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冲杀 棠溪,你别睡
“棠溪!”裴厌辞扑到窗前, 目光在乌泱泱乱叫的人群中急切的寻找,怎么都找不到人。
“大哥,我们先躲躲吧。”毋离上去将他的脑袋按下来, 眼疾手快地关了窗户。
“放开!”
毋离还想再说, 却触到了裴厌辞眼里冷漠的杀意。
他手脚发麻,顿时愣在原地。
对啊, 如果不是因为要带他和无疏进来躲藏, 如果不是他太胖, 卡在窗户上浪费了好些时间, 棠溪追早就跳了进来, 关好窗户, 任凭那些土匪在街上肆意烧杀抢掠也不关他的事。
“他武功很高, 又那么厉害, 不会有事……”毋离嗫嚅道, 手指心虚不安地搅和在一起。
“武功高,就一定不会有事了?他厉害, 你就可以直气壮地觉得他救你是应该吗?”裴厌辞寒声道, “平日里你如何好吃懒做我不管,可你要是害了棠溪, 我杀了你陪葬。”
毋离全身僵硬, 如堕冰窟。
“你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大喊大叫地要来杀我?我是你兄弟啊!”毋离崩溃大叫, “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大哥,你跟毋离哥能不能别吵了,外面还有土匪, 我好害怕。”无疏哽咽起来。
“谁跟你是兄弟,从来都不是。”裴厌辞平静道,神情冷锐地站起来, 就要往屋外走去。
无疏忙拉住他,眼里泪水终于决堤,“大哥你要去哪里,别丢下我。”
毋离也伸手拦在他面前,脸上的肉剧烈地抖动起来,“把话说清楚,你从来没把我当兄弟?如果没有,当初我们不对付,你还仗义地把我从河里捞上来……”
“本来压根没打算救你,”裴厌辞将他推开,眼里一如既往地温和,没有任何波澜,“要不是看你一身肥肉还有点用,解了你脚上的石块能浮起来,在茫茫河水中我体力不支的时候能靠一靠,你觉得我想救你?”
毋离嘴唇颤抖,泪花在眼里打转。
跟了他这么久,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裴厌辞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原来都是我的自作多情。认你做大哥,围在你身边打转,你一直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表情,我的感觉没有错,你嫌弃我。”
“是。”裴厌辞道,“所以,能不能别来烦我。”
他挥开无疏的手,肩膀撞开毋离的身体,往屋外跑去。
身后传来无疏仓皇无措的哭声,还有毋离气急败坏的怒吼。
“哭甚哭,别忘了,咱们是听了他的话才来这里的,现在他要去找那个油头粉面的姘头,咱们俩才是真被他害惨了!”
裴厌辞脚步顿了顿,接着以更快的速度跑下楼。
掌柜的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帮工和伙计蜷缩在角落,厚实的木板传来让人心惊胆颤的冲撞和吱呀声,不少人男女都哭了出来。
“你们这的土匪都这么厉害吗?”有人声音打颤道,听着口音,也是个外地人。
“凶的很。”店里伙计道。
裴厌辞却觉得他们不是普通的土匪。
方才在窗外看棠溪追最后一眼时,他就注意到外面的土匪多数骑着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少说也有上百匹,单单买马养马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一个不算富庶的小镇,经常被土匪劫掠,但凡能跑的早跑了,哪里养得起这么强悍的土匪?
外边又丢进来几个火把,看着是要试图将房子烧了逼里面的人出去。裴厌辞矮头避开火把,捡了几根飞箭。
箭簇崭新,箭体圆润,末端铁尖锋利,碍于夜色深重,手来回摸了一把,并未有任何刻印。
不是大宇朝官箭。
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裴厌辞正想着,外面土匪传来一阵惨叫声,乱作一团。
是棠溪追?
他从墙上探出了半个脑袋,果真见周围土匪注意力都往一个方向而去,手借力撑在围墙墙头,灵巧地翻身,跳到客栈外面,从身后捂住一个土匪的嘴,一箭往他心口扎了下去。
他捡起死人掉落在地上的刀,有点分量,不是粗制滥造,还是新的。
刀落在地上的声音引来周围几人的视线,裴厌辞一个旋身朝身边的人砍去,脚一踢,再次往另一人心口刺了一刀。
鲜血飞溅到脸颊、脖颈和衣裳上,他的神色出奇地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运用棠溪追教的功法杀人,感觉还不赖。
裴厌辞握紧了刀,一个箭步朝马腿砍去,趁马倒下时,手如鹰爪,飞身拽下马上的人,一刀割喉。
“这个也是从客栈出来的!抓住他,死生不论!”
更多的土匪砍杀过来,双拳难敌四手,裴厌辞格挡开眼前的七八把刀,后背一痛,中了一刀。
好在他躲避及时,没有伤及要害,回身拽着马尾跳上那人的马背,将他挡了身前飞来的箭,一甩缰绳,马吃痛得撒开蹄子,撞倒不少地上的虾兵蟹将,蹦出老远。
裴厌辞坐在马上,与几十个骑马悍匪来回对冲,杀了个来回半条街,刀上鲜血汩汩流着。
圆月之下,靛蓝色袍角烈烈吹鼓,他身姿挺拔,坐在鲜血染红的白马上,偃月眸子睥睨带嘲,盛满了森然肃杀。
土匪们不禁后退了两步。
裴厌辞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杀了他!”
不待他细看,一群土匪拽动缰绳,再次砍杀而来。
裴厌辞握了握手里的刀柄,他一向不以武力见长,今日这番阵仗,得尽快脱身才是。
不待思索更多,他骑马越过尸体,上身前倾,躲过身后砍来的一刀,旋手将侧边的土匪横腰斩至马下。
突然,他座下的马哀叫一声,轰然倒地,无数刀剑瞅准了这一刻,纷纷朝他挥来。
裴厌辞提前跳下马,往地上利落一滚,拼着腰侧和手臂生生挨了一刀,反将旁边马上的土匪踹下去,抢了他的马,又杀了十几人。
终于,他看到了棠溪追。
棠溪追一身湖蓝色青竹厚绸袍已经染上了深浅不一的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尤其是两条袖子,糊了厚厚的血浆,血沿着手里的乌扇骨丝丝往地上淌。
他站在一面墙边,一头齐腰墨发散落着,随着夜风飘荡开,额前的碎发被血汗糊湿,黏了半张脸,青丝划过幽紫色的瞳仁,沉寂而幽冷。
一有土匪靠近,他立刻抬手,也不知如何动的,感觉只是转了个扇花,墨色妖娆间,人立刻在他身前殒命。
而后,他又垂下了手,一动不动。
周围的土匪个个面露惧色,距离他一两丈远,始终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突然,他们听见一声长嘶,不少人成了马蹄下的冤魂,一匹马从刀光剑影中冲杀出来,俯身,朝他伸出了手。
“上来!”
棠溪追满足地笑了,伸手,却捞了个空。
裴厌辞没注意,手主动抓住了他,将他拉上了马。
一骑绝尘而去。
“不能让他们跑了!再躲进山林里就大海捞针了。”
“快追!”
“让你们别顾着一个娘们砍了,那个才是他们要的人。”
“老大,怎么办?他们出镇了!”
“怎么办,追啊!都受重伤了,肯定跑不远。”
————
裴厌辞带着人离开小镇,拍马又走了二里地,身后那些土匪穷追不舍,好在多数看起来骑术不算精湛,歪七扭八地吊在后面,苦于他的马也力竭,怎么都甩不开。
马蹄绊到了石头,裴厌辞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
身后的人第一时间将他护在了怀里,自己生生砸在了杂草丛生的尖利碎石之上。
“棠溪?”裴厌辞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
“死不了。”棠溪追的声音卸去了平日里的情绪,有些冷,有些疲惫。
未及细看,后面的土匪已经赶了过来,裴厌辞四下看了看,抱着人滚下了山坡。
土匪们很快赶了上来,看到哀嚎的马匹周围地上斑驳的血迹和压倒的杂草,兴奋道:“就在这附近,给我找,今晚找到,明天大家都过好日子!”
在一阵欢呼声中,裴厌辞屏气凝神,片刻不离外面的动静。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些人才死心地陆续离开。
万籁俱寂。
直到此刻,裴厌辞才放松了下来,浑身的剧痛感瞬间席卷脑海,冲淡了迟来的疲惫。
又累又痛。
平生谁给他受这么重的伤过!
裴厌辞扁扁嘴,暗自懊恼,肩膀一重,才发觉方才棠溪追的脑袋垂了下来。
“棠溪,棠溪?”他推了推人。
过了好一会儿,棠溪追才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你别睡。”裴厌辞这才发觉他的身体冻得可怕,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小心地将人放平,撕开染血的衣料,发现伤得特别重,手臂上好几个窟窿,都是之前的铁爪抓的。
“有毒。”棠溪追虚弱道,摇头叹道,“竟然被算计了。”
“那怎么办?是甚毒?”
裴厌辞将他伤口的黑血挤出来,笨拙地拿布条缠着,突然想起来,“我这次出门有带点药。”
他手指颤抖得从破碎的衣袖中将带着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拿出来,将十几粒药丸悉数塞进他的嘴里。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正手忙脚乱间,他打战的手指被更冰凉的手握住。
棠溪追好容易将满满一嘴的堆丹药吃了,“别塞了,再吃我就不是受伤死了,而是被你这堆药噎死的。”
“好心没好报。”裴厌辞带着哭腔瞪了他一眼。
棠溪追将他泛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眼神发亮,像被奖励了糖果的小孩,“我就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
接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放心,死不了,比这更严重十倍的伤我都受过,这只是看着恐怖,一点小毒,奈何不了我。”
“好像你精神是好点了。”裴厌辞鼓动不安的心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但好像好过头了。
初时还未发觉,直到棠溪追眼眶渐渐发红,眉头锁起,脸色有些奇怪,问:“你给我吃了甚药?”
“就一些解毒的和……嗯……”裴厌辞越说越小声。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棠溪追腿间的衣袍隆起了一个弧度。
裴厌辞沉默地看着棠溪追。
棠溪追发懵地看着裴厌辞。
“好像……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第122章 重伤 做人能不能实诚点
裴厌辞咋舌道:“你不是被切了吗?”
棠溪追沉默了一瞬, 虚弱道:“我也不晓得……你作甚?”
“估计是衣裳鼓起来了,我给你整整。”裴厌辞不信邪,龇牙咧嘴地挪过去, 伸手摸了一把, 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热感。
硬硬的。
还不小。
裴厌辞汗湿的小白脸腾地就红了,身上的疼痛都消减了不少。
再一看躺着的人, 嘴角勾起了一丝邪妄兴奋的笑, 眼神分散, 有些迷离混沌, 跟狐狸精吹出来的迷雾似的, 眼眶洇着团湿红, 一直蔓延到单薄微垂的眼皮和上勾的眼尾。
一切都在暗示, 这人可以随他凌辱玩弄。
可恨现在有心无力。
他讪讪地收回手, 往他胸口锤了一拳, “想甚呢,咱俩现在都重伤, 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两说。”
“我甚也没想……”棠溪追委屈道, 明明是药力的效果,他连动一下都难, 能想甚。
“难道是我想了?”
“……不是。”身负重伤的九千岁又默默背了口大锅。
裴厌辞这么一动弹, 后背和右腰的伤口被牵动, 立刻疼得直抽气,鲜血又汩汩地流出来,急忙撕了布条给自己缠上。
除了后背和腰侧, 左臂也挨了一刀,翻肉的口子足足有三寸长,几乎能见骨。
包扎伤口也没用, 血流得太多,他的脑袋也昏沉起来。
真活不到明天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还好,身边至少有棠溪追。这辈子算多出来的,能多拐个男人也不算白来一回。
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你给我喂了甚药?”
他都已经开始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了,棠溪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也不晓得。”裴厌辞脑子混沌一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前几日他进宫的时候得到这倒霉催的密令时,在皇城碰到了萧与。
萧与非常热情,一直说要感激他,他也不客气,说了欲安排他去户部的想法,他满口答应,临走前塞了两粒药,他稀里糊涂地就揣兜里了,连说客气客气。
户部一直都是郑家的掌中物,自己身为郑家义子,安排几个人进去不过分吧。
自从当了国子监祭酒,郑清来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切温和了。
“你带了扼鹭监督主印了吗?”棠溪追问。
“在客栈。”裴厌辞道,那东西就比拇指甲盖大一点,他怕随身带丢了。
“……”棠溪追一脸生无可恋。
“这回真要交代在这了。”
“哦。”
估计血流多了影响思考,裴厌辞现在出奇地平静,死了也没甚可惜的。
这辈子他当过乞丐,也当过皇帝;当过官奴,也当过朝臣。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黑影。
他身上破烂的衣裳都是水,眼里满是怨毒,以及胜利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吧,抢了他的皇子身份,最后还是过成这个鬼样子。
可这身份,原本就是他的。
裴厌辞摸了摸后颈,只触及到崎岖的皮肤,隐约能感觉到是个“奴”字。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当初最好的兄弟将自己按在寒江中,眼里就是带着这种嘲弄,怨毒,欣喜若狂。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皇子,我才是皇子哈哈哈哈哈……”
每一个字,每一个猖狂的笑声,都进入到他的耳朵里,组成一种扭曲怪异的符号。
人心险恶。
所以,从此之后,他丢弃了人心。
随之抛弃的,是一连串软弱的情感。
他将人心典当,换来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没有人!
哪怕曾经的兄弟!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
裴厌辞猛然睁开眼。
心脏剧烈鼓动着。
眼前场景却十分陌生。
蓝天,树木,丛林,灌木,杂草,野花,小路中间。
身下在动。
“嘶啊……”谁把他横放着了,后背的伤口压得他龇牙咧嘴。
扭头一看,发面一般的脸上缀着绿豆大小的眼珠子,几乎看不见眼白。
看见人醒了,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咧开,活像一条没须的鲶鱼,夸张而惊讶地叫了起来,“呦,我就说吧,祸害遗千年,这人命大着呢,死不了。”
无疏也凑了上来,趁机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蹭到他身上,“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你们……”
裴厌辞顺着拱进自己怀里的毛绒脑袋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碎又汗臭的血衣,身上的伤还是突突地疼。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原来没有。
这次鬼门关临差一脚,又折返回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裴厌辞扫了一眼,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和棠溪追躺在一个由粗糙的树枝和藤条草茎绑成的板子上,一端绑着布条,仔细一看,好像是他的一件衣裳。
“这话问得好。”毋离擦着脸上止不住的汗,恶声恶气道,“我们要不是在这里,你和你那不男不女的老相好早就一命呜呼了。你俩身上是带铁棒槌了吗,这么重,拖着你们我手都抽筋了。就知道遇着你没一次好事,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
“毋离哥,你少说两句,”无疏很快从裴厌辞怀里钻出来,贴心地给他喂水,“现在骂的是你,等转过头说担心的人又是你,做人能不能实诚点。”
“我……你个小屁孩懂甚。”毋离闷闷不乐地扭过头,拿过木板上的衣裳布条,继续拉着他们赶路。
“我都十岁了,还小屁孩?再过几年等我娶亲了,你还是个没人要的家伙。”
无疏帮裴厌辞翻了个身,让他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几株草,一看就是刚摘了不久的,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小心扯开布带。
“我昏迷了多久?”裴厌辞问。
“三天半了。”无疏让毋离歇一会儿,去打点水来。
他给裴厌辞换下已经干了的药,重新绑好,又绕到另一边,给昏迷的棠溪追换药。
“那天夜里我们听楼下的伙计说山匪一下子走了大半,就晓得事情不妙。后来那些山匪去而复返,又在镇上打劫了一通,看起来像是因为没找着要找的人而气急败坏。我和毋离哥都很担心,等他们走了后,就收拾了行李,一路沿着土匪经过的痕迹来找你。毋离哥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实则还是了解你,很快找到你躲的地方了。”
裴厌辞哪里听不出来,这小孩一个劲儿在说毋离的好。
“咱们停在客栈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你们伤得太重,没办法让毋离哥背着,所以我们做了个简易的支架,拖着你们上路了。”无疏道,“这三天都是毋离哥一直在拖着你们俩呢。还好我们走得快,我从山头望见那些土匪天亮后又不死心地去了你们藏的地方找了一遍呢。”
“嗯。”
无疏看他兴致不高,也没再提毋离了,兴奋道:“还好从前我跟我爹天天上山,会不少药草,九千岁的毒已经解了,你俩身上的血也及时止住了,要是当时流到天亮,肯定救不回来了,这次可真凶险。”
“知道你是厉害的。”裴厌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方才换药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手臂和腰侧的伤口已经拿线缝着了,看起来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我爹从前被捕兽夹子咬了,腿快断了都是用这样的土方子。”无疏骄傲地笑道,又从包袱里拿出个炊饼,“饿坏了吧,吃点东西,这是我临走前从客栈偷来的。”
裴厌辞摸摸他乱蓬蓬的脑袋,吃起了炊饼。
无疏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像一个小乞丐。
心中有根弦被拨动,总不是滋味。
他刚醒,加上失血过多,虚弱的很,就着冷水将冷硬的炊饼松了几口进了肚子里,就没胃口了。
棠溪追不知是不是因为炊饼的香味,也悠悠转醒,眼里对此刻的境地也有些茫然。
“棠溪?”裴厌辞轻声唤道,小心凑了过去。
刚碰到人,棠溪追翻身,一把抱住了他,搂进了怀里。
“疼……”
他这才送了手,却没放开人,目光动了动,警惕地感知了一遭周围,这才放心地重新躺了回去。
无疏被他刚醒时迸射出的杀气震懵了,半晌才缓了过来,裴厌辞已经将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炊饼给他吃,顺便讲了一下眼下情况。
“晓得了。”棠溪追的嗓音喑哑低沉,看起来阴气很重。
裴厌辞观察了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拿手在我面前晃悠做甚?”
“你的目光……好像没有焦点。”裴厌辞道,手伸过去的时候,是耳朵先凑过来的,明显这人是听手上风声辨位,而不是目光看着他的手。
棠溪追握着炊饼的手紧了紧。
“那晚被土匪算计的?”
“嗯。”他就着某人的牙印咬了口炊饼,既然被看出来了,也就没否认,淡漠道,“被铁爪撕下楼后,他们往我脸上撒了药粉。之后他们叫骂说浪费药粉,以为我是个女人。”
很显然这是针对他而设的杀招,步步精算,但就那么片刻的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往他身上补刀,棠溪追就逃脱了致命的时刻。双臂肩膀被抓残,加上骤然失明,让他只能像困兽一般被逼到墙角。
但也有了片刻的喘息,等到了来救他的那抹光。
他这边动了动,肩膀的布条很快就洇出了血。无疏给他拆了重新换药,恭敬地叮嘱他,近半个月万万不能再动手。
裴厌辞的伤口是面大,他的伤口是深,好几个血窟窿,一动血就往外流。
棠溪追也不多话,神色冷硬,直挺挺地躺着。
“裴厌辞的行李带了么?”
“带了。”无疏把背上的竹箱笼拿下来。
棠溪追让他翻开衣裳,从里面拿出督主印章。
将振翅白鹭嘴里的鱼用力拨转了一下,对准天空,一丝银针般的东西似乎从白鹭嘴里射了出去。
蓦地,他们听到上方天空传来一声短促的破空嘶鸣,却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行了,不出三日,扼鹭监会寻到我们。”棠溪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浅笑。
无疏将印章交到裴厌辞手上。
“但我们的干粮不够撑到那时候。”小孩叹气道,感觉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
毋离打了山泉回来,每人分着吃喝了几口,歇息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找找有无人家,借点粮食。
很快,裴厌辞就感受到了深秋野外的夜晚是多么残酷。
第123章 借宿 棠溪追,你这张嘴是拿笋喂大的吗……
无疏赶得急, 没带被子,裴厌辞给自己和棠溪追盖了好几层衣裳,半夜还是被冷醒。
身下的鲜草垛已经铺了好几层衣裳, 扎人的很, 他手脚冰凉,因为伤只能保持趴着的姿势, 身子早就麻了, 胸口总是被压着, 呼吸困难。
刚一动弹, 伤口就突突地疼, 龇牙咧嘴地旁边一瞅, 棠溪追直挺挺地躺着, 睡得香甜的很。
“怎么了?”毋离上一刻还打着呼噜, 下一刻立马惊醒, 搓了搓鼻子。
“没事。”
夜风很凉。
他们没找着山洞,只能在背风坡睡一宿。
毋离动了动手脚, 将身上盖着的外裳甩到裴厌辞身上。
“你好好盖着, 我不用你的。”裴厌辞手刚动,就被他拦下。
“你没良心是你的事,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毋离不由分手将外裳盖在他身上。
“我救你一命, 现在你救我一命, 咱俩算是彻底两清了。”裴厌辞等他松了手,执拗地把外裳还给他。
“你这人,为啥永远都要算得那么清。”毋离气急败坏道, “你要是得了风寒,最后不还得我照顾。”
“你要是病了,一堆老弱病残, 怎么躲得过那群追来的土匪。”裴厌辞咳嗽了两声。
白天他们醒来不久,就听到了几个土匪的动静,看来收了好处,还在尽职尽责地找他们。之后他们只能丢了木板,被迫紧急赶路。
毋离嘴角下撇,“别以为我是真心犯贱想对你好,你不要便不要,我睡得舒舒服服的,还舍不得给你呢。”
说着拿衣裳闷着头倒头便睡。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
裴厌辞动动手脚,背过他,在衣裳底下搓手取暖。
还好没到冬季,此番又是南下,不会冷得让人受不了。
“那个……”半晌过后,后背又传来他犹犹豫豫的话。
“你那时候在河里救我,当真没有心存一点怜悯?就是说吧,一个人马上在你面前死了,哪怕不认识,不相干,都不会不忍心吗?”
“不会。”裴厌辞毫不犹豫道,大半张脸沉浸在昏冥的夜色中。
“你这人真是……”真是甚,毋离书读的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就不该多嘴问一句,换来一肚子火气。
本来他还想着,这人也许能看在免得自己后半辈子内疚后悔的份上救他一条人命,他也能自欺欺人地接受。
哪里想到裴厌辞救他,纯粹就只是为了利用他。
仅此而已。
他抽了抽鼻子,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平日里称兄道弟,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实际上冷漠无情,那颗心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寻求的那种特殊对待在他那里没有得到满足,除了客栈里放出的狠话,裴厌辞其实待他还是很不错的。
提拔他当前院管事,消了他的贱籍身份,给他那么大的府邸屋子住,有下人小厮鞍前马后伺候着,还帮他疏通关系进了金吾卫。
不管这些到底有多少利用的成分在,利用他去完成哪些目的,他脑子笨,不清,但这些好,他是实打实享受到的。
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利用了你,坑害了个遍,最后还想要你命的,到死还念着那些人的好。
“算了,你就当我犯贱吧,救你一命,也算抵了之前我欠下的人命债。”毋离闷闷道,“你这人,平常那么能说会道,怎么现在不想着骗骗我呢,哪怕是假的,我心里也好受点。”
如果能被骗一辈子,那么何来的谎言,那就是真实。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生气了,可能就不管你了,放下你和你相好的两个残废在这自生自灭了。”
现在他生气,也就生气了一下。
然后就没了。
“你既然在客栈时都知道了,便不想再骗你。”裴厌辞背着他道,“毕竟你也曾叫我大哥。”
“大哥。”毋离委屈地扁嘴,磨磨蹭蹭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世上再也没有待他这么好的人了。
所以,当裴厌辞说出那番话时,是在拿刀戳他的心窝子。
裴厌辞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也从毋离和无疏这里感受到了几分家人的温暖和陪伴,但他不想有那么深的羁绊。
羁绊越多,越是累赘。
不如干脆就摊开了说,只谈利益,不碰感情。
这样他能保持清醒,看得清。
“我去方便一下。”毋离的话夹带着几分哽咽,撒开了手,难为情地起身离开。
裴厌辞方才还不觉得,胖子那个热源一从后背离开,顿时觉得更冷了。
他左脚丫子往棠溪追腿上蹭,不出意外地把人踹醒了。
棠溪追迷迷糊糊地挪了挪身子,眼睛还没张开,摸了摸人,张开腿,将他两只脚夹到自己的腿之间。
“很冷?”因着失血过多,他有些嗜睡。
“嗯。”裴厌辞委屈道,“冻麻了。”
山里的晚上又湿又冷。
“怎么不早说。”
“你走开,凑过来我更冷。”裴厌辞嫌弃道,刚说完,感觉自己冻麻了的脚传来阵阵暖意,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之前教你的全白费了。”棠溪追运转功法道,“这段时日多练练内功心法,有助于伤口恢复。”
“好好好,明日就练功,可我现在好冷。”裴厌辞软声道,声音带了几分撒娇,见他要伸手臂揽自己,忙按住人,“你别动。”
说着,他右手撑着上身,慢腾腾地凑近,满足地搂住他的腰身,脸颊下巴枕在他的胸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谢谢师父。”
棠溪追面色刚显出点异样,立马挨了轻轻一拳。
“想甚不正经的。”
“……没。”棠溪追抿唇,把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压下。
裴厌辞却不肯放过他,手指在他胸口打着转,眼泛秋波,“怎么,想让我在榻上也这样叫你?”
棠溪追一想起这画面就眼红心热,嘴角的笑意彻底压不住,“是你提出来的嘶……”
裴厌辞隔着衣料往他胸口那点凸起狠狠一揪,“成日脑子里总是这些不正经的,回去后我就把你那些春/宫/图全烧了。”
“都是宝贝呢。”
“你一个内侍看甚看,全部上缴充公。”
“你想看直说。”棠溪追撇嘴。
“是,我现在就想看,看得浑身燥热,总比挨冻强。”
棠溪追疼惜道:“扼鹭监的人就快来了,再挨几天就好了。”
“嗯。这次不会是霍存派人来杀你的吧?你在京城的替身被发现了?”裴厌辞耳朵趴在他的胸口,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隔着干净的衣裳一声声清晰地传来,让人安心的很。
“替身的事情不知道,但霍存不会来杀我。”棠溪追想了想,补充道,“扼鹭监若是想杀谁,不必借山匪的手,直接动手也毫无痕迹。”
“那些人对付你的手法倒是专业,但是武功和组织能力实在业余。”
“那群山匪当中有专业的杀手,只是不多,你也是命大,几招三脚猫功夫也拿出来丢人现眼嘶……”
又被打了。
“棠溪追,你这张嘴是拿笋喂大的吗?”
“小裴儿,我还受着伤呢。”棠溪追双眼无神,眼尾耷拉着,“以前你还会对我毕恭毕敬,客气一点。”
“现在谁还你是不是九千岁。”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勾起了裴厌辞心里的愧疚,下午给他换衣裳时,棠溪追除了肩膀手臂几个血窟窿外,身上还有很多小伤,都是保护他时磕碰留下的,不少石子还深嵌在肉里。
这人一脸平静,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就只是悠哉地躺着晒太阳,一点疼都没抱怨。
裴厌辞把他数落了好一顿,但也晓得这人不想让他担心。
“给你揉揉,不许乱动。”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棠溪追无语,“我只是手臂伤着了,不是半身不遂……行吧,听你的。”
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敏锐地感知到裴厌辞的不愉。
裴厌辞没受伤的手给他慢慢捏着,放松躺麻了的肌肉,嘴里打了个呵欠,嘟囔道:“我怎么感觉像是顾万崇派来的人,这人跟你我都有仇。”
“不说我,你怎么跟他结仇的?”
“嗯……你也知道,我之前当过皇帝嘛……他曾是企图谋权篡位的大将军……”他难得承认了下。
大将军……
棠溪追突然想起来裴厌辞上次醉酒时,这人亲口说与自己曾经的大将军还有段不可不说的过往。
那个所谓大将军,不会就是顾万崇吧。
倾城妖冶的脸慢慢冷了起来,相反,殷红滴血的嘴森森勾起。
裴厌辞不想多说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扯开了话题,“这次你入狱,也是他挖了你的墙角,策反了刑部尚书和崔涯、霍存,他们都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把柄。”
说着,他叹了口气,“你以后藏好首尾吧,让人怪担心的。”
棠溪追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说,别让我杀人了,太作恶多端,是会遭报应的。”
“毒蛇拔掉了毒牙,那和一条绳子有何分别。”裴厌辞叹道,“你杀他们一定有其由,肯定是他们错了。”
“很多时候没有。”棠溪追难得有些无地自容。
暴虐成性,这就是真实的他。
遇见裴厌辞前,他从未相信因果报应,怎么肆意怎么来。
现在,他害怕自己前半辈子作过的孽反噬在他们身上。
“那就是曾经对不起你的那些人错了。”裴厌辞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是他们把你变成这样的人。”
他等了等,没听到回话,迷糊地强撑着睁开眼,“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嗯。”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
他忍俊不禁,心里有些感动,“脸皮厚就算了,屁股还歪得这么没边。”
只要有这句支持他的话就够了。
全天下都恨他,骂他,唾他,咒他,又惧他。
那又何妨。
他有裴厌辞,足以抵过千军万马,胜过别人拥有的世间一切美好。
哪怕他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这个观念完全与主流世俗相违背,是多么扭曲,不可喻。
那些曾经遭受过的惨痛过往,有一天,他竟然也可以云淡风轻地回忆起来。
千疮百孔、发脓溃烂的心,正在慢慢愈合。
其实裴厌辞和毋离对话时,他早就已经醒了。
他会变成裴厌辞心里的例外吗?
“你管我怎么歪。我说的话,不许反驳。”裴厌辞瞪了他一眼,“听到没有?”
“好。”棠溪追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浑然不见曾经的阴怪戾气,“都听你的。”
“笑得难看死了,灰头土脸的,还冒着傻气。”裴厌辞伸手拨拉他的头发,将他脸上粘着的一点泥屑擦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原来经历过生死大起大落,真的会为一个人心动。
“睡吧。”裴厌辞半趴在他身上,避开伤口搂住人。
棠溪追为他调动内功施暖,他给他当遮风挡露的肉被。
毋离走回来时,看到依偎在一起睡觉的两人,嫌弃地撇了下嘴。
简直没眼看。
————
干粮在第二天傍晚时就吃完了。
裴厌辞和棠溪追脚下没怎么受伤,只是他腰间有伤,走多走快了难免会拉扯到伤口。眼见他一人拖慢了几人的赶路进度,便让棠溪追背着无疏施展轻功先去探路。
果然没多会儿,两人就带来了好消息,另一侧的山脚下有个小村庄,依稀能看到炊烟。
四人忍了一天的饿,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还没看清来人,只见是个陌生人,便道:“官差老爷们,我们家里实在没余粮了。”
无疏探头探脑地从毋离身后出来,“婆婆,我们不是官差。”
小孩子一下削减了他们一行人的攻击性。
中年妇人这才看清了几人面貌,“看这样子,你们是遇着山匪了吧。”
“是的,能否让我们借住一晚?”裴厌辞和善道,“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妇人面色有些为难,挣扎了下,到底看在小孩子的面上,敞开了门,放他们进屋。
天色早已经昏暗下来,院子不大,飘着一股家禽的屎味,但泥土地面很干净,没看见家禽。屋檐下堆着稀疏的十几根柴火,屋顶用茅草铺就,下面是泥土墙,墙体早就斑驳不堪,基底铺着的三四层石砖也磨损得缺了边角。
这是他们看了村里一遍后,选了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屋子。
妇人打开吱呀作响的歪斜木门,里面没有点灯,借着月色,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三四间紧挨着的屋子。
“大木,不是官差,快出来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拿着四个破了口的黑碗,羞愧笑道:“你们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人,家里没甚东西,你们将就着吃吃。”
毋离拿到手里才看清了碗里装着的东西,是一碗汤,汤里飘着青菜叶,汤匙一搅,才能看到沉淀在碗底的几粒米。
一个中年男子咳嗽着从屋子后面翻窗进来,见到裴厌辞一行人,拉过了妇人,满眼警惕。
尤其是在看到毋离那大块头后。
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足以对他们实施任何暴行而没有还手之力。
裴厌辞推了推无疏,无疏立刻甜甜地叫起来,“爷爷,婆婆,求求你们收留我们一晚吧。我们很可怜的,在山上被土匪砍了,受了好多伤,你们要是不留我们,我们就没地方去了。”
空气中飘荡着血腥气,不似作假。
大木满脸为难,终究还是化为一声叹气,“老婆子,你把隔壁两间屋子收拾出来。”
人都进来了,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也是他们夫妇。
四人这才放心坐下,道谢后吃起了碗里的食物。即使这几天都没怎么吃好,裴厌辞还是觉得这碗野菜粥有些难以下咽。
不仅苦,还割嗓子。
囫囵吃完,在妇人热情问还要不要第二碗时婉拒了。
其他人也有一样的想法。
赶了一天的路,他们都累了。
毋离给裴厌辞两人打了两盆水,就回了屋子。
裴厌辞拿着布帕子,奸笑地看着棠溪追。
“小美人,乖乖把衣裳脱咯,让爷瞧瞧身子。”
棠溪追:“……”
第124章 言语 奴婢教你怎么叫
“外面还有人。”棠溪追抿唇道, 不禁有些顾忌。
“你调戏我的时候怎不顾及外面有人了,就想着我出丑是吧?今天也让你出回丑。”裴厌辞将他推倒在床上,扯开领口。
“我何时让你出丑了, 你又冤枉我, 呀~”棠溪追乌发散乱地堆叠在雪白的脸颊和肩颈上,配合他拧眉轻声惊叫, “不要, 主子轻点。”
裴厌辞手抖了抖。
缓了缓紊乱的气息, 他把帕子拧干, 用力地给他擦脸和脖子。
“唔……”棠溪追一声腔调在喉间九曲十八弯, 羽绒似的挠人心, 又主动将头后仰, 荒白的脖颈被拉长, 露出来给他擦, 把某人看得目瞪口呆。
受伤了都这么会扭会叫,简直衬托得他从前在床上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自己脱。”他心中不服, 冷漠命令道。
棠溪追艰难地直起半个身子, 殷红的舌舔舐轻啮他的腕骨,眼里渐渐泛起雾气, 含糊道:“奴婢手受伤了, 还请主子怜惜则个。”
裴厌辞把手从他嘴里拿出来, 抬起被搓出一道道红印的下巴,“求我。”
“求主子疼疼奴婢吧,奴婢难受的紧。”他将脸颊放在他的掌心里, 温顺地蹭了蹭,舌尖不时探出头,粗粝的舌面在他内腕的单薄嫩肉上细细舔舐, 留下暧昧的水痕。
屋内昏暗,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棠溪追就像一只吸食人血精气的艳鬼,又像一只夺食阳/精炼化而出的狐妖山精,双眼迷离无神,含着两泡晶莹的泪,楚楚可怜又魅惑糜烂。
裴厌辞忍着手上传来的濡湿酥痒,实在辛苦。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半身早就起了反应,偏偏现在还没人能帮他疏解。
他把棠溪追的腰带扯开,衣裳粗蛮从他身上扯下,换来一声嘤咛。
“主子,不要……奴婢好痛。”
“都没碰到你伤口,你别乱叫。”这话音又娇又酥,他有些受不了。
他左臂有伤,帕子拧不了太干,只能用湿帕子先给他伤口擦了一遍,又用干帕子擦一遍。距离受伤已经过了五六天,伤口开始初步愈合,除非有大动作撕裂伤口,否则没有血水流出来,无疏采摘配的药草很有用。
“明明是主子允许奴婢可以叫出来的,”棠溪追眼里闪烁着捉弄人的恶趣味,“这样的话,主子以后在床上就晓得怎么叫了。”
“我不用你教!”裴厌辞咬牙切齿道。
这死妖孽!
“主子脸红了?”他茫然而无辜地眨眨眼。
好想看。
棠溪追舔舔嘴唇,脑海里已经想象到他的小裴儿气急败坏、满脸通红、恨不得弄死他的样子了。
“没有。”裴厌辞嘴硬道,揉揉发烫的耳垂,拿着巾帕报复似的在他腿间那团肉上狠狠搓了一把。
“我叫的难道不好听?”他有些尴尬地问。
他不擅长这个。
“嗯呜……”棠溪追动了动身子,却是把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张得更开,“好听,就是太害羞,每次都要等到把你c弄熟了才能听到。”
“谁跟你一样不要脸,甚脏话都往外说,赶紧把腿给我合上。”谁要看这玩意儿了。
“奴婢不要,奴婢想伺候主子,将主子的肚子全部灌满,以后生好几个小棠溪小裴儿。”
“你别说了。”裴厌辞手挡住额头,掩去了半张通红的脸,“能不能生你不清楚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棠溪追蛊惑道,“现在奴婢又瞎又废,主子想趁机对奴婢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洗脚。”裴厌辞想冷冷吐出两个字,可惜声音嘶哑,带着饱满浓稠的欲。
“哦。”棠溪追失望道,在他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脚放进木盆里,歪了歪脑袋,笑道,“不玩了?”
裴厌辞蹲下去,恶意地挠了下他的脚心。
“嗯啊……”一时不防,棠溪追叫得大声了些。
“甚声音?”
屋外传来妇人的声音。
接着他的门被敲响了。
裴厌辞有些脸热,警告棠溪追不许乱叫后,打开了门。
“贵人,我怎么听到惨叫的声音?”
“没事,我在给我的下人换药,他不听话,惩罚了他一下。”裴厌辞把门带上,阻挡了妇人窥探里面的视线。
“都是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有甚过不去的呢,别把人折腾死了,回头后悔,下人的命也是命。”
“晓得了,阿婶,你进屋睡吧,我们也要睡了。”
裴厌辞将絮絮叨叨的妇人劝回屋,关上门一看,棠溪追已经在床上无声笑得直不起腰。
“笑就给我放声笑,省得憋出内伤,回头还得给你治病。”他白了一眼,可惜没人看到。
怎么自己被调戏吃亏,调戏这货也是自己吃亏。
棠溪追把脚从木盆里拿出来,“主子疼疼奴婢,给奴婢擦个脚。”
裴厌辞拿了巾帕给他擦脚,心里梗着气不痛快。
刚擦干,那两条腿就势环住了他的腰。
“还想做甚?撒开。”
“现在受伤了,只能委屈小裴儿照顾一二,以后我天天给你擦脚赔罪,好不好?”
“想得美。”
这人一有机会就偷偷抱着他的脚亲,别以为他不知道。
死变态。
“坐好了,给你穿衣裳,准备睡觉。”他抖开单衣和亵裤,抓着他不能使力的手臂小心套上袖管。
“这姿势进得太深了,好痛……慢一点好不好……求您……”
裴厌辞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闭嘴!”
棠溪追双眼视线涣散,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舌头吐出一点,浅戳顶//弄他柔软的掌肉。
裴厌辞抖着手松开他的嘴,急切地给他绑上衣带子。
“唔啊……唔……主子,你好棒……系得好紧……奴婢要坚持不住了……”
裴厌辞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小裴儿好像忍得很辛苦。”
身侧,一条腿抬起,膝盖顺着他大腿外侧慢慢往上滑。
“你就这双手最厉害,现在手都废了,就算忍得辛苦,你还能做甚。”裴厌辞捉了他作乱的脚,套上了裤管子。
“安分点,我不玩了。”
好容易将他的裤子系上,将人平躺在床上,裴厌辞转身给自己梳洗,剩下一盆水早就凉透了,刚好给他降降温。
“胡说,我还有嘴。”
“我还没那么禽兽,让一个重伤的人伺候我。”
“为了小裴儿,我可以变成禽兽。”
裴厌辞正背着他擦脸,没注意到棠溪追说这话时已然恢复正色。
当然,他也可以变成人。
裴厌辞已经给了他堂堂正正的尊严。
“你刚才那番话就够禽兽的,以后做的时候你来叫。”
“那不行,我更喜欢小裴儿嘴里发出这些声音。”棠溪追眼底漫起一丝邪气,喉结动了动,“每次只是一声简单的浅吟,都兴奋得想亲自进去呢。”
裴厌辞下身紧了紧,“等你好了再说,现在一切免谈。”
“所以小裴儿现在是学会了?”棠溪追无神的眼里迸发出光彩,“我可以要个学费吗?”
“这些下流腌臜的话打死我也不会说的。”这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能说最好不过,不说也不要紧的。”棠溪追一脸善解人意。
每次这人得了趣后,要他说甚话都湿湿软软地叫着,听得人更加欲罢不能。
看来都爽得忘记了。
不管是害羞的裴厌辞,还是沉迷放纵的裴厌辞,他都喜欢。
因为都是因他而起的。
“想起来那天你给我喂了甚药了吗?”棠溪追好奇道。
上次他问了好几次,最后裴厌辞没想起来就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应该是回春丹。”裴厌辞大致讲了一下配方,也说了萧与的事,道,“你那处若是吃药就成,按说早该能用了。”
“是啊,吃了十几年,把所有法子都用尽了,也没任何效果。”棠溪追笑道,“所以,能遇见小裴儿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裴厌辞胡乱洗漱了下,将两盆水倒掉,回来时带着小孩,道:“今晚你跟无疏睡,我跟毋离睡。”
“哈?”棠溪追慌了,偏又看不见人,只能茫然转着脑袋,可怜无措地坐在床边,“我做错甚了吗?”
“没有,因为你的身份,无疏跟你睡,我放心。”
无疏死死揪着他的衣角,一脸害怕,“我不要,我要跟厌辞哥睡。”
裴厌辞拍拍他的脑袋,“都十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无疏嘟着嘴表达不满,被留在了棠溪追屋里。
裴厌辞拿了被子,去了毋离屋子。
第125章 教唆 调遣大都督府辖内所有统军府三分……
裴厌辞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 其他三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第二天他给棠溪追穿衣裳的时候,九千岁趁机抱怨道:“那小屁孩一晚踹了我十几次,还抢我被子。”
说着打了个喷嚏,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此子断不可留在自己屋里。
裴厌辞手背抚上他的额头, 还好,没发烧。
手还没放下, 苍致的脸已经贴上他的胸膛, “小裴儿, 你不要我了。”
“……瞎说。”
“我想跟你睡。”
“不许撒娇。两个病患睡一块, 半夜有事了谁照顾。”裴厌辞给他穿好衣裳, 牵着他出了屋子。
早上还是吃的野菜汤稀米粥, 几人喝了一碗就谢绝了好意。
毋离闲着没事, 实在看不过眼, 动手收拾院子去村口水井打水。
裴厌辞坐在门槛上帮忙剥熟了的菜籽, 道:“阿婶,你和阿叔就没生几个孩子帮你做做事?”
妇人一边舂米一边叹气, “生了好几个呢。最大的被征去建皇帝老爷的墓, 本来还说挺风光的一件事,十几年过去了, 听说墓都修好了, 人还不见回来。老二被征去修河堤, 已经过去五六年了,也不晓得咋样了。老三是个女儿,难产死了, 女婿没两年新娶了一个,没再跟我们有往来。老四因为纳粮的事情和村长起了冲突,被打死了, 后面的几个,都不到十岁就走了。去年大木他老爹也冻死了,今年大木看着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以后只剩我一个,还不知如何过活。”
“大木叔是得了甚病?”
“村里的大夫也说不清楚,”妇人平静道,“只是让他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以前村里的地已经被族人占了,也不用男人下地干活了。”
裴厌辞沉默地将菜籽从菜荚里剥出来。
“以前我们家啊,可是有头有脸的,有田有地,年年风调雨顺,是村里第一批住着新房的人呢。”妇人笑道,停下擦了擦汗,“没想到生了那么多儿女,日子反而越来越过不下去了。昨晚还将各位贵人看做是官差,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大木去充军呢,他若是去了,怎么熬的过去,我就只想他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点。”
“大宇士兵不都是从军户中选的么?”一旁坐着的棠溪追道。
“不晓得,附近几个村子已经被抓走了好些男人,说要打叛军。”
等妇人回屋后,他小声道:“叛军不是还在西南一带吗?”
“按说没那么快打过来。”棠溪追道,“可能安王也打算反了,正为此做准备。”
他们几日前估算了一下行程,现在正在安王都督府境内。
裴厌辞听了这话后,沉思起来。
毋离挑着水进了院子,道:“无疏那小子还挺厉害,和村里小孩混熟,摘了好些果子,还抓了两条鱼,中午总算能吃点好的了。”
几日的风餐露宿,他肉眼可见瘦了一圈。
妇人走了出来,欢喜地接过他手里的鱼和果子,说要进屋给几位贵人做饭。
毋离让她歇着,自己将几个大水缸清洗一遍放满水后,撩起袖子进了厨房。
没多久,一盆鱼汤就坐好了。
无疏从外面进来,背上背着一小捆柴火,手里拿着一袋虾蟹。
“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干。”毋离高兴道。
“别忘了我跟你们可不一样。”
妇人看着几人,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下来,“要是我的儿还在该有多好。”
裴厌辞几人在妇人家里住了下来,等到了第五天,他们才看到了扼鹭监的探子。
见到主子,几人立马下跪,匍匐在地上。
“怎么这么迟?”
本来早在两日前就该见到人了。
属下也知道,不由得颤抖起来,努力保持镇定道:“有一股追兵在附近寻找主子的下落,属下摆脱了他们才过来。”
“有马车吗?”
“没、没有,准备匆忙,只有马匹,属下知罪。”
“走吧。”
棠溪追手里拿着竹竿,站起了身,去屋里叫裴厌辞。
两个属下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诧异。
从前督公大人对他们动辄打骂折磨,没由也要找由。这次他们把事办成这样,已经做好了被罚了准备,竟然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裴厌辞三人都喜出望外,和妇人告别。
临行前,他问过妇人要不要跟他们走,妇人谢绝了,说还要照顾丈夫,等自己的儿子回来。
裴厌辞也不好再劝,让扼鹭监的手下将他们的小院修葺一番,院子里堆满柴火,谷仓填满粮食,抓了好些鸡鸭让她养着,又留了十几贯铜钱,这才在妇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棠溪追搂着裴厌辞的腰,一起坐在马上,问:“在想甚呢?”
“他们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实百姓,如今家破人亡,到底是何原因?”
“说不准。一家的原因也不能代表其他人。”
裴厌辞喃喃道:“本来能过得更好的。”
————
有了马,他们傍晚时就到了一个小县城,找了个客栈舒服地歇息整顿一番,扼鹭监侍卫还为他们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看过伤势后,说棠溪追的眼睛有点难治,就算每日内外服药,仍不晓得何时能好。
休整一夜,棠溪追也不用马车了,后面还有不知谁派来的追兵,一行人快马加鞭,直接往顾兴怀都督府所在的蒲州而去。
约莫快马赶了十日的路,他们才终于抵达。
裴厌辞让棠溪追几人先在城里客栈落脚,他孤身一人带着文书前去拜访顾兴怀。
若按照顾氏族谱从上往下排,顾兴怀算是当今皇帝的堂叔,真人其实也就三十来岁,吃得白白胖胖的,像一尊弥勒佛,见到他先露三分笑。
“裴大人快坐,从安京远道而来,千里迢迢,就你一个人?”
“是,”裴厌辞行了个礼,道,“大半月前,陛下看到大人呈上去的文书,深受感动,派遣下官前来调兵。”
“调甚兵?”顾兴怀惊讶了。
文书时间一事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就等着朝廷的反应,看自己是主动叛乱还是被朝廷的“欲加之罪”逼得叛乱。可等来等去,却等来了一个裴厌辞。
“你有鱼符?”
“没有,鱼符已经被姜逸大人拿去调兵了。所以,下官才需要大人出手。”
统军府和中央朝廷各握着一半鱼符,加上皇帝圣谕任意调动天下兵马。与别朝不同的是,都督府也有权调兵,急用时能调动一统军府的三分之一人马而不必请示安京。
这是因为都督府多数都在边地,总免不了与异邦发生摩擦,若请示安京,一来一回之间,就耽误了不少战机,是以开国时才有这个规定。
“你有圣谕?”
“也没有。”裴厌辞坦然道,“这是一道口谕。”
“我凭何信你是得了陛下的旨意来的?万一你假传圣谕呢?”听到两句否定,顾兴怀将背靠在椅子上,悠哉起来。
“你觉得谁会这么胆大妄为,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假传圣谕,此事风险太大,古今鲜有。
顾兴怀面露沉凝,见他泰然自若,不像是坑蒙拐骗之人。
当朝四品国子监祭酒,千里迢迢只身前来,这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朝中那么多高官将领,陛下为何派你前来?”
“比下官职级高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傍身。”裴厌辞道,仿佛在说你这事也就值得他一个四品文官来当说客了,“大人做的事情,以及背后的小心思,咱们都知道。下官也跟大人挑明了,陛下开始怀疑大人有不臣之心时,还不敢相信。都是顾氏儿郎,家丑哪里有外扬的道。所以,先派下官来查查情况,是不是其中有甚误会。”
“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能有甚误会?”顾兴怀似笑非笑。
“大人觉得投靠叛军真的是明智之举?”
“是不是明智之举,还轮不到你置喙。”顾兴怀冷笑。
“大人不愿背上主动投靠叛军的名声,想要让天下人以为是陛下相逼,你不得不反,下官知晓,陛下也知晓,但没有直接对大人斥责发落,而是派遣下官前来,就是想给大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裴厌辞见他一根筋就是想反,干脆说得更直白了。
“若我此刻杀了你发兵谋反,凭皇帝对这件事龟缩的窝囊劲儿,也奈何不了我甚。”在顾兴怀眼里,裴厌辞的命已经由他掌控拿捏,随时是个死人,说话毫无顾忌。
“恐怕已经迟了。”裴厌辞笑道,“姜逸将军已经从叛军手中夺回三州,大人此时想反,是不是晚了点。”
“怎么可能!”顾兴怀整个人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冷笑,“你说是就是?”
“是不是真的,大人既然想起兵,必然时时关注叛军动向,回头你可以看看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说的。”裴厌辞胸有成竹道,论打探消息的速度,扼鹭监无人能出其右。
“这……”
顾兴怀之前打定主意想反,就是被李守成的信誓旦旦说服了,也看到叛军势如破竹的气势,哪想到不到一个月,形势已经开始逆转。
“你来调兵,我如何将功补过?”
“调遣大都督府辖内所有统军府三分之一兵力,前去前线镇压叛军,以此向世人表明,都督大人对朝廷的忠心。”
“十万兵马非同小可。”顾兴怀道,“你还只有口谕,事后皇帝出尔反尔怪罪于我,私调军队一样也是砍头的大罪。”
“都督府对辖内统军府军队有无责调度权,一般是镇压辖内叛乱和剿匪,但军令上从来没说不能调到别州去,陛下就算想拿这事怪罪于大人,也没名目。”
“此事容我再想想。”
看来没等到西南方面的消息不死心了。
裴厌辞站起身,“大人最好快些想清楚,下官明日就要去西南了。有没有带兵离开,对下官影响并不大,但对大人而言,可就是一家老小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第126章 浑水 裴厌辞在马车上发出了十二道扼鹭……
裴厌辞第二日从蒲州离开时, 顺利得到了顾兴怀的调令,阆环道十二州统军府三分之一兵马听从他的调令去往前线。
清耀的阳光从马车侧面的窗口白纱照进来,裴厌辞一身白衣, 清雅端方, 更显夺目。
他手中不停,很快就写好一道令, 在结尾处盖上小巧玲珑的扼鹭监印章。
棠溪追吃味道:“我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至今都没摸着鱼符。你才入朝多久, 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拿到鱼符。”
“你想甚呢?”裴厌辞好笑地拍了拍对面的脑袋, “鱼符在姜逸那里, 我怎么可能有。他想让我单用嘴皮子劝顾兴怀和李守成反目。他不是在深宫待太久了, 就是让丹药给吃傻了。”
他看着双目蒙着白绡的棠溪追, 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棠溪,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成功, 便成仁。”
“假传圣谕?”棠溪追很快猜到了, 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嗓音尖锐起来, “你疯了!”
“我手中无权时, 只能龟缩在安京,浪费口舌与那些腐儒蠹臣争辩长短。”裴厌辞漫不经心地扫过身前的密令,葱白的指尖把玩着金章, “现在我掌握了扼鹭监,若还只能如此,岂不显得我很窝囊。”
莫名其妙被骂的督公大人弱弱为自己辩解道:“扼鹭监只有四万余人, 多擅长卧底暗杀和打探消息。大宇全朝有两百余万兵马,悉数只听帝王一人号令。就算扼鹭监全部谋反,也只是杯水车薪。”
“谁要扼鹭监的人去拼命了,那些可都是咱们最大的家底,少一个忠心耿耿的监卫对我们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当前兵制能让兵将分离,使兵士不再只忠诚于某个将领,从而杜绝将军挟兵自重、谋逆犯上的可能。但是,再严密的制度,都是靠人施行的,且必然有漏洞。”
裴厌辞讥笑道:“这次李守成能起兵反叛,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辖内十州统军府三分之一兵力被他调去平叛,在与起义叛军的不断消磨中,他一边让统军府的士兵送死,一边借统军府名义招兵买马,实为扩充私军。”
只是一两州的农民起义,在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后,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愈演愈烈,愈发形成规模庞大的正规军,李守成没有在其中默许甚至暗中扶持起义军,裴厌辞是不信的。
经过他南下以来的研究,越发肯定,这些都是李守成故意为之。
“都督府能调动三分之一兵力,本来是为了防止与朝廷来回扯皮浪费时间,导致边地事态扩大,造成局势不稳。现在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李守成利用了,那么我为何不能用?”
“你要怎么用?”棠溪追听他成竹在胸的语气,放下了心,反而对他要怎么做好奇起来。
当天,裴厌辞在马车上发出了十二道扼鹭监密令。
封锁李守成与姜逸正在交战的角州消息,封锁地方向朝廷的消息,与前线姜逸建立通信。
在这些做好之后,裴厌辞快马加鞭,去了岭南道一趟,将顾兴怀已经起兵响应李守成的消息带了过去。
四天后,岭南道的安王高举清君侧大旗发兵谋反。
九日后,裴厌辞从岭南道许王借走了十万兵马。
十三日后,裴厌辞又去樊东道都督府借了二十万士兵。
等朝廷从裴厌辞的密信中知晓南部一带的情况时,裴厌辞已经在四道走了个来回,借走了五十六万大军。
姜逸拿着鱼符也才听从帝令调动阆环道和樊东道十五万人马,等看到浩浩荡荡前来支援的人时,嘴巴夸张地半晌没合拢上。
李守成起义号称百万大军,面对七十万人马,没多久就溃不成军,顺便还能杀安王一个回马枪。
在裴厌辞看来,要甚挑拨离间,都督府各自为政,不愿出兵担责,朝廷又没办法时刻掌握地方军事情况,导致每每做出决策时总要晚上十天半个月。
得益于扼鹭监庞大而迅速的情报系统,裴厌辞的密信倒是三五天就放到了皇帝桌前,往往前一天皇帝还命令朝臣赶紧三司会审,将天牢里的“棠溪追”杀了以泄民愤,第二日就看到南部传信,说打着清君侧旗号的那帮叛臣贼子已经被绞杀。
再看时间,已经是五日前了。
这让皇帝心惊肉跳之余,也拿不定主意该做甚,不如干脆静观其变,就看事态最终如何发展。
裴厌辞利用时间差,从南一路往北,跨越大半个大宇,如此三个月,等到过年时,这战还没打完。
有心人如郑清来,通过朝中之人传递来的消息,开始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捷报频传,起义军被打倒了,李守成被灭了,安王在军中自刎了,可总三不五时地传来哪哪又叛乱的消息,此起彼伏,好像哪哪都在打仗,都没歇的样子。
裴厌辞的年是在北疆过的。
因为扼鹭监查出了当初袭击他和棠溪追的那方人马,和北疆边关的人有关。
裴厌辞自认和武将的往来向来很少,和边关那些人更扯不上关系,有牵扯仇怨最大的,也就是顾万崇了。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边关看看情况。
傍晚时分,两辆低调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汶卉关所在地度州的州城。
一刻钟后,边防守将季怀永带着一干将领在城门口迎上了裴厌辞。
“裴大人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至少让我们有个准备才是。”季怀永生得浓眉大眼,很有武将英气,爽朗地哈哈笑道,“还请大人不要嫌弃寒舍简陋。”
裴厌辞推辞道:“朝臣在外都下榻驿馆,无需兴师动众,也不劳烦季将军。”
见他一直推迟,季怀永也就随他了。
裴厌辞给城门口检查身份的士兵递的是皇帝当初给的身份文书,那是能让都督府接待的分量,可把他吓到了。
“不知大人这次来是有何事?”
“前段时日,安京得到消息,边防这边丢失了一批刀箭和马匹。”
“完全没有的事。”季怀永下意识反驳道,又补充了一句,“裴大人可去过别的边防地看过?”
“直接过来的。”
裴厌辞那语气明显是有备而来,可能还掌握了证据,这让季怀永心里咯噔一声。
“时间还早,我们直接去武械库。”
裴厌辞特地在城外留宿一晚,清早进城,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给大人带路。”季怀永面色不显,道,“咱们这里与大熙时有摩擦,有时情况紧急,拿取了多少兵械,我们都来不及登记。”
“无妨,我就看看,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何苦互相为难呢。”裴厌辞笑道,“边关苦寒,若非陛下之令,我恐怕一辈子也无缘这漠北的风光啊。”
直到听到这句话,季怀永的心这才微微落地。
“将军若有事去忙就行。”裴厌辞说着又拉过他交头接耳小声道,“大人常年在边关轮戍,应该和骐王殿下关系不错吧?”
季怀永眼里闪过惊异,“都是武将,他贵为皇子却丝毫没有架子,八年前我和他一起守过战壕轮过值,其为人实在令人佩服。”
裴厌辞拍了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晓得是顾万崇暗中派人加害的他。
“近来朝中发生了大变动,扼鹭监那妖人被抓,骐王殿下似要收拢阉党势力,郑相和太子殿下也疲于应对。”
季怀永这才明白这是自己人,“大人能来此,是他们特地向上面举荐的?”
“若非如此,我一个国子监祭酒,与你们的事务并无往来,人微言轻,在朝中不甚显眼,怎会来此做这等重要之事?”
季怀永宽心大笑道:“既如此,就劳烦裴大人多费费心了。我军中还有事,先走一步,晚间再为大人接风洗尘。”
辞别裴厌辞后,他对手下亲信道:“派人拿些年节礼给裴大人,顺便护卫大人在州城的安全,不得有失。”
亲信自然明白,领命道:“是,保证时时刻刻护卫裴大人安危。”
季怀永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流星步离开。
裴厌辞一行人到了器械库,拿了账本,让无疏一一核对错漏之处。
护卫他的人看他只顾在一旁喝茶聊天,只让身边小厮做事,便也晓得这人只是奉命走过场,慢慢的,也就没怎么在意。
棠溪追听着裴厌辞搓手哈气声,将手炉递给他,自己拿了冷却的手炉,提醒道:“这样查肯定查不出来的。那群武将,自诩大老粗,不爱注重那些细枝末节,不知从兵部赖掉了多少账去。兵部是郑家的地盘,也由着他们,蛇鼠一窝。”
裴厌辞胳膊肘捅了捅他腰窝,揶揄道:“竟然还有让你束手无策的人?”
“我那是不爱与那些张口闭口骂娘的家伙打交道,脏死了。”
“得了吧你,早些年就知道享受,若是想得天下,对你而言可是轻而易举。”
“得来有何用,又无后代。”
“也是。”裴厌辞笑道,“滔天权势全是拿子孙命换来的。”
棠溪追突然想到,裴厌辞若真有一天坐上那位子,三宫六院,也没了他的位子了。
第127章 青蛙 屋里是不是有点热了
“你怎么了?”裴厌辞奇怪道, “怎么走神了?想甚呢?”
“别诓人,我眼睛都蒙着白绡,你怎察觉得到我有没走神。”
裴厌辞也不在意, 问无疏查到了甚没有。
无疏拿着账本摇头, “没有,全都是糊涂账, 很多对不上。”
几样对不上还好查, 很多对不上, 有人浑水摸鱼都难查。
“拿根箭来看看。”
无疏随手拿了一根, 箭羽之间有些凹凸, 仔细一看, 刻着一个“宇”字。
这才是大宇的官箭。
之前杀他的那些土匪手里拿的箭上面甚也没有刻, 光滑的很。
不是他们。
但扼鹭监的消息不会有错。
“你和毋离在这继续查着, 我和棠溪先走了。”
裴厌辞说着扶起棠溪追, 拉着他的手出门。
“大哥,你们去哪儿啊?”无疏叫道。
“保密。”
守卫的人立刻跟在后面, 看裴厌辞带着一个瞎子在街上四处转悠, 时不时买一个小玩意儿,渐渐放松机警。
“想甩掉季怀永的人?”棠溪追贴耳小声道。
“你有办法?”裴厌辞道, “不能暴露扼鹭监的人。”
“叫声师父, 我帮你。”
“你才教我几天武功啊, 我多亏。”
“那就叫夫君。”
裴厌辞暗暗给他一脚,道:“有没有点自觉,要叫也该是叫夫人。”
“也行, 我不挑。”棠溪追笑道,“不像某人啊,在床上惯会享受, 平日里又爱面子。”
“爱面子的人难道不是夫君吗?”裴厌辞叫了一声,感觉也没那么难说出口,“夫君看起来不太行,改明儿我就去找个身强体壮的。”
“那我可得看紧夫人了。”棠溪追搂住他的腰。
在身后看守的士兵本来好端端地盯着人,却无端多出了几道重影,等揉了眼睛细看,两个大活人就在几步之远的眼前生生不见了。
裴厌辞感觉自己就是好端端地走着,扭头一看,那两个士兵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却没有聚焦在他俩身上。
“你被我拐跑了。”棠溪追附耳道,“想去哪里?”
“附近有没好玩的?你之前来过吗?”
“来过。”棠溪追诚实道,“想要玩,还这么麻烦甩开人做甚?故意做给季怀永看的?”
“他不自乱马脚,我们怎么查出东西。”
裴厌辞和棠溪追游玩了大半日,等回到驿馆,季怀永的人早就等候在那里。
一看到来人,立刻将人请上了马车。
等来到宴请酒楼,他与季怀永寒暄了两句,与度州的一些守将打个照面,这才依照官职做好。
酒过三巡,季怀永打探道:“大人下午时可有查出甚来?”
他的人跟到半路就不见了,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慌。
甩开他们,谁晓得是去秘密查了甚。
“哪里有那么快。”裴厌辞道,“边塞苦寒,真是苦了你们,一守就是好几年,还要时时提防大熙的侵扰。按说自打年初姜小将军大败大熙后,咱们应该能过好几年安生日子了吧?”
“哪能啊,这不,秋收才刚结束,大熙就三不五时来偷袭一次。”一个手下道,“否则咱们时不时从兵械库里领那些箭簇做甚?”
难说不是送给南方的土匪来杀他。
“裴老弟,咱们可都是自己人,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若是找到咱们边防的问题,还请指出来,我们也好尽快改正啊,你说是吧?”季怀永的语气里已经不经意间夹带了一丝丝杀意。
“我的小厮还在查,明日应该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裴厌辞给杯中倒满酒,主动与他碰杯。
“倘若真有点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我只是一个文臣,还是得了陛下的急令临时过来的,能看出甚不到位呢,季将军放心。”裴厌辞笑道,“就算有不到位的,那也是将军事急从权的结果,安京那边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呢?”
“最好是这样。”季怀永仰头喝下一杯酒,还是嘱咐道,“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但若真发现了问题,还请老弟尽管指正,我们都会改。”
“一定。”
晚宴宾主尽欢,裴厌辞醉成烂泥,还需要两个士兵扶着才能上马车。
季怀勇让车夫好好将人送到驿馆,等只剩下自己亲信时,问:“准备得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姓裴的带来的另外三个人也都迷晕在驿馆了。”
“行,尽快装车,往北边运过去。”
说着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真是,安京那些人就知道收钱,也不知道捂紧点。”
“要不这趟就别干了?”
“怎么不干?都约好了,两三个月才这么一次,一次不干亏多少银两知道么?”季怀永骂道,“你倒贴给安京那些蛭虫啊?”
手下脸上悻悻。
“让弟兄们今晚警醒点,来回不要留痕迹,也多派些人去驿馆周围守着。”季怀永心中惴惴,身为常年在战场上厮杀锻炼出的警觉性让他觉得今晚总要出点事,尤其是下午,裴厌辞甩开了他的人,半天不知道动向。
这人绝对知道了甚,安京肯定知道了甚,所以才这么突然来查。
裴厌辞醉得不省人事,下车时叫都叫不醒,随行士兵只好扛着人送到驿馆的床上,关了门,放心地离开。
屋内响起一阵窸窣声,棠溪追走进屋子,“人都走了。”
见他不动,他将人往床上挪了挪,裴厌辞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压在了身下。
“把一个瞎子的手压麻了对你有甚好处?”
裴厌辞挺起上身“吧唧”一口将带着酒气的吻印在他清冷的脸上,蹭了蹭他的脸颊,趁机吃豆腐,撒娇道:“我都醉了,哪里还会动?”
酒吃热了,刚好能给他解热的人来了。
“别装了,人都出驿馆了。”
“你怎晓得我未醉?”他觉得自己装得可像了。
“真醉了你只会发疯。”棠溪追想起之前的事情,“像只青蛙。”
“孤孤孤”地叫,直耍脾气,这不依那不行的,难伺候的很。
“青蛙?”裴厌辞表情有点崩裂,他感觉自己在棠溪追面前一向良好的形象崩塌了。
棠溪追亲了亲他微醺发烫的脸颊,软软热热,带着酒香,可口的很,嘴上又嫌弃地“啧”了一声,“赶紧洗漱去,我还不想吃酒糟蛙。”
“滚蛋。”裴厌辞随手抄起一个长条隐囊往他身上砸去。
三四个月,他们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棠溪追的眼睛。
叫了一桶热水,他也懒得去屏风后,直接当着棠溪追的面脱了衣裳,沉到木桶的水里,发出一声喟叹。
屋里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碎裂声,除了这个,只有裴厌辞时不时波动的水声和涟漪声。
棠溪追口舌干燥,舔了舔嘴唇。
“屋里是不是有点热了。”他勾了勾里衣领口。
炭火是屋里唯一的光源,艳红与黑暗互相交织,依偎,舔舐。
“我也觉得有点热。”裴厌辞重新抓了抓乌发,收拢好散放在木桶外。
棠溪追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乌发如瀑间,露出金黄勾勒出的凌厉脸廓,以及一角平肩。
裴厌辞侧脸看了他一眼,掬一抔清水往肩膀上淋,晶莹的水珠从浑圆细腻的雪肩滑落,在熹微的火色中变得透明莹黄。
如融化的琥珀蜜蜡在静静流淌。
“你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裴厌辞手扶着桶边,慢慢转身,正对着他。
突然,他道:“你眼睛何时好的?”
“嗯?”棠溪追偏了偏头。
“还装?”裴厌辞恼道,捧起水就往他泼去。
眼睛没好怎么知道自己在拿眼神勾引他。
乌扇打开,水珠尽数挡下。
又有水珠往他的身上泼来。
“别闹,小心着凉。”
“还装不装?”
棠溪追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浓紫的瞳仁漫起一丝绯靡邪气,乌扇半掩嘴角,“小裴儿连洗澡水都这么香。”
“劝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裴厌辞飞出桶外,一脚踹向他。
“还敢装瞎博同情!”
棠溪追接住他的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拉。裴厌辞眼见自己要在他怀里劈叉,另一条腿旋即跟上,朝他下巴膝顶而上。
棠溪追丢掉乌扇,轻柔地接力化力。
裴厌辞接住他的扇子,张开,扇骨末端的尖细利刃往棠溪追刺去。
“还敢不敢骗我了?”
“哎呀呀,小裴儿,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拿哦。”
棠溪追抓着他的腕骨,轻轻一转,就将他的手腕脱臼卸力。
他听到耳边一声痛哼,刚将自己的乌骨扇重回自己手中,腿间传来一股撞击力道。
“呜……”
裴厌辞得意一笑。
下一刻,他却被扑倒在床上死死压着。
“你……”
棠溪追将他的耳垂含进嘴里,“小裴儿,我是宦官啊,踹那没用。”
“那你哀叫甚!”
“我就叫着让你听听,你喜欢。”
“谁喜欢了,嗯呜……”裴厌辞怒道,“宦官没一个好东西,你最不是东西。”
“嗯,我不是东西。”棠溪追利落将他的手腕重新接上,“不是东西的东西只想多得到小裴儿一点照顾。”
眼看就要擦枪走火,裴厌辞忙道:“等会儿我还有事。”
“知道。”
棠溪追将细密的吻落满他的脸颊,“没酒味了,走吧。”
“衣裳,我的衣裳。”
“没了我,谁伺候你去。”棠溪追把他从床上捞起来,“真是个小祖宗。”
裴厌辞两条手臂干脆就勾住了他的脖子。
酒劲开始上来了,身子有点软。
棠溪追叹了口气,慢慢弯下腰,匍匐在他身前。
两刻钟后,他一脸满足而温柔地看着失神的人,擦掉嘴角的咸腥。
“好点了没?”
“嗯。”裴厌辞小猫似的哼了一声。
第128章 倒卖盐铁 我揍死你个狗东西!……
裴厌辞磨蹭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扼鹭监监卫说蛇要出洞了,这才和棠溪追一起出门。
“早知道装到底了,”棠溪追抱着人施展轻功, 嘴里感叹道, “一知道我复明了你就开始使唤我。”
“放心,你就算还瞎着, 我都能一边帮你指路一边使唤你。”
“问一句很私人的事情, 你的道德底线到底在哪里?”
“遇见你之后, 我发觉挺高的。”裴厌辞安心窝在他的怀里, 将他的白色披风捂在两人身前挡风雪, 只露出眼睛鼻子, “扼鹭监都交给我了还能由着你在身边, 王灵澈、顾九倾、戚澜那些家伙都能容忍下来。”
当然, 暂时没对后三位动手主要原因是身份地位所限。
“那些可都是你姘头呢。”棠溪追阴测测地笑着, 在月光下显得尤为阴森。
裴厌辞改拿一只手抓披风,搂着脖子往他鼻尖亲了一口, 舐去沾染的一点皑皑白雪, “我的姘头暂时只有你,你要是吃不消, 我努努力, 多找几个。”
“笑话。”棠溪追臭着一张脸, 更加抱紧了他。
自己现在就靠一张脸和那些不入流的小花样来固宠了,怎么可能吃不消。
两人一路在黑夜中疾行,雪开始下大。
塞北很干, 连雪都是蓬松的棉絮状,漫天飞舞,还记得十几日前他们在中南一带, 那里的雪融合了雨水,带着湿漉漉的沉重,没多久就变成了一层冰,不管穿多少都透着刺骨的湿寒。
不知不觉,两人从北方的安京走到南方诸州,又从南方到北疆,如走马观花般走了大半个大宇,从霜染秋红走到了皑皑隆冬。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小路上,一队车马不知从何处而来,马匹喘出的粗气雾化成白气,又飞快地消散。
它们的四肢都套上了棉布,车轮也裹着一圈,几十辆车马走在街上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经验老道啊。”裴厌辞趴在屋顶,看着他们走到了城门边,为首那人拿了块令牌出来,守城门的将士接过看了一眼,腰弯了弯,恭敬地将令牌还回去,与身后几人说一声。
厚重的城门开了个缝,刚好够车马通行。
棠溪追带着裴厌辞绕过城头戍守的士兵,追上了那群人,一路隐没于暗处,看着他们与北边来的人小声攀谈几句,而后北边的人将车上的货物卸下,给大宇的车上撞了几口大箱子。
裴厌辞看了一溜烟儿的人,目光锁定了一个人。
晚间季怀永宴请他时刚见过,是游骑将军武从义,这个名字他之前从陆放的嘴里听说过。
同僚?
有可能,陆放曾经就在汶卉关服役。
所以这些边将不仅将兵马给土匪用以追杀他们,走私倒卖盐铁也确有其事。
看这熟练默契的样子,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了。
“你做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棠溪追双手互揣,无辜地眨眼,眉睫上细碎的雪花让他乌漆的瞳仁带上了些许清冷可怜,少了几分诡意。
等人走远,裴厌辞给扼鹭监下了道命令。
“自己回去。”
棠溪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已经对用完就丢的某人习惯了。
————
武从义将今晚额外的事情办完,拖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家里,刚解了蹀躞带,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
凭借武将的直觉,他在转身的瞬间拿起了桌上的佩剑。
“裴大人?”
“武大人。”
裴厌辞带着和善的微笑站在屏风旁边。
“深夜闯进我的屋子,裴大人似乎不太礼貌吧。”武从义道,右手并未从剑柄上松开,心里反而升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是亲眼看到裴厌辞醉得不省人事从酒楼被人抬走的,现在神智清醒地出现在他的屋里,还是今晚他做完那些事情之后,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裴厌辞来此的目的也很明显,“今晚大人出城的过程,我亲眼看到了。”
“所以?”
“鄙人一个文臣,出门消酒散步一圈,就抓了大熙一个五品的小将军,这会不会显得你和季将军有点无能?”
季怀礼脸色不变,但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开始冒出来。
“陛下派了禁卫军随你而来?”
否则他不相信这人身边的胖子小孩姑娘能制服近百人。
单只一个文臣来,和带着一支天子近卫的文成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厌辞走到一旁,悠闲地伸手烤火。
“大人现在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僵冷的指尖慢慢恢复知觉,跳动的火光摇曳在他的左脸上。
武从义故作镇定道:“你会为今晚的冲动付出代价的。”
“那就看到时候谁先死了。”他无所谓道。
“你可知季将军身后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太子党。”
季怀永常年在外,属于哪个派系的,裴厌辞是当初从击鞠赛封伯姜那得知的。
二公主想要自己儿子出风头,受伤的顾九倾宁愿让他上场也不愿戚澜替他,之后封伯姜就抱恙,戚澜顺利上场。
当初他派毋离给姜逸那个死脑筋下药,可没给封伯姜下。
封伯姜能出现在安京击鞠场上,是因为他在汶卉关任期还未满五年人就被调回京,在身强力壮的年纪提前养老。之后季怀永就接替了他这里的位子。
新旧之间的交接不甚体面。
所以,封伯姜和季怀永肯定是敌对派系,结合封伯姜是郑相和二公主那边的人,以及之前推断顾万崇对他们起了杀意,想要暗中在路上解决掉他们,一切都说得通了。
季怀永是顾万崇的人,而他们今晚明显是在和大熙的守军在做交易。
人幸运时肉都能主动掉进嘴里,今晚竟让他碰到了陆放口中所说的边将倒卖盐铁一案。
这也说得通,顾万崇在军中多年,和那些将士关系都不错。他与棠溪追一派却又心生嫌隙,万一倒卖盐铁一案被捅了出来,他甩给棠溪追既方便好处又多。
可接下来的话让裴厌辞大吃一惊。
“你果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直到此刻,武从义终于放下了心来。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如此莽撞地抓人,无非就是不了解其中的关系网。
“季将军恰恰就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裴厌辞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那个世人眼中仁德谦卑、处处被棠溪追逼到绝境却总能每次逃过一劫的当朝太子。
在做着损害大宇朝廷利益的事情。
这可是叛国之罪。
在他印象里,顾九倾自卑、敏感、偏执、孤僻,同时带着少许的自我、自负、傲慢,和不甘的脆弱,手无缚鸡之力,与朝臣甚少往来。
原来早在坐上太子之位时,他就已经暗中和边将有往来。
这赚的钱,恐怕不少。
以及口口声声说信任他,原来这层信任,真的浅薄。
连他的冰山一角都触及不到。
“你不信?”武从义以为他害怕到不敢相信了,“现在放了大熙的人,找季将军赔礼,明天赶紧回安京找太子殿下请罪,没准你的小命还能保住。”
“太子殿下以为你们背叛了他。”
“嗯?”武从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知道吗?我是郑相义子,之前还是太子幕僚,这事季将军都知道,晚间喝酒时,你没看到他还找我疏通关系么。”裴厌辞回忆了下之前与季怀永对话的暗示,季怀永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得亏官场人说话喜欢拐弯揣摩,你看,这好处不就来了嘛。
他以为季怀永是顾万崇的人,季怀永以为他是太子党这边的人,误打误撞,双方都聊得很开心。
武从义糊涂了,“你是殿下派来试探我们的?”
“否则呢,难道是阉党的人?你觉得可能么?”裴厌辞身份自如切换过来,“安京里那些老人你们都太熟了,所以郑相才派我这副生面孔过来,你说我要真是阉党的人,就这么几个人跟着,我哪来的胆量?这里天高皇帝远,边关意外那么多朝中哪个同僚不知道。”
“郑相是郑相,殿下是殿下。殿下是未来的九五至尊,而郑相,他不过是仰仗世家身份才能兴风作浪的玩意儿,你到底属于哪一边的?”武从义道。
“没有太子,就没有我的今天。”裴厌辞恳切道。
“那你说,我们的背叛一事,从何谈起?”
“你们交到安京的银子……”裴厌辞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冷蔑。
他等着对方自己补充。
武从义果然慌了,“这几月是少了不少,可我们也拿了不少大熙清白女子顶上了。”
“反正殿下没瞧见。”
武从义一拍大腿,“肯定是张怀汝和他那婊子养的义子昧下了!”
他有些慌了,“裴大人,你帮我和季将军在殿下跟前好好解释一下,大熙看起来是要打仗的样子,蓄势待发呢,原先的一月一次现在也变成了几个月交易一次,北边风声紧,他们哪里有我们这么自由,都不太敢联系太频繁。”
裴厌辞不紧不慢道:“嘴上说说而已,谁不会,我总得有个凭证拿给殿下瞧吧。不管事情结果好赖与否,至少说明你们一心为主,都在为殿下做事。”
武从义觉得有道,拨了拨屋里的火盆,将屋内照亮了些,转身去了里间。
等出来时,他拿了几本账本和一叠纸,“这些是每笔交易的往来,每次交易的跟随人员和负责人,还有……”
————
裴厌辞从武宅回到驿馆时已经将近拂晓。
又有一晚没有睡。
这在前世,他那病弱的身子都不敢想。
伸了个懒腰,他抱着被子滚进床里,才打了个小盹,一股香甜辛辣的味道就飘到了床边。
“该用早膳了。”
冰凉的手指扣了扣被子边,将一颗毛绒脑袋从被子里解救出来。
裴厌辞搓了搓眼睛,嘟囔道:“何时辰了?”
“辰时初。无疏和毋离都去看账了。”
“嗯,火,要火。”裴厌辞被灌了一口冷风,顿时清醒过来,看清了来人。
很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已经吩咐人拿炭盆了。”棠溪追坐在床尾边儿上,“好端端的,怎就不让我睡你床。”
“还敢说。”裴厌辞想起昨晚的事,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侧腰,“你说,那些土匪是不是你找来的,借此引我北上!”
棠溪追身子被踹得往反方向倒了倒,还未贴上床褥,又不倒翁似的往回倒来,往裴厌辞方向贴去,狡黠笑道:“小裴儿可别冤枉我,我可是伤筋动骨还瞎了。”
“谁晓得这是不是你的苦肉计。”
“那也不能那么苦,差点就死在那儿了。”棠溪追讨好笑道,“脾气这么坏,昨晚没拿到证据?”
“我就说你知道幕后真凶!”裴厌辞又踹了他一脚。
不干人事的狗东西,就晓得算计他!
陆放陆烈是从他府里逃出来的,裴厌辞本就觉得是棠溪追故意设计让他俩的时故意说与他知晓,只是边关相距甚远,他要查当时手边也无多少人手。
当时陆家兄弟指证的是棠溪追自己,他还以为这人是想试探他,拿到证据后是选择揭发还是销毁。
这次追杀他们的线索是扼鹭监透露的,他一路从南方赶到边关,兜头就撞见了倒卖盐铁的场景。
还说不是这人安排好的,分明出安京后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裴厌辞一连踹了好几脚,这才气喘吁吁地躺平在床上。
“不气了?”棠溪追从床尾小心翼翼地爬到床前,“顾九倾故意陷害我的,陆放的那些证据,都是他们有意为之。一旦有人发现端倪想要查,他们只会查到我身上,最多到顾万崇。扼鹭监查到这层之后再也突破不了……”
“所以你就引诱我来这里?”裴厌辞真想一脚踹在他那张精致妖冶的脸上。
但他不能奖励这个死变态。
棠溪追忙表忠心道:“土匪绝对不是我找的,我发誓。就跟你想的一样,那是顾万崇做的,他在边关那么多年,手底下藏着一些马匹兵器很正常。”
“所以呢。”裴厌辞磨牙。
“反正你都猜出来了,这个敌人不会少,干脆利用一下这事,就当是边关的人干的吧,”棠溪追见他犹不解气,蹙起眉头,可怜兮兮道,“小裴儿,你可怜可怜奴婢吧,我在安京顶着八十三项死罪,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千刀万剐吧。”
“活该!”
这狗东西从一开始就想拿着这事来脱身呢!
“等等,我得圣谕,出安京,南下劝藩王反目,这事不会也是你暗中撮合成的吧?”
按说,朝中那么多人,就算他在朝堂上出了一两次风头,皇帝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一个不熟悉的毛头小子。
棠溪追目光游移了下,卷而密的睫毛不安地眨了眨。
“我揍死你个狗东西!”
第129章 责骂 他们与大熙勾结,打假仗
棠溪追忙搂住他, 裴厌辞一把推开,手一翻,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滚开。看见你就烦。”
棠溪追再次搂住人, 不轻不重揉捏着他的侧腰。
裴厌辞闷哼一声, 感觉到微凉的吻从脖颈蔓延到锁骨,身体深处食髓知味的回忆被似有似无地挑拨逗弄着。
肩头雪白的里衣滑落, 他推了推压上来的人, 却欲拒还迎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偃月眸子慢慢浮起雾气, 目光渐渐涣散, 他仰起头, 绷直了身子。
“你、你别……我还恼你、你、你不许动手动脚, 嗯呜……”
他的喉咙滚动了下, 立刻被温热的唇舌包裹, 慢慢吮吸, 被尖利的牙齿时不时轻啃。
放在宽厚肩背的手霎时攥紧。
掌心刚感觉到手下结实的肌肉紧凑又舒展,每块肌肉仿佛活过来一般。接着, 他的身子被抱起, 后腰窝嵌进手掌,整个人陷进了一个泛凉的怀抱。
却丝毫不减此刻他体内的燥热。
一个上午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 耳畔马蹄踢踏清脆, 扑面而来深深浅浅的呼吸, 带着兰麝暖馨辛辣的味道。
“离开度州了?”
“嗯。”棠溪追大腿让他枕着,搂着人,一只手拿着一本书。
边上摆着专门放在马车上用的特制黄铜炉, 顶部镂空的流云莲花孔洞依稀能看到火红的炭,上面卡着一个水壶,壶口轻飏出一丝水雾。
是茶的味道。
最近棠溪追喜欢闻煮茶的味道, 也不喝,就在马车里慢慢熬着,让车厢里只余茶香飘荡,又暖又舒服。
身下垫着蓝绿色交织花纹的繁丽波斯毯,身上盖着烟水绿缎被,旁边还有一整张雪白的狐皮。
他伸了伸脚,在被窝里碰到了一个还暖热的汤婆子。
棠溪追拿了个隐囊,在他坐起来时垫在他腰后。
睡的多了,脑袋有些晕,一双手立刻扶住了他的额头,慢慢地揉捏。
眼神飘像侧后方的人。
棠溪追双眼半垂,神情微敛,乌发散而不乱,落在带着巴掌痕的浮肿脸颊和额前,遮了上钩的眼角,贤惠而可怜。
“别生气了好么?”嫣红的菱唇带着破皮的牙印,轻吐兰息。
“嗯。”裴厌辞心里纵有万般不愉,只是看着这张倾国倾城却因他凄楚的脸,甚气都消了。
“拿点吃的来。”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眼看都要下午了。
他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天色,马车已经加上糊了新纸的木窗,留着一条缝通风,刚打开窗子,呼啸的狂风夹带着细小的雪粒子吹进来。
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远山已经成了巨大的黑影,他们在其间穿梭,显得渺茫无比。
他忙关了窗子。
被风这么一吹,那种晕眩感也好些了。
棠溪追已经将饭菜茶果端来,服侍着裴厌辞用了些。
“那些证据呢?”
“已经让扼鹭监取来了。”棠溪追替他又续了一碗火腿鱼翅汤,“咱们离开后才命令他们去取来的。”
裴厌辞昨晚只拿到武从义的一小部分证据,身为季怀永的心腹亲信,手上肯定不止这么点。
但贸然窃走证据,肯定会引起武从义怀疑。那时他们还在度州州城,势单力薄,季怀永要动杀心,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离开度州再说。
他还未说出来,棠溪追已经帮他做了。
两日后,扼鹭监从度州传来消息,武从义已经自尽,临死前留下了一封遗书。
裴厌辞看了遗书,上面写了武从义发现他们偷了倒卖盐铁的证据,害怕季怀永怪罪,只能将事情用遗书的形式告知,希望看在他已死的份儿上不要为难他的家人。
他将遗书烧了,问:“季怀永对武从义的死有何想法?”
扼鹭监侍卫道:“只是有些疑虑和愤怒。”
“我们骑马回京。”裴厌辞当即道。
第二日,他们舍弃了马车,一路疾驰南下,花了六七日时间抵达安京。
还未进府,他带着一身雨雪风寒先去了皇宫,禀报了最近这段时日的行程
皇帝刚炸了一炉丹药,宽大的袖角沾着黑灰,脸色很难看。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刚问候完,裴厌辞就被劈头盖脸砸了。
“你知不知道你去是做甚的!怎么,撺掇那些都督谋朕的反?你哪来的胆量!这下好了,南下一趟,都督府全都晓得了统军府有漏洞可钻。现在五六十万大军说是拿叛贼,全都在外面乱窜,你说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皇帝将桌上的的笔墨纸砚悉数砸向裴厌辞,将桌面清扫一空后,又指着他骂了一刻钟,心里的怒意这才消散了些。
他看向下首,裴厌辞跪在地上,额头晕染开一团墨迹,一条血迹从中流出,将月白袍子染上了黑红一团污色,形容凄惨而狼狈。
从始至终他上身挺直,巍然不动,低眉顺眼,不卑不亢,一言不发。
“装聋作哑给谁看!”皇帝手边没了东西可砸,指着他大骂。
裴厌辞这才恭敬开口,“是,是臣思虑不周。”
“你就只有这句话?”
“造成如今乱局,”裴厌辞道,“还要让姜将军替臣收拾烂摊子,都是臣的错。”
“你知道就好,本来还以为你是个稳重的,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轻重,这么大的篓子都能捅出来。”
皇帝心里的怒火消散了些,本来他也是想借题发泄心里得道难以寸进的怒火,其实早在事情开始失控前,就对姜逸发去了圣谕。
大宇将军流动轮守、轮训制度把将军和士兵分隔开,形成不了绝对忠诚于某一将臣的局面,也就意味着那些士兵只忠诚于皇帝。
而鱼符,就是皇帝的象征。
在大都督和鱼符面前,带领士兵的将军们只会忠于鱼符。
所以,在大都督们开始有别样心思前,安王和李守成试图利用统军府的漏洞谋反下场在前,姜逸号召各统军府已出动兵士得到绝对拥护在后,那些藩镇都督们并未有大动作。
而那些士兵也在陆陆续续地回到原本的统军府,再过两三个月,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裴厌辞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看起来像是无用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原本想着那些士兵一旦出了统军府,出了自己的所在州,那些统领是会有别样心思的,自己可以乱中取胜。
现在看来,他们对于鱼符后面所象征的皇权服从性尤为高。
而且,前几天皇帝已经下了圣谕,广发四海诸王,今后除了鱼符,再也没有任何人有权调动统军府一兵一卒,边境再有侵扰,内部再有叛乱,就八百里加急至安京。
皇权再次集中于一人手中。
裴厌辞眼里锋藏锷敛,立刻想到了这件事的另一面。
“臣愿意将功补过!”
“你能怎么补?”皇帝声音放缓,和平时一般不疾不徐,因为方才怒吼太大声,导致语调更加嘶哑,压迫力十足,“让郑相为你擦屁股?”
这皇帝要的不就是想通过他牵扯出郑清来么,暗示他这动作都是郑清来授意的。
“恐怕……”裴厌辞为难地犹豫了下,立刻引来皇帝的暴怒。
“你们还真是父子情深,不是亲生,更胜亲生。”
“不是,这事就算亲生父子,也不得不大义灭亲。”裴厌辞道,“其实这次臣不仅仅南下,还去了边关。”
“你竟然敢违抗朕的旨意,私自潜行!”
“臣有罪,臣知道此事不妥,但这事不得不做,否则,不出五年,大宇必亡。”
“你这是杀头的反论!”
“臣经历过这……”
话说到一半,似乎反应过来这事不能外说,惊慌地抬头,看向上首的帝王。
“臣是说、是说……总之,这事关乎大宇的江山社稷。”
皇帝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慌张无措和故意遮掩,道:“你经历过何事?”
“没、没甚。”裴厌辞在他睁大的骇人双眼中越发慌乱,道,“陛下,臣晓得,边关那些将领,一直在走私大宇的盐铁,倒卖至大熙,是以这些年来,除了年轻气盛的姜将军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打了胜仗,其余大大小小的仗,咱们大宇都未曾赢过。”
“你是说,他们与大熙勾结,打假仗!”皇帝此刻反倒面色平静,远不及方才对裴厌辞的喊打喊杀。
平静得不动声色,阴鸷挥之不去。
“是。若是咱们连年胜仗,他们也就不用再守在边关,那些走私的盐铁,就没法卖到大熙。”
“你可有证据?”
“有。”裴厌辞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上面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受过郑相恩惠,是郑家的门生。”
皇帝看着上面的账目,反倒笑了一声。
“贪昧了朕的盐铁,养肥了敌军的兵马,反过来杀朕的子民呢!好,好,好!”
这账本是三年前的,彼时依靠走私盐铁,就已经让他们赚了几百万两银子。
“朕从来不知,你们这些臣子,竟比朕这个皇帝还要有钱!”
他将账本扫到了地上,“这个皇帝,让你们来当好了!”
一个个都说没钱,却靠买卖国家的盐铁赚得富可敌国。
合着就瞒着他不给钱用!
裴厌辞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没糖吃就撒泼的孩子。
皇帝今天比他想象中的更暴躁。
在数九隆冬中,皇帝把自己折腾出满头淋漓大汗。
突然,他又安静了下来。
目光空洞地看着大殿的狼藉,愣了一下,好像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而发怒。
“你这是何眼神?”
皇帝从来没在裴厌辞身上看到这种眼神。
慈爱,和蔼,担忧,像个垂垂老矣的长者。
绝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身体阅历能露出来的。
这眼神让皇帝心里感到恶心恐怖。
心里的不安越发放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年轻的躯壳下,难道是一个阅尽千帆的灵魂?所以他刚才说漏嘴,经历过这件事。
借尸还魂?
这何尝不是一种长生?
第130章 迷雾 全安京人彻夜难眠
皇帝心头震荡, 再看向裴厌辞时,对方已经收敛心绪,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恭敬而谨慎的样子。
越看越像有城府的模样。
还有一种可能, 他就是一直保持着这副年轻的样子, 延续几十甚至上百年?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臣是郑相的义子, 更是陛下的臣子。这样的证据, 还有一车。”裴厌辞看他有点走神, 一句高声将他的思绪唤回来。
“郑家这事朕会严查到底, 你先回……”话说到一半, 皇帝手都在半空抬起来了, 又收了回去, “你先在宫里住一段时日。此事牵连甚广, 你大义灭亲之举必定引来不少人嫉恨, 在宫里安全些。”
“是。”裴厌辞恭敬地起身。
跪得有点久,他踉跄地起身, 跨出大殿门槛, 他瞄了一眼门边候着的李仁安,眼睛一闭, 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啊!”李仁安惊叫一声, 连忙扶住了他, “陛下,裴大人晕倒了!”
————
裴厌辞忍着一只手将他全身骨头捏了一遍,又掰开他的后领, 目光有如实质般地盯着他的烙印,稍等了一会儿,等到折屏后的人讨论得差不多了, 这才挣扎着睁开眼睛。
李仁安就在床边候着,见此情景兴奋地叫了起来,“裴大人,你醒了。”
折屏后的谈论声消失了。
不一会儿,皇帝和太医走了过来。
裴厌辞要行礼,被皇帝免了,“你额头上的伤口没大碍,这几日仔细着点,别碰水。”
“是,多谢陛下。”裴厌辞低声道。
“你对道家之法了解多少?”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
裴厌辞眼里闪过一抹讶色,继而道:“不是很懂。”
“不懂可以学,你是国子监祭酒,朕的清词你原本也该负责,既然你这段时日伤着了,就暂且随朕左右,看朕炼丹修炼,待伤好了再动笔。”
“……是。”裴厌辞应了一声,“臣在宫里恐打扰陛下清修,不如陛下派一队兵马守在臣的宅邸,对外可以说是软禁臣,也好让人看看陛下对待郑家人的一视同仁。”
说着他又拜了一下,“但凡陛下想要见臣,臣一定第一时间进宫。”
皇帝眼里的光在眸中闪烁沉浮,半晌,“便依你吧。”
待人走后,李仁安上前道:“陛下,裴大人看着不太像懂修炼升仙之术的人,年轻人莽撞又冒失,陛下每每修炼都是要紧时候,万一让他惊扰岔了气可怎么办?”
参与到皇帝修炼当中,那可是天子近臣都不一定能有的殊荣。
“朕自有划算。”
李仁安看到皇帝眼里流露出对他的不耐烦,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
“你让霍存去查查这个人,事无巨细,所有的一切,朕都要知道。”
“是。”
————
裴厌辞回到自己府邸,就看到了老熟人。
“彭将军。”他拱手道,“这次劳烦你了。”
“听命办事罢了,”彭楚琅脸色不太好看,棠溪追和太子殿下那样的大官也就算了,皇帝突然下令让裴厌辞禁足,怎么也要他亲自守着,“你犯了甚事?陛下还让我来你这取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裴厌辞将倒卖盐铁的罪证交给他,请他务必亲手交到皇帝手里。
“你不说我也晓得这事的轻重。”
彭楚琅转身离开后,裴厌辞正要回屋换衣裳,就看到王灵澈从屋里出来。
“裴贤弟,你这是怎么了?”
他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了,可月白衣裳上沾染了一团墨迹和血污,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一把拉住裴厌辞的手,小声道:“外面怎么会有士兵,方才我好像还看到了彭将军,你惹了何事,可需要我去王家说情?”
“照晦兄,帮我这府邸看得怎么样?可没遭贼吧?”
“过年时就回家住了,等过了元宵,这两日才回来。”王灵澈叹了口气,道,“再在这住半月,我就去城外寺里剃度了。”
“好事,你一向爱佛,住寺庙时也可免了凡尘俗事。对了,你妹妹的亲,退了么?”
王灵澈摇摇头,道:“苦劝了好久,最后我妹妹买通了算命先生,说八字不合,有缘无分。这不巧了,郑家二房嫡长子去岁隆冬时节夫人刚难产去世,大小都没保住,过年时爹娘便将妹妹改成给他做填房。”
“丧孝时期不议亲,你们小心被人拿了把柄。”裴厌辞提醒道,“你们还是尽快退了的好。”
“都是私底下来的,这个倒不用担心,就算捅了出去,没有大张旗鼓地摆宴席,顶多怪罪几句。只怪我这个哥哥没用,想退退不了,现在还是我妹妹想法子给自己换了亲事,我这个做哥哥的甚忙也没帮上,”王灵澈哀叹道,“反倒是她来劝我,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要出家,就别听爹娘的三心二意之语,干脆剃度了事。”
“你妹妹活得比你通透,也是个有手段的,比你强许多了。”裴厌辞浅笑道,“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她,就干脆还俗,日后要是你继承家业了,也能保护她,让她在夫家不受欺负。”
王灵澈盯着他的笑靥,无辜而茫然地眨眨眼,“你做甚总劝我要还俗走仕途?”
裴厌辞看他呆头愣脑的样子,故意上前一步,凑近他,“上次你亲我的事情,算不算破戒?不还俗你能做甚?”
“你!”王灵澈羞怒道,“都说是意外了,你不许再提,特别是在佛祖面前。”
“你这是欺骗佛祖,要下油锅的。”
王灵澈满脸惊恐,又突然想到,“不对,我还未削发,不算正式入佛门。”
“别拧巴了,官场需要你,王家需要你,你入佛门的意志不够坚定。”裴厌辞道。
“你需要我吗?”王灵澈脱口而出。
“需要啊。”
否则他怎么可能让王灵澈住进来,王家可是一大助力。
他没看到王灵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别靠我这么近。”他侧身避开人,“半月后去寺里,我打算彻底削发了。我妹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了,至于你……”
“朝中对郑家恐有变动,”不待他继续说,裴厌辞打断了话,干脆明说了,“我检举的,要是被人晓得你妹妹曾和郑家有婚事,可能名声不太好,对她日后说亲有影响。”
“有这事?”王灵澈刹那间甚有的没的都抛在脑后,当即就要出府。
可北衙禁军已经将府邸围了起来,怎么可能放人出去。
裴厌辞看着他在门口慌乱而没奈何的样子,放心地回到自己屋子。
刚打开门,就听见今天第二声惊叫。
“小裴儿,你怎伤了!”棠溪追焦急地走上前,想碰人又不敢,食指无措地在空中搓了搓。
“我又不是瓷器,碰下就会碎。”
不知想到了甚,裴厌辞面色一顿,一把抱住人,把脑袋埋进他胸口里,“啊,头晕,流血了,棠溪,我没力气换衣裳了。”
“刚谁说自己不是瓷器的。”
看来还活蹦乱跳能作妖。
“棠溪……”裴厌辞抬起脸,眨巴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好痛。”
棠溪追呼吸一窒,一把打横将他抱起。
裴厌辞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穿上家常长衫,也不系腰带,叫了一桌子饭菜直接在屋里吃了。
外面下起了雨,初时还小,不到一刻就大了起来。
一道闪电在天空划过,从乌云中撕开一道长长的裂痕,接着隆隆惊雷声响起。
“今年春雷来得有点早。”裴厌辞关了窗子,转身看到棠溪追在烧水泡茶,火盆还在烧着。
他已经习惯了裴厌辞这种喝茶方式。
“要变天了。”
下午,他们就听到郑家被抄家,郑府上下五百余口人没一个放过,悉数被扼鹭监带走。
安京有的人还在纳闷这是在闹哪出,有的人甚至都不晓得郑家被抄家的事,直接被破门而入的扼鹭监带走,之后就没了消息。
梦魇丛生的一晚。
有人事后算过这一晚被抄家的官员数,五品及以下二百三十七家,三四品官员宅邸五十八家,二品官员四十二家,一品要员及勋贵六家。
全安京人彻夜难眠。
淅沥的雨声,急促的马蹄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绝望惨叫声……透过朦胧的白纱窗纸,看到倒映着的影绰身影,在那晚之后成为数千人的梦魇。
而第二日,更多人成为了扼鹭监的阶下囚。
不止安京,远在边关的一批将领在数日内也被押送回京,从上到下,来了一波大换血。
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是专门针对郑党的洗劫,有人同样嗅到了可乘之机。
戚澜快步从中堂穿至后院,顾越芊正后花园修剪牡丹枝叶,这些拿温泉水滋养的娇花,即使在这立春刚过的寒冷天气中,也能盛开得精彩。
“母妃,朝廷的手伸向了边关。”戚澜屏退众人,小声道,“方才我拿到这次羁押的名单,不少中老一辈将领。老黄帝真要这么糊涂,此举岂非千载难逢的好时候!”
“连边将都动了?”顾越芊沉凝起来,将剪刀放在一边,“这事还挺大。”
皇帝一直看不惯权势滔天的郑家,想拿他杀鸡儆猴,这事她一直都知道。
郑派牵连文武群臣,半个朝廷将悉数落网,直接大伤元气,这事她晓得,皇帝不可能不晓得。
在眼下动手,难道这是有甚深意?
这个时机实在让她费解。
仿佛迷雾中有一只搅动风云的无形大手,将眼下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也急促。
因为一切好像没有准备。
做这事的人没有事先准备,对手没有准备,身为旁观者的他们也没有准备,以致于之前完全没察觉到任何苗头。
体现他们政治手腕的时候到了。
“安京的局势看来要乱,趁着他们这会儿还未想起你,晚间你便回大熙。”顾越芊当机立断道,“大熙那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咱们里应外合,大宇和大熙,迟早一统!”
大宇人只以为他们母子俩被大熙驱逐出境,实则只是表象。
当初借逃回国时,靠着将情报卖给姜逸,让大熙惨败,削弱了当朝太后一族势力,也造成了大熙群王混战的局面,他们坐观鹬蚌相争,此刻正是回去收割的好时候。
顾越芊抓着他的手,满是不舍,“儿啊,此去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你好好保重,多听我留给你的臣子叔伯的话,不可再意气用事,肆意妄为。”
“我晓得,母妃。”戚澜拍了拍二公主的手背,转身命人准备行李马匹。
天还未黑,公主府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李仁安脸上挥之不去的谄媚对着母子两人,“殿下,陛下邀请二位入宫参加家宴。”
顾越芊和戚澜神色一紧,暗暗对视一眼,袖子下的手紧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