甚至期待谢家军的到来,期待他的报仇雪恨。

    百姓把对谢行悬的内疚都转移到了朝廷身上,都是昏君荒淫无道错杀良将。

    军师一副自认为鞭辟入里的分析,接着沉稳道,“如今之计,是如何解决谢家军了。”

    魏开吉道,“殿下,谢家军是末将疏忽埋下的隐患,请给末将戴罪立功的机会,一定帮助殿下清扫掉谢行悬这个阻碍。”

    齐王道,“说来听听。”

    魏开吉道,“末将假意投降谢行悬,里应外合,烧了谢家军粮草。”

    “当初要不是我也动了恻隐之心没去进雪山检查,谢家军哪还能活到今日。这恩情,谢行悬不得不考虑。”

    军师眼里讥笑,恻隐之心?看你是贪生怕死。

    他淡淡道,“谢行悬可不是看恩情的人。”

    魏开吉此时没心思和军师斗了,飞快道,“即使谢行悬不看恩情,谢行悬的副将罗单清和我是同乡,他来了信,说要投靠我。”

    齐王眉头一动,“真假可信?”

    魏开吉道,“我这个同乡老罗一贯是忠心不二的,但为人有些擅自做主的小毛病,而谢行悬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怕是两人之间有些摩擦。”

    军师也不落后道,“这点可信,我的人也有调查到,罗单清三个月前被打了二十军棍,之后便不受重用。他本人颇有怨言,甚至谢行悬重用那个傻子大头都比他多。这简直士可杀不可辱。”

    魏开吉道,“所以,兵分两头,我这便假意投降,另一边也拉拢罗单清。”

    军师问道,“那魏将军的投名状是什么?”

    魏开吉思索了会儿,朝齐王道,“金库藏宝图和行军路线图。”

    提起金库,齐王面色阴沉的厉害。

    把时家堡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发现金库。

    把时家堡族老杀的七七八八还是没一个人知道。

    他当时就是冲着金库去攻打时家堡的。这一场空,总觉得吃了亏。但好在时家堡收获不菲。

    一张金库藏宝图,自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行军路线图?魏兄是想给张假的,把谢家军引入圈套再一举歼灭?”

    “主上英明!”

    “如此甚好。”

    军师却在暗想不妙。

    谢行悬能落脚藏兵恒州,那么以前边塞围城十年的骂名、死遁、在烽火四起中,扯着铲除奸邪光复前朝的名义起兵,这怕是伏线千里。

    就连现在,百姓的愧疚转化成激动的爱戴民心都在他算计中。

    军师面色暗暗揣度,心里没了之前成竹在胸的底气。

    但转眼一想,齐王此行攻打下时家堡,连路攻城不费兵力,士气正旺,谢家军自是不足为惧。

    另一边,时有凤在恒州城里也见识到了百姓的欢呼。

    茶馆、酒楼、路边摊贩都在说谢将军。

    “谢将军没死!这下我们百姓有救了。”

    “没有谢将军守边疆,山河失守,才知道谢将军神勇。”

    “你们这群读书人,当初是你们骂的最凶,现在又是你们夸的最狠,你们脸不臊的慌吗?你们欠谢将军一个公道!”

    “当今乱臣贼子篡位当皇帝,谢将军才是天子正统,是天命所归。”

    时有凤听着这些为谢行悬正名的慷慨陈词,心里激动,长长舒了口气。

    被口诛笔伐的一世屈辱终于洗刷干净,世人皆知谢将军十年守城的坚毅和良苦用心。谢将军得到了他应有的声誉和崇敬。

    时有凤带着斗笠还想多走走听听,身后的大头催他回府。

    他看着大头二十好几的男人,傻憨如稚子,忍不住心中唾骂当朝皇室。

    一回到府里,大头就捂着胸口瑟瑟发抖。

    时有凤耐心哄他,“大头,跳水桶里泡澡。”

    那水桶里全都是泉水,泡了一次没用,时有凤不死心,每天都要大头泡澡,要他变聪明。

    大头开始还听话,但泡一次澡后,霍刃围着他啧啧出声,“多泡几次,咱们大头就是粉粉嫩嫩的大头了。”

    泉水泡澡后,大头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开始蜕皮,没掉光的旧皮门扇似的扯着,浑身像是赖皮秃子似的,新皮又透着粉。看着很诡异。

    大头变得粉嫩后,孩子们都好奇围着他笑,大头便开始不配合泡澡了。

    时有凤此时板着脸,指着水桶,“大头,跳进去。”

    大头委委屈屈,最后屈膝进去了。

    时有凤叹气。

    或许,大头一直这样痴傻,未尝不是件好事。

    霍刃前些天和他说起身世,时有凤才知道霍刃并非谢家亲子。

    而是前朝小皇帝的孙子。

    八十三年前,小皇帝被迫禅位。

    新帝登基后为彰显仁德,并未对前朝皇室大开杀戒,而是同样给与皇室待遇妥善安置。

    天下百姓称新帝仁善,实际上,前朝皇室被圈禁在宫闱里,不许外人踏足。

    起初,新帝还给小皇帝纳妃让皇室正常生活,不安分的前皇室露出马脚野心,也被一一拔掉。

    三十几年后,克扣一日三餐,宫闱里苍蝇都飞不进。

    新帝把高高在上的前朝皇室一点点去人性,驯化。

    这座冷宫里,尊严骨气被消磨殆尽,清醒的堕落,禁忌的□□,最后肆无忌惮的沉沦。

    前朝皇室彻底成了当朝皇室的玩宠。

    几十年过去,前皇室成了天底下最污浊混乱不堪的禁-脔。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所作所为虽秘而不发,但没不透风的墙。毫无底线人伦的残忍,激起老臣的众怒。

    谢家百年书香门第专注教书育人,很少参与政权斗争。

    后面,禁宫里的前朝皇帝派人暗中联络谢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天下兴亡寄托在谢家身上。

    谢家文人傲骨,也愤怒新帝败坏人性的作为,便冒着满门的风险秘密联系前朝忠臣。

    可几十年过去,新帝早已稳定朝纲坐拥四海,想宫变几乎没有可能。

    外加前皇室的皇帝身体油尽灯枯,他的儿子,他的宗亲族人都被圈养成病态的疯癫。要想光复前朝解救皇族,必须新培养一个新的生命细心教导成材,委以重任。

    恒州的林氏也是前朝老臣,林氏的女儿被送进宫里选秀,被宫里暗线操作送进了禁宫。林氏之女再带着前朝皇帝信物和龙种出了宫。

    霍刃的出生,是一群忧心天下社稷的忠臣和前皇室的处心积虑。

    谢林氏是霍刃母亲的姐姐。谢林氏早就对外称有孕,等着林氏女产下孩子后,再抚养在她膝下。

    当朝皇帝见前皇室宗亲疯的疯傻的傻,毫无伦理自尊可言,对禁宫的监视没有最初的严苛。

    甚至,林氏女勇敢又谨慎,还从禁宫里偷出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弃婴。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最后林氏女难产而死。

    这一段屈辱的历史背负着霍刃成长。自打他知道自己身世后,便一改叛逆乖张去从军,并暗地里联合老臣,培养自己的亲信亲兵。

    后面死遁去了卧龙岗,也是因为金库开启需要皇室直系血脉。

    时有凤道,“原来金库真的是前朝的。这么看老祖宗真的未雨绸缪。”

    霍刃从未听过时有凤说起金库,“小酒是怎么知道的?”

    “石碑有零星模糊的记载,但是因为是秘密,我就谁都没说。”

    霍刃道,“那小酒嘴可真严。”

    有些吃味道,“所以你那时候不喜欢我吗?”

    “这是两码事。”

    霍刃倒是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喜欢找时有凤说话了。

    是真听给安慰,还守口如瓶谁都不说。

    霍刃看着大头又从浴桶里出来了,一身衣服湿哒哒的黏糊在身上。露出的手腕、脖子都开始蜕皮,就连手臂肌肉都显得格外饱满粉嫩,好像刮毛泡发的肥猪。

    他嘶了声道,“幸好我当时没泡,这谁受得了。真是没眼看。”

    时有凤说他没心。

    明明大头身世这么惨,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调侃大头。

    霍刃一想也是,“我命最好了。”

    时有凤见他大咧咧的态度,面色没有一点阴翳;但责任与屈辱的族人历史已经融入他骨子里了,高深的眉眼不笑时,会一点点沾染上阴戾凶悍的气势。

    或许,十几岁的小少年,曾经狠狠的痛哭眼里冒着如火的仇恨。而此时的霍刃,早已学会了掩藏。

    霍刃看着越若无其事的毫不在乎,时有凤看得就越心疼。

    看着时有凤流露出的心疼,霍刃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他。

    因为这是干净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在乎你担忧你。

    他担心你受困其扰,又自责自己不能帮到你。

    那眼里没有一点同情、看戏、满足好奇心的探究;就连不自觉露出的怜悯都让人觉得,得到了垂怜。

    被他注视着看着,好像寒冬黑暗中一盏明灯,一床暖被,一碗温暖的茶水。

    时有凤眼底的泪花快碎了。

    霍刃看着他笑道,“小少爷抱抱我就好了。”

    双臂环来,霍刃回手拥抱。

    小少爷都是他的了。

    第80章 乌拉拉

    恒州军营里。

    “齐王麾下大将魏开吉,秘密递来归降书,各位怎么看?”

    虎皮首座上,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姿,俯视下方问道。

    下方座上有一男人和霍刃有两份相似,虎背熊腰的高大身材,圆脸圆肚子,人一笑有几分谄媚狡诈。但不笑的时候,是武将的严肃蛮横。

    这就是恒州老百姓大骂的贪官污吏,只会巴结讨好上级的林太守。

    林太守道,“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老罗,罗单清道,“此人是我同乡,之前在朝廷不受重用,因为接了朝廷密旨剿灭谢家军而心生惶恐,狐死兔悲同类哀戚。”

    “后面又因为阴差阳错救了齐王一命,他的庶弟也成了齐王的爱妾。对昏聩的朝廷失望转而投了齐王麾下。此时出现老大这样的明主,他自然令择高处。”

    其他将领顺着罗单清的话说道,“那这个魏开吉不就是墙头草,更何况居心不良,请主上三思。”

    罗单清道,“金库图纸且不说,齐王的行军图可是真切的。”

    魏开吉递来的行军路线图,齐王会经过木良城绕经骑田岭山脉再北上,而骑田岭峡谷适合伏击。

    打仗靠粮草靠舆图更靠行军。

    营账里的这些人,早就把恒州附近的舆图咀嚼的滚瓜乱熟。多山地区的行军,要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给与伏击才是正确打法。

    而左证魏开吉行军路线图是否正确,其实也不难。前线递来的齐王粮草运送线路就能作证。

    两者一合,便能猜测行军大致路线。

    营账中的人议事完毕后,都出了营账。

    “舅舅,请留步。”

    众人见谢将军开口叫舅舅,便知道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了。

    空空的营账里仅剩下两人。

    不一会儿,谢石安来了。

    霍刃多疑,即使自己麾下的大将,他说话也会留三分。

    难以保证刚刚所有的人都齐心。

    此时全是自己家人,自然敞开说亮话。

    谢石安道,“老三决定如何安置魏开吉?”

    林太守确实对魏开吉存疑。

    霍刃道,“自然有法子试上一试。”

    “岳父大人他们此时应该也快赶到恒州了。”

    霍刃也是从封祁年给谢石安的书信中知道,时府要参与粮草一事。

    起先他有顾虑,后面时有凤说他已经把风险和后果都给家人说了。时府想加入进来,霍刃也没拒绝的理由了。

    林太守是听过时府的名头的,尤其是封祁年的名头在暗市里很响亮。

    他道,“有封祁年这个玉面狐狸坐镇粮草,咱们后方无忧。老三这是找了个好亲家。”

    谢石安见霍刃面色淡淡,开口道,“林兄,不是封兄负责粮草,而是他的爱女时有歌。”

    林太守期待的面色一滞,蹙眉道,“一个黄毛丫头?”

    谢石安道,“可别小瞧了这个黄毛丫头,当时,不就是时有歌从林兄辖区内运走了税粮?”

    每年四月份,岭南各地的州府要把去年征收的粮税运到恒州,再经由恒州藩司统一走河运运输京城。

    可今年四月暴雨下到了五月,从青崖城至恒州的各处官道受灾塌方严重。这便影响到了运粮。

    青崖城的粮税是由时府押运起送,当时暴雨塌山,粮税运不出去。城里各路富商都在看时府的好戏。一耽误粮税,恒州藩司怪罪下来,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而时府当时就想了个法子,就在恒州本地买卖粮税。

    青崖城一共需缴纳二十七万六千石,约莫三千三百多万斤。

    这大粮税,不可能花银子买。

    时府就在恒州本地找个大粮商,先垫出一批粮食交给藩司。等青崖城开路后,再把税粮运到恒州还给那大粮商人。

    换句话说,是要那粮商先卖出后买进。这买进卖出的差额、米的成色、盘运的损耗、人工花费等,都得双方协商好。

    而且,四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节气,官府还要大量采办粮食填补粮税。几乎没有粮商手里能有这么多的米粮。

    外加,这笔买卖是求人办事,其中弯弯绕绕的复杂可想而知。

    当时时府内忧外患,小儿子还被山匪掳上山毫无音讯。时家家主病危严重。这时候,时有歌主动揽下重任,自己单枪匹马跑去恒州,谈下这笔大生意。

    经过谢石安提醒,林太守倒是想起这件事了。

    “那小丫头是有主意的,与其东拼西凑到处求人找粮,还不如抛出一块肥肉让粮商们蜂拥而至。说谁帮她筹集粮草,就帮谁打开青崖城盐市生意。”

    青崖城盐市,是块啃不到嘴里的肥肉。多少商人想要进青崖城牟取暴利。但是有时家堡把控,外人很难分一杯羹。

    如今得时府承诺,即使是个诱饵也要试试,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最后,粮商们筹集到粮食,也同意先卖再买。

    一个小丫头事情办的很利落。

    这胆魄和心智确实让林太守当时惊诧感叹了下。

    但没多久他就忘记了。

    印象里,时有歌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黄毛丫头。

    如今把事关战事的粮草交给她负责,林太守还是不放心。

    谢石安道,“封兄说小歌那孩子遇强则强,再说封兄夫妇本打算远走避战,后面不放心一双儿女,还是跟着来恒州了。有他们二人在后指点,小歌应该没问题。”

    林太守沉了脸色,“这是千军万马的战事,事关国仇家恨,不是时府生意场上试炼女儿的小买卖。”

    谢石安没出声了,转头看向霍刃。

    林太守也看着霍刃,一脸坚决的反对,仿佛在说这简直就是儿戏。

    霍刃斩钉截铁道,“粮草交给时府运送我才放心。这件事也只时有歌做的好。”

    谢石安点头,“人都有长有短,这就看怎么用了。”

    林太守见霍刃坚决,便也没在反对。

    虽然霍刃的成长点滴都在信里互通有无,可亲自见到这个外甥,林太守没办法把他当晚辈后生。这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说一不二的果决。

    三人商议完公事,谢石安邀请林太守去谢宅赴家宴。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他们便会回家早点,吃个团圆饭。

    林太守道,“也好,正好瞧瞧我这有‘凤命’的小外甥媳妇儿到底有何不同。”

    谢石安面色肃然假装没听见,只余光做好戏的看向了霍刃。

    霍刃笑嘻嘻道,“舅舅,我们来一场男人间的比试,要是舅舅输了,请对我夫郎和岳丈家尊重些。”

    林太守见霍刃笑,顿觉得和外甥亲密了好多,抬手拍拍霍刃的肩膀,“你小子,不就是说说,我一个长辈还说不得了?”

    霍刃道,“舅舅自然是说的,当然,我作为男人听不得。所以,我想作为男人比试,愿赌服输。”

    林太守瞧着霍刃那桀骜张狂的眼神,他习武半生未逢敌手。便要趁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来,大丈夫一言九鼎。可别怪我扫了你谢将军的威名。”

    两大将领设擂台比试,很快就吸引将士围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林太守宝刀未老,军中从未有敌手。”

    “谢将军看着笑嘻嘻的颇有些轻敌啊。”

    林太守见霍刃拿长棍,甚至不是他最擅长的刀,开口道,“年轻人狂傲,我欣赏,不过为了避免旁人说我仗势欺人,我让你一只手。”

    这么多将士看着,林太守不想自己小外甥输的太狼狈,以免士气低迷。

    他话刚说完,霍刃就挥棍袭来。

    两人都是高大武将,一招一式没花架子全是制敌的刚勇和凶狠。

    没一会儿,笑嘻嘻的霍刃就把林太守逼的使出双手。

    最后,砰的一声,林太守被踢翻在地上,棍尖已经戳到他脖子上了。

    脖子尖锐刺痛传来,林太守汗流模糊了双眼。周围一片欢呼,刺眼的阳光中,他见霍刃脸色还在笑。可那双黝黑的眼珠子似深不见底的冷彻和强势。

    霍刃飞甩木棍插进了武器栏里,俯身拉起躺在地上喘气的林太守。

    笑道,“舅舅可说话算话。”

    林太守见这个笑面虎有点头皮发麻,面上笑嘻嘻,下手净是阴损暗招。他看着输的轻松不狼狈,实际上一身淤青疼痛。

    林太守好面子,外加霍刃也给他当众留颜面了,闷声强撑道,“自然愿赌服输。”

    霍刃一把揽着林太守,“那欢迎舅舅去我家里做客。”

    林太守肩膀伤痛被压的刺痛,他忍着龇牙的冲动,瞅着霍刃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小子护的很。”

    低声咬牙道,“打那么狠,不去吃了。”

    绷着老脸耍脾气。

    霍刃还很贴心的给他舅舅找了辆马车。

    和谢石安一个文人同坐马车。

    这简直对林太守是奇耻大辱。

    下马车时,谢石安见林太守还板着脸,生疏安慰道:

    “林兄可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奇耻大辱竟也熬过来了。”

    林太守顿时脸就垮了下来,一甩谢石安扶着他的手臂,不顾疼痛面色气的扭曲道:

    “好好好,谢兄不愧是读书人,这会儿变着花儿讽刺我,还当我一个莽夫听不懂是吧。”

    谢石安沉着脸,目光恳切又无辜,“我是安慰你的。”

    他明明见小酒都是这样安慰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开心的。怎么他一说出口,确实有点阴阳怪气的挖苦。

    霍刃后头忍笑,面色别提多骄傲。

    学虎不成反类犬。

    老头子也有今天。

    霍刃笑出声,林太守一听气冲冲要折回,“这饭不吃了!”

    谢石安拦手,“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林太守见谢石安阻拦,便转头朝大门冲去。

    谢石安理了理衣袖,面色沉稳低声呵斥霍刃,“好歹是你亲舅舅,下手这么狠。走路都顺拐瘸了。这对武将来说才是奇耻大辱。”

    “这对武将是兴奋是棋逢对手。哪像你们这些文人小肚鸡肠!”

    林太守忽的折回愤懑瞪眼道。

    谢石安嘴角僵硬一笑,吩咐下人把林太守带走沐浴更衣。

    确定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远了,谢石安继续说霍刃。

    “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收敛点你的狗脾气。”

    霍刃毫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翅膀硬咯,离开你们谁我都能飞。”

    没差点把谢石安气死。

    霍刃见谢石安胡子都气乱了,才慢悠悠道,“就是要打狠,打得他老骨头痛的厉害,免得到时候他又跳出来,阻碍我带小酒随军。”

    谢石安没反应过来,“这什么逻辑?小酒还要随军?”

    片刻后,谢石安眼底迷惑一亮,“好小子,都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太守这人就是有点小毛病。觉得女人哥儿是在后宅的。

    他现在被霍刃狠狠打了一顿,自然不敢轻视时有凤。但心底的不满积怨更重。

    而时有凤见林太守这个舅舅受伤,肯定是要给药丸的。

    那药丸药到病除,林太守倒时候不得狠狠唾弃自我打脸。瞧不起的小哥儿,竟然医术如此了得。

    愧疚化作崇敬疼爱,把林太守这个专制的舅舅耍的团团转。

    谢石安瞧霍刃一眼,不确定道,“你没对我用这些小把戏吧?”

    霍刃道,“你又没像舅舅这样哔哔赖赖的。”

    “哔哔赖赖?什么意思?”

    霍刃双手抱胸,朝谢石安得意一笑,“啧啧,你还封兄封兄的喊,这词儿你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几十年感情,也不敌我这几个月的儿婿嘛。”

    正往恒州城赶来的封祁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应该是小酒想我了。”封祁年满脸笑意道。

    马车里,时娘埋怨道,“你嘴巴真的紧,小霍的讨伐檄文出来了,天下都知道他是前朝皇室后裔,你才说早就知道小霍的身世了。”

    封祁年道,“没办法嘛,小霍那时候给我说的时候,我就承诺了守秘。”

    时娘道,“哎,那孩子一路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时有歌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这样的身世,肯定活得压抑苦大仇深的。”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心性非常人所能及的。”

    时娘叹息道,“可他一开始,也不是大将军。”

    “老封,你说林太守这个舅舅会不会有点难打交道?”

    “操什么心,有小霍那孩子护着小酒,旁人都要对小酒恭恭敬敬的。再说谁能拒绝得了咱们小酒呢。”

    话虽这么说,时娘自己没亲眼看见,她就是忍不住操心。

    三天后,一辆马车到了谢宅门口。

    谢家的人都在门口迎接,包括谢石安也在。

    封祁年携妻女下马车时,谢石安带着一家人忙上去迎接。

    多年好友外加亲家见面,气氛一时非常闹热温馨。

    大人们忙着叙旧,时有歌倒是被时有凤揽着手臂,时有凤高兴的说着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目光一一扫过谢家大房二房,甚至连四个侄子、侄女都没放过。

    见兄弟妯娌关系和睦,对她弟弟都亲热喜爱,小孩子也知书达理天真可爱,时有歌才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时有凤,“你刚刚说了什么,没听清。”

    叽叽喳喳的时有凤:……

    封祁年带着妻女去客院歇息,时有凤也跟了去。

    青崖城分开时是盛夏,此时再见已经深秋了。

    见时有凤没瘦养的白嫩,笑容还是那么清澈透亮,时家三口都放心了。

    时有歌道,“刚刚门口那个武将装束的中年大叔是谁?一脸笑得亲热,透着装熟稔的尴尬。爹又不认识他。”

    时有凤道,“刚刚给姐姐介绍了,那是林太守,是霍大哥的舅舅。”

    “哦。他来干什么?而且有些殷勤讨好的样子。”

    封祁年也觉得有趣。

    以他收集的消息来判断,林太守是一个大男子主义专-制的武将。专横但能屈能伸,装疯卖傻蛰伏几十年。林太守大兴土木奴役百姓讨好太后寿辰一事,几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封祁年一琢磨,面色没了笑意松快,看向时有凤道,“小酒是不是给他暴露金手指了?”

    “没有,就给了几粒药丸。”

    “霍大哥给我塑造的神医身份。”

    封祁年沉吟了下,“我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家人赶路辛苦,给他们留下泉水后,便回自己小院子了。

    恒州的深秋也不冷,比较凉爽。开着窗坐在榻上,摆上茶水正好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银杏叶黄。

    时有凤没看一会儿,霍刃便从黄叶飘飞的院子走进来了。

    霍刃见到美人倚窗,动了歪心思。

    走路没声,时有凤被从后背抱住时吓得一跳。而后,微惊的脸色被男人压下的粗重弄的羞臊。

    霍刃每次都像是没吃饱的饿狼,猴急的不行。

    “这是白天。还是窗边。”时有凤不乐意道。

    霍刃一边亲他,一边手拉扯帘布,昏暗的光影遮下,时有凤心口怦怦跳,余光,窗外明黄的银杏叶像是蝴蝶慢慢飞远了。无人惊扰的暗角里骤然升温的黏腻。

    帘布还未拉满,将暗未暗。只留一丝光线照着光斑幽暗的墙壁、小麦色的臂膀和饥渴的脖子。霍刃背靠在墙壁坐抱着时有凤,一边亲的涩情,一边半眯着黑眸,欣赏美人面色逐渐从潮红到失控的神魂颠倒。

    春意渐浓时,忽的一厉声猫叫惊醒了时有凤。

    时有凤惊慌睁眼飞快推开霍刃,只见窗户上倒挂着一只白猫。碧眼琥珀凶瞪气恼,那猫爪子还伸进窗花中,试图抓挠霍刃肌肉遒劲的臂膀。

    时有凤脸皮热的不行,水雾迷离的眼底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想给小毛解释的冲动。

    又低头看两人衣衫不整,急忙抱着衣摆捂住自己胸口。

    霍刃一拳把猫打掉,拉上窗轩,拉上帘布,抱着人入了屏风深处。

    “乖,把小酒喂饱,爹娘才放心。”

    “你……唔~”

    骂声未冲出口,便成了声声难耐的低吟。

    霍刃还笑,“看,叫出声了,我就说小酒饿了。”

    霍刃犯浑的后果,便是喜提一根铁链拴在脖子上,最后被时有凤罚跪在床边,守着时有凤睡午觉。

    霍刃也没闲着,肩背笔直地跪在地上,闭着眼,先回味后,再在脑海中行军布局排兵列阵。

    下午,接风宴上。

    谢家规矩礼教严,一向清冷的饭桌有林太守、时府一家人的加入,瞬间气氛活络很多。

    都说客随主便,谢家也能做到主随客便。

    饭桌上,林太守不停给封祁年敬酒。

    封祁年不着急,微微笑着磨他性子。一杯杯酒喝下,林太守估摸着吃饱喝足,和人打成一片后,才试探的开了口。

    “封兄,小酒的医术果真了得,这一粒药丸便是神丹妙药。老三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这么一个宝贝,要是小酒随军,老三便无性命之忧了。”

    封祁年笑呵呵的脸色一顿,没了神色,严肃道,“要我小酒行军?林太守看我家小酒这身子骨能随军吗?我宝贝儿子哪能吃这些苦。”

    林太守笑意也没了,看向霍刃,“那有关老三安危,小两口感情好,小酒要是要去,那也不能阻止是吧。”

    霍刃夹着花生米道,“小酒上战场我不放心,我的命我自己守的住。小酒就应该在家里待着等我凯旋。”

    林太守看向谢石安,谢石安作壁上观礼貌微笑。

    林太守看向时有凤,“孩子,你自己就放心老三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林太守急了,“你一身本领,就该建功立业,不应该拘束自己哥儿身份,都是人,还分什么哥儿女人!国难危急,你应该站出来一展身手。”

    霍刃哼笑,“舅舅在营账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太守哑然,一桌子看着他,不禁老脸胀红。

    他偏头看墙壁,绷着脸道,“我承认我是以貌取人以身份瞧人了。”

    林太守说着,一咬牙,起身掀开前襟,朝时有凤下跪,“请神医随军,这样千千万万将士不至于埋骨沙场。”

    时有凤赶紧扶起林太守,“舅舅这般侠肝义胆,爱兵如子,我身受感动,定助军中一臂之力。”

    林太守一见时有凤首肯,眼里有泪花。

    有神医随军,将士不至于因为伤口腐败受病痛折磨。将士将会轰轰烈烈战死,而不是无人角落里,英雄铁骨被病痛缠身,逐渐失去了血性。

    林太守又敬了封祁年一杯,“封兄教导的好,虎父无犬子。”

    封祁年见他儿子神色感慨,大约是被林太守感动了。可这样的人最是狡猾,算计中掺活一点大义情怀,知道你有价值,不顾一切绑上船。

    要是他儿子默默随军,林太守没看到小酒的能力价值时,那他便是小酒在军中最大的阻碍。

    封祁年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淡淡的不易察觉。

    他面前端来一杯酒,封祁年抬头一看,是霍刃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

    封祁年一笑,朝时娘颔首。

    时娘也举起酒杯,三人碰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80章 乌拉拉

    恒州军营里。

    “齐王麾下大将魏开吉,秘密递来归降书,各位怎么看?”

    虎皮首座上,霍刃金刀阔马的坐姿,俯视下方问道。

    下方座上有一男人和霍刃有两份相似,虎背熊腰的高大身材,圆脸圆肚子,人一笑有几分谄媚狡诈。但不笑的时候,是武将的严肃蛮横。

    这就是恒州老百姓大骂的贪官污吏,只会巴结讨好上级的林太守。

    林太守道,“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老罗,罗单清道,“此人是我同乡,之前在朝廷不受重用,因为接了朝廷密旨剿灭谢家军而心生惶恐,狐死兔悲同类哀戚。”

    “后面又因为阴差阳错救了齐王一命,他的庶弟也成了齐王的爱妾。对昏聩的朝廷失望转而投了齐王麾下。此时出现老大这样的明主,他自然令择高处。”

    其他将领顺着罗单清的话说道,“那这个魏开吉不就是墙头草,更何况居心不良,请主上三思。”

    罗单清道,“金库图纸且不说,齐王的行军图可是真切的。”

    魏开吉递来的行军路线图,齐王会经过木良城绕经骑田岭山脉再北上,而骑田岭峡谷适合伏击。

    打仗靠粮草靠舆图更靠行军。

    营账里的这些人,早就把恒州附近的舆图咀嚼的滚瓜乱熟。多山地区的行军,要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给与伏击才是正确打法。

    而左证魏开吉行军路线图是否正确,其实也不难。前线递来的齐王粮草运送线路就能作证。

    两者一合,便能猜测行军大致路线。

    营账中的人议事完毕后,都出了营账。

    “舅舅,请留步。”

    众人见谢将军开口叫舅舅,便知道这是人家家里私事了。

    空空的营账里仅剩下两人。

    不一会儿,谢石安来了。

    霍刃多疑,即使自己麾下的大将,他说话也会留三分。

    难以保证刚刚所有的人都齐心。

    此时全是自己家人,自然敞开说亮话。

    谢石安道,“老三决定如何安置魏开吉?”

    林太守确实对魏开吉存疑。

    霍刃道,“自然有法子试上一试。”

    “岳父大人他们此时应该也快赶到恒州了。”

    霍刃也是从封祁年给谢石安的书信中知道,时府要参与粮草一事。

    起先他有顾虑,后面时有凤说他已经把风险和后果都给家人说了。时府想加入进来,霍刃也没拒绝的理由了。

    林太守是听过时府的名头的,尤其是封祁年的名头在暗市里很响亮。

    他道,“有封祁年这个玉面狐狸坐镇粮草,咱们后方无忧。老三这是找了个好亲家。”

    谢石安见霍刃面色淡淡,开口道,“林兄,不是封兄负责粮草,而是他的爱女时有歌。”

    林太守期待的面色一滞,蹙眉道,“一个黄毛丫头?”

    谢石安道,“可别小瞧了这个黄毛丫头,当时,不就是时有歌从林兄辖区内运走了税粮?”

    每年四月份,岭南各地的州府要把去年征收的粮税运到恒州,再经由恒州藩司统一走河运运输京城。

    可今年四月暴雨下到了五月,从青崖城至恒州的各处官道受灾塌方严重。这便影响到了运粮。

    青崖城的粮税是由时府押运起送,当时暴雨塌山,粮税运不出去。城里各路富商都在看时府的好戏。一耽误粮税,恒州藩司怪罪下来,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而时府当时就想了个法子,就在恒州本地买卖粮税。

    青崖城一共需缴纳二十七万六千石,约莫三千三百多万斤。

    这大粮税,不可能花银子买。

    时府就在恒州本地找个大粮商,先垫出一批粮食交给藩司。等青崖城开路后,再把税粮运到恒州还给那大粮商人。

    换句话说,是要那粮商先卖出后买进。这买进卖出的差额、米的成色、盘运的损耗、人工花费等,都得双方协商好。

    而且,四五月本就是青黄不接的节气,官府还要大量采办粮食填补粮税。几乎没有粮商手里能有这么多的米粮。

    外加,这笔买卖是求人办事,其中弯弯绕绕的复杂可想而知。

    当时时府内忧外患,小儿子还被山匪掳上山毫无音讯。时家家主病危严重。这时候,时有歌主动揽下重任,自己单枪匹马跑去恒州,谈下这笔大生意。

    经过谢石安提醒,林太守倒是想起这件事了。

    “那小丫头是有主意的,与其东拼西凑到处求人找粮,还不如抛出一块肥肉让粮商们蜂拥而至。说谁帮她筹集粮草,就帮谁打开青崖城盐市生意。”

    青崖城盐市,是块啃不到嘴里的肥肉。多少商人想要进青崖城牟取暴利。但是有时家堡把控,外人很难分一杯羹。

    如今得时府承诺,即使是个诱饵也要试试,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最后,粮商们筹集到粮食,也同意先卖再买。

    一个小丫头事情办的很利落。

    这胆魄和心智确实让林太守当时惊诧感叹了下。

    但没多久他就忘记了。

    印象里,时有歌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黄毛丫头。

    如今把事关战事的粮草交给她负责,林太守还是不放心。

    谢石安道,“封兄说小歌那孩子遇强则强,再说封兄夫妇本打算远走避战,后面不放心一双儿女,还是跟着来恒州了。有他们二人在后指点,小歌应该没问题。”

    林太守沉了脸色,“这是千军万马的战事,事关国仇家恨,不是时府生意场上试炼女儿的小买卖。”

    谢石安没出声了,转头看向霍刃。

    林太守也看着霍刃,一脸坚决的反对,仿佛在说这简直就是儿戏。

    霍刃斩钉截铁道,“粮草交给时府运送我才放心。这件事也只时有歌做的好。”

    谢石安点头,“人都有长有短,这就看怎么用了。”

    林太守见霍刃坚决,便也没在反对。

    虽然霍刃的成长点滴都在信里互通有无,可亲自见到这个外甥,林太守没办法把他当晚辈后生。这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说一不二的果决。

    三人商议完公事,谢石安邀请林太守去谢宅赴家宴。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他们便会回家早点,吃个团圆饭。

    林太守道,“也好,正好瞧瞧我这有‘凤命’的小外甥媳妇儿到底有何不同。”

    谢石安面色肃然假装没听见,只余光做好戏的看向了霍刃。

    霍刃笑嘻嘻道,“舅舅,我们来一场男人间的比试,要是舅舅输了,请对我夫郎和岳丈家尊重些。”

    林太守见霍刃笑,顿觉得和外甥亲密了好多,抬手拍拍霍刃的肩膀,“你小子,不就是说说,我一个长辈还说不得了?”

    霍刃道,“舅舅自然是说的,当然,我作为男人听不得。所以,我想作为男人比试,愿赌服输。”

    林太守瞧着霍刃那桀骜张狂的眼神,他习武半生未逢敌手。便要趁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来,大丈夫一言九鼎。可别怪我扫了你谢将军的威名。”

    两大将领设擂台比试,很快就吸引将士围观,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林太守宝刀未老,军中从未有敌手。”

    “谢将军看着笑嘻嘻的颇有些轻敌啊。”

    林太守见霍刃拿长棍,甚至不是他最擅长的刀,开口道,“年轻人狂傲,我欣赏,不过为了避免旁人说我仗势欺人,我让你一只手。”

    这么多将士看着,林太守不想自己小外甥输的太狼狈,以免士气低迷。

    他话刚说完,霍刃就挥棍袭来。

    两人都是高大武将,一招一式没花架子全是制敌的刚勇和凶狠。

    没一会儿,笑嘻嘻的霍刃就把林太守逼的使出双手。

    最后,砰的一声,林太守被踢翻在地上,棍尖已经戳到他脖子上了。

    脖子尖锐刺痛传来,林太守汗流模糊了双眼。周围一片欢呼,刺眼的阳光中,他见霍刃脸色还在笑。可那双黝黑的眼珠子似深不见底的冷彻和强势。

    霍刃飞甩木棍插进了武器栏里,俯身拉起躺在地上喘气的林太守。

    笑道,“舅舅可说话算话。”

    林太守见这个笑面虎有点头皮发麻,面上笑嘻嘻,下手净是阴损暗招。他看着输的轻松不狼狈,实际上一身淤青疼痛。

    林太守好面子,外加霍刃也给他当众留颜面了,闷声强撑道,“自然愿赌服输。”

    霍刃一把揽着林太守,“那欢迎舅舅去我家里做客。”

    林太守肩膀伤痛被压的刺痛,他忍着龇牙的冲动,瞅着霍刃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小子护的很。”

    低声咬牙道,“打那么狠,不去吃了。”

    绷着老脸耍脾气。

    霍刃还很贴心的给他舅舅找了辆马车。

    和谢石安一个文人同坐马车。

    这简直对林太守是奇耻大辱。

    下马车时,谢石安见林太守还板着脸,生疏安慰道:

    “林兄可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奇耻大辱竟也熬过来了。”

    林太守顿时脸就垮了下来,一甩谢石安扶着他的手臂,不顾疼痛面色气的扭曲道:

    “好好好,谢兄不愧是读书人,这会儿变着花儿讽刺我,还当我一个莽夫听不懂是吧。”

    谢石安沉着脸,目光恳切又无辜,“我是安慰你的。”

    他明明见小酒都是这样安慰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开心的。怎么他一说出口,确实有点阴阳怪气的挖苦。

    霍刃后头忍笑,面色别提多骄傲。

    学虎不成反类犬。

    老头子也有今天。

    霍刃笑出声,林太守一听气冲冲要折回,“这饭不吃了!”

    谢石安拦手,“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林太守见谢石安阻拦,便转头朝大门冲去。

    谢石安理了理衣袖,面色沉稳低声呵斥霍刃,“好歹是你亲舅舅,下手这么狠。走路都顺拐瘸了。这对武将来说才是奇耻大辱。”

    “这对武将是兴奋是棋逢对手。哪像你们这些文人小肚鸡肠!”

    林太守忽的折回愤懑瞪眼道。

    谢石安嘴角僵硬一笑,吩咐下人把林太守带走沐浴更衣。

    确定那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远了,谢石安继续说霍刃。

    “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收敛点你的狗脾气。”

    霍刃毫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翅膀硬咯,离开你们谁我都能飞。”

    没差点把谢石安气死。

    霍刃见谢石安胡子都气乱了,才慢悠悠道,“就是要打狠,打得他老骨头痛的厉害,免得到时候他又跳出来,阻碍我带小酒随军。”

    谢石安没反应过来,“这什么逻辑?小酒还要随军?”

    片刻后,谢石安眼底迷惑一亮,“好小子,都被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太守这人就是有点小毛病。觉得女人哥儿是在后宅的。

    他现在被霍刃狠狠打了一顿,自然不敢轻视时有凤。但心底的不满积怨更重。

    而时有凤见林太守这个舅舅受伤,肯定是要给药丸的。

    那药丸药到病除,林太守倒时候不得狠狠唾弃自我打脸。瞧不起的小哥儿,竟然医术如此了得。

    愧疚化作崇敬疼爱,把林太守这个专制的舅舅耍的团团转。

    谢石安瞧霍刃一眼,不确定道,“你没对我用这些小把戏吧?”

    霍刃道,“你又没像舅舅这样哔哔赖赖的。”

    “哔哔赖赖?什么意思?”

    霍刃双手抱胸,朝谢石安得意一笑,“啧啧,你还封兄封兄的喊,这词儿你都不知道,看来你们几十年感情,也不敌我这几个月的儿婿嘛。”

    正往恒州城赶来的封祁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应该是小酒想我了。”封祁年满脸笑意道。

    马车里,时娘埋怨道,“你嘴巴真的紧,小霍的讨伐檄文出来了,天下都知道他是前朝皇室后裔,你才说早就知道小霍的身世了。”

    封祁年道,“没办法嘛,小霍那时候给我说的时候,我就承诺了守秘。”

    时娘道,“哎,那孩子一路来肯定吃了很多苦。”

    时有歌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这样的身世,肯定活得压抑苦大仇深的。”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心性非常人所能及的。”

    时娘叹息道,“可他一开始,也不是大将军。”

    “老封,你说林太守这个舅舅会不会有点难打交道?”

    “操什么心,有小霍那孩子护着小酒,旁人都要对小酒恭恭敬敬的。再说谁能拒绝得了咱们小酒呢。”

    话虽这么说,时娘自己没亲眼看见,她就是忍不住操心。

    三天后,一辆马车到了谢宅门口。

    谢家的人都在门口迎接,包括谢石安也在。

    封祁年携妻女下马车时,谢石安带着一家人忙上去迎接。

    多年好友外加亲家见面,气氛一时非常闹热温馨。

    大人们忙着叙旧,时有歌倒是被时有凤揽着手臂,时有凤高兴的说着什么她完全没听清。只目光一一扫过谢家大房二房,甚至连四个侄子、侄女都没放过。

    见兄弟妯娌关系和睦,对她弟弟都亲热喜爱,小孩子也知书达理天真可爱,时有歌才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时有凤,“你刚刚说了什么,没听清。”

    叽叽喳喳的时有凤:……

    封祁年带着妻女去客院歇息,时有凤也跟了去。

    青崖城分开时是盛夏,此时再见已经深秋了。

    见时有凤没瘦养的白嫩,笑容还是那么清澈透亮,时家三口都放心了。

    时有歌道,“刚刚门口那个武将装束的中年大叔是谁?一脸笑得亲热,透着装熟稔的尴尬。爹又不认识他。”

    时有凤道,“刚刚给姐姐介绍了,那是林太守,是霍大哥的舅舅。”

    “哦。他来干什么?而且有些殷勤讨好的样子。”

    封祁年也觉得有趣。

    以他收集的消息来判断,林太守是一个大男子主义专-制的武将。专横但能屈能伸,装疯卖傻蛰伏几十年。林太守大兴土木奴役百姓讨好太后寿辰一事,几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封祁年一琢磨,面色没了笑意松快,看向时有凤道,“小酒是不是给他暴露金手指了?”

    “没有,就给了几粒药丸。”

    “霍大哥给我塑造的神医身份。”

    封祁年沉吟了下,“我知道了。”

    时有凤知道家人赶路辛苦,给他们留下泉水后,便回自己小院子了。

    恒州的深秋也不冷,比较凉爽。开着窗坐在榻上,摆上茶水正好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看窗外银杏叶黄。

    时有凤没看一会儿,霍刃便从黄叶飘飞的院子走进来了。

    霍刃见到美人倚窗,动了歪心思。

    走路没声,时有凤被从后背抱住时吓得一跳。而后,微惊的脸色被男人压下的粗重弄的羞臊。

    霍刃每次都像是没吃饱的饿狼,猴急的不行。

    “这是白天。还是窗边。”时有凤不乐意道。

    霍刃一边亲他,一边手拉扯帘布,昏暗的光影遮下,时有凤心口怦怦跳,余光,窗外明黄的银杏叶像是蝴蝶慢慢飞远了。无人惊扰的暗角里骤然升温的黏腻。

    帘布还未拉满,将暗未暗。只留一丝光线照着光斑幽暗的墙壁、小麦色的臂膀和饥渴的脖子。霍刃背靠在墙壁坐抱着时有凤,一边亲的涩情,一边半眯着黑眸,欣赏美人面色逐渐从潮红到失控的神魂颠倒。

    春意渐浓时,忽的一厉声猫叫惊醒了时有凤。

    时有凤惊慌睁眼飞快推开霍刃,只见窗户上倒挂着一只白猫。碧眼琥珀凶瞪气恼,那猫爪子还伸进窗花中,试图抓挠霍刃肌肉遒劲的臂膀。

    时有凤脸皮热的不行,水雾迷离的眼底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想给小毛解释的冲动。

    又低头看两人衣衫不整,急忙抱着衣摆捂住自己胸口。

    霍刃一拳把猫打掉,拉上窗轩,拉上帘布,抱着人入了屏风深处。

    “乖,把小酒喂饱,爹娘才放心。”

    “你……唔~”

    骂声未冲出口,便成了声声难耐的低吟。

    霍刃还笑,“看,叫出声了,我就说小酒饿了。”

    霍刃犯浑的后果,便是喜提一根铁链拴在脖子上,最后被时有凤罚跪在床边,守着时有凤睡午觉。

    霍刃也没闲着,肩背笔直地跪在地上,闭着眼,先回味后,再在脑海中行军布局排兵列阵。

    下午,接风宴上。

    谢家规矩礼教严,一向清冷的饭桌有林太守、时府一家人的加入,瞬间气氛活络很多。

    都说客随主便,谢家也能做到主随客便。

    饭桌上,林太守不停给封祁年敬酒。

    封祁年不着急,微微笑着磨他性子。一杯杯酒喝下,林太守估摸着吃饱喝足,和人打成一片后,才试探的开了口。

    “封兄,小酒的医术果真了得,这一粒药丸便是神丹妙药。老三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这么一个宝贝,要是小酒随军,老三便无性命之忧了。”

    封祁年笑呵呵的脸色一顿,没了神色,严肃道,“要我小酒行军?林太守看我家小酒这身子骨能随军吗?我宝贝儿子哪能吃这些苦。”

    林太守笑意也没了,看向霍刃,“那有关老三安危,小两口感情好,小酒要是要去,那也不能阻止是吧。”

    霍刃夹着花生米道,“小酒上战场我不放心,我的命我自己守的住。小酒就应该在家里待着等我凯旋。”

    林太守看向谢石安,谢石安作壁上观礼貌微笑。

    林太守看向时有凤,“孩子,你自己就放心老三吗?”

    时有凤眨眨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林太守急了,“你一身本领,就该建功立业,不应该拘束自己哥儿身份,都是人,还分什么哥儿女人!国难危急,你应该站出来一展身手。”

    霍刃哼笑,“舅舅在营账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太守哑然,一桌子看着他,不禁老脸胀红。

    他偏头看墙壁,绷着脸道,“我承认我是以貌取人以身份瞧人了。”

    林太守说着,一咬牙,起身掀开前襟,朝时有凤下跪,“请神医随军,这样千千万万将士不至于埋骨沙场。”

    时有凤赶紧扶起林太守,“舅舅这般侠肝义胆,爱兵如子,我身受感动,定助军中一臂之力。”

    林太守一见时有凤首肯,眼里有泪花。

    有神医随军,将士不至于因为伤口腐败受病痛折磨。将士将会轰轰烈烈战死,而不是无人角落里,英雄铁骨被病痛缠身,逐渐失去了血性。

    林太守又敬了封祁年一杯,“封兄教导的好,虎父无犬子。”

    封祁年见他儿子神色感慨,大约是被林太守感动了。可这样的人最是狡猾,算计中掺活一点大义情怀,知道你有价值,不顾一切绑上船。

    要是他儿子默默随军,林太守没看到小酒的能力价值时,那他便是小酒在军中最大的阻碍。

    封祁年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淡淡的不易察觉。

    他面前端来一杯酒,封祁年抬头一看,是霍刃似笑非笑的举着酒杯。

    封祁年一笑,朝时娘颔首。

    时娘也举起酒杯,三人碰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