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宁晏礼从案后起身,缓步从殿上走来:“我记得你说,你是在淮水边长大的。”

    “是。”青鸾道。

    当初王府安排她入宫前,只将在王府时期略掉,故意未将幼时经历篡改,就是为真假参半,更不易被发现破绽。

    宁晏礼带着一袭幽冷的沉香气息,行至青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青鸾这才发觉,宁晏礼换了身衣裳,虽然还是墨色莲花暗纹,但与方才在漪澜殿穿的,不是同一件。

    她早知此人悖于常人,怪癖极多,但不曾想竟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换身新袍。

    “听说这簪子是你的?”宁晏礼从腰间抽出一只白玉簪,冷声问道。

    青鸾看见那只簪子,眼底瞬时划过一抹惊诧。

    那是阿母给她留下的白玉簪,她明明抵给了那个侍卫去赔牛车的钱,怎么会在宁晏礼手中?

    但很快,青鸾便反应过来,定是在东市遇见赵鹤安后,宁晏礼派人调查过自己,进而辗转查到牛车的事。

    这玉簪既在他手中,应是被他赎回。

    可是,他要这簪子何用?

    青鸾对上宁晏礼的视线,微微欠身:“回大人,这簪子确是奴婢的,是奴婢阿母留下的遗物。”

    原来是生母的遗物。宁晏礼微微眯眼,视线从簪子移到她脸上。一张清艳俊俏的脸,黑亮眸子里藏着几许心机,但提及“阿母”二字,倒委实不像扯谎。

    他初拿到这簪子,就觉这闺阁女儿家的东西与她很不相衬,原还以为是那白衣村夫送的定情之物。

    宁晏礼将玉簪递到青鸾面前,淡道:“既如此,今日便物归原主。”

    青鸾微微睁大双眼看向他。

    “怎么?”宁晏礼道。

    “没什么。”青鸾忙道。

    她只是不相信宁晏礼会如此好心,就这样将簪子还给她。

    但她顿了顿,还是伏手一礼:“奴婢谢过宁大人。”

    言罢,便伸手要去接那玉簪。

    可正待此时,宁晏礼却倏地将手一收。青鸾指尖与玉簪交错而过,微微一愣,抬眸看他,就听他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果然……

    青鸾看着自己悬于半空的手,抿了抿唇,旋即面上莞尔一笑,柔声道:“大人请问。”

    宁晏礼黑眸幽冷,灯火映于眼底,泛起一抹绮丽的光。他不疾不徐,将玉簪拿在青鸾面前,悠悠问道:“你就对这簪子与我说说,为何要将赵鹤安灭口?”

    青鸾唇边笑意微僵。

    宁晏礼端详着她的脸:“你在我面前围护皇后,辅佐太子,甚至今日不惜以身涉险,也要让我相信你并非是淮南王府的人,可即便如此,我却想不通你非杀赵鹤安不可的理由。”

    他话音稍顿,漆黑的眸子仿佛要盯入青鸾眼中,冷道:“除非——他知晓你的身份。”

    森寒的声音在殿中徐徐扩散开来,仿佛一把无形的手,紧扼住青鸾的喉。

    青鸾只觉呼吸有些发闷,心跳亦随之加速。

    “奴婢的身份?”她微笑看向宁晏礼,发鬓却暗自生出冷汗。

    “赵鹤安知你是淮南王府细作,你料他会落入我手,怕他将你供出,故而提前给他下毒。”宁晏礼冷冷看着她,戏谑道:“不仅如此,你杀了他,还担心广陵赵氏来日奏请陛下严查此事,便算准了时机,偏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话音将落,殿内陷入一瞬死寂。

    青鸾轻咽了咽嗓子,下一刻,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模糊的哀嚎,伴随着隐约的鞭笞与铁链铮响,在幽暗火光中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对漪澜殿宫人的审问似乎也已经开始了。

    青鸾眼睫稍稍颤动。

    宁晏礼敏锐得令人发指,竟准确地看穿了她每一步棋招,并轻而易举将她的后手击破。

    宁晏礼看着青鸾逐渐苍白的脸,眼底划过一丝蔑然。似乎在讥诮,刚过一招她便丢盔弃甲。

    他将玉簪握回掌心,收回视线。

    本以为对付此女会有些麻烦,看来不必多费周章,可以直接交给鸦青上刑了。她若真是淮南王府埋在后宫的暗线,从她口中可挖出不少李鳌的罪证。

    宁晏礼转身抬手,刚要唤人,却听身后女子轻细的声线传来:“赵御史是因酒醉失足而落水溺毙,大人所言,奴婢听不明白。”

    这婢子嗓音里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宁晏礼抬起的手在半空停滞,侧了侧脸,讥诮道:“你听不明白?”

    青鸾面色苍白,眼底却是一片澄明:“奴婢受丞相所托,得陆氏玉牌,为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尽心竭力。今日更是遵照大人交代,冒死闯入漪澜殿——”

    言至此处,她露出吃痛的神情,倒吸了口气,又继续道:“大人所言赵御史的死,奴婢不懂。大人对奴婢的屡次试探,奴婢亦不明白。”

    话音夹杂着细碎的喘息,在昏暗环境下尤为明显。宁晏礼转过身,重新走到她面前,微微眯眼打量起来。

    面前女子鬓边的碎发已被冷汗打湿,呈现出乌黑的光泽,仿佛被暴雨袭卷过的花瓣,随时将在风中败落。

    细看去,她薄肩正轻轻颤抖,右臂稍向内扣,呈现出防备的蜷缩姿态,又如同被划伤臂爪的狸奴,只待躲到无人处,才敢悄声舔舐。

    空气中依稀有股血腥气,应是方才在漪澜殿受了伤。

    光线微薄,宁晏礼看不清她伤口,只隐约见其臂袖似乎被血洇深。

    他将视线又移回到那张苍白如纸的俏脸上,对上青鸾略显隐忍的眼眸。

    “受伤了?”宁晏礼微微逼近,垂眸看她,轻声问道。

    语气不似疑问,更似陈述。

    清幽沉香迎面而来,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青鸾心头一跳,抿唇垂低眼帘,没有应答。

    空气凝滞几许。

    少顷,青鸾只觉下颌被一道冰凉忽而抬起。她睁大双眼,被迫直视那双冷冽的凤眸。

    宁晏礼用玉簪抬起她的脸,冷漠的视线盯入她眼中,平声问道:“你觉得,苦肉计对我有用吗?”

    语意中带着浓重的讽刺。

    细颈被迫仰起,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青鸾在宁晏礼的眼中看到自己。

    面如纸色,狼狈不堪,甚是难看。

    “大人,大人是怀疑有人将赵御史杀了?”她嗓音轻颤,微微喘息着,将思绪隐藏在脆弱的声线中。

    “有人?”宁晏礼带着一丝玩味,将她下颌抬得更高。

    在他的戏谑的嘲讽中,青鸾勉强扯了扯嘴角,苍白笑道:“听大人的意思,是在怀疑杀了赵御史的,是奴婢?”

    弥漫的寒意让谪仙似的面孔显出妖冶之感,宁晏礼薄唇微动,吐出如冰碴般的字句:“若我说并非怀疑,而是确定呢?”

    青鸾凝视着他,良久,眸中渐渐浮现出清媚的笑意:“大人可有证据?”

    宁晏礼望着那双撩人的笑眼,其间尽是防备与心机,逐渐褪去娇弱伪装,应是已在这几句交锋中又为自己寻得了退路。

    当真是狡猾如狸奴般的女子。

    不过,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要如何从他手中逃脱。

    “杀你可需要证据?”宁晏礼冷嗤。

    “奴婢人微命贱,大人杀我,自是不需要理由。”青鸾唇色素白,却仍含笑看他:“但太子和陆氏,却需要一个理由。”

    她道:“莫不是大人见太子信任奴婢,怕他日后不好被大人掌控,所以要将东宫的忠仆尽早铲除,让太子除了大人,便无人可用?”

    接着,青鸾微微踮起脚,向宁晏礼耳边缓缓靠近,声音轻若游丝,却字字振聋发聩。

    她道:“就像如今的陛下。”

    温热的气息呼入耳畔,女子略带娇柔的声线飘入耳中,仿佛化作一条毒蛇,引起后颈一道酥麻,继而钻入体内,绞缠肺腑。

    宁晏礼面色微沉,垂眸看向她白细的脖颈。

    玉簪在那层薄如蝉翼的雪肌上划出一道红痕,直抵喉间,几乎要她撕破。然而她却置若不闻,仍笑盈盈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苍白撩人的挑衅。

    宁晏礼看着那道醒目的红痕,唇边忽而勾起一抹冷笑。

    也对。

    刺蘼无论何时都是刺蘼,即便被暴雨淋过,轻易采摘,也是会扎人手的。

    这婢子,果然留不得。

    二人距离极近,交叠的呼吸中,沉香与血腥交织,混合出一种诡异的紧张气氛,仿佛谁若在此时退让半分,都将被对方瞬间绞杀殆尽。

    宁晏礼突然生出想仔细地打量她的想法,视线随之一寸寸从她脸上拂过,继而又看向她鬓发的薄汗,然后是乌黑的发髻,之后,眸光突然一顿。

    他见她发间插着一支桃木簪子。

    那木簪极其简素,没有一丝点缀,斜插入鬓,露出一节如流云般的木纹。

    宁晏礼正眼端向那支桃木簪,恍然间,似乎有一道微光在他脑海里闪过。

    下一刻,眼前仿佛突然浮现漫天火光,不断坍塌的房屋下,隐约有一个女子,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间回望向他。

    与此同时,耳边骤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宁大人,我还能活吗?”

    那声音有些熟悉,带着几分挑衅,他不禁下意识蹙起眉。

    未待他多想,很快火光覆灭,画面又重新跳回眼前,是青鸾清艳苍白的脸。

    宁晏礼微微怔住。

    正待此时,他听到青鸾孱弱的轻语:“奴婢,奴婢枉死却不打紧,只是……只是大人这么早就引起太子和陆氏的防备,怕是不利于大人对未来的谋划……”

    音色如丝般细弱,其间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尖刃,顷刻悬至宁晏礼的心头。

    他脸色骤变,倏然斜睨向青鸾,却见她媚眼朦胧,身子蓦地一软。

    刹那间,宁晏礼几乎是下意识就伸出手,一把捞住那细软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掌心触及伤口,湿热黏腻,宁晏礼随之向四周探去,才发现青鸾整条袖管竟都已被血浸透。

    看着怀中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的女子,宁晏礼深深皱起眉。

    顶着这样的伤,居然还在他面前硬撑了许久。

    他素来不喜与生人接近,尤不喜血污沾身,可殿中此时唯有他二人。

    宁晏礼揽着青鸾,独自思忖片刻,刚想开口唤人,薄唇翕动又旋即抿紧。

    半晌,他将另一手的玉簪收入怀中。

    女子颈间的血痕鲜红触目,他顿了顿,将人拦腰抱起。

    托起青鸾轻如羽片的身子,宁晏礼将她抱至后殿,心底冷嗤:身子纤纤软软,心肠倒是够狠。

    叽喳的鸟叫传入耳中,伴随着惊鸟铃清脆的鸣响,羽翅扑簌的声音渐渐远去。

    青鸾微微睁开双目,木窗半敞,炽碎的阳光铺入西偏殿内。

    她刚要撑着手臂起身,却顿时被痛意一刺,“嘶——”她倒吸了口气,才想起手臂上的伤口。

    她小心将右臂的衣袖卷起一些,看到被包扎整齐的伤口,蓦地愣住。

    第28章 第28章

    青鸾回忆起昨夜。

    她记得自己是在宁*晏礼处因失血昏了过去,虽然后面事全然不知,但眼下既然是在东宫好端端醒来,大约是她对宁晏礼的那番威胁有些作用。

    还不知漪澜殿那边是何结果,青鸾匆匆起身拾掇一番,刚要出门,却正撞上赶来的白芷。

    “哎呦!”白芷夸张地吃痛叫道。

    青鸾抱着右臂,唇角微微颤抖,忍痛道:“因何事这般毛躁?”

    “随侍,你醒啦!”白芷捂着头道,而后又眨着眼睛凑到青鸾面前,“随侍脸色怎的这样白?”

    青鸾疼得直冒冷汗,但见白芷应是不知自己受伤,遂躲过她询问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敷衍道:“许是今日粉擦多了。”

    白芷睁大眼睛:“随侍几时擦过粉?今日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滞,喃道:“随侍昨夜里与太傅大人下棋到那么晚,今日就开始擦粉,莫不是……”

    说到此处,她有些急了:“随侍,太傅大人纵然容姿过人,但,但他毕竟,毕竟是个……你不能因一时色令智昏而误了自己一生呀!”

    青鸾愣住。

    她说她什么?色令智昏?

    白芷顾自地劝她,语重心长道:“随侍深受太子倚重,未来求了皇后娘娘指婚,即便不是高门,也定是能嫁个如意郎君的,太傅大人再好也毕竟是个太监,随侍何必非要与自己为难。”

    青鸾面露无奈,“我何时说过要嫁人了。”

    白芷闻言脸色大变,“随侍不嫁人,难不成是要与太傅大人结为对食不成!随侍你怎的竟如此想不开!”

    “我又何时说过要与他做对食了?”青鸾几欲昏厥,她伸出左手在白芷头上轻轻一敲,嗔斥道:“你一日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白芷抱头囔道:“奴婢不还是为了随侍着想。”

    青鸾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急着来唤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白芷这才想起来意,忙道:“对了,奴婢来是要与随侍说,太后娘娘就要回宫了,过了午时就到!”

    陈太后?前世她是在李淑妃生产半月后才回宫的,这次怎的这样急?难道是因为李淑妃的事……

    青鸾正思忖着,果然又听白芷凑到她耳边道:“听说太后娘娘本未打算这么早回来,只是因为昨晚漪澜殿的事……”

    “漪澜殿?昨晚淑妃娘娘可是顺利诞下皇嗣了?”青鸾佯装不知。

    白芷讶异道:“随侍昨夜与太傅大人下棋难道没听他说?”

    青鸾摇头。

    白芷道:“我也是今早才听说的,昨个晚些时候,漪澜殿突然被侍卫围个里外三层,据说是有宫人与刺客里应外合,害了淑妃的皇嗣。陛下因此大怒,听说漪澜殿的宫人从昨夜里就开始一一受审了。”

    “哦?竟会有这样的事。”青鸾故作惊讶,眼底却划过一丝思量。

    此事大约事关皇家颜面,李淑妃预谋换子之事虽已败露,但定会在面上被捂得严严实实。

    白芷又道:“不过据御医院那边传出消息,说淑妃娘娘的胎诞下时就已是死胎,而且周身有青紫斑块,应是中毒之症,而且这毒发作极缓,早先只以为是胎有异动,竟全然未被察觉。”

    “中毒?”青鸾愣道,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知李淑妃腹中龙胎已死,只当是怀胎不易出了什么变故,而未深思其胎因何而死,却不想竟会是中了毒。

    想到此处,青鸾忽然记起顺喜曾与她说过的话。

    漪澜殿夜间宫墙外的异响,以及宫墙角落处那个两指宽的细洞!。

    “大人,眼看上朝都过了三个时辰,审问却还没出个结果,此事若在那老太后回来之前未能落定,到时再被淮南王世子反咬一口,说那假皇子是由咱们刻意安排构陷,该怎么办?”屠苏隔着帷幔,对宁晏礼道。

    织锦帷幔内,宁晏礼身着一袭绛色官袍,修长的手指正将衣扣逐个系好。

    视线落至案上的玉簪,他沉默片刻,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略带挑衅的秀丽眉目。

    “大人?”屠苏见没有回应,提声唤道,而后他屏息向帷幔内听去。

    良久,宁晏礼的寝殿内却仍静得落针可闻。

    屠苏双目一凛,莫不是大人又晕倒了?

    想到此处,他急忙扒开帷幔向殿内冲去,却险些与宁晏礼撞个满怀。

    屠苏在还有半寸就要碰到宁晏礼时,勉强稳住重心,定在了他的面前。

    呼……他松了口气,险些他家大人就又要进去换衣裳了。

    目光一转,他却见宁晏礼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刚要伸头看去,却见宁晏礼顺势将那透着温润亮色的东西收进了怀里。

    习武之人最是眼尖,屠苏惊讶道:“大人,那不是陆氏小姑的发簪吗?大人昨日没有还她?”

    宁晏礼微微蹙眉,目光移至屠苏脸上。

    屠苏顿觉面上像是被冷刀子刮了一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乖乖把嘴闭上。

    他跟着宁晏礼又回到刑室殿,正逢鸦青从暗门内走出,带着一脸疲惫和一身血腥之气。

    与漪澜殿相关的宫人足有上百,鸦青连审了一夜没得合眼,好在赶到宁晏礼上朝前有了结果。

    进宫送那假皇子的是淮南王府的死士,昨晚被抓时就已当场自鸠,故而他们只能从漪澜殿的一众宫人入手。

    此事做得隐蔽,知情的宫人本就不多,唯有那么几个参与的,又都是李淑妃从淮南王府带进宫的,几个人硬捱了一宿的酷刑才实在扛不住,将李淑妃预谋以假子代替死胎的罪证交代了出来。

    鸦青走到宁晏礼面前:“按照大人的吩咐,臣已派人将漪澜殿宫人的供词直接呈给了陛下。”

    宁晏礼颔首道:“淑妃所中之毒可有查出?”

    鸦青道:“回大人,霍大人已暗中查验了那死胎体内的毒,只是不想那毒竟与赵鹤安所中之毒,是同一种。”

    宁晏礼眸中凝起一丝疑惑,“可能确定?”

    明明赵鹤安那日毒发的症状与李淑妃此次中毒的症状并不相同。

    鸦青伏手:“霍大人所言,定不会有假。他说此毒源于南疆,根据毒量不同,毒发速度和症状也不尽相同。中毒越深,毒发越快,所表现的症状也就更为剧烈,正如那日的赵鹤安,五脏骤然剧裂而亡。”

    一旁的屠苏惊讶道:“那毒竟如此厉害?”

    鸦青点了点头,“此毒更为厉害之处,是若只下轻量,极不易被人察觉,反复几次,便会慢慢腐蚀内里,纵是再高明的医术也无力回天,久之使人油尽灯枯而死。想必李淑妃应是以此法中毒,才叫御医日日诊脉都没有发现。”

    “那李淑妃岂不是也命不久矣?”屠苏道。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大约是那龙胎将她体内之毒尽数吸去了,霍大人昨夜反复下针验了多次,她体内应已无毒。”鸦青回道。

    屠苏不解,“可那毒不是出自淮南王府?他们怎么会对李淑妃的皇子下毒?”

    鸦青迟疑道:“这一点我亦没有想通,且不论李淑妃之子与李鳌血脉相连,但说此子若健康长成,以淮南王府之势未必不能扶持他与太子一争储君之位,淮南王府为何要自绝后路?”

    屠苏看向久未言语的宁晏礼,“大人,莫不是那日咱们拿到的那青瓷瓶不是出自淮南王府?”

    宁晏礼回想起那张写着“淮南青瓷,南疆奇毒”八个字的帛布,面露沉吟。

    鸦青道:“此毒若不是出自淮南王府,那日将青瓷瓶暗中交予大人的人,便该是毒杀赵鹤安的真凶,他料定大人亦想将此罪推出去,更想推在淮南王父子头上,就顺水推舟将瓷瓶交给了大人。”

    屠苏睁大了双眼:“那此人岂不是在利用大人?”

    宁晏礼脸色微沉,淡瞥了屠苏一眼。

    熟悉的冷刀刮来,屠苏缩了缩脖子,噤下声去,又听鸦青继续道:“可讲不通的是,他又用此毒去害李淑妃,一旦查出淑妃所中之毒与赵鹤安所中是同一种,谁还会相信这毒出自淮南王府?岂不是又在帮淮南王府脱罪?”

    鸦青话音刚落,宁晏礼的黑眸已深如潭水。

    一层层谜团纷乱萦绕,不仅是那个身份可疑的婢子,他总觉还有一双凌厉的眸光正于暗处看他,或者不止是他,那双眼还紧紧盯着这局中的所有人。

    他面如染霜,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来是有人想凌驾于这盘棋局之外了。

    清澈的日光铺洒在城郊村落,村西的茅草小院安然恬静。

    一驾牛车悄然停至院前,车上跳下四名壮汉,捻手轻推开小院木门,掂脚走近窗下,沾破窗纸,房中草榻上正有一白衣郎君和衣而寝。

    只见他呼吸均匀,流畅的背脊微微起伏,应是正在熟睡。

    其中一名壮汉朝另外三人向他指了指,三人点头,之后四人便一起摸到房门前,将门推开半面,瞅准时机一跃而入——

    忽而从天而降的四个壮汉将谢辞登时吓醒,他睁眼看向四张狰狞蛮横的嘴脸,清俊的睡眼满是木然。

    当被七手八脚送上牛车的时候,他的睡意才全然退去。

    这算是绑架还是劫人?

    第29章 第29章

    牛车徐徐驶出村落,谢辞看向面前忧心忡忡的男子,不禁扶额轻叹:“世子你……”

    牛车虽然宽敞,但两个成年男子坐在里面也略显局促,李慕凌双手交叠举过头顶,算是行了大礼,急道:“若不是十万火急,我定不会这个时辰前来叨扰军师!”

    “可是淑妃的事?”谢辞无奈道。

    李慕凌满面焦急道:“正是,还请军师出手相救!”

    谢辞打了个哈欠,道:“我早说此事冒险,得不偿失。”

    “我亦劝过父亲,但他,他执意如此,我实是无可奈何。”李慕凌道。

    谢辞看了李慕凌一眼,李鳌此人确是优柔寡断,沙场武将有时看似杀伐果断,但实则常怀妇人之仁,容易在进退取舍之间拎不分明。

    既为了争权甘让李淑妃冒着性命之危身怀死胎,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争一争那九五至尊之位。

    谢辞轻出了口气。

    也是,若李鳌是那果决之人,早在魏人踏破旧都时,他就应于南方这半壁江山自立为帝,何必还要扶那陈氏母子上位。

    李慕凌见谢辞沉默不语又微微叹气,一时心里愈加没底,惶然道:“军师,此事可还有解?”

    “这有何难?”谢辞漫不经心道。

    “还请军师赐教!”李慕凌忙道。

    谢辞顺手将牛车帷幔掀开一角,此时不知驶到何处,山青水绿,人烟稀薄,空气中的惬意让他又想起方才被忽而打断的美梦。

    不知为何,他这两日总会梦到在东市见过的那个女郎。

    说起来,他还未曾问过她的闺名,但见她两次所乘牛车华丽,想必是哪家高门士族的女儿,自己一介布衣,想想也就算了。

    不过……

    那日见她看那宦官的眼神,却又不像普通的闺阁女子。

    当真是有趣。

    “军师?”李慕凌见谢辞望向车外,双目含笑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忍不住将他唤回。

    谢辞恋恋不舍地放下帷幔,回过头道:“世间之事,若懂取舍,哪里还会有什么困惑。”

    “取舍……”李慕凌缓缓道,而后蓦地顿住,“军师所言之舍是……”

    “既已行错一步,便要舍弃一人以保全局。”谢辞笑了笑,又道:“当然,取舍之间自是世子的抉择,有时为一人而弃全局,倒也不失风流。”

    “可是——”李慕凌面带犹夷刚要开口,却在这时铮然响起一声剑鸣,腾腾杀气凌空朝他们赫然飞来。

    不等王府侍卫上前,那剑已轰然将牛车篷幔劈开,笔直向李慕凌刺去!

    四周无处可躲,李慕凌登时慌住,却见剑尖临近时,谢辞伸出两指精准弹上剑刃,一阵刺耳嗡响间,剑身震颤,整个刺歪了出去,从李慕凌鬓旁划过。

    这时他才看清面前少年的面庞,怔怔道:“稚奴……”

    稚奴见是李慕凌,脸色一僵,连忙收剑伏手。

    谢辞见状大概猜到七分,不禁哑然笑道:“约莫稚奴以为我是被人劫了。”

    李慕凌默自扶正了头上的发冠,干笑两声道:“稚奴的剑法看来又精进了不少。”

    稚奴刚要比划一句“都是军师传授得好”就被谢辞按下。

    “世子可还有旁的事?”谢辞道。

    李慕凌想了想,又道:“军师,皇帝已应允为赵氏重查赵鹤安死因,派了御史台与廷尉联查此事,我们是否要再多留意些,以免那宁晏礼从中作梗?”

    “世子宽心,我已命稚奴传信玄武暗中留意此事。”谢辞道,而后又略带调侃,“另外,我昨夜见长公主信中所言,漪澜殿潜入一名细作,此人藏于宫中不得不防,世子可叫你那青梅竹马的青龙查出此人,尽早除去以防后患。”

    李慕凌闻言低头笑道:“军师说笑了,我与她哪里是什么青梅竹马。”

    谢辞玩味笑道:“这些年你将她藏得那般深,长什么模样都不让我见着,若不是青梅竹马,那我改日倒是要与这位久仰大名的青龙会上一会了。”。

    一只黑鸦振翅在太极殿上空划过。

    辰时将过,太极殿内私语窃窃,众朝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不时看向空荡的皇座。

    尚书令桓昱走到陆彦身边,压低声音道:“文贤,这离上朝已快过去了四个时辰,茶水吃食都换了两拨,陛下怎的还迟迟没到?我听说昨夜宫里似乎出了大事……”

    正阖目养神的陆彦缓缓睁眼,面上似带着疑惑回道:“哦?昨夜宫中发生了何事?我怎未曾听说?”

    桓昱看了陆彦一眼,笑道:“文贤,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彼此为人早已互相深知,你又何必与我装出这副模样?”

    说完,他见两旁无人,就又凑近些,悄声道:“昨夜淑妃娘娘的龙胎没了,但我听说淮南王府不知从哪弄了个婴孩,在偷送入宫时被宁侍中给拦了。”

    陆彦转过头与他对视片刻,而后道:“伯明兄说的是陛下的家事,你我皆为外臣,还是不多言的好。”

    “我是陛下外臣,但你却不然,那淮南王府冒着死罪也要让淑妃有个皇子,怀着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明白?眼下太子入了东宫,你这外祖难道就不做打算?”桓昱暗含深意道。

    陆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太子现下还小,未来之事陛下心中自有定夺。”

    桓昱瞪了他一眼,“你这老狐狸……”

    话未说完,一旁突然有人说了句“陛下来了!”,随后只闻太监一声传喝,李洵身着朝冕迈入正殿,后面还跟着宁晏礼及一众随侍宫人。

    李洵十二旒玉珠后的那张苍白面孔阴沉可怖,带着周身煞气挥袖坐于殿上,众官对昨夜宫内传闻虽一知半解,但却了然李洵此时心气定是大为不顺,遂在行过礼后,一个个捧手垂头默不作声。

    宁晏礼向桓昱微微颔首,立于陆彦身后。

    陆彦眸光一落,用眼角回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太后午时便会回宫。”

    清冷的目光直视殿上,宁晏礼像是没听见这话,抿唇没有应声。

    度支尚书顾渊照例上报了近期国库收支账目,听得李洵的脸越来越沉。

    顾渊前脚退下,车骑将军陈暨又走上殿前,“陛下,雍州北郡传来消息,近日北魏蠢蠢欲动,屡次小规模袭扰边城,请陛下早做打算,为边境调集兵马,以防魏人突袭。”

    众人面面相觑,刚言国库空虚,这又要筹集兵马,一万兵士就要岁食二十四万斛粮,还不算马匹兵械,一年到头那些军饷哪里够用。

    顾渊道:“梁魏两国相接的边境绵长,除了淮南,还有北郡诸多城郭,若是处处增派守军,国库怕是要被边境驻军先耗空了。”

    陈暨转向顾渊:“若不增兵,来日魏人铁蹄踏过雍州,守不住的可就不单是国库了。”

    此言一出,李洵不禁坐直了些,脸色由黑逐渐转青。

    陆彦见李洵的反应,回头轻道:“魏人来犯的时机竟这样巧。”

    “长公主昨晚也在漪澜殿。”宁晏礼似是回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怪不得。

    陆彦闻言转回身去,原是淮南王府得知淑妃换子之事已然暴露,才搬出北魏来吓唬李洵,好让他记着还需淮南兵马替他镇守淮水沿线。

    果然,只听陈暨又道:“若陛下考虑国库,臣还有一策,北郡之乱可请淮南王派兵驰援。”

    一听提到淮南王,李洵顿时皱起眉心。

    昨晚李淑妃偷换皇子之事他已知晓,宁晏礼连夜审出的结果,淮南王府正是在李淑妃背后主导此事,胆敢在皇室血脉上动手脚,他恨不能诛杀淮南王府满门而后快。

    可眼下边境却突然生事。

    桓昱冷笑:“驻守北郡的镇北将军还未上书需要增援,倒是一直坐于京中的车骑将军先操心起了边防之事。”

    陈暨斜睨向他:“老夫纵横沙场多年,军中事务怎么也要比桓尚书略懂一二,此事事关边境,更系江山百姓安危,老夫劝陛下提早防范有何不妥?”

    陈桓二人在先前宫宴早结下梁子,借这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在朝堂之上又呛怼起来,李洵看着二人几欲气炸,宁晏礼向御前常侍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得令走到李洵身后,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众人便见李洵挥袖散朝。

    恭送了李洵,陈暨桓昱又一路吵嚷出了太极殿。

    陆彦走到宁晏礼身旁,“看这架势淮南王府已有了应对之策,才派陈暨来打了前战。”

    宁晏礼撂摆迈过门槛,日光暖溢洒在绛红官袍上,衬得他面如白玉,整个人也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温和。

    他望向远处宫殿飞檐上站立的黑鸦,淡道:“只要将一并事咬死了推在淑妃一人头上,想解此局本也不难。”

    陆彦讥诮道:“我原以为李鳌下不了那般的狠心。”

    “他确不是这般果决之人。”宁晏礼道:“但淮南王府旁的人却未必。”

    “侍中!”一个太监疾步向二人走来,行至面前先与陆彦伏手礼了礼,而后对宁晏礼道:“陛下请侍中到昭阳殿商议要事。”

    宁晏礼颔首,“去回陛下,我这就前往。”

    “诺。”那太监应声退下。

    陆彦望着那太监的背影消失在殿宇转角,话有深意道:“以淑妃的身子大约往后不会再有子嗣,淮南王府恐怕不会就此罢手,若再送一个进入后宫倒也好办,只怕世子年华正茂……淮南又兵强马壮,不得不防啊。”。

    宁晏礼到昭阳殿门前时,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着暗红冕服的身影跪在殿外。

    他淡漠走过那人身旁,却忽闻:“宁侍中入了前朝,原来做的还是伴驾的差事。”

    话里话外,满是戏谑。

    宁晏礼脚步一顿,官袍长摆随动作轻轻盈起,带起几瓣落花,他回身侧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慕凌,蔑然道:“世子这般境况,竟还有心情说笑,如此胸襟臣实在佩服。”

    李慕凌冷笑一声:“眼下境遇说来还是拜宁侍中所赐,淮南王府没齿难忘,来日定要对侍中有所回报。”

    “世子不必言谢,这都是臣力所能及之事。”宁晏礼眉眼冷峭,说着他又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在李慕凌肩头轻挥了两下,卷起一道细微的凉风,挥掉他肩头的落花。

    随着花瓣飘落,一只玉簪忽然从绣着莲花纹的窄袖中滑出。

    李慕凌余光划过那道温润玉色,瞳孔倏然一震。

    几乎是在瞬间,他就认出,那是青鸾生母留给她的遗物!

    李慕凌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见一只冷白的手稳稳将玉簪抓住,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猛地反应过来,甚至顾不及掩饰,愕然看向那张极尽风华的冰冷面孔。

    青鸾的玉簪为何会在宁晏礼手中?难道是昨晚漪澜殿的事将她也牵扯出了?

    不,不会。李慕凌很快否定这个念头,青鸾的细作身份连他长姐都不曾知晓。

    可是眼前……

    无数猜测如乱麻般从脑海跳出,李慕凌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侍中竟会暗藏女儿家的玩意。”

    第30章 第30章

    宁晏礼像是听不出这话中的讽刺,冷眼回看向他,又摊开掌心,将视线落在玉簪上。

    一眼就能认出这簪子,二人关系恐怕匪浅。

    再回想宫宴时试探两人时的反应,莫不是早有私情?

    可若如此,那白衣村夫又是什么?

    宁晏礼将玉簪重新收回怀中。

    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再废口舌也无意义,他冷瞥了李慕凌一眼,懒得多留一字,便带着一身冷飕飕的寒意,转身朝昭阳殿内走去。

    青鸾疾步走过冗长的永巷,迈过一道宫门,四周空气里弥漫着阴冷的寒意,仿佛与门外不是同一个季节。

    她与看门的小太监亮了东宫令牌,小太监面上旋即露出谄媚笑意。

    纵是同样做宫吏,在不同地方当差的待遇自然不尽相同。

    掖庭这地方本就让人避之不及,那小太监眼见有太子身边的女史前来,想着万一某日能攀附上关系,被举荐到东宫当差,保不齐未来就成了御前的人,自然巴结得紧。

    “今日一大早,除去几个被扣在宁侍中手里的,其他漪澜殿的宫婢都送到这来了,这会儿都在里间关着呢。还没来得及安排,署令大人就被御史台的陆中丞叫去了。”小太监跟在青鸾身侧道。

    青鸾微微颔首。

    小太监又道:“阿姊若是要寻谁,我便帮你偷偷把门打开。”

    这小太监心思通透,一看像青鸾这般来到掖庭的,就知是来找人的。

    从前就有不少得势的宫人,暗中来托他进掖庭看人。

    有的是来找曾经共事时结下仇怨的,如今见仇人落难,再来落井下石的;有的是来找与自己交情颇深的姊妹,悄悄进来给管事塞些碎银,嘱咐照顾一些的。

    他打量着青鸾的神色,既不得意,又无忧色,不知她来所为哪般。

    青鸾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塞进小太监手心,“可有一个叫慧儿的,从前在漪澜殿做些洒扫的粗使。”

    小太监脸上挂着一副了然的笑意,将碎银自然地收入怀中,“阿姊说的那个慧儿我记得,瘦瘦小小的,进来就哭个不停呢。”

    “可是受刑了?”青鸾问道。

    小太监寻思片刻,摇头道:“我瞧着身上虽然脏了些,但却不像是捱了打的模样。”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小太监将青鸾引至一间偏殿,恭敬道:“里面脏秽,阿姊在此稍后,我将人提来见你。”

    青鸾候在殿中,不出片刻,就见小太监领来一个婢子,果然瘦瘦弱弱的一小只,一张花猫脸上挂满了泪痕,怯懦地望着她,不敢做声。

    小太监将人带到,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不忘提醒青鸾别耽搁太久。

    青鸾不动声色地将眼前的婢子打量了一圈,柔声问道:“你可认识顺喜?”

    听到顺喜的名字,那小宫婢不禁睁亮了眼睛,但很快,只见她眼中光芒一黯,防备地摇了摇头道:“不,不认识。”

    青鸾拉过慧儿,“你莫要怕,我曾与顺喜同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他唤我一声阿姊,你与他又是同乡,我自然会想法子救你。”

    慧儿惊讶地看向她,不可置信道:“真,真的吗?”

    青鸾点头,“只要你与我说清楚,你那日值夜究竟听到了什么?”

    “那日值夜?”慧儿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青鸾指的是她听到异响的那次,回忆道:“那日适逢奴婢夜起,隐约听着偏殿西边有些声音,本以为是宫里进了野猫,怕冲撞淑妃娘娘的龙胎,想着驱逐出去……可是刚要靠近却听见……”

    “听见什么?”青鸾问道。

    慧儿继续道:“起初像是两声咳嗽,后来似是人语,但那夜风大,奴婢听得不太真切,夜色又黑,一时怕是有什么邪祟,就没敢上前再探。”

    “人语?”青鸾道:“你可听清说了什么?”

    慧儿摇头道:“我虽模糊听见有人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清楚。”

    “我听顺喜说,你第二日白天又去了附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慧儿思忖片刻,回道:“大约偏殿西侧的宫墙上,约莫距离地面尺高的角落处有个细洞,奴婢用手试了试,约莫有两指宽。”

    说着她抬起手,伸出并拢的两指,在青鸾面前比了比。

    青鸾沉吟片刻,估计给李淑妃下的毒就是每日从那洞中递进漪澜殿的,而慧儿那夜听到的人声,大约就是串通下毒之人。

    阖宫上下对李淑妃此胎极为重视,从查出有孕开始,御医们便隔三差五轮流地请脉,吃食用度也很是小心,竟能在这种情况下中毒却未被发现……

    青鸾忽然记起那瓶南疆毒。

    据李慕凌所说,那毒是王府军师从南疆寻得,那么整个大梁能够经手此毒之人应不会太多。

    想到此处,青鸾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安排下毒之人,莫不是那位军师?

    这念头萌生的瞬间,她不觉浑身一凛。

    她曾怀疑过下毒幕后之人是宁晏礼或是陆彦,但若二人早知李淑妃龙胎有异,前世就不必等到李洵驾崩后,才以李淑妃秽乱私通的名义将其和假皇子除去。

    可她从未想到,或许给李淑妃下毒之人,竟就藏在李鳌身边。

    细想前世,李慕凌对那军师几乎可谓言听计从,那军师虽一直藏于幕后,但淮南的一切军机要务,李慕凌都要与他决断商议。在李慕凌登基称帝后,更是将那军师封侯拜相。

    而今看来,或许那位军师一早看中的,便是大梁丞相的位置。

    他步步算计,迫使李鳌、李慕凌父子后来起兵谋反,又献计割让十三座城池拉拢北魏,助李慕凌走上帝位,大概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

    “阿姊!”偏殿外忽而响起那小太监的声音:“这时辰约莫署令大人就要回来,阿姊的话可说完了?”

    “就快好了!”青鸾应声回道,又转向慧儿:“那夜你可曾听见鸟叫?”

    “鸟叫?”慧儿似是陷入回忆,半晌却摇头道:“没有,奴婢不曾听见鸟叫。”

    不同鸟雀的叫声是淮南王府细作的暗号,若是慧儿那夜未闻鸟叫,王府军师应是收买了其他宫人下毒,以防李鳌得知此事。

    此时小太监的催促再次传来,“阿姊!需再快些,我见那边似乎要过来人了!”

    青鸾眸色一沉,眼下来不及再问太多,她本是东宫之人,若被旁人看见与漪澜殿宫婢接触,定是会引人猜忌,横生枝节。

    慧儿也面露惶恐之色,她抓住青鸾的手,急道:“奴,奴婢该怎么办?”

    青鸾反握住她的手,语速不觉加快,“慧儿,你说你那夜曾模糊听见有人说话,若是叫你指认,可还能分辨得出?”

    “大约,大约可以。”慧儿道。那夜她极其害怕,所以对那声音印象很是深刻。

    青鸾点了点头,眸光漆黑,“待晚些时候,你便求方才提你的那个小太监,让他帮你与宁侍中传话,就说你听到那夜宫墙外有人提及军师二字,宁侍中若再问旁的,你就如实禀明,如此,他定会保你性命。”

    她顿了下,又补充一句道:“切记,莫要提起我找过你。”

    欲向李慕凌报前世之仇,需得揪出这暗藏的军师,此事还要借宁晏礼的手来办,才更为便利。

    但若慧儿提到了她,以宁晏礼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又会设法将她卷入。

    慧儿茫然看向青鸾,还未来得及深问,那小太监已似等不及了,他将殿门打开一条缝隙,伸头进来急促道:“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刚要迈出掖庭大门,青鸾就迎头遇上了一个蓝袍太监,不禁暗中咋舌。

    那正是掖庭的张署令。

    张署令见有外人出入,还未经由他的允许,当即眉毛一竖:“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擅入掖庭?”随后又朝匆匆赶来的看门小太监喝道:“当值期间你去了何处?”

    那小太监刚将慧儿送了回去,一路小跑额前早已爬满汗珠,此时也来不及抹,脸上挂着一丝尴尬,回道:“回署令,小的方才内急……”

    张署令褶皱的老脸浮现一抹嫌弃,他瘪嘴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又转头对青鸾道:“说你呢,你是哪个宫的?”

    青鸾伏手,正思量着要怎么回答,却听见一个略带严肃的声音:“生了何事?”

    她掀起眼,见张署令身后走来一个绛色官袍的青年男子,眉目周正,肩背挺直,带着一身端贵官威。

    青鸾不久前刚于宫宴见过此人,于是一眼认出,他正是陆彦长子,陆眺。

    陆眺特受李洵之令,与廷尉监共同协助宁晏礼严查漪澜殿其余*宫人,他一早将张署令叫到御史台,就是为了解这些宫人的情况,却不想张署令囫囵说不清楚,他只好亲自前来。

    待行至近前,他将目光移至青鸾身上。

    陆眺自幼记力超群,宫宴时青鸾又单单被宁晏礼叫去给李慕凌奉酒,故而对她印象很深。

    张署令见陆眺走来,连忙迎了上去,脸上皱纹笑得堆在一处,谄谀道:“下官治下不严,叫中丞见笑了。”说完他向那小太监剜了一眼,没好气道:“还不快滚去领罚!”

    “诺。”那小太监作出连滚带爬的架势,退了下去。

    见陆眺正打量青鸾,张署令又忙道:“这婢子未经下官准许,擅自进入掖庭,下官正要盘问。”

    话音未落,青鸾迎上陆眺的视线,伏手道:“奴婢见过陆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