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戏本子?”一群人面面相觑,疑惑问着。
“我观街上木偶戏,都有一些简短的故事情节,你们想法子把故事编得更有趣生动些。你们可以想出一些曲折离奇的志怪传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还可以借木偶之口,述说古往今来先辈们的传奇故事。”裴厌辞笑道,“这些故事可吸纳说书先生嘴里的曲折离奇,可融入歌女的婉约之音,随你们发挥便是。”
“这戏本子好,我都想瞧了。”不少人哈哈大笑。
他们能来安京参加会试,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写几个好玩的小故事,对于他们而言小菜一碟。
“那我们岂不沦落到下九流里去了?”宋绥禧跃跃欲试,又担心污了自己名声。
唱曲舞姬之流,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何下九流了?”裴厌辞道,“只是写写戏本子,谁瞧见你真容了?你要出名,又怕招惹是非,到时候大可取个花名。”
“甚花名?”他立刻探头问。
“红尘浪客,及第仙,相思一捻红,要当江湖浪子还是情郎,都随你。”
“这个好,这个好!”不少人抚掌,叫声引来了雅间外的人,纷纷在外头探头探脑,又瞧不出个真切。
“你这脑子如何长的,怎这般多好想法!”宋绥禧大笑,“我得赶紧想个花名。”
“绥禧。”宋祺安在他身后侧,却是暗暗朝他皱眉摇头。
“小叔。”宋绥禧小声央道,“我就试试,写几个小故事。”
“功名要紧,你父母若是晓得你如此荒废度日,我也保不住你。”
“可你当了探花郎都能舍弃,我写几个戏本子有又何妨,又不是不考了。”
宋祺安一时无言以对。
一人忧虑道:“这钱数,如何算?”
这话出口,周围顿时静了一下。
别的他们可能不会想那么长远,这是他们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了。
“若信得过我,你们先写,到时先看头几场的上座效果再定价钱。”
既然要做,裴厌辞不可能做亏本买卖,这事是他借尸还魂之后偶然突发奇想得来的,只是当时差钱差人。
他两辈子都没见过所谓的戏,完全没有前车之鉴,只好摸着石头过河。
“放心,不会亏了你们。你们先将就几日,待我寻到一处好地方,到时你们可从客栈搬过去,先省了你们住客房的银钱。”他先抛出一个甜头给他们。
“住在戏院不要钱?”不少人眼神发亮起来。
“出息。”司风嗤笑,“你们的风骨哪去了?”
他是富庶人家出身,自是不差那几个铜板。
“风骨也要吃饭呀。”有人撞撞他的肩膀,调笑道,“再说,都是动笔的事情,又没丢风骨,在街上卖字画不也一样。”
“莫来挤我。”司风拍开搭在肩上的手,“要听就听,硬凑到人家身边算怎么回事。”
“在写戏本子期间,便可以住在戏院里,我会给你们宽裕的时间。”裴厌辞道,“只要你们能按时交稿就行,期间你们肯定是有大把的时间准备考取功名的。闲来无事时,也可互相切磋,互相敦促,在戏院里办诗书会,你们与书院那些同窗,又能差到哪里去。”
本来还想着写戏本子会占据他们大把时间的人,听到这话,也消减了不少疑虑。
裴厌辞嘴里的话越说越到他们心坎里,连不差钱的司风听了也想小试一把,可方才奚落的话说了甚多,碍于面子,故作惋惜道:“可惜了,我不日便要回家去。”
“司兄若想写,回家后抽空写完了,寄到京城里来,我让人把你的戏排出来。”
司风还未说甚,青城书院的几个弟子乐了,将他挤到了后面,刚要开口,见宋祺安脸色不是很好看,暗暗互相扯了扯袖子,又呐呐地躲回后面去。
裴厌辞将他关于戏院的想法都说了出来,他考虑得很全面,正是已经为那些书生着想过各种顾虑,等到宴席结束,他们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和裴厌辞聊天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
等从祥庆酒楼出来,竟然已经是傍晚时分。
“几位,就此别过了。”裴厌辞向书院的叔侄道别,让毋离从马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请代我向方大儒问好。”
方鸿春当初无意指出太子府管事是世家子弟的身份,在扼鹭监大狱里被照顾颇多,伤及了筋骨,身子垮了。加上因他失言害得好友一家与其他人都落难惨死,受惊过度,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裴兄客气。”宋绥禧笑着接过,朝裴厌辞挤眉弄眼。
“绥禧。”宋祺安叹气,这个侄子,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方大儒眼下在京中别院修养,绥禧的功课却不能落下,你们有何打算?”裴厌辞摸摸宋绥禧的脑袋。
“我打算将他送到青城书院里。”
“我不要。”宋绥禧立马拉下了脸,要想去的话他早就去了,“书院都是古板老学究,我才不去。”
“那你说,你要做甚!”宋祺安怒了,“打小就要捉着你才肯读书,好容易让你来参加会试,你跟着那些人胡闹,把自己折腾进了大牢。现在你不读书,想做甚,把心思放在那些不入流……”
话说到一半,他想起来裴厌辞还在场,急急止住了口,脸色却憋得铁青。
“宋先生用这五千两,原本是为了救出绥禧和青城书院的几位举子。我用这五千两,是为了接济一时穷困落魄的书生,咱们目的都差不多,且戏院还能救助更多的人。但宋先生现在觉得我这钱浪费了,心意用错了。”
裴厌辞一语三叹,宋祺安被这话闹了个脸红,先一步上了马车。
宋绥禧难得瞧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一时心里戚戚,但他玩心重,又想试试,欲言又止地看向裴厌辞,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方大儒还在京中养伤,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在跟前尽孝道,也是读书人的本分。”
宋绥禧神色低落了片刻,突然亮了起来。
“就晓得找你总有好办法。”他安心地长呼出一口气。
“跟你小叔好好说。”裴厌辞叮嘱了一句。
“我晓得的。你就等着我的戏本子吧。”
裴厌辞目送两人离开,又看向一旁久侯的姜逸。
“在安京,想开一间赚钱的铺子不容易,更别说我们都没瞧见过的戏院。”姜逸好心提醒道。
“我是太子府的人,难道这间戏院的背景还不够大?”
姜逸摸摸鼻子,他想空手套白狼,成为戏院背后的靠山,借此分一点红利,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不过,”话锋一转,裴厌辞又道,“戏院若开张了,我打算雇一些护院来维持秩序。”
“我府上有,他们都是军士出身,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你在外头不可能找到更合适的人了。”姜逸立刻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成利。”
他愿意分给姜逸一些利,不是因为受制于他,需要他的庇护,而是他愿意施舍给他,如果不要,他还能给别人。
二者是不同的。
虽然他万分需要姜逸的支持,毕竟以太子的名义办事,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姜逸一把抓住那根手指,“成交。”
见他皱眉,姜逸这才发现自己用劲有点大,把人弄疼了,忙赔笑着放开手,“你这也太弱了点,完全不像个干粗活的杂役。”
“太子府里就只有杂役?”裴厌辞揉揉自己的指根。
“也是。”姜逸见他那样,又抓了他的手细细地帮他揉着,“你为太子跑腿做事,在府里地位肯定挺高的,那些活儿都落不到你身上。”
“今日这事,你别声张是太子的想法。”他道,把他的手推开。
毛手毛脚的,把他弄得更疼了。
“我晓得的,他们也都知道轻重。”姜逸面色讪讪,也不碰他手了,“太子殿下于我、于他们都有恩,我们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样最好。”裴厌辞也不多话,眼下宵禁时间快到了,各自上了马车,彼此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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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毋离还了马车,从后院小门进去,对此都轻车熟路了,他一边看着眼前昏暗的路,一边嘱咐毋离明日去辛海那里一趟,让他们几个去城里找合适的园子。
毋离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圆子,找甚圆子,糖馅儿的吗?”
跟书生吃饭就是好,只爱说话,菜都进了他的胃里,现在都没缓过来。
“……”裴厌辞道,“算了,我等会儿写封信,明日你直接带给他们吧,顺便让他们再寻觅几个木偶戏耍得好的街头卖艺人。”
“哦,是要带进府里给太子助兴吗?”
“……下午这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裴厌辞无语道。
“啊!”
毋离吓得生生止住了脚步,见到前方的黑影是个人,胸口提着的一口气这才呼出来,“赵管事,你走路怎么不带声儿,怪吓人的。”
“你们怎么从这里过来?”赵管事也吓着了,嗔道,“都入夜了,还乱窜甚?”
“赵管事,你这表情动作怎么越来越像张总管了。”毋离一说完,立刻挨了赵管事一记眼刀子。
裴厌辞赶紧应付了两句,把人拉走。
这要再聊下去,这小胖子又该得罪人了。
赵管事慢慢抚平心跳,望着裴厌辞的背影,又看向他们来时的路,心里涌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记得,扼鹭监闯进太子府那夜,裴厌辞似乎也是刚从后院门处刚进来的。
赵管事眼神一亮,再望向裴厌辞的背影时,眼里多了一抹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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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裴厌辞刚打开房门,一股突兀的异香传来,他立刻又将屋门合上。
“你们今晚怎么回事,老是一惊一乍地吓唬人?”毋离又被吓了一跳。
“你去厨房帮我问问,可还有热水?”
“你怎么不去?”
“我闹肚子了。”
“哦。”毋离满腹牢骚地离开。
裴厌辞见他走远,这才打开屋门。
房内,棠溪追戴着半脸面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眨眼间,人已经飘到门边,一把捉住姜逸曾抓过的手。
“闹肚子?可是下午在酒楼里背着本座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