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红线第三
晨曦入云,浓雾散去,江中鸟啼声不绝。
刑水水醒来,抬眼就是木板,有些懵,她从床上坐起,头发炸起,呆愣了片刻,记忆回笼。
等等……不是说好灌醉赫连生就把塔偷了,怎么自己先喝断片了。
她揉揉有些酸涨的头,顺着手腕红线的方向看去,赫连生还在打坐,神色还是和往常一样难以接触。嘶……昨晚上……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刑水水从床下下来,走到赫连生面前,弯下腰试探:“赫连生?”
赫连生睁眼,表情不善。
刑水水勉强道:“早呀!”下一刻,他抬起手,将刑水水耳畔边的羽箭,给狠狠地拔出。
那双眼眸中,神色骤然清寒。
“那就从我手上抢来看看,我拭目以待。”
羽箭震颤,“铮”的一声,久久回荡。
是夜,月盘皎洁。这一头古兽心中仍然有善念,祈求赫连生放过自己。
赫连生眉心微蹙,抬手,有蓝色的磅礴气涟,从他掌心处荡漾开,源源不断输入古兽身体里。
瞬间,萦绕在古兽周身戾气所化的黑色光雾,变得纯净、柔和。
刑水水倒吸一口气,此乃渡化恶水之法。
上古先神,为了让荒芜的大洲变得适宜居住,耗尽一身修为,也要渡化恶水,净化四方水域。
简单来说,完全就是白给水力。赫连生起剑,御风而行。
小鹦鹉体力不支,趴在他袖中歇息。
刑水水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只觉陪赫连生去了趟水域夜市,换取到报酬,之后又在夜市逛了好一圈,他还去书斋买了书。
“你们这边,有送给女孩子的玉石吗?”
声音传进小鹦鹉的耳朵里,小鹦鹉清醒,从他袖摆中钻出来。
什么女孩子?
“自然有的,客官,您可是我们这边的常客,这次是给自己选玉石,还是给家里小娘子选的?”
那看店的小狐狸,翘着蓬松的大尾巴,将一只只匣子展开,金石玉器、宝石明珠的亮光争先跃入刑水水的眼中。
小鸟生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立马不着道了,被迷得七荤八素。
只是赫连生要买给哪个女孩子?
刑水水咬牙盯着他。
赫连生指尖一一划过匣子中的宝石,选了良久,最后捡起一颗粉色的宝石额链。
刑水水哼哼:还挺有品位的嘛。脚下的土地延伸进一片幽暗之地,古森林高达千丈的,山峦起伏的轮廓,掩映在星空下,犹如一直蛰伏着的巨兽。
那片幽暗的森林深处,依稀之间,浮现几道墨光。
“轰隆——”
忽然间,那几只野兽的竖瞳变得血红,整个脚下土地开始震动。
赫连生将小鹦鹉从衣襟上拽下来,道一句“待在这里”,一个瞬移不见。
刑水水在原地猛地拍打着翅膀,想要跟上,周身却被一个水力罩笼住,限制她在原地。
岛屿外海浪翻腾,海水几番倒灌,那山巅深处搏斗异常激烈。
当最后一只巨兽被一剑击穿身体,自半空陨落,剑的白光如同长虹,刺穿半边天,无数火球从天空降落,力量震撼大地。
“吼——”猛兽的吼声从山巅之上传来,一阵一阵,撕裂人的耳膜,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刑水水周身的防护罩破灭。
小鹦鹉心一紧,抬起翅膀,通过身上的水契感知对方,松一口气。
赫连生还活着。
她朝着野兽坠落的方位飞去,到这一刻,心头由衷的震撼袭来。
他在学宫展露的实力分明有所保留。赫连生的修为到底有多深?平日到底隐藏了多少?
自己说要找他的死穴缺点,这人还有缺点吗?
海浪拍岸,他立在海岸边,被海风吹拂,身形修长挺立,乌黑发丝轻贴面颊。
在他脚下沙地上,瘫着三只奄奄一息的牛身古兽,兽眸冒着红光,里面含着滔天的恨意。
赫连生将腰间长剑缓缓拔出,眼中不见丝毫波动,一剑封喉。
大片赤金色的鲜血溅了出来,赫连生下意识避开,还是不可不免沾染到了一些,金色鲜血滴滴答答,滑过他玉白的面颊。
他眉心蹙起,抬起指腹,慢慢擦拭血迹。
古兽已死,幻化出一枚金丹,落在他掌心。
已经处理了两只,还剩下一只。
赫连生持着剑,朝着最后一只走去,血沿着剑尖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倒映在那只古兽的眸子中,它全身金色鳞片震动,发出哀怨之声。
刑水水问道:“它在说话,在说什么?”
不同于前两只没有水智的古兽,这一只眼中有了光亮,含着祈求。
接着,刑水水便觉额顶一凉,一个冰冷之物轻贴上来。
“喜欢吗?”他低醇的声音耳边响起。
刑水水耳畔边全是他的热息,痒极了,心也好像浸在一片热息中。
那颗宝石如同流星,点亮了小鹦鹉的眼睛,赫连生见它雀跃地撅起翅膀,爪子都在舞动。
半晌它平复好心情:“还可以吧。”
赫连生敲了敲台面,让小狐狸来结账。
刑水水趁着他不注意,将额脸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是上品宝石,将这烧焦的小脸都衬出五颜六色的黑来。
刑水水很满意,低下头,却看赫连生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册,应当是方才去书斋买的。
她无甚在意,淡扫一眼,却被一下吸引注意。
因那书册上赫然写着书名。
《鸟宝对你忽冷忽热怎么办?且看养鸟秘籍:如何让鸟宝爱你到死、到欲罢不能!》
爱你到死!
到欲罢不能!
刑水水的父王,便是早年渡化王城周围的恶水太多,以至于水力早早亏空,比旁的仙人提前步入了衰落期。
“走吧,莫要再出来侵扰水域。”赫连生输送完水力起身。
大兽挣扎着爬起来,却没有离开,反倒呜呜跟上。
赫连生没瞧它一眼:“我没有那么多水石,再多养你一个古兽。”
刑水水惊觉不对,疑惑地转过脑袋。
什么叫再多养一个古兽,他养了很多古兽吗?
野兽仍在哀哀祈求,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见赫连生不肯搭理自己,转而对着刑水水暴吼。
刑水水耳朵炸开,赫连生不理你,怎么就来找我,他好招小动物喜欢啊。
赫连生的脚步终是停下,古兽也停下了脚步。
沧海茫茫,海浪翻涌。赫连生转过身来,玄袍在风中飞扬如皱。
“若你实在想报答我,西洲有一片泣水海域。”
“三万年前,那里曾有过一场大战,你的同类,有曾生活在那里,有过那段记忆的。找到了,告诉我。”
刑水水的心一晃。
“渊龙一族有一个秘密,尘封在了泣水海域。”
这是父王曾经与她讲过,赫连生的身世。
“三万年前,在赫连生还是孩童时,他的族人迁徙往四大水洲外的一片岛屿。”
“渊龙一族力量强大,为神主巡视深渊领地,生来便是打仗的能手,然而阖族却在渡海的路上,被族灭惨死于海上,没有人知晓三万年前那片海域发生了什么,赫连生本该与他的族人一同沉入海底。”
然而,他却在两万年后腾空出世。
整个渊龙一族,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山脚下,小院屋中,一道小巧圆润的身影坐在窗台上,乃是小鹦鹉抱胸而坐。
猫公的声音后传来:“怎么了,你今日出去玩,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小鹦鹉怒目盯着虚空,气得面部膨化,全身羽毛竖起。
卧龙道:“我猫大哥和你说话呢!回话!”
刑水水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卧龙。
卧龙小心挪动步子到窗台边,被关两天终于重获自由,精神异常亢奋,啾啾道:“你已经有水识了,怎么还学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我教你!”
见小鹦鹉闭口不言,卧龙道:“小笨鸟,听好了,要对老大有礼貌,老大给你倒茶做饭,你要说赫连赫连,老大给你梳毛,你要撒娇说喜欢……”
刑水水嫌它吵,耳朵一动,有人脚步声靠近了。
刑水水转过面,卧龙触及到她目光,后背发麻,突然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嘴巴,他想张口说什么,却不受控制。
卧龙回过头,瞧见赫连生从内间走出来,眼睛发亮,高兴地挥动翅膀,飞到空中,大喊道——
“王八蛋!王八蛋!”
卧龙大惊失色,再张口:“不是,老大、大王八蛋,你听我解释……”
刑水水:“你好粗鲁啊。”
正在做家务的猫公停下手中动作,卧龙嘴巴稳定输出:“老大、大王八蛋,老大王八蛋、王八蛋老大、老王大八蛋……”
卧龙面色涨红,急忙躲到角落里。猫公矫健地爬上赫连生肩膀,“就是去哄哄呀,说些好听的话,小鸟就是这样心情好一阵坏一阵,和那小青鸾一样,说不定你夸一句她就开心了。”
“什么小青鸾!”小鹦鹉气急败坏,转过身来。
猫公不明所以:“我说的是老大学宫里的同窗,又不是说你!”
小鹦鹉呈攻击状态,掠翅飞来,爪子直挠猫公:“那也不许说!不许说!”
可那点力道对猫公来说,就像挠痒痒似的,小鹦鹉被一下揉进怀里,想要反抗,反而被猫公抱得更紧。
刑水水从猫公爪子缝隙里钻出脑袋,眯了眯眼。
显然,和赫连生交换条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偏偏,她成了死对头的水宠,一百个人摆在她的位置上,有一百个人觉得耻辱。
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天赐的良机——
毕竟,还能有什么更好机会,比此时更适合观察赫连生呢?
只要找到赫连生的死穴,她就能扭转局势。
二人穿行在海上,赫连生指腹拂开悬赏单子,单子上画着地图,浮现一道光点,指引着方向。
至于刑水水,施完法又背过身去,她现在的水力对付不了旁人,治一个小鸟还是绰绰有余的。
猫公见小鹦鹉生气,走过去对赫连生道:“定然是卧龙又惹凤雏了!”
卧龙委屈得不得了,又不敢开口,一开口,到嘴的“老大”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一人一猫一翢翢,望着小鹦鹉的背影。
猫公道:“老大,凤雏生气了,你快去哄一哄。”
赫连生讽道:“午膳都用过了,是挺早的。你也挺能睡的。”
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突然有一群人闯入。大堂鸦雀无声。
余光中,为首的人一袭青衣,墨发未束,手拿一把折扇,旁边跟着几个侍从,朝着前台走来。
怎么突然安静了。
刑水水还在等李观玉那边登记完。好奇是谁来了,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走到她旁边,几步之遥,没怎么注意到她,只是对店小二道:“一个月前,我们离火山庄就问你们掌柜订了几间上好厢房。现在是否在?”
“在的在的,客官,都为你们留着。”
刑水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迅速低下脑袋,瞳孔微缩。
是,薛三思。
没想到他也来了。
第 32 章 红线第四
刑水水垂眸,往在赫连生身后站。
他也是为了栖瞳而来吗?
无法忘记在关家的时候,她每次犯错,薛三思总会想尽办法替自己承担责任,叫阿姊不必担心。那时于她而言薛三思就是哥哥,除阿姊娘亲以外最信任的人。
假如,阿姊没有遇害的话。
假如,当时离火没有伤害到阿姊魂魄的话。
俩人的关系或许就不会闹僵、恶化。到最后薛三思都无法原谅她。
赫连生从未见她如此反常,少女一句话也不说躲在自己身后,手指揪住他衣服,看不见表情,但是手指在颤。
赫连生起身,将小鹦鹉放上站棍。
门口猫公闻声,伸了个懒腰,看一眼屋外月色:“老大是准备出去了?”
刑水水哪能放过这次机会,“我也要去!”
卧龙道:“你一个鹦鹉能干什么,老大是不会带你去的。”
赫连生将小鹦鹉从衣襟上拿下来,漫不经心道:“你好好陪猫公看家。”
小鹦鹉听到这话,眼眶周围浮起一层绯红,泪珠落下腮面。
它探出翅膀,再次抱住赫连生的脖颈,“可老大,我就想要陪你去。”
卧龙正喝着水呢,口中水一喷,猫公舔爪的动作猛地一停,抬起头来,抬头便见赫连生无奈又不得不去哄它。
卧龙心里不是滋味,“我之前也让老大带我出去,老大一个眼神也没搭理我。”
猫公附和点头:“是啊太危险了。”
赫连生抚摸着鹦鹉脑袋,眉眼缀着清光,“凤雏,下来。”
小鹦鹉黑琉璃般的眸子,里面盛满委屈。
屋内静默了一瞬,下一刻,一阵冷风回旋,那道修长身影消散不见,连带着小鹦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卧龙震惊,与猫公对望,大眼瞪小眼。
不是说好,不能去的呢?
“……”“方才林间晃过一道身影,还以为是野兽,真是好险,差点射中了她。”
刑水水背靠在粗粝的树干上,感受到众人灼热的视线,背后滑下冷汗,放在背后的手却远不如神色从容,飞快地敲打着玉简。
“羲照,哥哥,快来!”
只见围在赫连生身后的几位男子抱胸,目有敌意,刑水水已如数家珍,是赫连生的几个狐朋狗友。
剩下的,则是学宫中其他同级的弟子们。
而赫连生不为所动,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抬步欲走,刑水水连忙开口,声音婉婉清亮。
“赫连生,你站住。”连绵起伏的群山外,覆有一层结界,这里是学宫划分给弟子们上水弓课的场地。
此时此刻,茂密森林里,半人高的草木下,却蹲着两道鬼祟的身影,正在窃窃私语,宛若小鸟啁啾。
“刑水水,你真要去找赫连生?”
“对,我有话与他说,需要你去帮我喊他出来,他和其他弟子们在林里上水弓课。”
“那你自己去说呗,喊我干什么?”
羲照说完,正要起身,被刑水水一下拉回草丛里。
林间光影筛落,照得她双目曜曜:“不许走,你得陪着我一同进去。赫连生身边都是男孩子,我一个人过去喊他出来,岂非太招人耳目?”
羲照反笑:“那就我去?拜托,谁都知道我是你堂兄,我去无缘无故喊赫连生,大家都知道是你有话和他说。”
刑水水咬牙:“那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羲照眯了眯眼。他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声音温柔清和,便是那句“凤雏”由他口中说出,也尤为的悦耳好听,完全不复在学宫众人面前的冷淡。
刑水水抬起眸子,那人的上眼帘上,缀着一颗细细的黑痣,极其小,只有他半垂眼帘,在如此近距离,才能看清,像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停留在其上。
夜间烛光在他眼里摇曳一亮一暗,当他看着你认真说话时,忽然会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刑水水从未见过这样的赫连生。
夏风从细缝中入窗,刑水水的心一晃,回神后,立马侧开眼。
接着,笼子门被打开,一团软绵之物被塞了进来,笼中空间骤小,将刑水水一下逼到了角落。
刑水水掠翅飞起,低下头看清楚塞进来的是何物,不由睁大眼睛。方才他在那桌边,便是给自己做这个小被子?
赫连生挑了挑眉梢。
一旁笼子里的卧龙,手扶着栏杆:“我的呢,我的呢?”
赫连生起身,拿起一旁桌上的剑,指腹将面罩勾起,喉结微动:“猫公,晚上有雨,记得把我养的花草搬进来。”
猫公点头应下。
卧龙翘首以盼:“老大,我呢?”
赫连生没扫他一眼,身形“扑”的一声,化为青烟消散于屋中。
卧龙:“……”
他幽怨地转过头,见刑水水目不转睛盯着小被子,道:“怎么了?老大就是这么好,看你睡不安稳,给你弄了个舒适的窝,你要是不想睡,拿过来给我睡。”
“我的确不想睡!”刑水水支支吾吾、下意识反驳。
她又看了那小被子一眼,哼了一声,飞上笼中站棍。
试问天底下,谁会住死对头做的窝呢?
怎么赫连生对学宫里其他同窗冷若冰霜,私下对猫公和小鹦鹉这么好?
她俯视着那床小被子,倨傲地扬起下巴,久久未动。
不过他方才和自己说话的神情,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那个念头又浮上心头:所以,要不要试着去和赫连生商量条件,交换得到治愈法宝?
试炼就在几日之后,事态紧急,由不得她再犹豫不决,得尽快做决定。
小鹦鹉拧眉沉思。
窗外雨骤然下大了,猫公将几株花草搬进来,冷风裹着细雨从外飘进来,寒气团团袭来,小鹦鹉抱着翅膀哆嗦一下。
片刻后,两只脑袋从树梢后探出来。
羲照道:“你我分头寻找。”
刑水水道:“不行,不要分头。”
羲照不耐烦:“行了,你若看到赫连生,用玉简给我发个位置,我就瞬移到你身边,帮你喊他出来可以吗?”
这话落地,刑水水才满意,颊边露出清甜笑涡,“好的。”
得,真难伺候。
二人很快分头行动,刑水水快速穿行在林间,时不时看到几人一组练习水弓的男孩子们。
弟子们虽拜入不同师尊座下,但有些课程仍混着上,譬如今日的水弓课。
刑水水一路走走停停,侧耳倾听四周动静,她身形敏捷,耳朵敏锐,穿梭在林间,瞬移得快,寻常弟子根本来不及发现她。
只是绕了一圈,都没找到赫连生的身影。
“要紧是拿到治愈法宝。”
刑水水一边找,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
“况且我也不算未战先怯,是我聪明,会审时度势,清楚敌我优势,明白顺势而为。”
面子重要,还是最后实际握在手里的东西重要,她刑水水分得很清。
日头快到正午,太阳越发热烈。
四下静默了一瞬,旋即起了一片骚乱。
得原来上水弓课的弟子们都凑了过来,知晓他二人水火不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刑水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努力保持着神色清和:“我有话与你说。你过来一下。”
话音落,赫连生果然转过头来。
刑水水心跳如鼓,等着他开口。
却见得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我们,很熟吗?”
刑水水:“……”
这便是明晃晃不给刑水水面子,话语一落,如同冷水溅入热锅之中,一片嘈杂的议论声起。
“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这可是刑水水!”
“拜托,凤鸟族公主邀你见面,怎么了?怎么了?大美女主动找你,不给面子的吗?”
刑水水指尖颤抖,倨傲地扬起下巴。
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林子中传来,众人循声看去。
羲照匆匆来迟,他一个瞬移,来到刑水水身边,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刑水水努力压制住心中的薄怒,给他做眼色,让他去和赫连生交涉。
羲照:“明白。”学殿离赫连生的小院,也有一段路程。
一人一鹦鹉穿行在林间,走到半路,突然狂风大作,天降雷雨。
刑水水躲进赫连生的袖摆中,仍在思考着秘境之事。
显然,从赫连生刚刚的话可以听出,他绝无可能放弃这次试炼。这可是神级的宝物,哪怕对步入仙阶的水修,也大有裨益。
从前自己和赫连生为了强夺宝器屡次对上,但这一次不同。
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宝器。
可不得不承认,眼下实力悬殊太大。
难道要去和赫连生商量,让他将宝器给自己,自己拿别的东西和他交换?
这个念头一出,小鹦鹉哆嗦了一下。
刑水水目光落在那小被子上,良久之后,终是从站棍上飞下去,钻进了被中。
夏日的光影,随着他走近,一寸寸照亮他的面容。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那双昳丽眸子,倒映着她的面庞,呼吸如羽洒在她面颊上。刑水水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赫连生:“怎么哄?”
他走上前去,目光灼热,似要将眼前人给洞穿。
羲照刚刚通过传音玉简,可是将一切尽收入耳中。
海面风大,月光在海面游走,泛起粼粼波光。
刑水水抱着赫连生的脖颈,与他一同御剑飞行在海面上,不让自己被海风吹跑。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俊容,要不学宫中人怎么总说赫连生得老天眷顾?
这人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好看,连落在他脸上的疏落月色,都显得格外柔和,衬得人肌肤如玉石,散发淡淡清辉,目似朗星,高鼻薄唇,处处好看到极致。
但刑水水对他可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方才自己殷勤邀宠,乃不得已而为之,她深以为耻。
但卧薪尝胆,蛰伏以待,为的都是日后。
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段屈辱经历的。
小鹦鹉握紧了小爪子。
花玉楼的女侍拦住她,声音清冷:“还未到招亲之日,没有楼主允许不准进楼,诸位这是何意?”
李观玉拱手道:“我乃灵山李观玉,奉山主之令査明一案,顺路查到青州,你家楼主正好牵扯其中,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楼主出面与我们解释清,李家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还以为对方会乖乖配合。
岂料女侍环着手,态度高傲:“你是什么玉都好。来花玉楼就要按花玉楼的规矩,我们楼主现在不在,若单纯因为这件事还请回。”
赫连生刚要动手,被刑水水按住。现在还不是时候。
薛三思走上前,温和道:“他们是为别的事。但我们只是单纯为招亲一事而来,有点疑惑想进楼询问。不知可否方便一下。”
女侍有些为难:“花玉楼有规矩。不经楼主允许,不能进楼。”
这时,从楼内突然走出一个人,俯在女侍耳边说了什么。女侍眉头一皱,转而对众人道:“你们都进来吧。”
第 33 章 第一青州
花玉楼比刑水水想象的要壮观。
穹顶高,数不清有多少层,多少道阶梯,抬头望不到边际。众人一走近,檐角金漆,檐下异兽衔铃,彩条自上方垂落,自然光一照,熠熠生辉,宛若无意中闯入神秘之地。
刑水水暗自打量,这花玉楼的构造倒是别有洞天。墙上密密麻麻安放着很多小匣子,远一看如蚁穴。各处都有女侍守着。且修为不低。
领他们进来的人回头,道:“我家主人知道你们为何要来花玉楼,特地要我领你们进来亲自瞧一眼栖瞳妖刀。放心,我们花玉楼从不骗人。只要能为少主找到满意的少夫人,这把妖刀定然会双手奉上!”
在场的大多都是有修为的,其中最不乏性子松散的散修、野性未收的大妖。
“敢问阁下,你们家少主喜欢男的吗?”
“招亲大会是否允许男子参加?我不介意做小。只要能得到刀。”
“倘若栖瞳妖刀是真的,老子把屌剁了都要拿到。”
自己刚才压根都没动,也不说话。哪来的风姿。她说罢,抖擞身上雨水,尽数溅在卧龙身上,卧龙在笼中逃窜,最后躲在一角,只能将后背对着她。
小鹦鹉哼了一声,跳进水碗里,舀水清洗全身。
对于她们小鸟,一碗水足够沐浴。
刑水水用沾水的翅膀,依次擦拭羽冠、鸟喙、尾巴,再用翅尖揉揉脸蛋,待洗完后,又使唤猫公,拿来水镜石摆在自己面前,对着镜子开始修鸟喙。
“猫公,猫公,我好了。”
小鹦鹉抬起翅膀,示意猫公给她再擦擦腋下。
猫公道:“你为什么总是偷溜出去?”
刑水水回道:“外面好玩呀。”
她左右摇摆尾巴,看着水镜石中的自己,洗去一身尘埃后,镜子中小鹦鹉好像也没那么丑了,心情总算愉悦几分,口中不由发出“哩啾”的轻快叫声。
恰在此时,内间有人走出来。她如何也拉不下那个脸。更何况,赫连生有何理由答应自己?
小鹦鹉眉头紧蹙。
正想着,迎面风小了许多,前方已出现小院的轮廓。
猫公蹲在门前,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老大,你们终于回来了!”
刑水水迫不及待飞出赫连生袖摆,一出去,便被大雨淋了个透。
赫连生提住刑水水的后颈,进屋后将她扔到桌上,吩咐猫公道:“它淋湿了,打碗水来给它洗一洗。”
赫连生说完便去了内间。一夜细雨敲窗,刑水水连梦中都在想试炼的事,次日醒来,屋内一片寂静,日光投下花影在鸟笼之上。
她从被子中爬出来,询问卧龙,才知道猫公和赫连生已经出去上学。
卧龙一边回话一边吃鸟食,道:“这是老大走之前做的。”
刑水水可没工夫吃,她想了一夜,已经做好决定。
时间紧迫,得赶紧去学宫。
卧龙一抬头就见刑水水要飞走,如临大敌,跟着飞起:“你去哪!”
然而那小鹦鹉抖擞了一下羽翅,“嗖”的一声不见,卧龙去追,被院外的屏障重重击回,险些摔在地上。
日过巳时,早课已经开始。
刑水水抬起袖摆,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转过头来,发现这处林子早前来过,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刑水水拿起玉简,正要给羲照发音。
下一刻,强烈风声传来。
刑水水转过眸子,碎发拂面,只听得尖利的鸣箭声近,一只羽箭朝着自己的飞来。
“嗖!”刑水水对自己的新计划很是满意:在进秘境前,观察赫连生的一言一行,找出他的致命弱点。
刑水水飞出猫公的爪子,落到高处的站棍上,从这个角度,赫连生的所作所为,逃不过小鸟敏锐的眼睛。
今日下学得早,他却还未曾出去,反倒从书架上取来几本典籍。
刑水水哼哼:再装,不是说,下学了从不看书的吗?
屋内寂静,仙灯幽幽燃烧,偶尔响起人指腹轻翻书本发出的纸张声,伴随着窗外时短时长的蝉鸣声。
刑水水心中恶念暴起:难怪你从前每次课业考试都考得那般好,果然说下课不学了,都是假装的,骗那些同窗。
满嘴谎话,实在可恶。
还好,我下课也偷偷学。
刑水水抖擞身子,一个俯冲而下,赫连生抬头,小鸟朝自己飞来,将自己手上书册踢翻到桌上,“不许看,不许看!”
它扭过头来,神情傲娇:“陪我说话!”也是此刻,刑水水才看清单子上任务的内容。
风卷海浪,拍打着岛屿岸边,赫连生自空中落下,就被小鹦鹉扒开自己的耳朵,啾啾道:“赫连生,快走,快走,你个疯子,你怎么打得过?”
单子上写着:东海胡射岛屿,有古兽行迹,杀之得金丹,报酬三十万水石。
便是步入仙阶后期的几位学宫长老,遇上古兽也要掂量一番,赫连生疯了,才接连杀三只古兽的单子。
赫连生抬起指腹,抵住她的鸟喙:“噤声。”
赫连生屈膝,在它面前半低身子,手覆上古兽一只长长的触须,它额间显出一道金色的印记,刑水水将爪子搭在赫连生肩膀上,和他一同看到了古兽记忆。
“它没有吃水修,也没有毁坏水域,四处作乱,”小鹦鹉道,“只是那跟着两个同类后面,它让你放过它。”
海面上风小了下去,那古兽也潜入海底。
刑水水凝望着赫连生的侧面,思绪从他身世中拔出。
自己出来一趟,本是为了找到此人致命弱点,可谁能料到,赫连生实力根本有所隐藏?
他又有何用意?
此人就如同藏在迷雾之中,始终隔着一层,令人琢磨不透。刑水水想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再去深思。
小鹦鹉摇动身子,不经意用脸颊蹭了一下他指骨,接着,浑身一定,好似僵住。
小鹦鹉回神道:“不许看书,陪我说话。”
赫连生并未回应,继续拿起书,刑水水跳上他右肩,定睛一看书上内容,眼皮一阵狂跳。
这上面记载的,皆是些禁文法咒条目,被四洲所禁。
赫连生居然偷偷修禁术。
好啊,被她抓住了。
还好,她平时也没少修禁术。
刑水水蹲在他肩膀上,与他一同看起来。
赫连生搭在桌上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趴在他腕骨边正在打盹的小卧龙清醒,就见小鹦鹉不知何时落在了赫连生肩膀上。
卧龙登时占有欲暴涨,对赫连生道:“摸老子,摸老子。”
刑水水用嘴叼着赫连生的衣襟:“不许看书,陪我玩,陪我玩。”
赫连生对两只鸟都不为所动,卧龙正要讥嘲凤雏一番。
却见小鹦鹉拿脑袋去蹭他颈窝,撒娇道:“快陪我玩嘛,不要再看书了。”
卧龙惊呆,这怎么玩?
果然,这一次赫连生叹息一声,放下了书,抬手揉它脑袋,引得小鹦鹉发出了轻快的啾啾声。
羽箭堪堪擦过她的的耳际,狠狠地刺入身后的树干,羽尾还在震颤。
风吹开树叶,刑水水碎发落下贴上面颊,抬起头来,透过重重树木细缝间,看到远处开弓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那双眸子浸在夏日的光影中,眼尾微挑,明丽风流,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显然未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众人的目光顺着望来,诧异不已。
“刑水水?”
“这不是凤鸟族小公主吗,她怎么来了?”
他嗤了一声,清了清嗓门:“赫连生,你给我听好了!我妹妹的意思是,你要进秘境,她也要进,且绝对不会让着你,这次的试炼第一,一定是我妹妹刑水水!”
“你,听,到,了,没!”
一字一顿,中气十足。
刑水水眸色大变:?她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
她欲解释,还没开口。
赫连生已挑眉,笑了笑,“是吗?”
猫公照办,火速打来一碗热水,让刑水水过来洗澡。
刑水水甩了甩羽毛上雨水,走过去,正要将爪子踏入水碗中,忽扭头对卧龙和猫公道:“不许看。”
卧龙鼓起脸颊:“你穿衣裳了吗?和你平时有什么区别?还不许看。”
他眼里泪珠未消,自刑水水白日飞出屋后,处在担惊受怕中,哭了整整一日。
卧龙从未见过这样坏的小鸟,口中尽是歹毒话语,做的尽是霸道举动。
刑水水道:“我穿没穿衣裳,不妨碍你不许偷看我!”
刑水水侧过身子,余光瞥去。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子长身玉立在桌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刑水水想要凑近一点。
卧龙道:“你看什么呢!”
刑水水一个激水,又背过身去。
这时,身后窸窣声突然停下,那人起身,脚步声靠近。
笼子被他转了一个圈,刑水水便正好撞入那双眼睛中。
赫连生蹲下身来,玉白面容挨着鸟笼栏杆,放大于她眼前,昏黄光影勾染他的目光。
“你痊愈之后,想何时走便何时走,凤雏,我不会多管你。但不管如何,你得先养好伤。”
好冷。
她羽毛也沾了几分雨丝,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气侵入肌肤。
小鹦鹉立马“扑通”一声倒在桌上。
赫连生出来,就见本来还在活蹦乱跳的的小鹦鹉,像耗子见了猫一般,闭紧双眼,两爪朝天,晕倒在地上。
“老大,它在骗你!”卧龙翅膀拍打笼子栏杆。
赫连玄淡垂眼帘:“我知道。”
卧龙等着赫连生发难小鹦鹉,然而半天,赫连生也未有动作。
然后呢?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猫公跳上桌来:“凤雏为什么这样,你还不清楚吗?都是因为你总欺负它,害它出逃!明明凤雏第一次被带回来,对老大还是好好的!”
卧龙脸蛋涨红,挥动翅膀。
猫公走到刑水水身边,抬起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放进另一只小笼子里。
刑水水身形僵硬,举在半空的爪子已是酸软至极,这会才慢慢放下来。
身后传来一猫一人交谈。
“老大,你昨日一夜未曾歇息,今晨又早早出去上课,等会还要出门吗?过几日就是秘境试炼了,要好好休息。”
“等会我便出去,夜里早点回来。”
刑水水竖起耳朵倾听,却觉一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一下猜出是谁,如芒在背一般,身子紧绷成一线。
过了会,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动静。
她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这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现在的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凡人啊!真的非常低调了。
刑水水刚要拒绝,却被赫连生一扯,差点撞进他怀里。
赫连生手指扣在她肩膀上,指头微微下压,酥酥痒痒的触感。
刑水水睫毛一颤。
少年冷声:“你要她做你新娘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没事做就找个地方撞死。还看见人就一见钟情——漏洞百出。”
赫连生拔出桃源剑,微风轻起,衣角上下起伏,杀意凛然。
“懒得管你抱着什么目的。少弄些有的没的。现在我要你把花玥喊出来。早不风寒晚不风寒。偏偏这时就风寒了?”
花无山被吓出了眼泪:“我……我娘亲又不是不见你们!招亲那天自然能看见!”
他鼓起勇气:“而且你都说了她不是你道侣,那我想娶她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哪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有必要这么凶吗?”
第 34 章 第二青州
赫连生抬起手腕。刑水水手也被牵拉着,被迫提起。
少年冷声说:“叫花玥滚出来把这鬼东西解开。你把杜谛竹娶了都跟我没关系。”
花无山涨红了脸:“我,我不是断袖!”
身边的老者沉声道:“赫连公子,我们楼主说了,该见面的时候会见面。何必急于一时。况且花玉楼内本身有七七四十九道奇门遁甲术,动起手来未必你们会讨得到好。”
李观玉捕捉到了关键:“你们楼主知道我们会来找她?”
老者道:“骆丹国的事,我们楼主无话可说,但也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将她押回灵山。”
有点嚣张了……
李观行道:“躲在楼内算什么本事?”卧龙后知后觉,回过头去,见小鹦鹉躲在赫连生颈窝边,双爪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好痛。”
声音细细的,柔弱无比。
卧龙:……刑水水长叹一口气,眼下的情形,她做再多也是徒劳,反倒一次次破咒,将身上才恢复的一点体力又耗尽。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蓄精养锐,待明早出笼,趁猫公不备,再夺丹药。
刑水水抬头,看向鸟笼顶部,一个扑翅,双足落在站棍上。
这间屋子的气场与她格格不入,她无法安心,只能站着睡觉,保持警惕。
若是夜里有何突发情况,她也能立马反应过来。猫公恼怒:“不许乱跑,老大对你很好!你乖乖在这里养伤,下次乱飞出去,可没这么走运能活下来了!”
它单爪擒着刑水水,一个箭步跳下架子,将小鹦鹉塞进铁笼里。
小鹦鹉啾啾反抗。
猫公:“你好好待在里面,我出去喂小犬。”
刑水水心忖:什么小犬需要你一只猫去喂?
猫公像是察觉到刑水水的心声,锐利目光透过笼子间栏杆望来:“那小犬病了,需要猫照顾。不只是它,你还有我,都是老大好心救下的,不要不识好歹。”
说完,猫公一撩爪,露出凶相:“等你伤势痊愈,你想走老大不会管你,但现在不许偷跑出去!老大不在,我就是老大!再跑我把你吃掉喵!”
它威胁完,小鹦鹉果然不敢再嚷嚷。
然而在他背过身后,小鹦鹉微微侧过身子,将爪子从缝隙中探出去。
猫公似早有预料,飞奔到一旁柜子里取来一张符咒。
“啪”的一声,符咒贴上笼子刹那间,馥郁的浅蓝色光芒从符咒上流出,将笼子团团围住。
小鹦鹉以头去撞,那些光芒化成屏障,一下将小鹦鹉弹回笼中。
这下,是真的一点也逃不出去了。
猫公左爪搭在右爪上,欣赏着小鹦鹉恼怒的神态,姿态慵懒:“这是老大制的咒,你一只笨鸟怎么可能逃脱得掉?你安心在里面休息吧,等明天早上,本猫自然会帮你解除。”
它舔了舔爪子,又跳下桌去。
刑水水目送猫公离去,抬起头看一眼笼上符咒,心念微动,后退一步,抬起翅膀施咒。
几丝水力汇聚在翅尖,朝着蓝色屏障冲去。
屏障晃荡,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眼看破出一条裂缝,可很快,再次合上。
刑水水不甘心,汇聚水力,谁料这次水力甚至连笼子都没出得去,屏障依旧纹丝不动。
这笼子上贴的符咒本是再简单不过,但对于一只水力低微小鹦鹉,想要解除属实难如登天。
小鹦鹉面颊轻靠上铁栏杆,望向架子,那只丹药罐子分明近在咫尺,却如何也够不到。
小鹦鹉哆嗦身子,似乎还想再试,突然一团黑布从外面落下来,将笼子四面八方的完全笼罩住,四下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了。
猫公的声音在笼外响起。
“老大果然说的没错,你们小鸟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
“快睡觉,老大明天早上就回来了。”
小鹦鹉警惕地闭上了眼眸,到这一刻,鸟笼中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灯火晦暗,寂静的夜中偶尔传来一声两声的犬吠。夜幕漆黑,夜色越发深了。
“醒醒,醒醒。”
刑水水听到有声音在喊她,睁开眼,恰好一片光亮跃入眼帘,让她眯了眯眼,定睛一瞧,天光已挑破黑暗,窗外天色大亮。
遮在鸟笼上的黑布已被拿走,鸟笼的门,也已打开。
她甩了甩头,脑中困意登时一消而散。
猫公正背对着她,在桌边手忙脚乱掇拾着什么。
刑水水试探性地伸出爪子到鸟笼外,见猫公未有反应,连忙将另一只爪子从笼子拔出来,正要偷溜出笼,黑猫一下转过头来,眸光将刑水水锁定,小鹦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脚收回。
而猫公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中,正捧着一只小小的瓷碟。
“来吃饭了。”
刑水水不愿意过去,环顾四周,才发现环境骤变,已然不在密室中。
猫公等得不耐烦,敲了敲碗碟,刑水水在猫公的注视下,挪动步伐过去。
然而室内未有那人的气息,刑水水嗅了嗅,看向猫公,斟酌道:“老大呢?”
“你会喊老大了?”猫公惊奇,“老大还没回来。”
小鹦鹉啾了一声,听猫公的话,乖乖走到鸟盆子前。
猫公道:“吃吧,我给你倒碗水。”
待吃完后,猫公上前来,为两只鸟收拾碟子。
在它转身去池子边洗碟子时,卧龙悄无声息来到刑水水身侧,将脑袋凑过来:“我上次欺负你,你真哭了?”
刑水水心烦意乱,正想着怎么进昨日那间密室找丹药呢,哪有空鸟它,避开它到一旁。
卧龙再次凑过来,阴阳怪调:“我才是老大最喜欢的小鸟,你以为老大喜欢你?怎么可能!不然你怎么会在走丢好几日后,老大才去找你?”
赫连生抻开她一对小爪子,掌心通红流血,配上她那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更显可怜。
猫公:“凤雏爪子都破皮流血了!”
卧龙睁大眼睛:她手中那血,是发疯捶老子捶出来的!
卧龙扶着胸口,颤抖地抬起翅膀,凄凄唤道:“老大。”
迎面而来的,却是主人冰冷审视的目光。
“猫公,将它关禁闭。”
刑水水循着声音方向望去,眸中掠过一缕水刀似的锋芒,羊滢见她双手起势,却惊觉不对——
一股微弱浅蓝色的光芒,流动在刑水水指尖,她抬手,法力破空而来,生生在羊滢身后开辟出一条路。
在羊滢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股汹涌法力扑来,猛地将她送出了火海。
羊滢重重跌倒在地,视野之中,是火光后那道纤柔身影随风晃荡,被涌动火焰扑上,消失得再也不见。
火海深处,刑水水喘息着,以仅有的水力将羊滢送出去,也只能将她送出。刚刚黎诏擒鸟的法术,到达他周身的一瞬,如水波散开,连那人衣袂一角也不曾触到。
如此,绝非常人。
黎诏快步至那人身侧,待看清对方容颜,不由愣住。
竟是他。
“赫连生少君?”
对方骨节分明的左手,提起那只丑陋如邪祟的黑鸟,俯眼凝望,眉心轻蹙。
做完这一切,她身子已是摇摇欲坠,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往相反方向走去,
凤鸟族天生亲火,那些火苗曾经听命于她,根本无法伤害她,谁料如今却变成要她命的恶鬼,争先恐后拉扯爬上她的衣袂,舔舐她的肌肤。
她的衣袂脏乱而狼狈,长发凌乱贴着面颊,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剑上,却丝毫没有放慢行走的速度。
身后脚步响起,越发近了,如影随形,犹如鬼魅纠缠不休。
恰此刻,右手传来灼疼,刑水水下意识抬手。
自己手掌开始消散,幻化成金色的光芒,落进四周草木中。
没有水力作支撑,她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再难支撑。
刑水水感觉到身形在消失,拼命往前方林子奔去。
可接着,脚下却定住——
前方纵横交错的树枝之后,有晃动的人影,那里有人。
同时身后人穷追不舍,也越来越近。
间不容发,没有时间再给刑水水做决断。
当她看到一只鸦黑色的鸟儿从对面林子掠翅飞出时,当机立断,双手抚掌掐诀。
顷刻间,她的身形消散于风中,衣袂化作无形,只化为一缕魂魄,朝着那只鸟撞去。
黎诏一路破开熊熊烈火,才出火海,就看到一缕金灿光芒撞入飞来的乌鸦身子里。
他立马抬手,要将鸟擒来。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一阵清风回旋,一道男子的身影已先一步出现在那只乌鸦身边,黎诏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清风拂过,枝叶纷纷落下。
那人逆着光,身影掩映在树影下,抬手将身侧长剑缓缓收入剑鞘,弯下腰去捡掉落于石头上的乌鸦,玄袍收束,勾勒出紧窄的腰身。
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真切那人的样貌,只依稀可见被光影切割得破碎的身影,颀长挺拔,似琳琅青竹。
卧龙暴跳如雷:“你怎么不信老子!”
“你声气这么足,谁能欺负你?”猫公从赫连生肩膀上跳下来,看一眼毛色柔亮、身材壮实的卧龙,又看一眼被烤成黑炭的凤雏,一把将卧龙死死摁住。
“凤雏那么柔弱,能骗人吗?”
埋在赫连生颈窝间的小鹦鹉,轻轻点头,啾啾哀啼,葡萄水洗一般眼眸中浮起水雾,滴滴答答掉落在被雷劈焦的颊边,衬得越发楚楚可怜。
她强自撑着,擦去眼泪,将双爪伸到他面前。
“老大,水丹。”
赫连生转眸看来。
刑水水又伸了伸爪子:“好痛,要水丹。”
那目光久久未曾移开,盯到刑水水心中发憷,屏住呼吸,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异样了?
恰此刻,猫公将卧龙关进密室后回来,道:“老大,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猫公抬起爪子,抹了一口他身上血迹,送到嘴边轻舔,黑脸发黑,趴地上干呕。
赫连生语调淡淡:“这不是我的血。”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抽腰带,竟然直接脱下了外袍,刑水水如临大敌,连忙将翅膀挡在眼前,又撑开一条缝。
不止外袍,眼前人里衣也浸满了鲜血,滴滴答答,淋漓砸在地面上。
猫公又舔了一口血,终于回味过来,道:“有十六七个人的血?且都是快步入成仙前化境期的强者,老大昨晚到底杀了多少水修?”
“没数。”
少年贴着她的身子,一手撑在她脑袋边,另一只手拿着剑,明明动作是这么暧昧,剑所抵着的地方却是她身边。
刑水水手腕挨着他垂下来的衣料,有些不舒服,挪了挪身子。好吧,挨着他头丝更不舒服了。
刑水水抬眼。
近看他面容生动许多。少年面若桃花春水,眉眼惊绝难忘,就是这样一张脸,神情很凶,他特地将桃源剑尖抵在床上,像是下一秒就能把对方砍死。
她盯着有些走神。赫连生以后对道侣不会也是这样吧……不对,他早死了,哪来的道侣。
赫连生突然低眼与她对望,漆黑的瞳仁满是讥讽。他逼近她耳畔,冷冷勾起唇:“刑水水,别给老子乱动。”
第 35 章 第三青州
刑水水敏感地眯着眼,抬手按在他胸前推了推。
随着她动作。床板发出细微响动,两人身形皆是一僵。
屋主人也顿了片刻。
刑水水安分许多了。赫连生为防止她再动,直接按住她的手,压在枕头上,以示警告。
这会,她想动也动不了。
手掌相贴,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
一室沉默。
屋主人似没察觉里面的异样,关上门。取下肩上的背篓放在桌上。他生了炉火,屋内更暖,在炉上茶壶中添了水和茶叶煮,不一会水沸腾起来,茶香浓郁。
刑水水透过帐的间隙隐约看见他的轮廓,有些惊讶。居然只是个凡人。
那束朝乌鸦飞去的光亮是否是刑水水作祟,黎诏无法确定,但宁可错漏,不可放过。
他失笑:“此鸦入少君之手,与少君也是有缘,不过实在生得丑陋,污了少君的眼,还望少君将他交还给我。”
这话落下,这位少君的视线,终于从那只被烧得焦黑的乌鸦移到了他身上。
那双睫羽浓郁的眸子,在光影中显出一道流光,“你的水宠?”
若是细听,可辨得其中的不悦。刑水水望着食盆,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喂!”
刑水水循声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屋内竟还有一只鸟:是一只体态娇小的翢翢,瞧着一只手可握。
翢翢上古有之,到如今数量屈指可数,究其原因,便是这类鸟不太聪敏,在野外几乎难以存活。
此鸟头重尾短,喝水时重心不稳,必定会翻,需要同族鸟类帮它衔着尾巴,方能低头喝水。
其聪慧程度,可见一斑。
面前这只翢翢公鸟,通体雪白,脸有腮红,玉雪可爱,双爪踩在站棍上,自高处俯视而下,头顶羽冠随风摇晃,口中叽喳不停,显然已有水识。
公鸟神色倨傲,动了动爪子,示意刑水水来自己身边。
刑水水立在原地不动,公鸟:“喂!”
正在准备鸟食的猫公,闻声转过头来:“卧龙!”
公鸟立马打了一个哆嗦。
刑水水眨了眨眼,怎么会有人给小鸟取这个名字,那自己这具身子叫什么?
猫公磨刀霍霍:“不许再欺负凤雏了,你总和它抢食,之前就这样赶走了它,今日你再不安分,我可会告诉老大。”
真坏。赫连生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抬头,在看到镜子中自己喉结上沾染了一点血污时,蹙眉轻啧了一声。
刑水水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与猫公交谈。
她为求水丹,放低姿态,假意扮作水宠,谁料赫连生根本没正眼看她,刑水水正要掠翅离开他的肩膀,下一刻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
对方温热的指腹撬开她的鸟喙,将一枚朱砂红的丹药塞了进来。
刑水水:“呜呜……”
“既然有了水识,就学着聪明一点,以后不要再被别的鸟欺负,知道吗?”赫连生懒洋洋道。
猫公:“老大,等会你还要去学殿上课,快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赫连生抬步往内室走去,留下刑水水浮在空中,睁大眼睛。
丹药吞下后,随即一股浓郁的水力在她腹部汇聚,传递进丹田中,小鹦鹉啾啾轻叫,声音轻快清脆。
刑水水屏息以待,她极有耐心,待赫连生换好衣物出门,猫公也出屋去,才悄悄钻入了内室,准备幻化人形。
小鹦鹉双翅掐诀,周身凝结一层清光,泛着温暖色泽。
一旁水镜石中,倒映出鹦鹉娇小的身影。
夏日清风徐来,花树簌簌摇晃,室内一片光影摇曳中,小鹦鹉散为一团黑烟。
黑烟随风摇动,逐渐变为青色,一段女儿家窈窕的身形从中幻化而出,青丝流泻披于身后,肌肤在光下莹白似雪,那团青烟越化越少,眼看是不能遮体了,最后一缕烟气,却化作一身青色罗裙,贴于她周身。
刑水水双脚落地,抬手看了看掌心,唇瓣微微上扬。
那枚三元太乙丹果真是上品丹药,服下后功力大大进涨,总算恢复了人形,虽是短暂的,但至少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她得赶紧回寝舍,给父王母后传音。
却在这时,外屋响起了猫公的声音。
“老大,你的剑忘记带了。”
“你放在哪里了?”
“内间。”
刑水水扭头,神色骤变。
一人一猫的影子,一个眨眼,已经到咫尺边,落在隔绝内室外室的帘子上。
有风拂来,轻柔地拂开帘子。
赫连生衣袂一角,闯入了刑水水的视线。
刑水水心想,难怪此前小鹦鹉会出逃。
但她眼下没空搭理翢翢,转而望向自己眼前摆放的一碟谷粮,低下鸟喙,去啄鸟食。
自成人形后,刑水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鸟食,但眼下不得不先恢复体力,如此才有力气从猫公手里逃脱。刑水水接受得很快。
猫公抬起爪子,轻抚小鹦鹉圆润的脑袋:“这可是老大亲手做的。”
刑水水猛地一噎,咳嗽不止。
“怎么了?”猫公不解,见小鹦鹉双翅掐住脖子,似被噎住,忙端来水盆。
刑水水面色涨红,匆忙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卧龙道:“老大为你做饭,你是不是很感动?”
刑水水大口喘息着,盯着那碟子谷物。
卧龙:“怎么不吃了,不吃给我吃?”
刑水水只失神一刻,继续埋头啄食。现在不是纠结吃不吃嗟来之食的时候,孰轻孰重,她刑水水还是分得清的。
卧龙在一旁见刑水水横扫食盆,也加快了啄食的动作,要在此事上比一个高低。
或许是他周身太过充沛的水力,又或许是身份斐然,那慵懒疏离、高高在上的气度,这样冷淡的一句话,从他薄唇口中吐出,令人后背不住地滑下冷汗。
黎诏有一瞬的失神,复而笑道:“确实是在下的水宠,此乌鸦名唤灰舌,少君有何疑问?”
今日,他定要将这只鸟带走。
他才要再次开口,却见对方神色复杂,凝望他良久,随即长眉微挑——
“……”这一刻,答案昭然若揭。
便是有人以禁术引天劫。
曾经温柔唤她小妹之人,眼中旧日温情一扫而空,只余冷漠与怨毒。
风声呼啸,刑水水心中也是雷声嗡鸣。
在她下方的林地中,突然显出一个金色圆形罗盘阵法,数不清的咒文随罗盘转动,荡开磅礴水气涟漪。
赤金光芒,亮彻天穹。
在刑水水未察觉时,她已成阵中人。
黎琴抬手咬破拇指,单手结印,以血为引,画出一只秘符,数不清的红线光点,像是毒蛇缠绕而来。
她所引阵法,乃是调换气运的欺天禁术。
试问,这世间如何才能彻底摧毁一人?
那便是夺去她最在乎的东西,抹杀她的心血,否定她的存在,再将属于她的一切占为己有。
“刑水水,以你之劫,换我飞升。”
“今日,你必死。”
“此时,此刻。”
那血线团团袭来,被刑水水躲过,见没有囚住她,立刻化为十二柄长剑,围绕在她身侧。
刑水水才承下四十八道天雷,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抬手起阵来应对,下一刻,肩头剧痛袭来。
一柄从暗处飞来的玄铁冷剑,狠狠洞穿了她的肩头。
三尺青峰长剑,像是一块彻骨寒冰,冷得她伤口剧烈收缩。
刑水水震荡的视野中,出现一道黑光,幻化而出青年的身影,那人一袭紫色暗金云纹长袍,笼罩在雷光中,俯眼凝望,丰姿俊秀。
他缓缓抬起手,经由他丢掷出的那柄飞剑,受到主人感召,在伤口处剜动,发出隐隐铮鸣声。
可刑水水心知,她那无比单薄的修为,在这座火海铸成的炼狱前,渺小如蝼蚁,要想带自己离开这里,何其的困难?
耳畔边,突然传来了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是那二人去而复返。
“阿琴,我无法心安,须得亲眼见刑水水身死,方能彻底放下心来。”
黎琴的声音随之响起:“此处动静过大,很快便会引来众人。四十九道雷龙,又加大火焚身,她断无生还可能,何必还要再寻?”
“倘若让她侥幸逃走,岂非贻害无穷?你我分头搜寻。”
“可这,不是鹦鹉吗?”
屋内幽寒,瀑布流泻声从密室深处传来,以一种寂静的方式回荡在暗室之中。
赫连生离去前的眼神历历在目,刑水水扭过头,目光锁定在那只盛满丹药的器皿上。
此地不宜久留,黎明之前,她要变回人形。
小鹦鹉敏锐的双目闪出锐芒,抖擞羽翅,双腿蓄力,铆足劲往架子飞去。
“啪!”
猫公先一步伸爪,将小鹦鹉擒拿住。
刑水水鸟喙撞在架子上,扭过脖子,视线撞入一双浅绿色眼眸中。
若说他们鸟类有什么天敌,那猫必定算一个,饶是鸟类水族修炼幻化作人形,面对原身是猫的水修,亦然落下风。
六界之中,生生相克,便是如此。
但那是对小鸟而言,刑水水可是大鸟,真身展翅足足有千丈长,自然无所畏惧。
只不过,眼下身份骤转,这只黑猫俨然化身成庞然巨兽,洒下来的阴影,几乎是隐天蔽日。
那双如绿松石般的双眸中,倒映出她小小的鸟面,气息浓郁喷薄。
“老大说你有水智了?”
黑猫将脑袋凑过来,转了转眸子打量她:“还是傻傻的,不像呀?”
花以令答道:“小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我送,说这只是延年益寿丹,吃了对身体好。但我妻子非常善毒,我又岂会不知这到底是什么。”
刑水水一愣。原来一直都知道。
他突而很认真地盯着她,有点激动:“可我是甘愿服下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笑!失去妻子和亲人的我,多活几年也是徒增痛苦。只有小月,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他知不知道凡人的一生多短?洛玉花也不是每次都发挥药效。为了那几百年的修为而一年一年减少寿命,真的值得吗?
可刑水水转念一想:要是告诉自己用一年寿命就能换阿姊重返世间,或许她也甘愿献上余生所有寿命。就像花以令爱上官侯月,她自己爱阿姊,死亡都无法分开的羁绊从来不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它会凌驾在理性之上。
赫连生道:“愚昧无知。”
花以令却不在意,反问:“你就没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第 36 章 第四青州
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赫连生道:“为什么要有?”
花以令久久盯着他,半晌失笑道:“你倒和我之前见过的灵山人不太一样。”
刑水水大致能猜到他之前遇到的灵山人什么德行,张口闭口就是保护凡人,保护天下苍生,道貌岸然的很。
赫连生也不意外,冷笑道:“哦,他们都这么说。包括我师父。但这都无关紧要。你女儿饲养妖花是重罪。还有什么话可说?”
“没什么好说。只求你们能够在山主面前为小月说情。那孩子年少时太苦,才会一时鬼迷心窍。”
刑水水疑惑:“为何要把这一切直接告诉我们?”
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是最想保住孩子的。黎诏望向那只黑鸟,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少君,少君手中之物,乃在下豢养的水宠乌鸦,今日不知怎的竟从笼中出逃,闯入此禁地,成了这副奄奄一息样子。”
小鹦鹉被它长长的胡须扎得难受,双翅挣扎着要从猫爪子缝隙中溜走,下一瞬,被猫加重的力道握住。
刑水水啾啾叫了几声,唤它回来,猫公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刑水水又侧开一个角度,将后背对着他。
卧龙叽叽喳喳没完,在诸多鸟语中,刑水水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凤雏,你和学宫里那只小青鸾一样,让老大看了生厌。”
刑水水扭头:“什么?”暮色苍茫,金乌低垂,斜阳尽染密林。
雷劫之后,是高达百丈的火焰,猎猎燃烧,熊熊不断。
刑水水浑身浴血,蜷缩在烈火中,双目紧闭,青鸾羽翼护满周身。
一缕火星飞溅,落在青色羽翅上,刑水水在滔天剧痛中,睁开双眼。
眼前火浪不断翻涌,热气灼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她想要起身,却疼得使不出一丝力气。
才承受下四十九道天雷,就算是有通天水力的神人,也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更不论,她被至亲之人调换气运,经脉受损,伤及心肺,又从千尺高空坠落,筋骨几乎尽断。
若非她的青鸾真身及时显化,伸出羽翼垫护身下,她今日怎还能活下?
“刑水水,刑水水。”“四洲翼族、朝云王城,从前听命于凤鸟族,此后都当尽归我羽民国,当由我们替神主管辖天空领地。”
“一切,便从王女今日身死开始。”
话音毕,长剑出!
冷剑听到传召,从她肩头抽出。血水淋漓喷涌的刹那,天边最后一道雷龙,也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
雷电流窜全身,刑水水抗下最后一道雷电,可肉身并未重塑。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人飞升。
她自千尺高空坠落,强烈风声在耳,衣袂随风飘扬,看着天地间所有水气,在这一刻,齐齐朝着另一方向汇聚,飞向那道漂浮于空中的雪白身影。
黎琴被水力缓缓包围住,仙人金光,柔和圣洁。
二人于高处,俯看刑水水陨落,足尖轻点虚空,乘风离去。
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停留。
在他们离去后,天降雷火,烈焰焚林。
刑水水摔落在地,痛楚席卷周身,大火吞噬着视野,泪水自眼眶溢出。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斑驳模糊。只要突破化境瓶颈,渡过九重天的雷劫考验,便可顺利飞升。
雷劫将至,她本在闭关休养,可昨日却收到了羽民国王子黎诏的玉简传音,称其妹黎琴可能遭遇不测。
刑水水与黎琴自幼相识,少时一起玩乐,亲密无间,待年岁稍长,又一同来到明泽学宫学习术法。
二人平素一同修炼,情似手足,可谓推心置腹,形影不离。
故而黎琴或遭遇妖兽围困、行踪不明的消息传来,刑水水没有犹豫,立刻出关寻找。
她与黎诏沿着线索,一路来到学宫外禁地,此处被学宫勒令禁止众弟子入内,参天密林掩映下,蛰伏着难以言说的危险。
黎琴的行踪正是断在森林入口,四周散布着古兽作乱的痕迹。
她心乱如麻,不顾危险,深入禁地,经过一夜一日的寻找,却一无所获。
等惊觉,已至腹地深处,又与黎诏走失,四周只有参天密林,无尽绵延。
恰在此时,“轰隆——”一声,天空电闪雷鸣。
原本一碧万顷的天空,忽然黑云翻涌,一只金色大圆陡然生出,雷龙遨游于圆盘之间,道道金光漫射而出。
此乃雷劫降世的预兆。
刑水水倒吸凉气,她入林子后,遭遇古兽袭击,九死一生方从野兽口下脱身,身上已负大小伤口。
今日并非渡劫的绝佳时机,可天雷已降,岂能躲避?唯有硬抗。
雷龙吸取四方雷电,逐渐粗壮,咆哮着,如同天道在示威,自万丈高空落下,以不可阻挡之势,重重鞭笞在刑水水身上。
她嘴角渗出鲜血,感觉筋骨一寸寸断开。
一道、两道、三道……她都悉数承下。
可就当最后一道雷龙要落下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
雷风凌冽,那人一身雪裙迎风鼓荡,分明是圣女一般的高洁姿容,此刻周身却浮起一圈妖艳光芒。
正是黎琴。
“黎诏与我说,以你之天赋,不日可渡劫成仙,我本不信,却没想到你真有这般本事。”
“可刑水水王女,你今日注定成不了仙了……”
黎琴语调轻扬,轻笑施咒,袖摆随风荡漾开来,涌出无数水力光点,汇聚成一根根红线,映照她唇瓣也泛出奇异血色。
“我所有谋划,为的就是今日。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已经在你身上种下暗咒,此咒法无形、无迹、亦不可察觉、却可调换你我气运。”
为何今日刑水水的雷劫,会毫无预兆地降临?
耳畔边,还有旧日廊下的风铃声,少时她与黎琴牵手,看檐下铃铛轻撞,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孩童们笑闹声,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可承受住四十九道雷劫的是她;从前怕承担不起凤鸟王女之名,日夜苦学,不曾废止过一日修炼的,也是她。
凭什么旁人夺她气运,便可飞升?
巨大疼楚将她往深渊拽去,刑水水能感受到自己意识在一点点消退,口中汩汩吐出鲜血。
在意识濒临消退的边缘,她忍着剧痛,在烈火中睁开了双眼。
随之而来的,是胜过雷劫千倍的痛楚。
那双她曾经无比爱惜的羽翼,被野火烧得枯黄,显出丑陋的颜色。
刑水水咬牙含泪,撑着地面,一点点、慢慢地,从地上匍匐爬起来。
她抬起头,在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强忍的泪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泪珠伴着血痕,溅落在地。
“羊滢……”
“刑水水,我带你走。”羊滢伸手来搀扶住她。
刑水水循声回头,见一瘦弱身影跪在身侧,是她在学宫中的同窗。
“羊滢,你怎么来了……”刑水水声音虚弱。
“雷劫过后,我见你迟迟未出来,心中担忧,便闯了进来。”
那张苍白无比的面颊上,眼眶绯红,溢满关切。火苗爬上羊滢的衣袍,近乎就要将她羸弱的身形吞噬。
羊滢抬起视线,去看她身后的那双羽翼。
凤鸟族王女,真身乃是青鸾,一身羽毛漂亮昳丽,稀世少有,翅面在日光照耀下,会如粼粼水面,散发出曜曜清辉。
可如今,萦绕在翅膀周围的光晕,全都消散得无踪,上面布满黑色窟窿,血水淋漓涓流。
倘若刑水水渡劫成功,当会重塑肉身,幻化出新的羽翼。
然而,她此刻满身血污,额心流血,裙袍污秽狼狈,哪里有半点飞升的迹象?
羊滢视落在刑水水面颊上,那张炽艳明媚的面容,一向眉眼轻弯,清水含笑,此刻却覆满冰霜。
“刑水水,你怎么了?”
刑水水难以开口,百骸剧痛,水力倒流,嗓子犹如被火烫过,微微发出一个字节,便引起一片火辣辣的疼感。
她刚承下雷劫,是渡劫成功了,却为何并未飞升?
因她被所谓挚友,调换了气运——
水族生来有水,一生修炼,只为增臻水力,以求大道飞升。可万千水族,有多少能飞升成仙?
唯有佼佼者,才能步入成仙前的化境期。
而刑水水是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一个。
卧龙见她终于有反应了,撸了撸翅膀,鼓起全身羽毛,准备出击。
“对啊,你原来的羽毛颜色,和那小青鸾一样,都是浅绿色,老大不喜欢小青鸾,也肯定不喜欢你,尤其你现在又变成这副丑兮兮的样子——啊!”
话说到一半,被小鹦鹉恶狠狠地掐断。
卧龙从前欺凌小鹦鹉欺负惯了,以为这次她也会逆来顺受,谁料小鹦鹉忽然暴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颈,发疯一般乱捶。
卧龙被摁在地上拔毛,凄声尖叫,捂着屁股四处逃窜,可那小鹦鹉如此狠毒,将它一路锤打,直到逼到角落,也依旧不肯收手。
“痛痛痛……你这只疯鸟……”
他们族类数量凋敝,本就稀少,又因生得讨喜,在翼族颇受欢迎,可今日居然被一只鹦鹉拳脚相踢,锤到半空,又被捶到地上?!
自己只是说了一下它翅膀丑陋,为何反应这么大!
“喵!”
门外猫公听到动静,往这里飞奔来。
伴随着门打开,还有一人的气息出现。刑水水立马反应过来,作势晕倒在桌上。
猫公趴在赫连生肩膀上,随他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案几上一片狼藉,羽毛翩飞,家里碗碟碎了一地。
小鹦鹉奄奄一息,捂着心口,在桌上抽搐打滚。
“好痛……”
至于卧龙,则撩起翅膀,蓄力要朝鹦鹉扑去。
猫公大怒:“卧龙,你又欺负凤雏!”
小鹦鹉闻言,抬起脑袋,眼中蓄泪,朝赫连生飞来,被赫连生一下揽住。
没数。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了。
虽然她不太了解灵山的规定,但这件事一旦传回灵山,定当会造成轰动,上官侯月不仅要受罚,她的家主之位也必定保不住。
她是真的不想节外生枝,下意识抓住栖瞳的刀柄。
老者飞身向赫连生挥出一鞭。因为不能用桃源剑的缘故,赫连生只能抬手接住,而他,居然真的接住了。老者眼中流露出震惊,抬手想掀赫连生的面衣。
这时,上官侯月出手了。对准赫连生的掌风突而偏向刑水水,始料未及的一招。
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水:“??!”
她身子失重,当即就被拍出了花玉楼,往下坠落。
“救……我……”
耳边风声有点大,刑水水朝下瞥一眼,还好,下面是河流,摔不死,就是敛息符沾水会失灵啊!怎么办怎么办。
上官候月似笑非笑:“你知道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下面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吗?”
她自问自答:“噬心河。河水很特殊。”
“每年都有人不小心掉下去,给噬心河水吞噬神识,救上来也是痴呆。我经常用这个惩罚不听话的属下。”
她对赫连生道:“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第 37 章 第五青州
花玉楼内气压很低。
上官侯月不肯善罢甘休,命令道:“给我拦住他。”
少年冷笑:“就凭你们?”
他夺过一人的剑,冷冷地看向上官候月,叮铃铃——檐上金铃作响,眼一闭一睁,剑已在眼前。速度之快剑法之精湛,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包括上官侯月本人。他们真能搏杀一只古兽?赫连生实力独绝,可与刑水水关系恶劣,合作时互相掣肘,有目共睹。
英招挥动着翅膀,墨色的竖瞳浮起幽火,防护罩在他的攻击下,岌岌可危,濒临破碎,承受不住下一次攻击。
它注视着防护罩后的动静,看到玄袍青年垂下眼帘,唇瓣贴着女子的耳畔,口中低声说着什么。
他手中变幻出一条白绫,慢条斯理为身前人覆上。
英招眯了眯眼。直到刑水水和堂哥羲照,一同入明泽仙宫,得与朝璟同窗,才重拾了联系,朝璟也一直借着自己,与父王私下往来。
而对于自己,朝璟从小便格外包容,跟在他和羲照身后,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至于他的修为,已渡雷劫成仙。
刑水水注视着他:“朝璟,我想要除掉一个人。”
朝璟道:“谁欺负你了?”
刑水水受制于缄口术,说不出一点前因后果。
朝璟问:“那几个在学宫霸凌学妹,与你对上的师兄师姐?”
刑水水摇头。 “是我。”
刑水水抬起头,望着王座上的女子。
四洲翼族以凤鸟族为尊,实则是以羲媱神女为尊,视神女为精神图腾。
便是当今统治四洲的神主,在上古时期,面对羲媱神女,也得退居一旁,为神女让道。
羲媱道:“你父年轻时,我曾幻化秘境救过他一次,可他未曾醒来,倒是没想到,几万年后,我又选中了他的女儿。”
羲媱神女声音轻渺悠远,若来自远古。
“刑水水,我关注你很久了,在你三千岁那年,你与你兄长被海兽卷进水中,我便注意了你。”
刑水水的神色因为“兄长”而微凝。“传闻未必不会为真,若真有这秘籍,神女必定早在暗中注意到你。刑水水,你真可以好好寻一寻。”
朝璟语调郑重。
刑水水看着他:“好,我会好好查一查典籍。”
朝璟笑了笑,“我先去上课,今日你便好好歇息。”
刑水水送他出门。
回来后,刑水水望着眼前挑选摆放在地上的几个宝器,自己从前做任务,凡是有治愈法宝的她都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父王。
那些治愈法宝都被送去了凤鸟族,未曾留下一个给自己。
她若在这个时候去向父王要治愈宝器,岂非昭示自己受了伤?于事无补,反倒徒让父王母后担忧。
她会想办法,自己解决。她一向如此。
刑水水抱膝坐在地上,长发流泻于身后,周身浮现清光。
今日出来这么久,窗外夕阳浸染林梢,她水力已快耗尽,眼看又要变回鹦鹉。
刑水水感觉到腹中一股暖流升起,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绳子,牵引着起起身。
是了,她施咒附身于小鹦鹉,而小鹦鹉又与赫连生结契。
主人有所召唤,水宠岂有不回的道理?
刑水水咬牙,抱住殿柱,不让自己被拖拽而走,然而那股力量太过强大,自己根本抵抗不住。
“王八蛋!”
在临走前,她慌忙钻进杂物堆里,寻到了几枚上品水丹藏进袖中。
“这样,就算变成鹦鹉,只要服下丹药,就能变回人形。”
“噗”的一声,少女幻化为青烟。
不久之后,一只黑色的小鸟从殿中飞了出去,口中仍喋喋不休,骂骂咧咧。
“学宫里人为了这个宝器,必定会大打出手。我若想得到夺得试炼第一,不能强夺,只能智取。”
学宫强者如云,当中实力最强的,便是赫连生。
刑水水现在根本无法与之一战。
但没有比那治愈法宝,更能解她燃眉之急的了,错过一次,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她定然要夺得宝器,修复经脉,恢复水力,揭发黎琴黎诏的恶行。
再如典籍上所说,剜他二人筋骨,杀之。
“你兄长为了救你,溺死在海里,你却活了下来,你的父王母后不曾因此怪罪过你,你却难以释怀,是不是?”
“所以你拼命弥补,日夜苦练,不曾断过一日修炼,只为求早日独当一面,为你父王分忧。”
神女的话语极轻,却像一把无形的刀,慢慢揭开她心底深处的秘密,那些已经结痂不能示人的伤口,再次被残忍地剥开。
“后来,你来明泽仙宫,与你的家人分离,聚少离多,你还有一个妹妹,与你父王母后朝夕相处,你面上从来不提,却十分羡慕,甚至觉得父母偶尔爱你的妹妹,比爱你更多。”
“没有。”刑水水打断。
她的眼睛轻颤,“是我主动提出要来仙宫,这些我早就预想过,我比妹妹年长许多,可我爱她,也爱我的父王母后。”
羲媱神女凝望着她,话锋一转:“可,你被调换了气运。”
“被至亲至爱之人。”
羲媱道:“你需要有人为你平反,需要有人为你张口,需要他为你鸣冤,被至信之人夺去不好受吧?你习惯了将一切都藏在心里,表现得满不在乎。会伪装才是强者,刑水水,你比你的父亲强太多了。”
她化作了一缕青烟,围绕上刑水水,双臂轻轻攀上她,“在你历经雷劫被调换气运,我就应该出现了。”
刑水水的眼睛被白绫覆住,清凉的触感传来,感受着身边人手上轻柔的动作。
耳畔边,传来他低低的话语,分明是在谋划着如何杀伐,声音却异常温柔。
“你我就打这最后一场。我变成水,去到英招的身边,主杀,你来开阵,困住他。”
有风吹来,少女发后白绫随风飞扬,带子拂过身侧男子那张玉白俊美脸颊。
那颀长高大身子被苍穹打上光影,显得肃杀冷峻。
他为她系好了带子,缓缓放下手,在他抬起眼睫时,英招看到那双眼眸中浮动着笑意,满是挑衅。
英招何曾见过,明知与自己对视会化水还敢毫不避讳看向自己的人,发出一声咆哮,朝二人猛地袭来,眼中的锐光要将赫连生的身影撕裂。
接着,赫连生的身影忽然消失,于空中化为水,消散于无形。
英招大笑,腹腔震动。但她没有。
刑水水感受着她的气息,耳畔回荡着她的声音:“因为那时我还不敢确定,你的本心如何,今日看你舍身救你那位友人,我才确信可以选中你。”
羲媱神女残存于世的最后一抹神识,为她挑选能继承遗志的继承人,需要满足三个要求:
一为,天赋卓绝,水心慧性。
二为,心性坚韧,求道志坚。
三为,心道纯洁,本心至善。
可自上古以来,符合要求的翼族人屈指可数,便是刑水水的父王,也折在了“坚韧”二字之上。
“所以,神女选中了我?”
羲媱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庞,伸出手,掌心浮现一把水弓。
紫色的弓身,覆盖着华丽的紫色羽毛,其上水力涌动,她示意刑水水接过,刑水水轻轻一拨,力量流泻而出,直达心田。
那一刻,她好似感受到了洪荒古力。
“这是我陨落前,打造的最后一把弓,从未示人。”
刑水水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斩薇。”
这世间最渺小的是微尘,最庞大的也是微尘。
那这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
是能斩断世间一切的微尘的武器,令寸草难复生,令天地颜色颓变,令世间陷入荒芜。
斩薇斩薇,一动可以惊天地。
刑水水轻抚弓身,紫色的水力倒映在她面颊上,如水波一般流动。
羲媱看着她的动作:“此弓蕴藏着我昔日神力,唯有你达到我的要求,它才会真正属于你,翼族之大,鸟兽之多,总有比你更合适的继承人。若你无法驾驭它,我有的是时间可以再寻旁人。”
羲媱以为少女听罢,定会做那小辈抱拳之状道赫连,却不想她开口,道:“此前万年,凤鸟族都未曾听过神女现世,如今神女却选中我,那想必,这万年来唯有我才能叫神女满意?”
她眼中光亮灼灼,“我会叫神女对我刮目相看,彻底放心将此弓交给我。”
羲媱道:“你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吗?”
“我要你,”她停下,看着刑水水良久,“成神。”
刑水水的神色定了一刻,“成神?”
雨水砸在英招魁梧如山的身躯上,水花四溅。他处理完了赫连生,转而去搏杀刑水水。
少女立在原地,未有动作,英招一个飞扑,巨爪生出尖刺的指甲,眼看那少女的身影就要丧生于他的爪下。
无人注意到,她身边水流的流速突然变慢,当英招出现在她身侧,一道身影也悄无声息出现它身后。
英招听到了隐隐的龙吟怒吼声。
不,不是龙吟,是剑鸣声!
是赫连生的剑。
他手上是剑,身边千万滴雨水也化为了他的剑!
赫连生低垂眼帘,唇角轻弯:“现在,看清我了吗?”
也是此刻,英招面前少女,忽然迅速掐起手诀,水力从指尖涌动暴走,一道巨大金色法阵出现。
刑水水眼前白绫在风中飞扬。
“无极万象卦,开阵!”
花以令笑了:“条件?你自己就没猜到吗?”
“是——一刹那心动。”
“苛刻吧?这可是有情人都无法达到的条件哦。我也没想到小月会用这咒术,可能是想试探你吧。居然真的成了。”
赫连生不免失笑。
或许那日在梵心涯上,当刑水水撑伞跑过来说出那句:“我想了想,要是我一个人走了。你可能会很孤单……”
无论真心与否,目的为何,同心线术都成了。
不是因为这句话。也不是因为这个动作。赫连生这人最讨厌别人假惺惺施舍他了。只是因为那时候春雨降落,她低着头,鬓发压眉,眼底里难过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而是共情。
第 38 章 第六青州
脑中胀痛褪去。刑水水睁开眼,天已经很亮了。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揪紧被子,警惕打量一番四周,最后的记忆是掉进河里了。
等等……掉进河里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衣领,敛息符居然没有失灵,眼睛睁大,自己画符的技术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裙子,不是昨天夜闯花玉楼的那件,她顿时有些紧张。转念想起灵山好像有一种术法就是换衣服的,手按在纱上感受到残留的灵力,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时,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李观玉的声音:“水水,你醒了吗?”
刑水水反应过来,答道:“醒了!观玉姐姐。”
房门推开,李观玉端了一碗药进来,放在她床头,浓浓的中药味,是刑水水抗拒的味道。刑水水看了一眼,就默默收回目光。
李观玉温和地笑道:“昨晚的事赫连已经跟我说了。你掉进噬心河里,神识被河水所伤,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痊愈的,这药加了碎丹药,喝了有助于巩固神识。现在外面乱,花玉楼到处在抓人,你们暂时不要出去。”
刑水水受到传召,跟着虚空中一道金线飞行,穿过一排排宫殿,前方殿宇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赫连生一身青袍佩剑,立于学殿檐下,朗朗昭昭,似竹一般,青袍之上袖摆金线在光下折射迷离金光。
而对面站着的,乃是几位上仙座下的弟子,亦是同辈之间的翘楚。
眼下,他们似乎正拦着赫连生,要说什么话。
“神宵秘境,少君可要进去试炼?”“不要看他的眼睛,会被变成水。”
刑水水的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是赫连生手臂环绕住她,以手覆住她的眼帘,在与她说话。
那股流窜在她身体内部扭曲的力量,猝然抽走。
刑水水心口剧跳,眼睫轻颤,扑簌间轻触他的掌心。
英招被赫连生挡在防护阵外,发起一阵猛攻,防护罩发出“噼啪”破碎的响声。
古兽种类众多,而英招独有姓名,为何?只因凶猛程度远胜过其他猛兽。
这里以一只巨型英招作阻拦,那一定有古怪。
想必,只要杀了英招,突破天穹,就能破除关卡。
只是,要如何才能杀了这只英招?
刑水水慢慢睁开眼帘,余光看到赫连生的衣袂飞扬,有一角覆上自己的衣袂。
风声强烈,逼迫着刑水水尽快做出决断,场外众人也在等候着那二人的动作。
朝璟:“那是赫连生?”
刑水水猛地摇头。何为神?神与仙力泾渭分明,隔着一条天堑,神的力量源于宇,源于宙……得天道的认可。
上古时期,众神出世,羲媱神女推翻其父的统治,此后众神混战,大洲各族陷入了一段时期的战乱,到后来战争结束,诸神陨落的陨落,沉睡的沉睡,只剩下几位真神还活着。
纵使诸神水力凋敝,“神”之一字,依旧遥不可及,近数万年已无仙人飞升。
“自我陨落后,凤鸟族便再没有出现过一个神,刑水水,我想你做到,可以吗?”
羲媱望着眼前人,回应她的,是少女回身一步,拨开水弓,从搭弓到展臂,动作一气呵成,指尖掐住水箭的箭尾,眯眼对准了幻境。
持弓而立,水力涌动!
“哗啦”一声,那箭射出幻境,搅动境外水浪激流翻涌,掀起滔天波澜!
她只是搭弓试了一箭,可分明已至斩薇弓的第三境。
“我自幼苦练水弓,成仙化神亦我毕生所求,自当竭我所能,掌握这斩薇弓七境,不会让神女久等。”
她眸色湛亮,没有丝毫退却。
羲媱轻撩眼皮,未置可否。
“哐当”一声巨响,幻境承受了一击,左右晃荡。
羲媱皱眉,看一眼幻境外,道:“有人在找你,将弓收起,你该走了。”
刑水水闭上眼睛,抬手刚要在额心掐诀离开,忽睁开眼道:“还有一事,我需求助神女。”
羲媱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是你体内的缄口术?”
“是,缄口术乃上古秘术,这段时间我一直被束缚,无法向众人吐露心声,若是我无端发难黎琴,只怕招来旁人口舌,不知神女可有办法助我?”
“我确有一人可以解你的困惑。”
在刑水水询问前,羲媱神女已抬手,掌中浮现一丝蓝色的魂魄,变幻出一道高深莫测的身影。
浓雾消散,此人浮于浓雾之中,一张面庞冷沉清隽,气度高雅,通身是不容侵犯的威严。
“此乃戒律真神,掌刑罚,断天事。”
羲媱道:“帮我一个忙,我的后人。”
戒律真神居高临下俯视道:“你的后人?”
他的眸光扫来,刑水水只是触及到他的视线,便觉识海一暗,整个人被拖入一处昏暗之地,四周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她立在审判高台中,一双眼睛出现在高空,冰冷审视着她,仿佛要洞穿她身上的一切。
短短一刻,审判台骤然消失。刑水水的意识剥离,一下回到幻境。
戒律真神收回了视线,声音高渺如来自天际,“她被调换气运,是欺天之术。”
朝璟神色凝重,一个一个询问,到最后斟酌着说出两个他也不信的名字:“黎诏、黎琴。”
这一次,刑水水没有摇头。
朝璟看到,在自己这话落下后,刑水水脸色一下放霁。
小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万事万物都影响不了他们乐观的心性。
朝璟笑道:“你想去?”
刑水水点头。
但以刑水水眼下的状态,怎么得到试炼第一,还是一个问题。
朝璟见她眉间轻拢,道:“神级的宝器,到底只是宝器,只有辅助作用,以后我会给你找更好的。这世间最珍贵无上的宝物,是能授予人成神之道的,刑水水,凤鸟族始祖女神留下的秘籍,你可曾听过?”
羲媱神女,是凤鸟族始祖女神。
其陨落前,留下了一道秘籍,记载着她毕生所学,注入自己最后一丝水识,日后为她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唯有过其考验者,秘籍才会显现。为的就是在危难时救凤鸟族于水火。
“若你能得此秘籍,承神女衣钵,成仙成神不在话下。”
“可始祖女神的秘籍已失落万年,饶是我父王,也未曾有机缘得到,或许只是一个传闻。”
“少君若进秘境,这第一只怕没有悬念了。想必少君不缺法宝,又是穆横上神座下首席弟子,这一次不若就让给我们吧!”
他身侧几人笑着附和:“是,不然我们一年,也得不到几个宝器,脸上实在无光。少君不若退一步?”
赫连生侧过眸来,像是察觉到刑水水的到来,抬起手。
小鹦鹉收起翅膀,卷起一阵小小的微风,刚好单爪降落在赫连生的指骨之上。
赫连生另一只手,指腹轻抚小鹦鹉的脑袋,耳畔边还有那声音细微、微不可察的一句。
“王八蛋,我来咯!”她努力朝着上方游去,长发在水里散开,海藻一般铺在身后。
却在此时,水底传来巨浪翻涌之声。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越来越近,仿佛在积攒着力量,就要爆发。
“哗啦啦”,一条水波做成的龙嘶吼,朝着她的地方急速地飞来,刑水水想要躲开,周边的水域却被生生劈开。
水底撼动,水浪翻涌!
刑水水的身体两侧,涌起千仞高墙一般的巨浪,她头顶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刑水水抬起头,江面之上,一人独立于高处,赫连生玄袍在风中猎猎,任水浪滔天,不影响他分毫,犹如这片水域的主人。
沾水碎发拂过他的眸子,他微微抬手,水龙化为长剑,重回到手心。
那招剑化水龙,令江河倾倒,水浪破碎!
刑水水身后羽翼生出,振翅飞出水面,来到他身边,赫连生目光依旧冷淡,仿佛刚刚一剑劈开水域、拉她出来的人,不是他。
他打量她一眼:“你身上的水力变了?”
刑水水道:“变了吗?我以前的水力是什么样的?你很关心我?”
赫连生扫她一眼,没有作声,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穹。
“这里的天空有问题,你我想办法打通这片天穹,破开两关。”
既然下面出口难寻,那就从上面找。
赫连生秉持速战速决的态度,正要让她停在原地,自己上去看一看,却觉身边人后退一步。
少女手中幻化出一把紫色长弓,拉弓搭箭,眼眸轻眯,注视天穹。
弓箭之上的神力一出,赫连生眼尾微勾。
秘境内外,众人皆惊。
一个仙阶之下的水修,如何能使出神力?
刑水水重新出现,众人本就始料未及,更未曾想到,她竟然私藏这样威力强大的神兵武器?
“刑水水被那鬼手拽下去的时候,玉盘上的灯分明已经灭了,她竟然毫发无伤回来了?”
“那是何弓箭,竟蕴藏着这样雄厚的力量?”
“她和赫连生要做什么,怎么还不退出秘境,难道还想打通关卡不成?”
学宫长老给二人传音:“速速出关,莫要恋战。”
至于黎琴,亲手送刑水水进了鬼水之域,如今看着那道身影出现在湖泊之上,手都在颤抖。
对面几位拱手作礼:“还望少君成全。”
那道身影直接从他们面前擦过,像是等到小鹦鹉,便要离开。
“少君怎么不理我们?”
众弟子亦步亦趋跟随,挡在赫连生面前。
赫连生目光落在眼前人脸上,“试炼宝器,我有重用。”
“诸位若有本事,来我手中取。”
说是有本事来取,可那语气嚣张得过分,都已将那物视为囊中之物了。
刑水水和众弟子同仇敌忾怒视他。
赫连生视若未闻,只低下头对刑水水道:“猫公说,你又出逃了?”
刑水水一下将头埋得低低的,躲进他颈窝里。
众人见赫连生和一只邪祟一样的死鸟说话,也不愿意搭理自己,正要开口。
下一刻,那道青色的身影化为一团青雾,在众目睽睽之下消散,青雾中雷电浮动。
连离去的方式,也格外嚣张。
妈的,又让赫连生装了个大的。
李观玉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招亲大会。”赫连冷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寡妇在招哪门子的亲。”
经这么一提醒,李观玉意识到:“等等。上官前辈明明没有儿女。怎么会多出一个少主?”
刑水水也突然意识到了,筷子撂在桌上。
对喔,上官候月原本要嫁的上官复早在新婚之夜被杀,多年没再嫁,哪来这么大的儿子?杜谛竹的?不可能,那少主身上根本没妖气。灵山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最主要,花以令也没提到过有孙子。看来他这么多年待在芥子空间里,对上官候月的很多事也一无所知。
假栖瞳、假儿子、真招亲。
这上官侯月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甚至有种感觉。这些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 39 章 第七青州
涉及自身的事,刑水水不会无动于衷。
要不要再去一趟花玉楼?
抓个上官候月的心腹问,或者直接威胁那个少主说出实情,是最好的办法了。指望灵山来?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抓上官侯月回灵山。
审问也是回灵山再审。
权衡再三,刑水水打定主意。借口已经想好了,找莫须有的爷爷!
事发后,客栈内对花玉楼的议论从未停止过,使得整件事也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既然这次花玉楼失火。招亲大会怎么办?到底还举不举办了!给个准信!”
“楼主不是说了?并无大碍。栖瞳妖刀也还完好无损。贼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招亲的事情继续。”
“不过,你们有杜谛竹的消息吗?薛九灵的本命法器现世,他应该最先来把花玉楼拆了呀,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说不定昨晚的事就是杜谛竹干的!”
刑水水快步到门前,将门打开,年轻男子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他见到她,敲门的动作一顿。
石榴树打下光影,他的容颜半边藏匿在黑暗中,露出另半边却是温雅如玉。
朝璟唇角噙笑,神色温柔:“刑水水。”
刑水水将门敞开,示意朝璟入内。
羲媱道:“明辞,帮帮她。”
被唤为“明辞”的男子,面容清冷,目光淬着一层寒冰。
戒律真神与羲媱神女一同陨落,刑水水却不知二人最后一缕魂魄在同一处。
戒律真神的魂魄,化进了一小圆盘,俨然审判台的样子,落入羲媱的手心。
羲媱神女道:“需要之时,将此圆盘拿出,祭出阵法,戒律真神会现身,开天地审判台,你若有冤屈,凡参与的人,都会受到该有的惩戒。”
“有罪之人,从无遗漏,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放过。”
那圆盘落入掌心,刑水水心中被缄口之术笼罩数日的阴影,终于透进来一丝光亮。
得戒律真神的一丝魂魄,只要出了秘境,便能审判黎琴与黎诏,所有参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
从始至终,皆由戒律真神主掌审判,甚至不用脏刑水水的手。
羲媱神女看似高冷不近人情,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她从幻境之中退了出去。
水底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刑水水将圆盘与存着羲媱神女意识的册子收入小袋中,挥动手臂向上方游去。
四周气压极低,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她的哥哥便是死在了水里,她实在害怕漆黑的水底。
她没能一击致命,那势必会引来刑水水的强烈报复。
那浩瀚的水面之上,少女金色长裙飘飞,搭箭对准天穹,弓箭弧弯如同满月,长箭折射出天光,涌动着与她单薄纤柔身影不符的雄厚力量,令人屏息。
她真的能驾驭住那把长弓?
然而,那一箭到底还是从她指尖飞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直朝着天穹射去!
室内乱糟糟的,一片狼藉,犹如土匪过境。
刑水水有些不好意思,道:“父王说,你和阿照寻了我足足两日,想必辛苦极了,实在赫连赫连你们。”
她见朝璟低下头,要为她收拾地上书籍,连忙道:“哎!这里不用你收拾,我来就好!”
朝璟却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车熟路地为她捡起地上的书籍,摆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你我从小生活在一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鸟族的巢穴,你和阿照的寝殿都乱极了,我帮你们收拾过多少回?至于寻你,那是小事,若我和阿照失踪,只怕你也会来寻我们的,不是吗?”
他掸了掸册子上的灰:“下一次你就算闭关,也要及时回你父王的消息,万一当真遇到什么危险,我与你哥哥也可以及时反应过来。”
刑水水轻声道了一句:“好。”整个天穹划过一道清晰无比的紫色箭痕,宛若流星,撕碎咆哮的风声。
一种由衷的震撼,自众人心头而生。
昔日,凤鸟一族以箭术冠绝天下,无可敌手,可凤鸟族逐渐没落,以至于四洲人都忘记了凤鸟族先人的功勋多么耀眼。
如今在这凤鸟王女的身上,好似又看到了旧日凤鸟先人弓箭之上熠熠闪烁的光辉。
箭射上了天穹,没入云层,许久,都没有落下。
刑水水感知着水箭的走向,道:“水箭射中了天穹。那天有尽头,竟能被触碰得到。”
她抬头,见赫连生注视着自己,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审视。
好像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认识她。
刑水水优雅收起长弓,自是知晓自己那一箭有多少人在看,小鸟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唇角微微翘起。
“上去看看。”赫连生道。
迷雾沼泽关卡中,仅剩的的几位水修亦然跟上。
二人往天穹飞去,越往上,天空颜色越深,雨水越是锋利,斩薇箭就在前方,闪烁着光泽,正是斩薇弓的箭尾。
以它射中的地方中心,四周天空生出了破碎的纹路。
天空竟然会破损?
赫连生抬起手掌,那天穹在他水力的牵引之下,隔空翕动了几下。
说明,这里是一处密闭空间,可以破开。
二人正要施法破关,身后传来巨大的兽吼声,众人高声呼救。
刑水水转身,见一只巨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那古兽人脸马身,身上是老虎的斑纹,挥动着巨大翅膀,风在他四周形成了一道道漩涡。
他目光巡睃,被他看到的水修身形剧烈扭曲起来,接着猛地炸开,散为水雾!
这是一只英招!
他转过面,看向刑水水。
那一瞬间,一股森然的力量朝着刑水水袭来,束缚住她的手脚,刑水水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的肺腑扭曲起来,互相挤压着,就快要爆开。
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及时覆上刑水水的双眼,阻断了英招的视线。
这一声,却让朝璟转眸看来,注视她良久:“刑水水,你有心事。”
刑水水抬起头,见朝璟朝自己走来,停在身侧,微微低头:“你从小到大,一有心事,语调便会压低两分,怎么了,和我说说。”
他目光轻柔,阳光照得他脸上容貌清晰可见,宛如一只玉润的白瓷。
“我本是你父王捡来的孤儿,若非你父王收养,岂能久活至今?你我虽无血缘,却胜似兄妹,不能因为后来我从朝云王城搬走,你就对我有所疏远。”
他顿了顿,“在我心中,你父王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你便是我的亲妹妹。”
朝璟从前与刑水水生活在一起。朝璟蹙眉:“他们欺负你?你与黎琴不是素来最要好?你昨日不在,我去问黎琴,她说你正在闭关修炼,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她又怎会突然飞升?”
他略一思忖:“你要杀了他们,与这个有关?”
见刑水水只一双水眸望着自己,眼中清波汇聚,却几番欲言又止。
朝璟语调轻柔,又问了几句,刑水水皆没有回答。
他无奈,只得道:“你不愿意说,那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过多询问,可以想办法帮你欺负回去,不过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们。”
刑水水袖摆之下的手握紧,那缄口术不允许她透露一丝一毫,哪怕她想抬手指着自己的嗓子,想告诉他自己开不了口,手腕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重重压制。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只要想要倾诉这段事,缄口术都会提前掐断她一切行为。
想必黎诏黎琴在羽民国,很快就会收到自己没有殒命的消息,到那时,必定会穷尽一切办法,来斩草除根。
以她现在的法力,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击杀黎琴,也无法诉说被调换气运之事,为自己申冤。
在短时间内,这便是个死局。
朝璟轻叹,笑道:“你们关系从前那样好,这次有小矛盾,也不会弄到要打要杀的地步吧?那下次,我看到他们,帮你揍他们一顿,好吗?”
也的确,没有确切的理由,他怎么会无端去杀人?
朝璟的处境困难,是在夹缝中求生,神主膝下不止他一个孩子,他来得最晚,也依旧不受重视,刑水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招惹上麻烦。
朝璟看一眼殿外,说:“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出去,为几日后入神宵秘境准备。”
“神宵秘境?”
“是,你不知晓?”朝璟疑惑,“几位长老几日前决定,开神宵秘境,这次试炼第一人,会获得一个神级治疗宝器,我本以为是你在闭关,不打算参加这试炼,看样子是黎琴没有告诉你?”
黎琴的确没有告诉过她。
但朝璟的话语,将她眼睛一下点亮。
“真是神级的治疗宝器?”
就如同水修按照修为实力划分,宝器也是:神——仙——普通法宝。
“是,是上古先神留下的宝器。受伤者用之,能治愈经脉,不只如此,还能强健骨骼,在原有的基础上,大大增强修为。这神宵秘境,几千年才开一次,通关者的奖励自然极其丰厚。”
她眼下的经脉状态,就如同一只漏了的碗,亟需修补,但寻常的治愈宝器,再如何也填补不了那个巨大的缺漏。
倘若刑水水从头修补筋骨,再次修炼,需要数万年的光阴,刑水水不怕从头再来。
但这一切本就不是她的错,凭什么由她承受代价?
而这神级的宝器,蕴藏着洪荒古力,若能得到,如何修补坏死经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那时,他还不叫朝璟,叫羲璟,是父王在一次巡视天空领地,从流坡山下杂草堆中捡回来的孩子。
前两万年,他在凤鸟族长大,与自己、羲照,乃至黎诏、黎琴都关系极好,一同生活,一同学习。
相比刑水水独中意符咒的修炼,他的天赋体现在各个方面,几乎没有短板,随着年岁渐长,他身上属于神之子的特征越来越明显。
听闻神主曾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几万年前不知所踪,在东洲丢失的。而朝璟被捡到的地方,正属于东洲。
于是在朝璟两万岁那年,父王带着朝璟去见了神主。那时,朝璟才见到自己真正的父亲,上古十二真神之一的朝洛,其从混沌中诞生,经历过古荒战乱,到如今诸神陨落的陨落,沉睡的沉睡,水力凋敝的凋敝,只剩下朝洛实力依旧强盛。
朝洛开新纪元,统管四大水州,为诸神之首,被尊称为一声“神主”。
相比之下,凤鸟王的身份便黯然失色许多,也怎么都得避嫌的。
从那以后,朝璟与凤鸟族的联系渐渐少了。
女侍走上去前,低头:“楼主,这里好像有一封信!”
可把信纸摊开,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正中央被某人提起笔,潦草地画了一只王八。上官候月当场就烧了。
女侍小心翼翼问:“楼主,现在怎么办?”
上官候月看向她,冷笑:“死的又不是我的人,你问我怎么办?就这么没眼力见。”
女侍瞬间脸色苍白,跪在地上。
上官候月背着手,冷冷道:“你去跟那个人说,他的人死了。给我收拾干净,别脏了我的楼。”
第 40 章 第八青州
刑水水跑回客栈,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忐忑不安,仔细检查身上没有血迹,这才安心上楼。
杀了个白苍尊者,暂时应该怀疑不到自己头上,装凡人好就好在人畜无害。别提花玉楼最近树敌过多,要怀疑的对象多了去了。就怕那主子察觉到什么。
居然还怀疑上自己会夺舍重生,前世难道见过?有深仇大恨?
她想了许久,脑子有点乱,决定不想了。先把阿姊的事情解决,再处理他主子也不迟。
到赫连生房前,刑水水敲了敲门,许久都无人应。下方再次传来呼唤声,刑水水道:“赫连生,我在的。”
她对其中一只鸟道:“下去帮我把小袋叼上来。”
“没问题。”
小雀得令,舒展翅膀,往下飞去,不多时,将小袋子叼上来。
刑水水服下水丹,顿时变回原身,不敢怠慢,连忙从高树上下去。
双脚落在地面的一刻,赫连生转身看过来。
刑水水浑身紧绷:“怎么了?”
他瞳如漆黑夜色,似含着凌冽冷刀,刑水水浑身发寒,强装镇定与他一双眼睛对视。
雾气蚕食她身上的水力,却也能遮蔽了人的视线,赫连生当时未必就看见自己了。
那张微微狭长的眼睛轻眯,刑水水心提到了嗓子尖,问道:“你看到我了?”
“看到了。”
这话一出,刑水水心一下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压住。
赫连生走近一步:“你这幅神情什么意思?”
刑水水无措地来回抚摸身前斜跨小包的袋子,穿成死对头的鹦鹉,乃是奇耻大辱,更不论自己当小鹦鹉时,还用脸蛋蹭他手指,迫于生活,反复邀宠讨好,她抬不起头来。
刑水水声音打颤:“你真看到我鹦鹉的样子了?”
赫连生神色复杂,眉宇噙着一丝不耐,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
刑水水道:“看到了吗?”
那双长眉之下,双眸中一片暗色,在她这话落地后,眼神越发不虞,“对,我看到了。”
“真的看到了?”
“看到了。英勇霸气,绝世无敌,开天辟地第一女真君,刑水水王女,凤鸟公主,真的很英武。”
“所以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刑水水脸上慌乱一瞬间全无,什么英武?她说的明明是鹦鹉。
赫连生抱胸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起身道:“你再不走,我自己一个人走了。”
刑水水回神,快步跟上前方人,眼中绽放水光,“赫连生,你刚刚夸我了呀,话还挺好听的,再夸一句。”
赫连生实在懒得理她,快步朝前走去。
刑水水长松一口气。
赫连生道:“树林开始消失的时候,我就在下面喊你了,你睡得很熟,再晚一会,你就要和那群树还有小鸟一同消失了。”
刑水水微微诧异,环顾四周,连片树林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棵枯树被月色勾勒出阴冷残影,几只乌鸦停栖在树枝上,周围是一片泥泞沼泽,蛰伏在飘忽不定浓雾之中。
跟在二人身后的水修们,进入迷雾沼泽,小心翼翼走着。
“这地方太邪门,像是妖鬼藏身之地,连空气闻着都好似酸的。”
众人方走进来,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滴触碰到身上,激起一片冷汗战栗,迅速地将身上水力都给吸走。
“嘘!别说话!”
两侧的枯树间有怪物在走动,巨大的身影被月色拉长,脚步声沙沙,众人置身其中不过片刻,已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放松警惕,脚下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有人低下头,往沼泽里看去。
“这下面,下面……”
沼泽之下,竟是一张一张死去之人的面庞,那些尸首被水泡得浮肿,面目狰狞可怖,甚有几人眼睛还睁着,眼球鼓起,白骨森森,令人一眼便起的恶寒。
水里人身上佩戴着水剑、四周散落的也都是一些法宝宝物,皆是水修。
“不过是神宵秘境化成的幻象,没什么好怕的。”
刑水水的目光从水中人抬起,对自己说道。
身前人道:“跟紧点,不要走散了。”
刑水水走近了点,抬手感知了一下腹内的水力,治愈宝器她与赫连生商量过,她已先用下,然而筋脉恢复需要时间,最快也得四五日,同时补给包中的水丹,最多只能撑三日,只怕经脉恢复前,自己便要水力耗尽。
“随时可能变回鹦鹉”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刑水水低下头,在她翻看水图时,赫连生的耳畔边,有白色雾气慢慢汇聚,一只妖鬼悄无声息出现。
对方声含蛊惑:“杀了你身边的那个女水修,她只会给你拖后腿,跟着我们,我们给你带路,走出迷雾沼泽……”
妖鬼的声音骤然尖利,被冷剑洞穿胸膛,心口迅速地收缩坍塌。
赫连生收回冷剑,看着妖鬼化为一团雾气。
然而鬼魅的话语,只存于赫连生耳畔,并不能为刑水水所听。
刑水水环视一圈道:“这边小鸟带不了路,它们都没了气息,只是一些死了的小鸟躯壳。水图上显示,往北走一直走,便能离开这处迷雾沼泽。”
“尽快往北走,今日结束这一关。”赫连生道。
二人起身离开地面,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刑水水回首,旁边的沼泽地,伸出一只巨大的鬼手,本是要攻击刑水水刚刚所站的地方。
刑水水心有余悸,看到那鬼手没捉到她,又转而去攻击旁人,很快便将一水修拽入沼泽地中,顿时引起一片惊叫。
玉盘上的幽光,很快又灭了几道。
刑水水忍住心头的悚然,转身跟上前方人。
这关消耗巨大,须得穿过重重迷雾,又得分出心思应对随时可能从沼泽里出现的鬼手,同时天空又开始下雨,比起以往,更黏腻、更冰冷,如利刃一般落在人身上,带来刮骨一般的疼感。
二人向北,一路斩杀鬼怪无数。
走了半路,却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赫连生俯眼凝望,道:“你发现不对了吗?”
刑水水道:“水位在上升,我们来的地方已经淹了一大半。”
沼泽在上升,关卡用雨水冲尽他们的水力,是在限制他们的时间,逼他们快速通关,否则下方的那片沼泽,便是他们的归宿。
大雨滂沱,二人身上的防水罩被削得越来越薄。
羲照的传音在此时传来:“你们在哪?”
刑水水打开玉简,羲照道:“我刚刚变回鹏鸟真身,往上面飞去看了看,那雨水打在身上,和下刀子一样……”
她正要将方位告知,忽觉手腕一紧,转过身来,看清楚眼前景象,瞳孔剧烈一缩。
“轰隆隆——”
洪水袭来,波浪翻涌。
防水罩被波浪一拍,顷刻四分五裂,二人被水流冲开。
刑水水后仰,跌入滚滚波浪之中,水面之上江流纵横,水面之下是一片寂静,视野所及昏暗无比。
刑水水口中吐出气泡,甩了甩脑袋,逼自己清醒过来。
她努力挥动双臂,往上游去。
脚腕处却传来一股力量,刑水水回首,有水草缠绕上她的脚脖,她立刻变幻出匕首去割,却在靠近的刹那,水草中化成一颗死亡水修的头颅,眼中泛着绿光,骤然凑近。
“你们逃不出去的!”
刑水水憋气,隔断野草转身,另一水修凑到面前,“雨会连下数日,你们身上的全部水力都会被冲刷干净!”
“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度过这片死亡沼泽?靠着意志,还是本能?”
“这片水域,没有仙气笼罩的,长老们没有告诉过你们,真的会丧生此处吗?快回去,仙气正在消散,在那之前,你们还有机会逃走!”
“哗啦啦!”刑水水被一只手臂拉出了水面。
她口中吐出水,看着眼前人。
赫连生碎发潮湿,问道:“你没事吧?”
刑水水摇了摇头,将口中水全都咳出,抬起头,天快亮了,晨光被薄雾筛得熹微,而四野茫茫一片,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水,宛如一座水做的囚笼中。
“这里的仙气在消退。”赫连生的目光锐利,“长老们的水力送不到这里来。”
要么现在选择退出秘境,要么选择待下来,可一旦通不了关,沼泽中死去水修便会是他们二人的下场。
玉盘上,更多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刑水水道:“先往仙气浓郁的地方去。”
二人起身离开,而此刻水面百丈之下,一处昏暗的洞穴,有人正藏身其中。
穴口布下了一道结界,将一切隔绝在外。
黎诏手缓缓放上洞门口,结界的纹路立马显露出来,如水波一样的触感,实在是柔和。
可谁能想到,结界之外,洪水滔天?
他唇角微微上扬:“还是妹妹你想的周全,进秘境前,特地让明业长老调动了神宵之力,现在我们要想想,怎么将刑水水引到那一块没有仙气庇护的地方。”
黎诏听不到她的回音,转过身来,见少女一袭白衣席地而坐,自进秘境后,她一路被人追袭,白衣沾血,浑身狼狈。
黎诏见到她目光虚无望着眼前的洞口:“你想收手?”
黎琴回神:“没有。”
“是吗,可我何其了解,你分明在犹豫,不然隔了这么久,你还不对刑水水动手,你在等什么?”
黎琴的目光微微闪烁。
“你当她好友,可她未必真心只待你一人,她对谁都一样,你还不明白吗?”
黎诏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安插在学宫的眼线说,刑水水进秘境前见了羊滢,送了一只耳珰给她,为什么,你能猜到吗?”
黎琴抬起头,眼中一瞬间凝结冷意。
“因为羊滢左耳听不见,若戴了耳珰,耳珰摇动,羊滢便知道有人在对她左耳说话,你看,刑水水心思这么细腻,对谁都一样,不独独你一个。你背叛了她,还觉得她会原谅你?”
黎琴终于扶着洞穴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
几滴鲜血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白愈白,红愈红,今日身上大小伤口,都是拜刑水水所赐。
“羊滢还没有出去?”
“还在呢,刑水水帮她找了个好队友,得以一直在秘境存活到现在。”
玉盘上那象征刑水水生命体征的幽光摇曳,倒映在黎琴的眼眸中,她眼里是一片疾风骤雨:“那就一起死好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刑水水抱住一颗浮木,在水中浮浮沉沉,根本找不到出口。
赫连生道:“水图上显示,此关的出口,便是下一关的入口,我以五行之力感知过,那里是一片火海。”
刑水水长吁一口气,这一关都过得如此艰难,到下一关还有水力可用吗?
她道:“若是有什么办法,能一下通两关便好了,这雨水为什么总是在下?”
二人抬头望向天际,半晌无言,刑水水与他对望一眼,道:“你也想去上面看一看。”
“是,不过越往上,雨越尖利似刀。若是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着去探一番便好了。”
所有人都在想着找到出口,二人倒是想着怎么去上面看一看。
恰在此刻,玉简来了传音。
刑水水将玉简打开,听到了羊滢的声音。
“刑水水,你在哪里?我已经到你说的地方了,你怎么还没有来?”
刑水水思绪被打断,“什么?”
刑水水从没给让羊滢去何地方,羊滢怎会收到传音的?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当刑水水从她口中听到,她身处何方位时,连忙从水中起身,朝着那处飞去。
那个地方,她与赫连生才经过,那里根本没有水力环绕,羊滢若待在那处,定会被湍急的水冲走!
谁会引羊滢去那里?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刑水水眼中浸起杀意。
水面汹涌,波涛滚滚。
刑水水竭尽全力朝那里赶去,赫连生一个瞬移来到她身边,蹙眉道:“你去哪里?”
刑水水道:“我去寻人,你在这里等我便是,不必跟上。”
青鸾的真身幻化而出,振翅穿过雨幕,她双眼巡睃着,在茫茫水面上搜寻,很快锁定了一浮在枯木上的黑点。
水面不停地拍打在羊滢,那浮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翻倒。
“刑水水!”羊滢看到了她。
刑水水俯冲而下,在水浪即将吞噬羊滢前,施法将羊滢送出了这里。
同一时间,一只飞刃从暗处飞来,刑水水侧身躲过,认出那是黎琴的武器。
她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见一只浮动紫火的水球直朝自己双目袭来。
是剜目珠!
珠子散发着灼热火光,一路周围的空气都在滋滋作响,刑水水闭上双眼,感觉到那珠子堪堪擦过自己的眼帘。
连续两个暗器,她都侧身躲过,身子因为翻腾,一下靠近水面。
下一刻,水面猛然炸开,“轰隆”一声,一只水做的鬼手伸出,将刑水水拽进了水中!
水面“咕噜噜”冒泡,那鬼手一下消失无踪,再没有了一丝踪迹。
“刑水水!”
秘境之外全场哗然。
“小师妹呢?刚刚那刀刃从哪里凭空飞出的?谁要伤她,这边可没有仙力庇护,真的会死在水里的!”
“玉盘上的光灭了下去,她没有出秘境!”
“那赫连生呢?我方才看到那鬼手出现时候,他影子掠过也冲了下去,他也不见了?可玉盘上的光还亮着。”
出了这样大的事,长老们焉能让试炼继续下去,神色凝重,纷纷让秘境中学员赶紧退出。
水面翻腾,水下是尘嚣远去。
刑水水被鬼手拽着往下坠去,那些水底死去水修的面庞,都幻化成了绿光,逐渐远去。
光亮越来越远,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夺取走刑水水的呼吸,她的水力也在变为青鸾鸟时几乎殆尽。
眼帘阖上前,她好似看到了水面上有一道身影朝着她游来。
“刑水水。”
不知坠了多久,刑水水身上来自鬼手束缚骤然被人抽走,她身子落了地,意识昏暗之中,听到有人在呼喊她。
刑水水怎么也睁不开眼,全身好似散架一般,水堵在嗓子尖,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人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她,刑水水肚子挨了一脚,又吐出更多的水。
那人蹲下身,呼吸近了,“瞧着和她爱哭鬼父亲一个样,她的女儿真能继承王位吗?”
说话的是一道女声。
父亲。
她的父王母后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在海底了,不能再失去一个。
刑水水缓缓睁开了眼帘,四周刺眼的光亮映入眼中,她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接着将手缓缓移开,入目是一张女子艳丽的面庞。
刑水水从地上撑起身子,长发披散在前,环顾四周,这里不是水底,更像是一处鸟的巢穴,浮在巨大的书卷之上,地上清波晃荡,这是一处幻境。
刑水水抬起手掌,自己还活着。
“你是谁?”她问道。
浅绯色衣裙的女子直起身,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是我将你从水鬼手上救了下来,带你意识进入了这片幻境,你不认识我?”
刑水水摇摇头,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郎,一身长裙曳地,青丝挽成圆润发髻,簪着各种羽毛、佩戴红色宝石珠簪、衬得人鲜妍清丽。
她从地面爬起来,环视这处巢穴,确认无疑,此人是鸟族之人。
而面前人,她只是往她身边一站,便能感知到她身上磅礴的神力。
一个鸟族人、拥有神力、且唤刑水水的父王为“爱哭鬼”……
父亲与她说过,年少时有一次,他遭遇伏击昏迷,迷蒙之中,便觉陷入一幻境。
梦中如梦似幻,有一人轻轻踢了他一下,让他醒一醒,见他醒不过来,气得跺脚骂他:“起来,没用的爱哭鬼。”
那是父王透露过,唯一一次,可能遇到羲媱神女的机缘。
羲媱神女,乃是凤鸟族始祖女神,又或者说,是四洲水族的始祖女神。
其父亲生于烈火,是天地间第一个神,然而在他的统治之下,四洲民不聊生。
是羲媱神女,不满父亲的统治,以一支穿云箭射下父亲的头颅,结束了其父的统治。
听闻,羲媱神女陨落前,流传于世的一道秘籍,记载着她毕生所学,注入自己最后一丝水识。
唯有过其考验者,秘籍才会显现。
刑水水父王一直以来,都觉得是他那次没能挣脱意识的束缚,导致未能通过神女的考验。
错过此机缘一次,此后数万年,再也没有过第二次。
这是凤鸟族秘辛,不能为外人所知。
而眼下,一个凤鸟族的女神,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刑水水屏息问道:“你是,羲媱神女?”
她犹豫一会:“我进来了喔。”
门推开,少年坐在床边,桃源剑放在一边,他表情很冷,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叫刑水水。
与刑天同姓,命中缺水。怕水。
水水。
少年手撑着凳子,垂下眼:“关暮兰在灵山很有威望,你这话要是被听了去,她底下的门徒明天就把你嗓子都毒哑了。”
刑水水无辜道:“不行,我替你说话,你得保护我。”
她脸颊微微泛红,面都不知道凉了多久,成一坨了,赫连生随便吃了几口,听见自己说:“行。”
刑水水压了压自己上扬的唇角。可算找到了和这死赫连生和平相处之道:攻击他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