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总是操心收成的事,”阿尔法德.布莱克摆出要和谈话者推心置腹的架势,“你如今成了年,肯定懂外面的环境有多艰难。”男人翘起的胡须随叹气一颤一颤的:“我需要承认我老了,光靠自己完全没法打理这么多东西,非得卖掉一部分才有法子生存下去。”
雷古勒斯敲了下阿尔法德为他添的热红酒的杯壁,平心而论味道不错,这让他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怀疑阿尔法德不是真的在哭穷。
所以你在这样的条件下还给了小天狼星一大笔金子?换在私下黑发青年肯定直接就这样讽刺了,但在人前还是要保持收敛。
“您还年轻得很,”于是他平平静静地向更年长者说道,哪怕几年前阿尔法德还是自己最亲爱的叔叔,“请问我能帮您什么?”
阿尔法德谨慎地打量了雷古勒斯三秒:“你父母有提起过我么?”
清隽的青年摇头:“您如果去求我母亲的话,就算是我恐怕也只能说上几句话。”也毋须解释,反正目前只要是还能喘气的布莱克肯定懂他是什么意思。
“沃尔布加总认为布莱克就该得到最好的,”阿尔法德的口风变得很快,神色憔悴的男巫敏锐地通过对方的态度察觉出如今谁拥有家族真正的话语权,宛如昏夜中的飞虫精准地嗅到火星,“但你我都清楚世道早就不同以往。
“希望你多担待点你可怜的叔叔,雷尔,”他终于选择放下身为长辈的自尊心,“毕竟我们曾经是一家人。”
雷古勒斯露出今日的第一份笑意:“我想先听听您打算怎么做。”
雷古勒斯返回格里莫广场12号,将门外洋洋洒洒的雪片与斗篷一同搁置在衣架上。他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自己今天去见了阿尔法德,他有把握守住秘密,但不能保证阿尔法德不会写信同小天狼星炫耀,他们的关系向来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或者说,阿尔法德总认为可以挽回与家族的关系,相比那些离经叛道的家伙,他的罪行只不过是偷偷给了侄子一笔资助钱。雷古勒斯在脑海内整理了一番刚刚与这位叔叔的谈话,阿尔法德.布莱克坦诚当年的行为纯属误判,因为当时他天真地认为姐姐不会真狠心驱逐她最爱的大儿子一辈子。
有些,好笑,雷古勒斯只这样觉得,如果是几年前他没准还会感到一点愠怒,但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或许是责任感使然,他不得不将难得的圣诞假期浪费在跑来跑去与完成功课上。雷古勒斯趁着空闲填满了斯普劳特教授布置的作业,他和杰西卡十月在有求必应屋模拟地中海环境种了几株当地的水生植物,可后面它们挨个死掉了,干脆全塞进论文以发挥最大价值。青年收起羊皮纸后晃了晃手腕,放松之余凝视起窗外闪烁的褪色街灯。
他能透过玻璃,想象杰西卡同样在写这份论文时打盹的模样,尽管她的困倦应该也来自于漫长的复习过程。她会倚住桌面或椅背的花边不省人事,直到笔尖滴下的墨水洇成一团弄脏整张纸面——然后就到了考验清理一新熟练度的时候。
“我把它们连带写好的论文全丢掉了,”双面镜对面传来杰西卡可怜兮兮的声音,现在是他们的聊天时间,她提到带回家的鳃囊草已经出现了腐化迹象,并且连带感染了论文纸,“妈妈说再不埋了我就会惹上大麻烦。”
雷古勒斯大致可以想出鳃囊草腐坏后的味道,这其实也算是观测水生植物的一部分。“米勒夫人一般会怎么对你?”
“比如扣掉我所有的晚饭!”女巫咬着嘴唇说,她一直很喜欢这些亲手培育出的小东西,“它们应该是在我手里活得最久的一批植物了…哪怕现在都去见了梅林。”
在跳过这个话题后杰西卡向他分享了自己今日的全部活动,她努力写了作业,还跑去对角巷看了印度巫师的拉茶表演。相比之下雷古勒斯反而给不出太详尽的生活细节,只说去抽空见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他其实连这个都不应该告诉她对吧?雷古勒斯的某一部分冷酷地想,他习惯凡事都由自己去处理了。
“我明天下午有点时间,”可他还是试着去邀请她,哪怕这会打乱拟订好的活动安排,“你想不想和我出去玩?”
杰西卡的蓝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点,面对邀约她总表现得很害羞,但雷古勒斯清楚她的神情偶尔会和心思反着来。
“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杰西卡在他耳边愉快地说,他们在逛了一整天后回到了他的那间小公寓。少女无法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可还是很努力地不去压疼他。她趴在他的身上,用手指轻触爱人凸起的喉结,被汗水打湿的金色发丝潮湿地黏在象牙色的脖颈,“我自己想出来的。”
雷古勒斯掐了她光滑的腰窝一把,如愿听到少女边咯咯笑边发出的讨饶声。随后他用手臂环住杰西卡,像对待一件能令他满足的宝物。
“为什么,布莱克要以''''k''''而不是''''c''''结尾?”她用指尖比划着说道,“你不觉得少一个字母也不错么?”
青年没忍住笑了,杰西卡在发现他有认真听后明显变得更开心。他们今天跑去喝了马车里的下午茶,所以她身上还有杏仁残余的味道。
“因为你不能在’黑色’里’看见’东西——”少女拉长语调,以着重展示字母''''c''''的读音巧合,随后在被男朋友压在身下后偏过头去躲他,“我下次不和你说了!”
雷古勒斯其实不怎么喜欢无厘头笑话,在他看来这些故事要么是出于讽刺,要么就只是毫无意义的卖弄,但是他喜欢听布莱克在杰西卡口中一次又一次的发音。在杰西卡睡着后他用飞来咒拿到那对她当作礼物的袖扣,月长石刻面因咒语带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仿佛恶作剧时溅在手指上的烟火,提醒着他自己离所爱之人是如此的靠近。
于是在窗外漫天飞雪的陪伴下,他低下头吻她从羽绒被中露出的肩膀,又凝视她熟睡时蹙起的眉头。她有两条很秀气的眉毛,可到了七年级后变得越来越爱皱着。
这让他回想起,在他刚和她频繁接触的那段时间,曾经的杰西卡.米勒是没有什么烦恼的。
布莱克的新继承人不否认毕业年所带来的压力,可雷古勒斯不认为光凭这个就能击垮一个17岁的女孩子,毕竟这种考试她在五年级也经历过一回。经过几次观察与试探,他将杰西卡的忧虑初步归结为对易容马格斯身份的担忧,她会和他分享身边的一切,因而雷古勒斯知道,在得知唐克斯一家发觉她是个易容马格斯后她总是有点心神不宁的。
这促使他有点想再找安多米达谈谈,哪怕上次的对话可以算得上不欢而散。与只是资助侄子就被除名的阿尔法德不同,雷古勒斯对这位堂姐新组建的家庭着实提不起好感,而安多米达估计也不遑多让。但她为了孩子有事求他,所以雷古勒斯认为还是自己赢了。
他曾经欺骗过自己,认定对输赢与得失的判断是规避风险的绝佳手段,本质上恐怕只是无法接受失败的代价。他不喜欢输,不喜欢看被寄予厚望的东西最终支离破碎,因此他近乎贪婪地探究一切,将所有能拿在手中的信息织成细密的网,直到他发现有些事的存在本身要比结果重要得多。
“未来是由你们去实现的,雷古勒斯。”他还记得在六年级的春天邓布利多问他,“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黑发青年从睡着的赫奇帕奇身旁安静地离开,他挥舞魔杖在窗边点亮一盏小灯,开始在脑内给要写给安多米达的信件措辞。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雷古勒斯垂眸思索,忽闪的眼睫如轻颤的蝶翅。他目前组织不出完整的答案,但很明显过去那个搜刮女孩秘密还沾沾自喜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你在做什么,写信?”睡醒后的杰西卡套着毛衣摸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目前还是一片空白的信纸,她知道这是雷古勒斯的习惯,但对布莱克的家族事务她只模糊地了解最基础的那点,“给你父母,还是又是魔法法律执行司的那位助理?”
“给安多米达。”雷古勒斯接过她递来的茶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再等几个小时杰西卡必须要回家过夜,“有什么好建议?”
“你和安多米达女士肯定都不会听我的,”赫奇帕奇吹了下睡得乱糟糟的沙金色刘海,“不过说起安多米达,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雷尔。”她把那盏灯调得更亮了些:“天赋应该是枷锁吗?”
雷古勒斯并未因她的话语停顿:“她跟你聊过关于易容马格斯的话题?”
杰西卡摇了摇脑袋:“只是我自己在乱想——我不知道公开易容马格斯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发现很多事其实都没法看清楚,却必须要提前做决定。”
换句话来讲,生活是由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赌博组成的,所以他才沉迷于搜罗信息以增加身边的筹码。雷古勒斯没说什么,只熟练地点一点魔杖,让空白的信纸从桌面消失。
在圣诞节返校后的日子平静到有些无聊,读到七年级后雷古勒斯推了所有不必要的交际与冒险,只负责定时的巡逻与学生会管理,和他搭档的菲欧娜.艾博是个还算有责任心的拉文克劳,比起其他女级长是最好的主席人选。杰西卡在卸任魁地奇队长后也没有了任何课余活动,因而两个人把所有能相处的时间都掏出来泡在图书馆或有求必应屋。为了准备考试,他们用上了那两台闲置了一年多的魔法打字机,杰西卡亲手把二人一到七年所有的笔记都印了一遍。
“你修理后的机器完全可以拿到市场上,”少女惊喜地夸赞了雷古勒斯的动手能力,随后拿起一张他一年级时的黑魔法防御术笔记,“你还在上面画了金色飞贼——原来那时起你就想当找球手了!”
被戳穿开过小差的布莱克次子只有一丁点不好意思,反正当时他也只是个11岁的孩子。他们按科目整理了所有学习笔记,不出意料地查出了不少理解错误的地方。整理到了五年级时杰西卡死活不给雷古勒斯看她的笔记本,后面发现她在上面除了乱涂乱画外还模仿他的字写了好多的r.a.b.。
“我不可以写你嘛?”她忽然很小声地问,就好像害怕自己与他的认知并不一致,“当时你说我们算是在约会的——你还把纸条插在仙人球的刺上。”
雷古勒斯按习惯将那株变形出的植物从记忆里拽出来,他顺着脑内延绵的网,看到陈旧的纸张,传唤铃,缠绕住金色头发的月桂叶以及酵过了头的酒精与桃子,看到从1976年九月起他们有所改变的人生。
彼时的他对所谓的荣誉志在必得,结果直到成年才成功从身上剥离了那股自持矜贵的天真做派。雷古勒斯放下虚荣心,以最平庸不过的视角去复盘邓布利多的行事逻辑,结果发现这位老人几乎是操控了布莱克的命运。
阿不思.邓布利多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引诱他,继而掌控他所有的行动,最后却问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即将18岁的雷古勒斯.布莱克伫立在有求必应屋伪造的日光下,感受着周身魔力涌动的力量,那力量仿佛奔腾的河流,永不回头地冲刷过每一处时光的罅缝,再为他带回希望与很淡的雏菊香味。曾经他试图用言语控制杰西卡,而后却开始渴求起她的秘密。
明亮的光照令青年的灰眼珠泛出一抹餍足的绿色。等到今年夏天他们就会离开学校,在霍格沃兹的庇护下,他似乎只付出了很简单的代价,就把她的爱换到手了。
雷古勒斯.布莱克不习惯沉溺于过去,毕竟那毫无意义,何况几年来与邓布利多的相处教会了他虚心,但他还是很满意自己将童年时离他很遥远的事物统统攥在了手里。他开始经常观察杰西卡发愁的样子,比起欣赏战利品更像是尝试彻底了解她。
有时他会觉得,相比起来她其实更理解自己一点,而他却对她的世界知之甚少——那里充斥着大量他曾认定无关紧要的平凡事物,而她在那个世界中同样学着计算她的赌注。
伴随着她的忧虑,黑发青年无法自拔地为杰西卡每一份可能的工作做好了规划,哪怕她并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尽最大程度克制着,给她足够的尊重与空间,并且几乎是勒令自己看着她为了明明非常简单的事发愁。
可每次当她撒着娇跟他抱怨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她的战利品。
雷古勒斯从摞得整整齐齐的书本中抬头,为了应对几个月后的n.e.w.t.大部分七年级恨不得把自己溺死在书里。他先快速确认了目前的时间,随后把目光转移到明显神志不清的女巫身上。杰西卡.米勒将胳膊支在桌面托住沙金色的脑袋,留长后的卷发散开能完全盖住腰际,而她的刺猬守护神正趴在她的肩膀上打盹。她在听完他周末的学习规划后坚持等他,结果因打了太多哈欠一直眼泪汪汪的。
“我也在忙着写信,”即将被他轰走时杰西卡不悦地举起修改过的《高级魔药制作》充当击球棒,“魔咒伤害科的提斯代尔先生给我发了很多信件模板。”雷古勒斯听后故意哦了一句,她果然十分熟悉他了,已经很明白什么事情会让他介意,但又不会真正发火。
“其实不是,”过了一会她自己也没忍住,给他展示实际上根本白白一片的信纸。她揉着刺猬的肚皮蹙眉,噙着眼泪的蓝眼珠像两颗星星,与梦境里19岁的模样相差无几,“我只是想多陪着你而已。”
青年勉强顶住了这种扭曲事情本质的示爱:“如果按照这种计算方式,你其实每天都在陪我。”
“阿尔法德叔叔曾经要求我把他的名字记回家谱里,”雷古勒斯突然跟她说起这件事,而杰西卡则迅速回忆阿尔法德是不是给了小天狼星一大笔金子的那位,“他认为比起揪着犯下的错误不放,布莱克该对血亲更宽容一点。”
“我没有责怪你父母的意思,雷尔,惩戒一个人毕竟是管理家族最方便的方法。”阿尔法德在满房间的酒香味中叹气,只论金钱他过得还不错,可无时不刻都像丢了魂,“我从来都不后悔帮了西里斯。”
雷古勒斯点头承认:“我认为你一直很纵容他。”
“你确实长大了,”阿尔法德含义不明地嘟囔了几句,“所以是你拥有了这份权力——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布莱克?”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静静听着阿尔法德翻来覆去地暗示自己有多么渴望“再回到家人身边”。当然,阿尔法德.布莱克是他熟悉的亲人中较为特殊的一位,而其余的所有反抗者对待除名都抱有一股迎接新生般的欢欣。不甘心被约束,以至于干脆利落地打碎一切值得怀念的记忆再远走高飞——可他们实在是离开他太久了,哪怕并没有人死去,那些迸发的恨意与爱也如熄灭的火焰。
他成长在一个似乎天生就高高在上的家,却因各种原因难以避免分崩离析的命运。他越长大,就越看清表面温情下的暴戾与残酷。小天狼星或许比他看到的更早又更自私,所以他最终走了。
“你最开始说要听一听我的想法,雷尔,”阿尔法德环视着四周冷清的房间,“家人应该随时间变得更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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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于说,当年那个资助了小天狼星的人就是阿尔法德.布莱克?”杰西卡趴在宿舍的床上问正往脸上滴精油的伊丽莎白,事发当时她完全当八卦听了,从耳朵里过了一遭后啥也没记下来,“我还是不能理解他被沃尔布加.布莱克给除名了,他甚至不是麻瓜以及麻瓜出身巫师的支持者!”
鉴于拥有一位姓罗齐尔的母亲,编着辫子的棕发女巫主动承担了对古老家族偏执的讲解工作,在大致科普后她柔和地眯起眼睛:“你最近多加了一门考试吗?”?
“那它最好能被归为魔法史的一部分!”比如绘制布莱克的家族树之类的。杰西卡郁闷地将枕头捂在脸上,怪她嘴欠跟雷古勒斯说要写他的故事。虽然说好了只是私下写着玩,可雷古勒斯还是像教课那样给她灌输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知识。
“我建议你最好这几天先躲着他,也许他自己会把这事忘了。”萨拉叼着牙刷说道,她最近和卢卡斯每天都腻在图书馆,直到宵禁才往回跑,“或者更可能的是,他会因为你不理他从而察觉出你在逃避——”
“我很认真地在听了,”杰西卡的声音从枕头下闷闷地传出,“包括复习功课也是,我都以为自己成了个拉文克劳。”
“所以我建议你先别找他,然后你就会回到快乐的赫奇帕奇生活。”萨拉托腮看着杰西卡试图把自己闷死的动作,“你记得你多久没回宿舍睡了吗?”
米勒小姐涨红着脸从被窝里爬起来,她们不会理解成那个了吧,虽然她和雷古勒斯从新年后本身也很那个——
“让我想想,”最终她选择彻底摆烂了,“反正按照某种计算方式,我几乎每天都在陪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