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学完医就回我消息》
元一乙/文
01落花时节又逢君
冉星前两天在自家高三学生的作文提升课上要求学生举例“久别重逢”能怎么描写，答案五花八门，学生们抖着腹中墨水，以开火车形式，一人一句，洋洋洒洒。
那天的火车尾停在课代表一句耳熟能详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上。
冉星莫名把这句话在脑子印了两天。
而后。
窗外那颗玉兰树枝头开满玉兰花的三月春里，冉星在办公室与邱遂辰来了个再遇见。
作为高三班主任，那天冉星对班级成绩后五名学生逐一开的小型家长会。
为避免尴尬及确保学生自尊与隐私，五名学生与家长分时段开小会。
冉星花了一下午时间，卡在下班点，第五位家长姗姗来迟。
办公室只剩冉星在做教案，门外响起三下短促的敲门声，来访者声音清润：“打扰了，冉老师在吗？”
冉星闻言，从满堆的教学笔记中抬起头。
初春的太阳早下班，朝北的年段办公室坐落在走廊最角落。
光线照不到的办公区，虚掩的大门被外头的人徐徐推开。
门外春日寒意带着邱遂辰一起袭来。
冉星庆幸室内开着白炽灯，不至于让他看不清外头一大一小的模样。
这最后一组家长终于到了。
冉星从座位上站起来。
邱遂辰与跟在身侧的男学生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同学”目光在空中相触。
向来镇定的冉星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
太阳下山后带走了地平线上最后一丝温度。
冷意阵阵。
邱遂辰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配黑色风衣，眉眼冷峻，卸去一身学生气，多了层成熟稳重。
冉星目光落在邱遂辰高/挺鼻梁之上。
他们有六年多未见。
从前冉星就读不懂邱遂辰脸上的表情态度。
今日亦然。
邱遂辰清冷的目光像在看陌生人：“我是邱奕宇的哥哥，不知今天老师找我们来学校是什么事？”
身边穿着冬季校服的邱奕宇走上前，学习虽不算多好，但态度比前四位问题学生好上百倍：“冉老师，这是我哥，我爸妈不在国内，我只能找他来。”
冉星让自己情绪尽量平稳，目光落回桌上的教案，缓声开口：“是这样，今天叫家长来是为了孩子偏科的事情。”
邱遂辰低垂着眉眼，抿唇，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比他矮个头的、六年三月零六天没见面的小学弟。
***
直至目送两人离开办公室，冉星才重重呼出口气。
心跳加速，又如释重负。
抽了张纸巾擦掉掌心里的汗，冉星重回座位上。
不到半小时的家长会谈，冉星全程不敢把目光移到邱遂辰脸上，深怕看到更加冰冷无味的目光。
他们装成了不认识的陌生人。
保温杯里还有几口温水，冉星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夕阳西下，夜幕来袭。
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和老同学相见。
冉星将瓶盖拧回原位，盯着桌面某处发愣。
办公室仅开了两盏白炽灯，室内光线氤氲。
冉星用指腹摩挲着杯壁，半垂着眼。
怎么说呢，他们，也算不上是同学。
不同专业。
邱遂辰与他，顶多就是读书时隔壁医学院那个又高又帅他舔着脸追三年的、暗恋对象。
楼下校园小路上的灯光先后亮了起来。
一盏盏照亮前路。
车停在校门外头，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
邱遂辰让抱着一堆学习资料的邱奕宇先回车里。
他放慢脚步，掏出手机，给并不怎么联系的苏英里拨了通电话。
短暂的嘟嘟声后，电话接通，那头的人欣喜若狂：“辰哥？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邱遂辰抬头，望向身后的教学楼，他废话不多，开门见山：“知道冉星在哪里吗？”
苏英里啊了一声，出口语气听不出半丝撒谎成分，“哥你还在找他啊？他出国后和我们都没联系了啊，”顿了顿，苏英里扬高语气，抱怨道：“也真是，上学的时候把我们当好哥们，转头走得那么干脆，太没良心了。”
车门锁忘了开。
邱遂辰视线远眺，看到邱奕宇傻楞在车门前，冉星专门为邱奕宇准备的学习材料被搁在车顶上。
邱奕宇给邱遂辰比了个开门的动作。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邱遂辰只在所有抱怨声末，不轻不缓地嗯了一声，准备结束通话。
苏英里明显不是很想马上结束通话，他抓着机会问：“辰哥，咱们两家联姻的事……”
邱遂辰冷下语气，打断：“再说。”挂掉电话，走到车前，把书从车顶抱下来，塞还回去：“书拿好。”
邱奕宇双手抱紧学习材料。
兄弟俩不住一块。
邱奕宇未成年，和父母住邱家老宅，邱遂辰房子在医院附近，上下班便利。
要先把未成年送回家。
邱奕宇低头翻习题本，邱遂辰开车，抽空问邱奕宇：“你班主任教什么的？”
邱奕宇：“语文。”
邱遂辰看眼书页上贴的便签和红笔批注，评价：“很细心。”
邱奕宇合上书，笑说：“骂起人来超凶。”
“不乖才会被骂。”
“……”
邱遂辰：“教你们多久了？”
不乖的邱奕宇闷沉沉：“高一就开始教了。”
“看着挺年轻。”
“你别以貌取人，”邱奕宇嘴上说人凶，行动上可护着呢，“冉老师一毕业就在学校教书了，教学经验丰富。”
邱遂辰眉头忽皱，绕了一圈，算是问到重点：“一毕业就在这里教书？”
被套话的高中生浑然不知，亲哥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对啊，他很厉害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邱遂辰声音淡淡地，“这样啊。”
***
接到苏英里电话时，冉星刚到家。
苏英里的声音亲切又欢快：“星星，在干嘛呀？”
仅30平的复式小公寓被冉星布置得温馨整洁，冉星换了鞋，手机贴耳边：“刚到家。”
苏英里：“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冉星打开冰箱，看了眼里头的食材，“今晚自己下厨。”
苏英里的声音带着可惜：“好吧。”
冉星提议：“要不来我这儿吃？”
苏英里摇头拒绝，“那多麻烦你，改天再约啦。”
冉星让苏英里报了几道菜名，说等下次苏英里来，提前准备菜肴招待。
两人是大学舍友，自家里出事后，从前一起的朋友基本散光，唯独苏英里还和冉星保持着联系。
工作后身边的朋友也不多，冉星性格静，苏英里算是他小世界里唯一的好朋友。
两人唠嗑几句后才结束通话。
小小的房间里骤然安静。
冉星去把音响打开，选了几首轻音乐循环播放。
没急着做饭，躺在沙发上放空。
半晌，冉星打开微信，调出后台黑名单。
邱遂辰那顶着布偶猫头像的微信号还躺在黑名单列表里头。
后来几天，日子平静的过，冉星想的邱遂辰会再找到学校来的事没发生。
冉星以为就这么过了，一场萍水相逢。
实际是邱遂辰还没空反杀过来“讨债”。
邱遂辰开完家长会后，隔天回单位值了个24小时班。
一起值班的还有邱遂辰带的规培生和研究生。
一a大医学院研二的酷盖妹子，一c市人民医院刚下临床工作的高冷男规培生。
再加上沉默寡言的邱遂辰。
三人组一晚说话不超十句。
晚饭是邱遂辰叫的烤鱼，定的份量大了，邱遂辰让酷盖妹子去叫值班护士一起来吃。
酷盖妹子姓冷名玲玲，不慌不忙接走老师吩咐的任务，手里敲打平板的动作没停。
邱遂辰不是八卦的人，奈何冷玲玲给出的屏幕过大，不难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邱遂辰目不转睛，瞧着冷玲玲顶着张酷炫拽的表情，给只露手没露脸的吃播博主发弹幕：
【宝宝的手怎么了？】
【受伤了吗？】
【伤口尽量不要碰水哦。】
邱遂辰喉结上下滚了圈，开口：“这个博主叫什么？”
在另一台电脑前敲病历的男规培生侧目，冷玲玲把最后一条编辑好的弹幕发送，抬起头，看向老师，张了张嘴：“啊？”
邱遂辰视线落在直播页面上。
冷玲玲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惊讶和不解：“哦哦哦，老师要看吗？”
邱遂辰：“菜不错。”
冷玲玲立马：“我推您。”
男规培生伸了伸脖子，也要去看小师妹的屏幕。
小师妹：“你也要？”
规培师兄摇头：“你看我像有时间自己做饭的样子？”
小师妹不理师兄，用手机把博主账号推给邱遂辰。
邱遂辰手机震了两下，但没急着打开。
烤鱼被装在铝纸盘里，隔火加热。
香味四溢。
直等冷玲玲起身去外头喊值班护士来吃烤鱼，邱遂辰才寻了个角度，背对男规培生，点开消息。
冷玲玲推送了一条连接。
超星直播app，美食主播“一颗小星星”。
头像是只可爱的布偶猫。
观看视频需要下载app注册账户，邱遂辰没急着弄，退出手机，扭头，冷玲玲离开时没把屏幕关掉。
蓝牙耳机被冷玲玲戴着走了。
无声的视频上，一双熟悉的手熟练在食材上穿梭。
那双手，邱遂辰记得。
冉星的手细嫩白皙，右手虎口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暗红色胎记。
邱遂辰闭上眼，回忆起不久前，教师办公室里，那只带胎记的手拿着一叠考试卷，食指上缠了张防水创口贴。
和此刻视频里的右手特征百分百吻合。
邱遂辰睁开眼，视线越过前方继续认真敲打病历的男学生，落在窗台上。
住院部五号楼楼下花圃里种着玉兰和梅花。
神经内科病房在四楼，窗户半开着，仅需抬头，便能透过窗玻璃，看到窗外的春景。
玉兰花与梅花交错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