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命之重16
郁昭一个翻身站起来,旁边在发呆的少年吓了一跳。
郁昭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上方,脸色沉凝。
少年马上反应过来:“是上面有人吗?”
郁昭竖起食指,对他比了个嘘声,少年紧张地点头。
郁昭快速把地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并把吃剩的鱼骨头一脚踢回水里,护着还无法正常行动的少年缓缓后退,直到退到边缘,让后方无法被包抄,随时都能跳河离开,她才停下来。
她把短剑拔出,反手握在手中。
这么等了几分钟,上方的浓雾里露出影影绰绰的深色影子,郁昭眼珠移动,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有的身影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点该死的眼熟?
能让她眼熟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直祈祷是路过的流亡者的美好期待好像破灭了,她微微眯了下眼。
很快,一道身影最先落到地面,那是个明艳漂亮的少年,身形纤长,体态看起来极具爆发力,他像只燕子一样轻巧地落地,一看见郁昭就瞪圆了眼睛。
“你果然没死!”这是他第一句话。
“原来你长这样啊。”这是他第二句话。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当他把她放下,发现她比少年要高出大半个头,长而浓密的蜷曲金发下,一双灰色的眼睛仿佛没睡醒般游离。
她看了眼郁昭和她身后的少年,声音如游魂般轻柔缥缈:“长得很像。”
长得很像?郁昭身形一顿。
她和少年的长相任谁说都不可能说他们俩长得像,再加上在他们现身的瞬间她就和原作里的描写对上了形象,所以他们所说的像是……
“像?那个小鬼哪里和沈一煜那个家伙像了?”漂亮的少年紧盯着郁昭身后的人。
原来……如此啊。
郁昭感受到身后少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正在说话间,又下来了一些人,天际间一声轻脆的鸣叫,一只大型五彩鹦鹉飞落下来,落到一个身穿满天星形制冲锋衣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们在看到那个虽然无法移动,但是仍然活着的少年后产生了如出一辙的反应,又警惕又充满一种要喜极而泣的既视感,郁昭觉得如果自己不在,他们八成会扑上来抱着少年痛哭。
真是实在太明显了。
郁昭一点都没有慌张的样子,她的思维甚至有点扩散,她回忆起那张她一直不愿意去想的脸,那苍白头发下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恨意,然后把那张脸和少年的对比一下——好像没看出哪里像。
不过原作里男主好像没有弟弟这个角色,还是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没有出场?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对面那漂亮的少年大声哼了一声。
“那个……沈一煜弟弟,是叫沈一明吧?还不快过来。”他语气不耐,“那么想和启示黎明的人待在一起?”
少年,沈一明的呼吸停止了,他震惊地看向始终护着他,连听到这些话也没改变姿势的郁昭。
郁昭的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但他的观察细致入微,轻易看出她此刻神色恹恹,微垂的眼睫底下流露出冰冷嘲讽的眸光,完全没有了这两天相处中的担忧和柔软。
“你还在等什么?你是个蠢货吗?”漂亮少年大喊,“看她干什么,快过来!”
这么说着,他已经摆好了战斗的姿势,还略显稚嫩的脸上展露出锋利的棱角。
原作主角团之一,魏鸣野,身体系异化者天才,年纪轻轻达成全书战斗力巅峰成就,在将来。
郁昭脑中闪过他的信息,用一种近乎局外人的眼光抽离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在作为读者的时候,她还挺喜欢这个角色的,前提是他没有把自己锁定为敌人。
沈一明不动,郁昭也不动,这情况出人意料,魏鸣野尴尬地收了收姿势,恼羞成怒:“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样显得我很傻知不知道!”
“噗。”
所有人都震惊了,发出笑声的居然是郁昭。
“抱歉抱歉。”郁昭唇角带笑,她没看一直没踏出去的沈一明,明明此刻身为众矢之的,她身上却没有一丝被包围的沉重。
肩膀上驮着五彩鹦鹉的中年男人警惕地说:“明少爷,就算你不相信他,也应该信我吧,他们都是大少爷的朋友,特意和我们一起来找你的。”他情不自禁地说,“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一明终于开口:“哥哥在哪里?”
郁昭神色不变,握着短剑的手指却紧了紧。
“大少爷他……”
“他不信我们,也不信你们,他相信那个邪教徒。”
轻灵缥缈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众人一怔。
金发姑娘没看郁昭他们,她在看远方的浓雾,但声音确实是她说的,并且无比笃定。
奈亚,原作主角团之一,身份神秘的心灵歌者。
不只是那些人惊讶,郁昭也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梢,魏鸣野更是差点跳起来。
“你是傻x吗沈一明?你不信你哥的朋友,不信你自己带出来的护卫,信一个黎明教徒?她给你洗脑了?”
确实和原作里一样爆裂,像一朵炸开的狗尾巴草。
沈一明神色沉稳,流露出一股不曾在郁昭面前表现过的稳重和威严:“哥哥在哪里?我要亲眼见到他。”
郁昭眼神有点放空,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作为男主弟弟,看起来关系还不错,在知道她就是杀死他哥的真凶之后,之前那一点共患难的战友情应该也会马上消失不见了吧。
她微微侧了下身子,这个动作很轻微,连距离她最近的沈一明都没有特别注意,奈亚却一下子望了过来,灰色的眸子盯住了她。
她游魂般游离的神色里浮现出一丝惊讶。
场中很安静,只有魏鸣野在暴跳如雷。
他冷冷地盯着郁昭和沈一明几秒,突然放声大喊:“沈一煜!你弟弟被人拐跑了!”
什么?
郁昭霍然抬头,几乎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但是看到魏鸣野只是在仰头大喊,她的神色又淡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叫魂?让沈一煜在天上天降正义把他弟弟从邪恶的邪教徒手里救出去?
郁昭仔细判断着对面人的神色,那种排斥和讨厌太过明显,但是没有提到逝去之人的悲伤和恨意……一股困惑笼罩住她,她短暂地思索两秒,猛地抬头看去。
浓雾间又出现了两道身影,在听到魏鸣野的声音后他们速度加快,几道呼吸间迅速落到排平台上。
郁昭的目光一下子定到那个白发青年的脸上,一时间没有语言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看着他扫向他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仿佛忘记了呼吸。
身后的沈一明脸上不明显的紧绷终于彻底放了下来,他看了看郁昭,又看向沈一煜,语调恢复成郁昭熟悉的样子,带点少年人的粘软:“哥。”
沈一煜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就定到郁昭身上。
魏鸣野:“你弟弟是不是和你一样有毛病?我们来救他,他反而抱着那个邪教徒不撒手。”
跟着沈一煜一起下来的季亚影刮他一记眼风,魏鸣野轻嗤一声,毫不在意地要继续说,却被沈一煜的声音给堵了回去。
“你以为我死了。”沈一煜笃定地说,“现在看到我,你很震惊。”
死人说话了。
在把自己憋死之前,郁昭的呼吸渐渐恢复,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甚至能爬下悬崖的沈一煜,她几乎要被逗笑了。
“你怎么没死呢。”她喃喃。
沈一明隐晦地看了她一眼,眉头皱起。
“我没死,你是失望,还是庆幸?”
郁昭突然被一股滑稽感击中了,她想起自己在跳崖的时候也对系统问过同一个问题。
她想笑,她也就真的笑了,每个人都沉默地望着她,神色警惕。
沈一煜问:“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郁昭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自己之前的许多挣扎和感情都喂了狗。
她又古怪地笑了一声。
“明少爷,现在可以相信我们了吗?”刘威紧张地说,“您快过来,我们有这么多人,不会让她伤害您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并或明或暗地关注着郁昭。
沈一明也看向郁昭。
郁昭在笑了一声之后,又恢复成之前那样,微垂着眼睫,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察觉到沈一明的目光,郁昭抬眼和他对上,微微愣了一下。
沈一明的眼中有探究的意味,但他眼神依然清澈见底,没有一点把郁昭当成敌人的意思。
“我就说你弟弟脑子坏掉了。”魏鸣野吐槽。
“小明。”沈一煜说,“你是什么意思?”
沈一明是什么意思?郁昭也想知道,她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而沈一明仿佛被刺痛到了般,猛地收回目光。
他抬起脚。
在所有人的密切关注中,他横跨一步,距离郁昭更近了一些,几乎把自己贴在了郁昭身上。
刘威大惊失色:“明少爷!”
“快,挟持我!”沈一明没看他们,他浑身紧绷,低垂的眼睫剧烈颤抖,“以我为人质,让他们带你上去!”
别说是沈一煜他们,连郁昭本人都没崩住神色,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少年凑过来,比她还矮一点的身形几乎贴到了她的怀中,下意识地把手搭到他的肩上,想要把他推出去。
刘威怒喝:“邪教徒!离明少爷远点!”
魏鸣野:“哇哦。”他不暴跳如雷了,反而吹了声长长的口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小明?”沈一煜也面露震惊,他发现事情和他推断的有了出入。
“哥,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是在你们没来的时候,她救了我的命。”沈一明坚定地抬起眼,直视比他高大得多的兄长,“哪怕她以前十恶不赦,在她救了我的那一刻,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
少年身形单薄,却纹丝不动,坚决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哪怕这让他站到了兄长和联盟的对面。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不只因为沈一明的话,更因为他话里的内容。
救人,又是救人。
这人不是邪教徒么?为什么一次两次都在救人?他们反而好像成了恶人?这剧本是不是不太对?
“小明,我不会伤害她。”沈一煜的语气缓和些许,“我还有很多事想问她,只要她不伤害你,我不会主动做什么,我保证。”
这话虽然是对沈一明的说的,但他的目光始终看着郁昭,郁昭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手腕一翻,不但没把沈一明推出去,反而揽住了他的肩,她这只手里就攥着短剑,她的动作让刘威那些人更加胆颤心惊。
“你们遇见那个满天星小队了。”她用肯定的口吻说。
沈一煜举起手臂,制止住其他人的躁动,凝视着郁昭:“为什么这么说?”
郁昭眯了下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你这不是自己承认了么。”
沈一煜眼睛微微睁大,沈一明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那句话就只是试探而已,如果沈一煜他们真没遇到燕静秋的小队,应该回答“什么满天星小队”,而他对她所指代的主体非常清楚。
就像郁昭猜测的那样,这个世界的异化者们因为神鬼莫测的能力而疏忽除了能力之外的方面,用更方便的方法去解决问题是人类通有的惰性。而因为有心灵系异化者,想必无论审讯还是问话都得知得太过容易,对于谈话技巧方面八成也没什么特殊训练。
沈一煜在离开联盟基地之前过得也挺金尊玉贵的,看来他没经历过什么反刑讯问话之类的,郁昭漫不经心地想,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挺好骗的样子。
沈一煜马上就明白过来她是怎么知道的,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沉声说:“你想让他们失望么?”
“从一开始就错位的希望,有什么坚持的必要。”郁昭诡异地看着沈一煜,“你用这种理由劝我,是因为这也是你的期望?”
“等一下,等一下。”魏鸣野的眼睛变成罗圈状,“你们两个是在说通用语吗?”
什么你的希望他的期望,什么沈一煜自己说的?沈一煜的期望是什么?什么什么?
“……”郁昭堪称怜爱地看了眼魏鸣野,怪不得是原作者亲自认定的脑子不活络。
魏鸣野对上她的目光,几乎马上跳起来:“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架势是挺唬人的,可惜郁昭知道他这脾气,越是心虚或者无措,他的音量就越大。
郁昭无视了他,再次看向沈一煜,冷笑一下。
“你看起来并不想反驳?”
沈一煜从沉默中醒过来,语调舒缓:“你注意到么,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谈话。”
郁昭不置可否。
按照丹白枫的说法,之前的原身一直都没有“醒来”,就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冰冷工具,自然不会和其他人交谈。
“所以,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沈一煜说,“你追杀我,是因为启示黎明的命令,而不是你自己所愿,对么?”
“……”郁昭沉默片刻,她压下心里泛起的诡异感觉,一动不动地盯着沈一煜。
“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能力是……治疗,我们之前谁都不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把你当成十恶不赦的黎明教徒,也就没人知道你的聪慧,没人给过你选择。”
沈一煜观察着郁昭的反应,试探地向前靠近一步,并对她伸出手来。
“小明的态度你看见了,如果你愿意,我的态度也是如此。只要你愿意回头,光明的世界会对你敞开大门。你愿意来到阳光下,换一种更安全,更受人景仰的生活么?”
没有人说话。
郁昭久久地凝望着沈一煜,把这张脸从被刺穿心脏那天的狼狈中剥离出来,逐渐和原作里那个忠诚,善良,勇敢,聪慧的人类希望联系到了一起。
他的白发被有序地整理在头顶,真挚的眸光毫无遮掩地透视着人心。
这样的人很符合做人类希望啊。
如果是任何一个黑得不那么彻底,但凡心口裂开一道缝隙的反派,都无法拒绝他的光照射进来吧。
只可惜……
郁昭清朗秀气的眉眼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说不出的嘲讽:“沈一煜,你自己说我聪明,下一秒就用骗傻子的方式来骗我?”
沈一煜动作一顿。
魏鸣野:“什么?这邀请你都能拒绝?”
郁昭这下真的低低地笑起来,这个魏鸣野太好玩了。作为读者,她当然知道这家伙之前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以这格格不入的画风成为主角团一员的。
他是反派组织【极乐之宴】养大的人,这是个主张“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开放”组织,无论男女都非常“开放”,偏偏遇到个不开窍的魏鸣野是个奇葩。
从沈一煜和他相遇,名为带在身边实为监管性收押,到最后沈一煜进入阿利比希斯的巢穴,他都坚定不移地是个处。
因为他眼光太高,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主角等人又不愿意理他,于是他就单到了最后。
至于沈一煜把他收押的时候,摆出的态度也和现在差不多。
“笨蛋。”金发奈亚飘忽地说。
郁昭感觉这位顶级美人灰色的眸子不再飘忽,而是定在了自己身上,她故意没去看她。
这位在原作里有点抽象,她不太想招惹。
“因为我是坏人,自然做不出和好孩子一样的选择。”郁昭忽略奈亚,看向魏鸣野,“你是个单纯的孩子,也没什么坏心,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但对我来说不是。”
魏鸣野脸上的不满和毛躁消失了,他有点发愣地看着郁昭,仿佛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周围人惊讶审视的目光他感受到了,他这时候却一点挨个瞪回去的心思都没有。
这些人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他当然知道,但他不在乎,他无所谓,他是自由的魏鸣野,极乐之宴没人会在乎其他人的眼光,这是他从那里学得最透彻的一点。
但是……
好孩子。
这个他一直恶言相对的人,说他是个单纯的,没有坏心的,好孩子。
他紧盯着对方的脸,试图找到一丝只是随口乱说的迹象,但是没有,没有。她真的在这么说。
郁昭不知道只是说了一句话,就把单纯少年魏鸣野给震在了原地,她看向收回手目光晦暗的沈一煜,嘲讽地说:“光明之下,受到景仰的生活?哈。”
沈一煜已经清楚了,她全都明白。
她之所以要想办法从满天星小队脱离,正是因为她太明白了。
现在谜团还很多,比如她的能力启示黎明知道么?如果知道的话怎么会这么无动于衷?不知道的话她是怎么瞒下来的?
但现在都不是问的时候。
要想办法稳住郁昭,一旦把她至于掌控之下,她就无法像之前一样逃走。
这么重要的人,身份还如此敏感,绝对不能让她自己在外面流浪。
沈一煜的意见之前已经和其他人说过,大家都按捺地不做动作,配合沈一煜的计划。
郁昭静静地看着他们状似平静地沉默着,脸上说不出意味的微笑没有消失,她微微低头,凑向沈一明的耳边。
沈一明的反应比她想的要大,他简直是被吓了一跳,耳朵迅速地变红了。
郁昭没在意,她用含笑的口吻轻声说:“小明,作为文明联盟的二公子,你有一点还需要学习一下。”
沈一明差点被她一声小明给砸晕了,他尽力平静地问:“什么?”
“那就是……”
“永远不要以自己的命去威胁其他人,因为你的命对你威胁的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
沈一明心脏一坠,还没等他深思郁昭的深意,就见眼角寒光闪过,郁昭手腕反转,那把短剑直直地刺向他的喉咙!
沈一明不可置信地瞪向郁昭,其他人惊愕呼声都被拉得很远很慢,他下意识地屈起手臂,用最坚硬的手肘横怼!
郁昭从善如流地被他击中胸口,本就站在平台边缘的她故技重施,就势往后一倒,在沈一明惊慌地伸出手时轻飘飘地避过了他的手,含笑跌近了湍急的水流里。
“郁昭!”
沈一明半蹲下来,随即又是噗通几声,包括魏鸣野在内,几个身体系的异化者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沈一煜走到他身边,沈一明没有抬头,紧紧盯着水面,等待下一秒就有人把郁昭带回来。
“小明,你会让父亲失望。”沈一煜说。
沈一煜低下头,没有反驳兄长。
他又何尝不知道,以郁昭的能力,把她带回联盟保护和监管起来是最合适的,他作为联盟的二少爷,大统领的候选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做出不利于联盟和人类的判断。
但在刚才的博弈中,他明明那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还是没有做出他“应该做”的决定。
刚才他是距离郁昭最近的人,郁昭的能力不是具有进攻性的,他完全有机会反制住她。
文明联盟培养出来的二少爷,怎么可能真的像他的外表那么柔弱,就像他一个人身受重伤还能在崖底坚持数天,就像非身体系的沈一煜也可以独立爬下这么高的悬崖。
沈一煜没再说什么,沈一明也沉郁下去,剩下的人都站在边上等着消息。
……
郁昭落入水中。
她会游泳,并且水性很好,不过真正让她敢当着那么多身体系异化者的面跑路的底气,还是来源于她对这片水域的熟悉。
无论是陆地还是睡下作战,对于地形的熟悉都是重要的砝码,足以让人反败为胜。
郁昭听到了后面接连响起的噗通声,她憋着气,半放松地跟随着水流往深处坠去。
他们都知道她的目的是逃跑,所以第一想法很大可能是往水流的两个方向去追,或者说他们应该不会认为郁昭会冒着死的危险下沉。
在水下没有空气,哪怕她的*治疗能力一刻不停地修复她的肺,也只能不断重复她被溺死的那一刻的状态而已,没人认为郁昭会这么找死。
但郁昭偏偏就这么找死。
她渐渐向下沉,光线也变得朦胧不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离整个世界都很远。
有那么一瞬间,郁昭想要闭上眼睛,就这么往深处坠去算了。
昨天和系统的对话又回响在耳边。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郁昭。】
【你一遍遍地强调自己多渴望活下去,只是在给自己找不要死的理由。】
那么血淋淋地撕裂她极力忽略的,自己心底的欲念。
她所珍爱的,眷恋的,为之奋斗的,全都随着她的死亡留在了上一个世界,她死过一次,就前尘尽断了,这很合理。
她不想死,但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她是怎么回答系统的?
【那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有时候她感觉她和系统的关系也挺奇怪的,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东西把她弄到这种世界里来,又偏偏好像没什么恶意,甚至感觉面对她的时候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憋屈感。
比如系统又沉默了。
想到这里郁昭有点想笑,她就真的笑了,气泡咕噜咕噜地从她嘴边冒出去,融入漆黑的河水里。
这河挺深的。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郁昭冷静地等待着,估计差不多了,她顺着一个方向奋力游去,在被憋死的前一秒,她从水面上露出了头。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慢慢地向岸边靠近。
和沈一明一起待着的两天她没闲着,几次下水除了抓鱼之外就是探查前后的出路,因为不确定具体情况她没有往这边走,但她能察觉到水流在这个方向在逐渐变缓,说明前面一定有阻碍物,也就是岸边。
所以她早就给自己设想好了退路,无论是带着沈一明离开还是遇到特殊情况要自己逃走,她都不能让自己淹死在水里。
这时,熟悉的头痛传来,系统的意念灌输进来。
【我刚才以为你真的会那么死了。】
【我看出来你在尽力伪装人类的口吻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体会到的感情是错误的么?】
【虽然正确,依然错误。】郁昭难得对系统心平气和地说话,【人不是能用机器数据衡量的东西,也许我潜意识里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但我知道我渴望活着,像一个正常的有同理心的人类一样去帮助同胞也好,用疼痛感知自己还活着也好,这都是我的身体在提醒我,我想活着。】
【虽然不知道我在为什么活着,但活都活了,我握在手里的东西,一向不允许别人轻易抢走,所以我会活下去的。】
郁昭摸到岸边,在湿润的泥土上湿漉漉地爬出来,她可惜地想笔记本肯定也湿透了,不知道晾干之后还能不能用。
她最近爱上了画画,笔记本对她来说还挺重要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被空气里的诡异味道熏得皱起眉。
污染区里一直弥漫着腐烂和腥臭的味道,到了这悬崖底下反而更明显了。
郁昭极目四望,仍然是颜色诡异的地面和植物,比起崖上的空旷,这里往里一走就是葱郁的树林,紫色和黑色组成的树林看起来着实有些让人恶心。
郁昭叹了口气,低头去拧斗篷上的水,一个人在丛林中最重要的就是体力,她要调整成最易于应变的状态。
忽然,她动作顿住了。
这抹停顿只维持了一秒,她就继续若无其事地拧衣服,与此同时她脚尖,微不可查地转动个方向,在树林中声响变大的那一瞬间,扭头就往刚爬出来的河里冲去!
她动作麻利,纵身一跃,眼见着水流就在她鼻尖之前,倏然间她的整个身体一阵酸麻,仿佛被大功率的电击棒击中,她的四肢立刻僵硬地束缚在一起,随即整个人噗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准备好的落水和被不能动的状态下被扔进水里是两码事!
郁昭千钧一发憋住了气,好在她水性好,虽然没来得及往肺里储存太多空气,但也比普通人能憋久一点,她砸在河床的泥里,听见有人向这里走来。
因为有水的阻碍,她听不太清他们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一阵之后,一只手拎住她的脖子,把她一下从水里拎了起来。
把人拎起来的人反而一怔,说话声停止了。
因为是脸朝下摔下去的,把人捞出来的时候脸上也粘上了一些污泥,就像白纸上泼上的墨色,映得那双目禁闭的脸更加精致,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墨发凌乱地搭在她的脸上,多了几分狼狈脆弱。
“哟,这次这个这么……”
有人想摸上郁昭的脸,拎着的人把胳膊移开一点,还晃了晃。
“晕得很彻底嘛,你这能力真好用。”
“等一下,这衣服是满天星的?”
交谈的声音默了默。
“啧,真是麻烦,这次怎么是满天星?那些家伙就像狗一样,抓住一点线索就追着咬,金雕大人特意交代过这时候不要暴露……要不把她淹死在这里算了,没人知道。”
“但是把她带走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吧?”那个想对郁昭动手的人贪婪地说,“只要保证她永远不会逃走……把她送到一区怎么样?”
“不行,他们满天星都受过训练,对心灵系有抵抗,归化他们比普通人麻烦多了。”拎着郁昭的人不同意,“还是干脆杀了她。”
“诶别……”有人抓住了郁昭的胳膊,“说真的,我真挺喜欢她的,先试试嘛,不行我亲自动手,行不行?”
拎着郁昭的人纠结片刻,还是同意了,他把郁昭扔给那人:“先放一区,免得直接被大人当祭品吸收了。”
“诶好嘞!”
有人把郁昭扛在了肩上,往树林里走去。
郁昭一动不动,让身体自然随着底下人的动作晃动,脑子里一刻不停。
这些人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少了,凭她的稀薄认知还凑不齐一张完整的线索图,她只能勉强拼一下。
金雕大人,这是个无论书里书外都没听说过的人物,不知道是哪个势力里的,他们在这里收集祭品,还有所谓的一区……
郁昭想了想,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她现在姿势有优势,只要她不刻意抬头,没人能看见她的脸。
她看看这两个人在树林里穿行,很快她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太安静了。
但凡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树林里的安静绝对不会象征着什么好事,这不代表安全,正相反,更大的可能是有某个强大的猎食者出现了。
她这究竟是什么运气啊。
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全部经历,她居然挑不出但凡一件好事。
哦,男主沈一煜死而复生也许勉强算一件吧,但前提是他的死也算是半个她自己造成的。
要不是要控制呼吸,郁昭真想长叹口气。
为了不让这两个人看出端倪,她刻意压制住自动运转的能量,让自己维持着死去木鱼般的状态,僵硬地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到一个……山寨里?
郁昭有些惊讶,什么人会在二级污染区安家?哪怕他们全员都是领主级以上的异化者,长时间吃污染区的猎物也会使体内的污染逐渐累积,融合不了就会有大麻烦。
郁昭的心思跑了几个圈,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这里的房子十分简陋,远远比不过满天星用来做据点的那种木屋,甚至连最基础的遮风挡雨的功能都没有,比起房子,更像是……牢笼。
郁昭没有猜错。
等他们走进去,郁昭清楚地看到这些简易却牢固的笼子里关着各种东西。
是的,各种东西。
有的里面关着人,或麻木或呆滞或不知死活地昏迷着,有的里面关着异化兽,之前郁昭见过的毒牙鬣犬也在里面。
郁昭想到那只诡异的,受到操控的五级傀儡,又想到那只袭击满天星的信天翁,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线索闪过,但就像拼图上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块,让她连不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对方把自己扔进了一个笼子里,软软地侧躺在地,发丝遮住她大半张脸。
“别那么猴急。”另一个人拉住似乎后悔把郁昭放进来,又想把她带出去马上做点什么的人,“他们文明联盟军团的人都很麻烦,先按照步骤走一圈,没什么危险了你再玩。”
“我知道,知道。”那人嘟嘟囔囔,不甘心地被拉走了。
郁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连呼吸都小心地维持着原本的频率,哪怕确定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她僵硬地又躺了片刻,才小心地运转能量,想要解除自己这冷冻人的状态。
然而她的能量刚开始动,她就感到有人凑近了她,她刚解除一点的身体立刻再次僵硬起来,这次是因为提防。
她左手在诶斗篷下翻转,姿势有些别扭地握住了小臂上的短剑。
也许是那些人对于这项电击能力的信心,他们甚至连身都没搜,这给了郁昭保护自己的底气,虽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但有一时活一时更重要。
她握住剑柄,只等着这人来做点什么,她感到一只手微微掀开了点她的斗篷,郁昭浑身紧绷,就在她要出手之前,那人又给她把斗篷给盖了回去。
郁昭:?
她犹疑了一瞬,那人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好像把她脸上的污泥给抹掉了。
郁昭的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她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对于分辨靠近的人有没有明显的恶意有着近乎恐怖的直觉,她这时没有感到这个陌生人的恶意,让她做好预案反而有些无措。
那人还在看着她。
郁昭按兵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郁昭胳膊已经麻了,一道被压得很轻,但格外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啊,我一直在猜你能坚持多久,既然醒了就睁开吧,他们走了。”
郁昭猛地睁开眼,两双眼睛对视,把对方都吓了一跳。
郁昭难以形容自己看到了个什么东西。
她应当是个人。是的,她。即使通身瘦削得几乎看不到肌肉,宛如一块行走的排骨精,她也有着人类女性的特征,她的右手拢在宽大的袍子里,深深凹陷的眼睛望着郁昭,神色阴沉,没有一丝表情。
虽然这是人的脸,但她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颗头像是强行拼到这具身体上的,即使它看起来适配性很高,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看久了让人恐怖谷效应都出来了。
郁昭毛骨悚然地看着这颗头上的嘴堪称艰涩地张了张,就像她不常用嘴一样,发出那种难听得不可思议的声音。
“你是——满天星?”
第17章 生命之重17
郁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原样躺在那里,不动声色间上下把这人打量个遍。
那人也任她打量,她虽然一脸阴沉,即使在大白天都有种能止小儿夜啼的效果,但她周身的气息却和谐柔善,这割裂的搭配让郁昭摸不清深浅。
怪人突然叹气。
虽说是叹气,但她的脸部肌肉没有任何走向,就只是机械地完成了“张嘴”这个动作。
郁昭的目光一下子移到了她遮盖的右手上。
最初的惊悚和怪异感降下去之后,她身上的问题在郁昭的眼中抽丝剥茧,她很轻易就抓到了最关键的一环。
“和你们这种人说话真的很麻烦。”这次怪人不张嘴了,那嘶哑的声音还是照常发了出来,怪人从宽大的袍袖里把右手抽了出来,郁昭脸色一变。
那已经不是右手了,在手腕延伸出来的地方,有一颗看起来是秃瓢,实际上长着细软绒毛的鸟头,鸟头张开弯钩状的喙,发出那种难听的声音。
“你猜对啦,这才是我的头。我是混沌系的异化者,我被一只异化兽的污染影响太深了,已经回不到正常人类的状态了。”她用另一只正常的手指指自己不再张嘴的人类头颅,“这颗头才是假的,是我用能力模拟出来的。”
郁昭没想到她会直接干脆地把自己的……秘密?问题?暴露给自己,她眼睛微微瞪圆。
怪人说完这番话,那颗假头习惯性地看向郁昭:“我把最重要的都说了,现在我可以向你提问了吗?”
郁昭的目光在她真正用来思考的鸟头上划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笼子里其他人。
她们两个不是单独被关在一起,这个笼子不大,旁边还有两个人,只是他们目光呆滞,无论那些人什么,或者她们两个说什么,他们都像感知不到一样,似乎已经失去了灵魂。
“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样了。”怪人的声音愈加嘶哑低沉,“他们会用一种精神异能给人洗脑。”
郁昭听懂了,她的神色有些微妙。
这位到现在还没有被洗脑,是因为那些人给她洗的是脖子上那个东西,她真正的脑子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态度,花语,问题,思维方式……一系列分析在脑中快速略过,郁昭慢慢地坐起了身。
她不再伪装受到钳制的模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和手腕,发出嘎巴的声音。
明明怪人那对眼睛也是装饰,郁昭却觉得它们好像一下子亮了一些。
她终于对怪人说出第一句话:“你进来几天了?”
“三天。”怪人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满天星么?”
“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隐藏身份么?那些人根本不怕联盟。”郁昭轻飘飘地把这个问题绕了过去,“你还有别的什么发现么?比如他们的身份,目标。”
“我也是被抓进来的诶。”怪人果然没有怀疑,“这么快就要求我配合你的工作么?”
这也不奇怪,郁昭现在一身都是满天星的制式服装,包括外面显眼的斗篷,这个世界上对满天星和文明联盟不满的人有,但敢明目张胆抢满天星衣服的应该还没出现。这衣服也是郁昭打算逃出来之后优先解决的问题,只是没想到先起到了特殊作用。
她低笑一声,有些疲惫地背靠在笼子上,锐利的眸光盯着对面的鸟头,“你是主动进来的,为什么我还不能确定,但你对满天星很熟悉,甚至因为一个预设立场就轻易对我放下了防备,做出要协助我的打算。”她看了眼她的人类头颅,“联盟的军团很少收混沌系,你不是——或者说现在不再是满天星,但你还是想调查他们在干什么。”
怪人的人类头颅没有任何表情,她手上的鸟头却渐渐地张大了嘴,一副痴呆的样子。
“你调查出点什么没有我没看出来。”郁昭平静地说,“没有微表情可以参考,判断你话里的真假有点难。”
鸟头的喙咔吧两声,无力地合上了。
“……你是什么可怕的人啊……我现在感觉自己在裸奔。”怪人说,“有一种我说的你知道,我不说的你也会知道的诡异感觉。”
郁昭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呢。”
“要!”怪人振奋了一下,答应得斩钉截铁,“以前队长告诉我,偷懒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聪明人,然后把思考的事都交给他……”她嘶哑的声音弱下去,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所以你也是故意被抓进来的吗?那个人诡异的能力对你不起作用。”
郁昭定定地看她一眼,“不是,我和小队失散了,遇见了四五级的东西。”
怪人沉默片刻,“有人伤亡么?”
郁昭:“在我离开之前,没有。”
怪人没什么反应,再开口语气显得轻快一点点:“我在毒牙峡谷里住很久了,半个月之前我发现这里的异化兽开始躁动,而且出现了二级污染区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就一路追查,然后我就发现有人在袭击野生流亡者和异化兽。”
郁昭眼中流淌着沉思的光。
“他们似乎是邪神的信徒,也许就是启示黎明的。”怪人把声线又压低了一些,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我听到他们提到祭品。”
“不只是祭品,祭品不需要费神费力地给他们洗脑,他们还有其他目的。”郁昭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启示黎明,但做事风格不符,我在这里打个问号,因为如果不是启示黎明的话,他们的这种行为就说得通了。”
怪人跟着思考一下,语气惊愕:“你是说?”
“我倾向于这是个新的教派。”郁昭说,“他们显然人数不多,也没有建立完整的基地,所以为了扩展基数,他们选择抓人洗脑。”
怪人的人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郁昭还在喃喃:“资质好的人洗脑成为教徒,一般的就当成祭品么,真是标准下作的邪教做法啊。”
据她所知,启示黎明虽然恶,但他们不屑于用洗脑的方式引人入教,在他们看来,供奉和信仰阿利比希斯是真诚的,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理所当然的东西。
“和我比起来,你才像是被抓进来三天的。”怪人语气急促起来,“要尽快想办法通知联盟!一个不知名的新教派正在崛起,他们手段残忍,看起来野心不小,就是不知道他们信奉的是谁?除了阿利比希斯之外……”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下去。
无论是新的信奉阿利比希斯的教派,还是新的不知名的神出现,都不是一件小事。
郁昭捏捏鼻梁,做出决定:“我来试试他们的洗脑。”
怪人半晌没说话,然后问:“什么?”
“他们有人对我有所图,我能操作点东西。”郁昭的语气有点自嘲,转瞬又平静下来,“我先体验一下他们的洗脑步骤,也许我能通过洗脑的内容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知道之后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你干净漂亮的小脑瓜里?”怪人的语气恶劣起来,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不可鲁莽,谋定后动’,战略课没有教过你么?还是其实你自己也是心灵系,觉得有恃无恐?”
郁昭说:“这是前辈的训诫么?”
她只有十八岁,判断眼前的女性起码有二十岁了,于是她故意这么说。
鸟头前辈真的生气了,她阴沉的头颅逼近郁昭,正常的那只手蠢蠢欲动,看起来很想一拳击中郁昭的脑袋把她给打醒。
郁昭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你有什么办法,我去试。”
郁昭愣住。
“你敢这么说,一定有什么办法抵抗住心灵系的攻击吧?器具?还是你真的是个心灵系?”鸟头前辈用着恐怖的语气,“能交给我么?我去听他们给人洗脑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郁昭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这张令人害怕的面容,“你要替我去?”
“什么替不替的,你都说了我是前辈,有前辈在,要你个小丫头去冒什么险?”鸟头前辈说,“曾经队长就是……这么做的,我不能给她丢脸。”
郁昭瞳孔深处有什么在翻涌,她张张口,又觉得以他们现在恐怕交浅言深,所以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手上的鸟头。
鸟头前辈气息一滞,那双装饰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已经被污染到这个程度,几乎不成人形,别说是在联盟里,哪怕是在更自由的外面也绝对不会有人愿意接近她,任谁都能看出来她会异变的几率太大。
失控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也是最如影随形的危险,异变和畸变,连她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做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的梦。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敢碰她,甚至……直接碰她的污染源……
她脸色一变,迅速向后靠去,把自己缩到了另一侧的笼子边边上,离郁昭远远的。
“你疯了!直接接触污染核心,你想直接失控吗?”
“原来你这颗头能显示出表情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鸟头前辈瞪着郁昭,她这次控制住了表情,但周身的气质诠释着什么叫目瞪狗呆。
郁昭摩挲了一下手指,心说手感居然还挺好的。
鸟头前辈鸟头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它的喙咬得嘎达嘎达响,就像人类咬牙切齿那样:“你这个……小鬼……我真的怀疑你合格毕业了吗?够资格出任务吗?现在满天星连成绩不及格的人都收?”
“这样不是挺好的么。”郁昭答非所问,“既然能让那张脸上同步反应出你的表情,为什么不这么做,你会模拟出这颗头,也是想让自己的状态更接近人类吧,真正能和人类做得一样了,你反而害怕了?”
鸟头前辈像是被噎住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然而郁昭就像是开了读心术,“你不是像人类,你就是人类,让自己更接近人的状态而不是鸟的状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鸟头前辈猛地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的鸟头嘎巴几声,什么都没说出来,好似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好了,闲聊结束。”郁昭又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感觉力气已经修复回来了,“这件事由我去做,你不用跟我抢。”
她回过头,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映着树林里微弱的光线,那么静,似乎蕴含着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抵达的世界。
“我有自己的保命手段,就像你一样。”郁昭说,“放心吧,我原本的计划里就没有你。”
“原本的……计划。”鸟头前辈沉吟着念了一遍,“等等,你不说你不是刻意潜伏进来的吗?”
“的确不是潜伏进来的,是光明正大被抓进来的。”郁昭纠正她,不等她说什么,她站起身分别走向笼子里另外两个人,在他们的额头和颈侧摸了摸,“交换个称呼吧鸟头前辈,我叫郁昭。”
“……鸟头前辈?”
“啊哦,不小心把心里的称呼说出来了。”
“……”鸟头前辈空着的左手又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她模拟出深吸口气的样子,“我叫高阢。”
……
到了天色擦黑,有人来到笼子前。
看到已经坐起来的郁昭,他一点都不意外,布满伤疤的脸在昏暗中望着郁昭的方向,还挂着诡异的笑,让他看起来像个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
高阢已经装成被洗脑的痴呆样子,反正她那颗人头的反应全靠她自己控制,这伪装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伤疤男看着坐在笼子一角的郁昭,语气暧昧:“你没有害怕柔弱地哭泣,让我有点失望。”
郁昭说:“这样就哭?这话你自己信么?”
刀疤男轻轻鼓掌:“好,不愧是满天星,在抓的这些人里,你是表现最好的一个。”
郁昭没接话,果然男人含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郁昭干脆漠视了他。
刀疤男盯着她,“你这么平静,是因为你已经想办法把自己受困的消息传递出去了么?”
郁昭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刀疤男反而脸色变了变,脸上倏然涌上一阵潮红。
他把笼子门打开,眼睛像**的粘液一样粘在郁昭身上,“走吧小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郁昭不动。
刀疤男舔了舔嘴唇,忽然一阵疾风乍然而起,郁昭控制住自己下意识去拔短剑的动作,猛地向一旁翻滚,但她慢了一步。
重重的一拳击中她的腹部,她整个人产生一段短暂的腾空,在后背即将撞到笼子时,一只手插进她的发丝,把她凶狠地拽到了面前。
身体系。
这是郁昭第一次和身体系正面战斗,她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
治疗能力悄然修复着她破裂内脏,她被拽得眯起眼,看到刀疤男阴冷中带着痴迷的目光。
“对不起,小姐,我也很想爱惜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妙地停顿一下,“看到你的表情,我就想对你施加更多的伤害,果然,这让你更加美丽了。”
好一个标准的变态。
如果不是不想给满天星丢脸,郁昭有一肚子的槽想吐,而她只是吐出一口血沫,依然冷冷地瞪着他,一副坚强不屈满天星的刚烈模样。
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她微微对高阢摆手。
刀疤男一抓她的胳膊,发现了她小臂上的短剑,他把剑抽出来,清冽的光辉映出他噩梦般的脸。
她察觉到身后的高阢也在盯着这把剑。
“典型的文明联盟出产工艺。”刀疤男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满意地拿在手中,现在在场还有意识的人应该都对郁昭是满天星这件事深信不疑了。
那把剑当然没有还给郁昭,刀疤男拽着她的胳膊,带她离开了这里。
郁昭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走,时不时脚崴一下,他们离开全是笼子的地区,从一处地门往地下走去。
怪不得他们不担心上面被人发现。
郁昭装作疼得要直不起腰的样子,借助姿势和碎发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
土壤的味道很重,显然还没经过太久的氧化,墙壁上也没有腐蚀或者生锈的痕迹,只有磨痕很明显,综合判断这地方建成的时间应该不长。
高阢说她是在半个月前发现的高级异化兽踪迹,从碰见鬣犬和信天翁时候的情况看,消息比较灵通的满天星也没有接到过类似的消息,那么这个基地的出现,和那些异常生物有什么关系……
郁昭正想着,刀疤男捏紧了她的胳膊让她停住,打开一扇铁门把她扔了进去。
郁昭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
家,徒,四,壁。
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把椅子,郁昭抬起眼,更是没有在天花板上找到类似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刀疤男看着她打量周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听说你们文明联盟有关押人的暗室,比起这里怎么样?”
郁昭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听语气判断,他应该很兴奋,外加期待。
“你们好穷啊。”在他的期待中,郁昭真情实感地说,“不但穷,审美还差,看看你们这屋子,居然连一间像样的审讯室之类的地方都弄不出来吗?”
刀疤男神色一僵,阴沉下来。
另一道脚步声传来,一个个子异常瘦高的男人走进来,刀疤男立刻收敛表情低下头,“大人。”
重要人物来了。
郁昭睁大眼睛,试图在过暗的光线中看清瘦高男人的脸,瘦高男人向她走来,让她看清了他脸上的黑色面具。
黑色面具?郁昭立刻就想到了启示黎明的白色面具。
他们真的不是启示黎明的人。
郁昭眼中的神色沉下来,一股失控感油然而生。
原作里的启示黎明固然难对付,但它是个太明显的靶子,而现在居然出现了启示黎明之外的反派势力……任谁看到这些家伙的所作所为,都不会把他们归类为正派吧。
郁昭控制住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往后退的预警,屏住呼吸看着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额头。
轰然一声,无数紊乱尖锐的絮语倒灌进她的耳膜,充斥进她的大脑,她仿佛被某种概念性物质给塞满了,剧烈的痛处让她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打开了,她想要翻滚和嘶吼,但她的身体被封印进了强力的牢笼,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这感觉太熟悉了,系统刚接入她脑中的时候不比这温和多少,有了每次系统出现的磨炼,郁昭居然硬挺着没有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失去意识,最开始难熬的部分过去之后,一阵清凉温润的能量包裹住了她的大脑。
治疗能力自动运转,郁昭一边努力去听那些呓语,一边听到刀疤男谄媚的声音:“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瘦高男人出去了。
门被关上,上锁,刀疤男慢慢地走向郁昭,看着她痴然呆滞的面容,他嗤笑一声,却又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有明确的规定……还真不想让你变成这样。”他就这么看了郁昭一会,然后伸手摸向她的脸。
在他碰到郁昭之前,黑暗中一道寒光闪过。
刀疤男瞪大了眼睛,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匕首扎穿了他的手掌。
他迟钝地张开口,在他尖锐的痛呼下,郁昭木然的眼珠一动,对他微微一笑。
她动作迅速地拔出匕首,在抹到刀疤男的脖子之前,她的肚子被膝盖击中。
按照这种狠力,她怎么也该倒飞出去,但她反手勾住刀疤男的脖*子,在力的作用下,这一下几乎都回击到了身体系异化者最脆弱的脖子上。
嘎巴一声脆响,郁昭骨折了,同时发出响声的还有刀疤男的脖子,他眼珠暴突,舌头伸出,头颅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了过去。
“贱……人!”
刀疤男载倒在地,郁昭因为剧痛没能马上躲开,栽到了刀疤男身下,刀疤男在临死前的不甘和狂怒下肾上腺素迸发,猛地翻起身,双手用力掐上郁昭的脖子。
郁昭的颈骨几乎立刻就碎了,但她的能量立刻全力运转,硬是在头颅断掉之前修复好了一部分骨骼,支撑住了刀疤男的力道。
太过强烈的窒息感让郁昭眼前陷入七彩的昏朦,她努力维持着意识,抓住匕首狠狠从刀疤男的脖子捅了进去。
刀疤男的眼珠仿佛要整个掉出来,他歪着头,仿佛没感受到痛苦,狠狠掐郁昭的脖子:“贱人!贱人!”
他骂一声,郁昭就捅他一刀,捅的频率比他骂得还快。
无比短暂又无比漫长的几秒钟之后,一阵血柱喷出,一颗头滚了下来。
“咳咳!咳咳!”
饶是以郁昭的治疗能力,她也咳了好几分钟,才感觉空气重新注入肺部。
她跪在地上,用力捏了捏自己生理性抽搐的手指,毫无情绪地看了眼刀疤男的头。
然后她默默地转过头,用力地干呕。
可她最近几十个小时都没吃什么东西,除了让她肠胃抽疼之外,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外面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找到了方向,一下下地用力撞起门。
几下之后,咣的一声门被撞开,郁昭抬起头,对上来人的脸。
第18章 生命之重18
四目相对,最先露出表情的反而是郁昭自己。
“你过来了。”她用的不是疑问语气。
她对上的不是人类头颅上的眼睛,而是一颗秃毛鸟头。
高阢单手拎着一根长长的不明生物的腿骨,宽大破旧的袍子上血迹斑斑,她脚下还倒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家伙,就那么用四只眼睛瞪着房间里面,视线在分尸的人头上一扫而过。
按照郁昭的计划,她本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笼子里,等待她出去后发出声音,高阢再来支援。
郁昭是这么说的,高阢也是这么答应的。
“我想了很久,还是做不出来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这种事。”高阢说,接着她看到郁昭满是血的脸上露出令人瘆得慌的笑意,她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早就猜到我会过来?”
“满天星。”
郁昭只是用意味不明的情绪吐出这个词,然后她手臂一撑,脖子一扭,刚才姿势扭曲跪在地上,仿佛历经刑罚的恶鬼般的人用还算正常的姿态站了起来。
这形态让前满天星鸟头前辈也陷入沉默,等郁昭捡起自己的短剑向她走过来,用诚恳的语气发出灵魂提问:“现在的新人都是怪物吗?”
“当然不是,从物品归类上来讲,大家都还属于正常人类。嗯,这个世界概念上的正常。”
“你的‘这个世界’的限定是怎么回事?……你要去干什么?现在我们已经打草惊蛇,我把我遇见的人都杀了,再想探听点什么恐怕……等等,你一早就猜到我会来找你,所以你压根没打算去问他们什么是吧?你真的被他们洗脑过了?……郁昭!”
嘶哑难听的嗓音这么嘶吼出来,在幽暗的地道里发出低沉的回音,活像是厉鬼哭嚎。
在门里门外的死人身上摸了摸,分别摸出两串钥匙的郁昭终于抬起头,她抹了把下巴上浓稠得往下滴的血——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和高阢有得一拼:“你有注意到我刚才差点被拧断脖子么前辈?”
高阢像是一下子被卡住脖子的鸵鸟:“……对不起。”
真的很像鸵鸟。
郁昭站起身,她本身一米七,高阢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这得有一米八了吧,还又细又长。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郁昭第一次真心地有点想笑。
高阢更加费解,但她憋住了没问。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郁昭看了一眼,果断躲到高阢身后:“救命前辈!”
高阢嘟囔:“这时候想起来叫前辈了?”
这么说着,她双腿自然叉开,手中的腿骨垂落,是一个底盘很稳的姿势。
她刚摆好姿势,突然又想起点什么:“等等,你对我是不是太放心了?你这家伙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的等级!”
她的话还没说完,第一个人就冲到面前,高阢骨头一敲,把他直接掀了个后空翻。
她一边打架,还一边回头“瞪”向郁昭,显然是想得到个答案。
郁昭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打架,闻言说:“难为前辈只有那么小一个鸟脑子还能思考得这么快了。”
高阢阴沉着脸,踩着暗道的墙壁像是飞了起来,长而细的腿直接劈裂了一个人的颅骨。
她对郁昭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骨头,威胁的成分不言而喻。
“因为我试着对你释放过威压,但是没有用。”郁昭飞快地说,“我大概是三级的异化者,所以你肯定比我高,四级以上怎么也是队长级别了吧,对付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高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鉴于她的头是假的,郁昭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干脆干他一票大的。”郁昭晃晃手里的钥匙,“你加油,我去看看其他房间。”
“喂!”
不等高阢说什么,郁昭麻利地转身就跑,她飞快地用钥匙挨个试这些铁门。
按照常理来说,会使用和出现在这片区域的人应该就是管理这一片的,郁昭很容易地打开了几扇门,不出意外地在其中几个房间里发现了正在洗脑过程中的人。
郁昭眼神沉沉,她分别给他们检查了一下,然后重重一个手刀劈向他们后颈。
等他们再次醒来,应该会清醒许多,但她能去除污染和精神攻击留下的创伤,但弥留在他们精神和灵魂里的恐惧和受过的折磨她无法去除,所以醒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全看他们自己。
高阢的声音传来:“郁昭!人越来越多了!”
郁昭捏捏鼻梁,打断自己的沉思,她起身向外面跑去,刚才的暗道里已经多了许多尸体,郁昭快速略过,抓住高阢的手腕:“我们走!”
“走?”高阢动作一顿,“这就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眼见着路就要被堵死了,郁昭放大声音,“相信我!”
高阢定定地看她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反手抓住她的,然后一个上提,把郁昭扛到了肩上。
郁昭瞪大眼睛,高阢锯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离她很近:“你不是身体系的吧,既然要逃跑,就要全力以赴,不要拖后腿!”
郁昭抓住她宽大的袍子,感受着她带着她一边颠簸一边杀出重围。
高阢真的太瘦了,她感觉自己的肚子仿佛要被尖锐的肩胛骨顶穿出一个窟窿,她控制了一下呼吸,有几下感觉她被攻击到了,但高阢一直都没有认真反击。
对异化者来说,使用自己的异化能力才是实力巅峰,高阢作为混沌系异化者,最有力的攻击方式一定是某种混沌能力,但她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哪怕自己受伤了,她也坚持只用物理攻击。
郁昭伸出手,手指扣进了高阢背后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
高阢浑身一僵,郁昭无比确信她一瞬间想把她扔出去,但高阢忍住了,下一秒,她就惊愕地“咦”了一声。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浑身一震,带着郁昭像枚失控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别往河边跑。”一直没说话的郁昭哑声说。
高阢动作顿了顿,也没问为什么,果断拐了个方向,朝树林深处冲去。
这么凶猛地跑了一阵,郁昭说:“差不多了,我们造成的麻烦不小,他们应该分不出人手追这么远。”
几个缓冲下,高阢从狂奔的状态停了下来,她把郁昭放在地上,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郁昭反而有点脱力,她给高阢输送了大量的能量,在比较安全的地方干脆软塌塌地往地上一坐,一副“你想问啥就问吧但我不一定说”的光棍样子。
“你不是满天星。”高阢说。
郁昭沉默地点头。
高阢把手里那根骨头捏得吱嘎吱嘎响,郁昭瞥她一眼。
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前满天星的脾气非常暴躁,恐怕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刚刚共患难过,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武力和她友好交谈一下。
战友情超过了愤怒值,高阢冷静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能力……是怎么回事?”
“一个可怜的倒霉蛋。”郁昭说,“先是被启示黎明抓了,然后被满天星抓了,再是被那些家伙抓了,现在又落到你手里了。”
高阢:……
郁昭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平直无波地棒读,但她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让原本气势汹汹的高阢都忍不住怜惜起来……
毕竟这经历听起来,但凡一个拿出来都能搞死人了,郁昭能活到现在确实不容易,她会变成一个奇怪的变态也是理所当然。
郁昭抬头看向她:“因为一句话就开始心疼我了吗?高阢,你们满天星是不是都这么单纯。”
高阢:……
说早了,还是很想打她。
“还真开始心疼我了?”郁昭反倒惊愕地看向她又捏紧的骨头,她看不到高阢的表情,就只是试一下她的态度而已,因为高阢看起来很不会隐藏自己。
高阢的鸟头张大嘴深吸几口气,果断说:“先不问你是什么人了,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会说实话的样子。我先问你,我们就这么离开,剩下的人怎么办?你还打算回去么?”
郁昭眯了眯眼,安静地看着她。
此时的高阢和之前的她有很大不同,她不成人形,却气质凛冽,高瘦的身形逼近郁昭,高位阶的压迫感倾轧下来,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
“他们意识到那个据点被发现和攻击了,很大可能会直接放弃,那些洗脑到一半的人和被抓的祭品怎么办?你觉得他们会大发善心把所有人一起带走吗?如果不把他们带走,为了不暴露更多,你说他们会怎么做?”高阢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要听不见了,“郁昭,我要一个逃跑的解释。”
郁昭说:“即使有这些顾虑,你也还是先带我逃出来了,你就不怕我是因为自己想逃命,把他们全都抛弃了么?”
“我怕,所以我在问你。”高阢说,“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那我就先把你捆在这,然后回去。”
郁昭:“捆在这?”
高阢阴沉的人类脸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拉开自己的长袍,郁昭这才发现她四肢上绑着严严实实的布条。
是在遮挡着什么。
“我有道具。”高阢说,“如果你……”她停顿一下,“我不保证能活着回来,如果把你绑在这里,很难说你第一个遇见的活物是什么。”
郁昭移动眼珠,语气中没什么怒气:“你这是在威胁我?”
“这叫什么威胁?已经发生的事又不能改变。”高阢放下袍子,“而且姑且说是直觉,我觉得你不是会受到威胁就妥协的人。”
郁昭露出微笑,“你的直觉很优秀,前辈。”
高阢盯着她的笑脸,收回威压,等着她的解释。
“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原本的计划本来就不包括你,这当然是真的,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提前就知道你也在笼子里。”郁昭说,“后来我虽然猜到你会过来,但我真正在等的,不是你。”
几个小时之前,一艘气垫艇开到郁昭被抓走的地方,闭着眼全力维持着影手运转的季亚影眉头一皱,急迫地说:“停下!”
气垫艇停了下来,季亚影摸索了片刻,从靠近岸边的地方摸出来一本笔记本。
沈一煜接过来,看着上面的血迹,“是小明提过的笔记。”
金发的奈亚半闭着眼,体会了一下什么,说:“这里有过很多人聚集。”
现在。
高阢脸上模拟出皱眉的神色:“你是说,你确定有一群好人在追着你跑?但是就算他们会管这件事,他们怎么知道那个据点在哪里?”
“他们顺着河追一定会路过我被抓的地方,但凡他们不蠢,就会发现土地上的脚印只通向一个方向。”郁昭说,这是她在被扛起来之后就发现的,“而且他们几个……如果追到那里再找不到地方,这个世界干脆毁灭算了。”
高阢额头上暴起青筋:“你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郁昭意味不明地微笑。
几个小时前。
魏鸣野一脚踩在气垫艇的边缘,极目往岸上望去:“有脚印,是她吗?”
“也可能是她的阴谋。”季亚影说,“那个邪……那个人和以前相比,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现在的她留下的任何踪迹都可能是陷阱。”
“沈一煜想去。”奈亚缥缈的声音说,“他倾向于相信这是重要的线索。”
“什么?”季亚影看向握着笔记本沉默不语的沈一煜。
“根据小明说的,她很珍视这个笔记本。”沈一煜说,“除非是紧急情况,不然她应该不会把它丢下。”
季亚影脸色一变,“你是说,是启示黎明……?”
“要去看看。”沈一煜做出决定,“我想了很久,倾向于她和启示黎明并不是我们原先所想的那样,也许这是她的求救信号。”
“她知道我们一直在追她,并且还能追到这个地方来?”季亚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她的能力。”沈一煜言简意赅,“如果她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又明确叛逃出启示黎明,亚影,你觉得启示黎明会怎么对待她?”
季亚影一愣,脸色难看下来。
“启示黎明的手段,你是最清楚的。郁昭太重要了,我们不能放过这种线索。”沈一煜突然看向金发的高个女孩,“奈亚同意我。”
大家都看向奈亚,游魂般的女孩沉默片刻,眸光凝实了一些。
“那天在悬崖下,我感受到她的感情,和当初的小影是一样的。”她声音轻柔。
之前她没说过这个,大家都怔了一下,季亚影尤其惊愕。
“像……我一样?”
“是呀。”奈亚说,“强烈向往光明的人,都会产生那种感情,自嘲,不甘,无奈,想要改变什么的执念和愤怒,诸如此类吧。”
众人都沉默下去。
现在。
高阢还是没有放过郁昭。
“就算像你预计的那样,那些人到了地方,你怎么确定他们会救人?”她这时候脑子倒是转得快,“追你的人是满天星?”
“我不确定他们会采取什么方法,但他们一定会做得比我们更好。”郁昭淡淡地说。
高阢困惑地皱起眉。
“如果你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呗,算算时间,就算他们再慢,这时候也应该到了。”郁昭说,“但是放过柔弱的我吧,我的能力没有一点进攻性,不想跟你回去送死了。”
高阢沉默下去,不用刻意去猜,郁昭也知道她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满天星这帮人,真是把责任感刻进了骨子里,哪怕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放不下这该死的责任感。
即使在废土上也在坚持这些的人,真是伟光正得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郁昭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时也没有说话,半晌,她主动说:“他们有心灵歌者,能稳定受害者的状态。”
“……我相信你。”
郁昭猛地抬头。
高阢站在那里,单薄瘦长的身影在朝阳初升的浓雾下幽静得像一抹孤魂野鬼。
“我不能太靠近人类,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高阢嘶哑地说,“我之前说谎了,我,我不是异化者了,我现在只是个……污染的容器,太靠近我的话,会吸收我不自觉放出的污染。”
她慢慢地解开自己胳膊上的布条,郁昭看到,原本应该是柔软皮肤的地方,覆盖着鸟爪上那种坚硬的皮质纹路,她又没几两肉,这层皮质几乎紧紧地贴在她的骨头上。
可想而知,她身上绑布条的地方都是这个样子。
郁昭神色微沉。
“我不能轻易使用能力,因为那就是污染本身,每用一次,我自己的污染就会更加深一层,然后变得越来越像怪物。但是即使不使用能力,我的精神也在时刻和污染拉扯,接近人类,会让我体内污染的那部分无比兴奋,我容易控制不住。”高阢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短暂失控之后,我会拼命向人类靠近,但即使我什么都不做,我也会伤害到他们。这次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人可以求救,只能我自己去。”
郁昭望着她,虽然她看出来了高阢在生命危机下不使用能力肯定会有问题,但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原来这就是她退出满天星的理由。
“所以如果我意识清醒的话,我会远离所有人类。”高阢向后退了一步,表达自己的决心,“我相信你了,现在我不会再限制你,你快走吧。”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出这里,送出毒牙峡谷也行,但我们要隔得远一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我扛着你跑了。”
郁昭缓缓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她问。
高阢:“什么?”
“为什么自己都变成了这样,你却还在关注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你们满天星的调教也是洗脑么?”
“虽然不是很懂,但为什么感觉你的用词怪怪的……”高阢默默吐槽,然后说,“即使我很感激你,你污蔑满天星我也是要生气的。”
郁昭向她走近一步,重新拉进两人的距离,“那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天生正义感爆棚,以为自己是能拯救人类的人?”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高阢迷茫地看着她,“要说为什么的话……对我来说应该是传承吧。”
郁昭挑了下眉:“你也是满天星世家?”
“不是。”高阢摇摇人类的头,“我是个孤儿,在我快死的时候满天星救了我,算起来……是队长把我养大,她给我吃穿,让我达到上学的条件,她告诉我,人活着就要找一件事去做,如果你不知道做什么的话,那就试着去帮助他人吧。”
郁昭愣在那里,她望着高阢,眼神越过她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过去。
那时她刚从混黑的混混养父手底下逃出来,身上没有钱,全是伤,独自蜷缩在人群散场后的街边角落里,像是躲避寒风,孤独等死的流浪猫。
有许多脚步声路过她,但都没有停留,只有那个同样弱小,手里拿着破旧竹篮的女孩为她停下来。
“你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吗?”女孩说。
六岁的郁昭没有力气,她蜷缩着露出满是提防的眼睛,缩在肘弯里的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
同样六岁的女孩走上前,用自己的围裙给她擦脸,那个雨夜很冷,女孩的手也很凉,但被她摸过的地方,泛起灼热的温度。
“和我回去吧,我们那里有很多像我们一样没有爸爸妈妈的小朋友。”女孩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卖葡萄,我们有很多很多葡萄,可以吃饱,可以不用淋雨。”
郁昭说:“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要找些事去做,卖葡萄不错,但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会让我更开心。”女孩对她笑,“我们快走吧,今天葡萄没卖完,他们得笑话我。”
郁昭慢慢地站起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她把她拉出角落的阴影,也把她拉出了出生以来无力挣扎的沼泽。
“谁笑话你,我揍他。”郁昭看着女孩,低声说。
女孩以为她在开玩笑,即使被雨淋得通透,她也笑得很开心。
“不能打人啦,大家互相帮助不好吗?本来活着就很难了。”女孩头发很湿,眼睛很亮,“没人要我们,就自己要自己。饿不饿?跟我回去吃饭吧。”
郁昭做好的最差的预算,就是死在那个雨夜,但她没有死,还得到了她的救赎。
江芍药把她带回了那个小小的私人孤儿院,院长妈妈用博爱的心接纳了她,她从此有了户口,成为了正式的公民。
从那天起,郁昭和江芍药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一直到郁昭死亡。
此时时光轮转,郁昭看着高阢可怖的面容,问:“你感觉快乐么?”
“也……没什么不快乐的?”高阢歪了歪头,“‘人类如己身,手足莫相残’,这是联盟的格言,也没什么不对……”
她怔住了。
因为郁昭握住了她的鸟头。
高阢大惊:“你在干什么!你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听劝!”
郁昭另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她人类的那只手,并用上了力气,不让她后退。
“你相信我么?”她问。
高阢愣了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要反击的话,记得不要把我打死。”
郁昭说完,用力捏住了那颗实际上非常脆弱的鸟头。
高阢整个人都呆滞了,她刚要把郁昭甩出去,忽然感受到一股温暖清润的能量顺着疼痛涌入,她一直以来在混乱中徘徊的意识猛地一清,就像是本来混为一色的豆子被分出了清晰的两种颜色,她一下子就挑拣出了她自己的意识。
她震惊地望着郁昭,郁昭好看的脸有些苍白,却还是对她露出一抹微笑。
“这……这是……?”
“我的确不是满天星,但我对你们没恶意。”郁昭说,“你的确被污染得很严重,想让你完全恢复人类的形态不可能了,但我能保护你现存的意识,让你永远不会被污染吞噬,你信我么?”
高阢怔怔地:“永远?”
郁昭语气肯定:“永远。”
高阢单薄的胸膛剧烈地一颤,她没有泪水,但郁昭察觉到她应该在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乱极了……”
高阢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清晰地察觉到那一直纠缠她的污染在能量的驱逐下真的退去了,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清醒和清明。
“……我该怎么报答你,郁昭,我该怎么报答你……”高阢的语气带上泣音,“为了这一刻我愿意去死。”
郁昭用力握住她人类的那只手。
“不用去死,我有事求你。”她说,“教我体术,用要把我杀死那样的程度来训练我,你能做到么?”
第19章 生命之重19
不明组织的据点。
沈一煜站在比较快空旷的地面上,高举着联络器换了好几个方向。
季亚影用影手抓着几个人堆到旁边:“这里有信号么?”
“有一点。”沈一煜说,“比上面强,但很勉强。”
在奈亚棒读念歌的背景音下,魏鸣野扛着四个人过来,嫌弃地往地下一丢,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到处瞥:“差不多都翻个遍了,还没找到她吗?不会,咳,我是说如果她真那么重要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掉吧?”
他梗着脖子没看其他两人,几秒钟没听到人说话,不由转回来看看,谁知道一回头就看见那两个人正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他一阵毛骨悚然,差点炸毛。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魏鸣野。”季亚影用一种学术探究般的语气,“你很担心那个叫郁昭的人吗?”
“什么叫担心啊!不是你们一直说她很重要很重要的吗?还看见一点脚印就急吼吼地追过来,结果除了这些废物之外根本连根毛都看不到,你们怎么反而不着急啊?”魏鸣野往后退了一大步。
“找不到了,她已经走了。”沈一煜终于把消息发出去了。
魏鸣野脸上丰富的表情一滞,“走了?”
“不然你以为暗道里那些尸体是谁干的?鬼吗?”季亚影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凝重地皱起眉,“这些人都是喽喽,但也有几个三级,按照之前的评估,她应该没有这么强,我怀疑还有第三方。”
“第三方?”魏鸣野一脸的不在状态。
两人都无视了他。
“这些人不是启示黎明吧。”沈一煜肯定地说。
他们到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处理混乱准备撤离,他们自然也抓人问了,每个被抓住的人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启示黎明,但都用不着奈亚出马,除了魏鸣野之外就没人信。
“启示黎明的风格没有这么下作。”季亚影情绪有点复杂,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承认启示黎明的优点,“活祭就算了,用洗脑的方式发展信徒,阿利比希斯还没那么缺人。”
“缺人。”沈一煜点出这个词,“看来她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礼物。”
“现在形势越来越乱了,这个不知道什么的势力再掺一脚……”季亚影叹了口气,“你觉得她是故意的么?”
“……”魏鸣野脸上露出迷茫,“这些人不是启示黎明?郁昭故意干什么了?你们确定她真的来过这里而且没死?”
“在暗道里,有一个头被削断的人,断口的切痕符合她的那把匕首,而且奈亚说有些人的洗脑已经被清除了,除了她之外没人能做到。”沈一煜说,“不管这些是什么人,和她一定是敌对态度。虽然还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帮手是谁,但她是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他拿出随身收起来的那本染血笔记,语气里有些微妙的情绪,“……也许那个帮手的出现是个意外,她原本准备好的脱身工具,是我们。”
季亚影也神色复杂。
魏鸣野还想说话,但他神色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漂亮的脸居然慢慢地红了。
“自从暴露之后,她就换了个人一样。”季亚影说,“总感觉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人。”
之前的郁昭冰冷残酷犹如机器,为了追杀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季亚影也从来没有说过她可怕,现在郁昭不再追杀他们了,甚至开始救人了,但她回忆起那个年轻的女孩意味不明的笑容,她总觉得有什么冷嗖嗖的感觉附骨而上。
奈亚停止了“唱歌”,嗓子有点变哑,“你们现在要怎么办?知道她往哪边去了么?”
其他人都看向沈一煜,沈一煜犹豫了一下,“先等来接应的人吧,不能就把这些人放在这里,还有这些雾气……”
“这雾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莫名出现的高等级异化兽,新的势力,前所未见的治疗能力……”季亚影喃喃,“以后恐怕风雨欲来,郁昭就是最中间的那个暴风眼。”
沈一煜没反驳,季亚影又问他,“如果真的找到郁昭,你打算怎么样?”
现在沈一明找到了,他们会和燕静秋他们一起去蓝天城,那个被郁昭点名的方霄也被监管起来,而沈一煜坚持继续追踪郁昭,所以他们出现在了这里。
但沈一煜没有说过,他找到郁昭后要干什么。
自从知道郁昭的救人方式是通过先施加伤害的方式,在面对郁昭的问题上,沈一煜整个态度都变了。
他原本还有所怀疑,心怀谨慎,但现在的话,恐怕无论如何都回不去那种不死不休的状态了。
正这么想着,季亚影听到沈一煜低沉地开口,有一丝迟疑,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含着期待的轻颤。
“自从……之后,我有好几天没听到【祂】的声音。”沈一煜轻声说。
这话一出,大家愣住,随即统一地露出无比的惊骇。
这对沈一煜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
“二十一年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人类。”沈一煜望向远方,一贯平静的眼底翻滚着令人心惊的情绪,“这种安静在逐渐减弱,也许……不,只有郁昭可以救我。”
……
被另一边热烈惦记的郁昭,实际上就在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
高阢怔怔地望着郁昭,“只是这样而已?”
摆脱污染,让她重新感受到自己正作为人类活着这件事,只需要付出这样微不足道的代价就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这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郁昭说,“我的要求是教导我,训练我,起码体术方面不能弱于你自己,甚至要超越你自己。”
她松开握着高阢的手。
净化污染比治疗伤口消耗的能量大太多了,高阢比她等级要高,而且受到污染的时间太久了,在捏住她的那一刻,郁昭甚至有些震惊她怎么还能保持着人类的意志。
她的手一离开,高阢的神色就呆滞起来,“……又出现了。”
“我现在太弱了,没办法帮你彻底清除。”郁昭凝视着她,“你帮我变强,我会想办法升级,迟早有一天我能驱逐出那不属于你的一部分,这是我的承诺*。”
高阢低声说:“承诺这东西这世上还有人信?哪怕我是鸟脑子,用承诺来诱惑我也太敷衍了。”
“那你信我么?”
高阢慢慢地抬起眼,她的眼睛明明只是个装饰,却流淌着很重的光。
“信。”她说。
郁昭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却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反倒是高阢把手缩了回去,“不要逞强,你现在的脸比我的鸟毛都白了。”
郁昭惊讶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喜欢刚才的感觉。”
“我是喜欢,但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老师了……吧?”高阢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一下,似乎在尽力寻找做老师的感觉,“想练习体术,身体素质就是最重要的资本,你又不是身体系,还想把自己折腾成个漏勺?”
郁昭眸光动了动,几道情绪很快地在她眼底掠过,她嘴角一动,突然真心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阢僵着死人脸看她大笑,周身弥漫着无措的气息。
郁昭笑得抱着肚子弯下腰,然后她直起身,抹去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各取所需而已,我给你治病,你教我体术,还想占我一声老师的便宜。”
“……随你。”高阢已经聪明地学会了不和郁昭打嘴仗,“既然要学习,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你在这污染区里……”
话没说完,她想起来郁昭连污染都能清除,她应该是不怕在污染区待太久的。
“你这能力太珍贵了,郁昭。”高阢想了想,认真地说,“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文明联盟寻求保护,他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郁昭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也许吧。”接着她飞快衔接话题,“所以你住在哪里?我这段时间应该是跟你住在一起吧?”
高阢也没多劝,她点点头,走在了前面,一边负责带路,一边负责探路排除危险。
郁昭落后她半步,眼里明亮的光渐渐熄灭下去。
她摸上自己斗篷暗袋里的联络器,眼中闪过一道极深的不耐烦。
既然主角没死,世界的稳定性暂时保住了,也就是说为了继续维护这份稳定性,她最好继续把剧情维护下去。
现在变故已经太多了,她不知道一旦她也彻底脱离剧情,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再觉得沈一煜他们能老老实实配合她走剧情她就是个傻瓜。
……
郁昭猜到高阢为了远离人类,住的地方估计很偏远,但她没想到这么一走就走到了半夜三更。
即使她以前是个运动少年,等到了地方之后她也站都站不起来了,谁让她中间拒绝了高阢扛着她走的建议。
高阢住的地方是一个山洞,位于毒牙峡谷深处,郁昭之前也在这峡谷里跑了好几天,没看到还有这么块地方。
山洞门口是粘稠的河流,河堤上零零散散长了一些蠕动的肉瘤不明物,高阢紧张兮兮地把洞门口的树枝搬走,让她快进去,免得被人发现。
郁昭:……
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有活人进来吧。
但她这时候太累了,什么槽都不想吐,也顾不得地上那堆奇怪的生物,面无表情地踩着进去,一头栽倒在高阢的干草堆上。
然而她刚躺下,就感觉手下摸到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在意识到那是个什么之后她浑身鸡皮疙瘩瞬间起立,一个鲤鱼挺身直接跳了起来。
“啊!”高阢第一次这么惊慌,她扑过来把郁昭翻出来的东西重新盖回干草下,“我忘记告诉你了,不要动他们!”
郁昭站在后面,看着她慌慌张张地把那几个骷髅头严严实实地盖好,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联想到高阢现在的状态,以及她提到从前的语气,这些骷髅属于谁不难猜。
反倒是高阢整理好之后沉默片刻,自己开口:“这些是我的……队友,也是家人。”
郁昭点点头。
“我从小被队长带大,十五岁就破例加入满天星,从十五岁到二十岁,都是和他们在一起。”
也许是夜太静,也许是这么长时间来终于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话,高阢的声音非常艰涩,但她表达的愿望很强烈。
“那次是队长最后一次带队,她已经升到五级,并且攒够了功勋,可以升职为监管者了,但就是那一次任务,我们遇到了很厉害的异化兽,非常厉害。”高阢强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死,除了我以外,当时方圆几百里内没有生物活下来。”
郁昭安静地看着她,接近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慰,也没有心情随之起伏的揪心,这种宁静的眼神让高阢觉得自己说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朋友之间随意可以交流的小事,她焦躁的情绪也不自觉被抚平了下来。
“……然后我就把他们带走了。”高阢干巴巴地说,“我带着他们的骨头走了很久,来到这个毒牙峡谷里,住了半年左右吧。”
郁昭这才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应该是二十二?”高阢不太确定,“队长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应该是四岁,但她也不能确定。”
二十二岁。
在和平的年代里,二十二岁是大学毕业的年纪,二十二岁的高阢独自一人带着队友的骨头在污染区里苟延残喘。
“我不能回人类基地,我不能靠近人类,我会伤害他们,他们也会伤害我。”高阢猛地站起来,神经质地原地转圈,“郁昭,我害怕人类,我不能回去。”
“嗯,我知道。”郁昭上前一步,握住高阢的手。
高阢停下来,四只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她,说:“我好想回去。”
“……我知道。”郁昭说。
在她来之前和人类接触这么多天,对高阢来说早就到她忍耐的极限了,饶是如此她也控制住自己没对一任何一个人出手,哪怕是面对坏人都没有放纵她那份污染的力量。
经过她的暂时压制,这份力量反弹上来,令人更加难以忍受。
“会没事的。”郁昭握住手中伶仃却无比坚硬的手臂,让她躺下来,“睡吧,我在这里。”
高阢就像一个刚找到监护人的小孩子:“你不会悄悄离开是吗?”
“我不离开。”郁昭承诺。
高阢深呼吸几次,她人类的眼睛还望着郁昭,她手上的鸟头眼睑渐渐地合上,郁昭捏紧她的手,用上了些能量,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她靠坐在高阢身边,盯着洞口的树枝发呆。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从兜里取出联络器,不太熟练地开机。
之前连丹白枫本人都见过了,她也就没关注这里面都收到些什么,现在一打开,接连不断的消息跳出来,都是在进污染区之前收到的,她感觉得有个八百条。
全是来自丹白枫。
郁昭脑袋上浮现出一个硕大的问号,怎么这教皇是个话痨?上次在空明之境里没看出来啊。
她翻开,发现每一条都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丹白枫在询问她进度,让她尽快回复,然后再布置几个新任务。
但根据记忆来看,原身都没管。
郁昭捏捏鼻梁。
她沉默片刻,熟练地把意识凝聚成某种概念:【系统?】
【决定要继续维护剧情了吗?】
【这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恐怕不会容易。】郁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本就疲惫的情况下接纳系统的概念灌输,让她加倍痛苦,【这个世界出了这么多岔子,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吗?就这么把烂摊子甩给我,一点都不管了?】
系统默了默,【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什么穿书局或者时空管理局之类的东西?】
郁昭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哦,原来不是么。】
【世界上没有那些东西。】系统说,【至于我是什么,你早晚会知道的。】
郁昭慢慢地放下手,睁开眼盯着虚空。
突然她轻笑一声,旁边的高阢敏感地动了一下,郁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让她重新睡去。
【我原本还想给自己捞点好处,毕竟如果这真的只是书里的世界,那穿越管理局什么的起码得给点补偿吧。】她淡淡地说,【你有时候表现得生怕我死了,有时候又好像无所谓我的死活,那我只能猜我的行为会影响到你,但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至于和我同归于尽。】
【所以你的目的是让我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我说的对么,系统?或者说——阿利比希斯?】
这个名字刚从她概念中诞生,一道浩瀚、宏大、不可直视的注视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霎时间她的思维炸开,仿佛诞生于虚无又归为虚无,她看到了无尽的星空,银河,爆裂的太阳,转动的恒星,以及在星空深处那威严不可名状的存在。
她的皮肤寸寸开裂,血液奔涌出来,无数诡异的组织挣动着向外冒出,在这一刻她已经不是她了,她是崭新的初生,是新诞的物质,是一团被打碎了又重新组成的概念性物体。
在人类绝对没有可能抵抗的力量之下,有什么在最后关头护住了郁昭的意识,让她没有彻底溃散。
几十分钟之后,伤口渐渐愈合,皮肤下稳定下来,郁昭半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用语言说出祂的名字,和用概念现出祂的名字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系统从来毫无感情的声线里夹杂进几分叹息,【我不是祂。郁昭,你太倔强,也太多疑了,你的性格在这个世界不是一件好事。】
郁昭捂住头蜷缩起来,暂时没有心力去回应系统。
【我说过,我是你这边的,但你没有信过我。】系统说,【你的试探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现在祂注意到了你的位置,你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你让我信你……你让我用什么信你?】郁昭的意识十分虚弱,【你们是不可名状的神,是把这个世界捏在手中的权柄,我只是一个人类,你们想让我死就让我死,想让我痛苦就让我痛苦,就像现在一样,让我相信你们的垂怜,还是那缥缈的仁慈?】
她的指尖用力扣进地面,指甲崩裂也无法压下她心里久压的不甘和愤怒。
她深呼吸着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复又睁开,【那个奇怪的组织用来洗脑的概念很陌生,但我有种熟悉感,他们和你有关么?你就是第三方势力?你和[祂]或许不是一个存在,但你们一定有某种联系,我倾向于对抗,我的能力是祂不愿意见到的,所以祂想清除我,而你,想借助我来压制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瓜分信仰?】
系统久久没有出声,【……郁昭,不要这么清醒反而不会这么痛苦,不是么。】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像之前那个没有灵魂的原身一样机械地执行你的命令,你是这个意思吗?】郁昭放松指尖,【如果那样管用的话,你就不会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看来想隐瞒你些什么确实很难,你要么是找到真相,要么是害死你自己。】系统的声音又变得断断续续,【你猜中了部分真相,以你差点异变为代价。那个组织和我没有关系,他们是威胁。郁昭,到了现在就相信我吧,我帮你暂时挡住了祂的注视,但无法永远抵挡下去,你必须尽快成长,当祂发现你,世间任何伟力都无法拯救你。】
【我将离开一段时间,你可以跟着高阢学习,但你时间不多,尽快回到启示黎明的身份,那将是你最大的掩体,因为某些原因,祂将无法发现你。】
【记住,不要再用概念现出祂的名字,不要回应注视。】
系统消失了,郁昭在地上翻了个身,顾不得探究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陷入昏迷的沉睡。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是感到冰凉的水落在自己身上,她立刻睁开眼睛,看到高阢在用布条沾水给她擦身上的血。
外面天色微亮,树影投射在高阢僵硬的假脸上,她模拟出生气的样子。
“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我一睁眼以为你已经死了。”由于郁昭的能量滋润,高阢倒是精神前所未有的好,“如果你要用这种方法逃避训练,我就让你体会一下剑兰军团的刑讯手段。”
“昨天晚上啊……”郁昭想了几秒,平淡地说,“和邪神打了个招呼吧。”
高阢:?
第20章 生命之重20
高阢没听懂郁昭在说什么,郁昭也没解释,她在发呆。
昨晚她直接晕了过去,没有来得及检查自己的情况,现在她清醒过来,立刻发现自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她之前为了救莉莉安强行吸收了一半五级的种子,但那些能量一直没有和她融合,如果不是她能力特殊,恐怕她早异变个八百遍了。而现在那股滞涩在体内的污秽能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与此同时,她的脑子里还多了很多本不应该存在的概念,她试着深入想了一下,那些概念化作她能理解的知识浮现在脑中。
【种子收容】
【能量转换】
【混沌之音】
【心灵之门】
【傀儡操纵】
……
越思考,郁昭的神色就越怪。
有些内容她还不能看懂,但这些知识的确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她表情实在有些奇怪,怪得让高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她到底有没有事。
郁昭带着被高阢擦得湿漉漉的水珠,抬脸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灿烂微笑:“有事,我突然发现了些好玩的事,好想马上再玩一次。”
高阢想起她一睁眼看到郁昭血淋淋地倒在旁边生死不知的模样,沉默片刻,让她再躺一会,自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带了几条应当是鱼的东西,这时郁昭已经继续把自己擦干净,恢复成比较正常的样子。
高阢把鱼分给郁昭,把鸟头举到自己那份面前,就像真正的鸟类进食那样,鸟喙撕扯起来。
郁昭看了几眼,又看向自己手里的,这里的鱼污染程度比之前崖底下严重多了,她实在下不去嘴。
“能生火吗?”她问。
高阢不介意,她帮郁昭把火升起来,在郁昭要帮她也烤一烤的时候她摆手拒绝。
“鸟类习性,我喜欢吃生的。”
其实烤熟之后这幅尊容也让人难以下口,但郁昭毕竟不是寻常人,她屏住呼吸,几乎没怎么喘气,闭着眼把鱼肉吞了下去。
吃完东西后高阢看向她,犹豫她这个样子能不能训练,郁昭不等她开口,坚持地站起来。
“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她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哪怕我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无论是不是要相信系统,她也知道目前的情况,她太缺时间了。
高阢点点头,“那就来吧。”
然后郁昭就体会到了什么是地狱。
既然说是要训练,高阢就像模像样的制定了一个训练计划,在她对郁昭说的时候,郁昭神色平淡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提出过丝毫异议,因此高阢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就这么实施了。
但是真正训练起来的时候,高阢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里。
高阢是按照满天星的内部训练方式制定的计划。而满天星的加入条件最低是三级,并且绝大多数的异化者都是身体系,包括她自己从前也是,所以满天星的训练计划落到非身体系的人身上时……
高阢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时候,是她让郁昭绕着整个山头跑一圈回来,这是想测试一下郁昭的体能,但当她在预计时间到达后又多等了半个小时郁昭还没回来,她慌了。
她立刻出发,按照给郁昭圈出来的路线一路找过去,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找到了郁昭。
在树上。
而在她攀附的树底下,一只黑咕隆咚,浑身长满鳞片的熊正在用力地撞她的树。
巨熊仰头不甘地嘶吼,露出四根血红的尖牙。
高阢:……
她仰起头,和树上被撞得一颤一颤的郁昭四目相对,郁昭没什么表情,但高阢莫名读出了一股可怜巴巴的气质。
“前辈。”郁昭棒读,“救命啊。”
高阢:“咳。”
她看出来了,郁昭只有在特殊时候才会叫她前辈,比如想怼她的时候,再比如现在这种求救的时候。
在血牙熊发现新目标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她一边出手,一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在笑。
因为除了熊的吼声,树林里还传出了锯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那是她在笑。
看着她几下就把熊给踩在了脚下,郁昭一言难尽地从树上下来,“所以你根本没考虑到这种可能吗?柔弱的我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可真是一顿不长脑子的美餐啊。”
高阢:“……对不起。”
“我一直以为你跟在我后面,只是我发现不了你高超的隐匿技巧。”郁昭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她,“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还能意识到事情不对?我已经在树上待了半个多小时,差一点就要坚持不住了!”
真的完全没想到的高阢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假头:“……第一次带徒弟,还不熟练。”
“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直接下令让我跑整个山头,而且还一副我早就该回去了在这磨叽什么的态度。”郁昭瞥她一眼,“恕我直言,对于身体素质只是普通人的我来说,虽然对跑山头没什么意见,但想等我回去,黄昏已经是最快的结果了。”
“……”高阢的良心在隐隐作痛,她鸟头上支棱的几根毛都耷拉下来,“那,那我们先回去?我重新给你制定一个计划。”
郁昭看了她几眼,无奈地叹口气,“继续吧。”
高阢愣了愣。
“把这位兄台也放了吧。”郁昭低头看向还没死去,但被高阢的气势压得无法动弹的熊,“让它再嚣张几天。”
高阢窄小的鸟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隐隐意识到郁昭的意思,说:“这是快到四级的血牙熊,它的牙有剧毒,非进攻性能力的异化者想对付它比较危险,你要是想找实战对象,我先给你抓弱一点的。”
“我知道,我没想明天就杀了它。”郁昭淡淡地说,“只是报仇这件事,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想到在那个陌生据点的暗道里,她撞开门后看到的那个同样是三级,却身首异处的身体系男人,高阢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就算她有点粗神经,也能发觉到郁昭平淡表象下某种偏执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插手让郁昭没来得及调查什么,郁昭也一点都没有被洗脑的迹象,她就没问当时的情况。
“那我们继续跑吧。”高阢把踩在熊身上的脚移开,“这次我跟着你,也正好能看看你的步调和呼吸。”
郁昭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下仍然不敢动的熊,转身向前跑去。
高阢跟在她后面。
在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之后,高阢就立刻转变了自己的心态,毕竟训练郁昭也是她的承诺,却第一天就出这么大的问题,如果郁昭不会爬树,也许全世界唯一一个治疗系异化者就这么没了,这让她浑身凛然。
再来就是意识到郁昭不是身体系和混沌系异化者,她的能力对身体没有什么加成,她之前圈的范围太大了,但是郁昭没提出缩小范围,她也就抱着一种不知道什么心态这么跟她跑了下去。
也许是想看这个让人看不清的年轻人主动示弱?
自从见面以来,郁昭就几乎把高阢控制在了手心里。虽然高阢现在脑子小,但她的敏锐度没有降低,她刚见面那会就没什么真话,她算准了她的态度,反应,实力,甚至在最后抛下其他人逃跑之后的应对方式都准备好,稳稳地压制住了她对她不利的可能,这个人即使放在以前的满天星里,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她从容不迫又运筹帷幄,除了偶尔莫名其妙的发癫,仿佛没什么能让她惊慌失措,即使身体不强,也没有攻击性的能力,但她无疑是个强者。
是散发着某种灼目光芒的强者。
出于某种心态和郁昭的能力,高阢会拼命去保护郁昭,但她心里未尝没有想看到在某方面这样强大的人,在面对她不擅长的事物时会不会露出某种脆弱的样子。
……虽然有点难想象。
这种跑步对高阢来说很轻松,她一边防备着周围的环境,一边紧注意着郁昭。
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郁昭运动的姿势算很省力并且很大程度能避免拉伤的,并且她一直在有意识地调整呼吸,让高阢有些惊讶。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高阢也越来越惊讶。
她能看出来郁昭早就到极限了,她说得对,整个山头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太勉强了,她本来打算等郁昭坚持不住了倒下去就停止,也算是个检测结果,但她没想到,郁昭真就咬着牙跑完了全程。
因为前面和熊赛跑再加上在树上待了太久浪费了大量体力,郁昭跑回山洞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身体灼热,呼吸中仿佛有刀片在割嗓子,颤颤巍巍的白气从她口唇中呼出,她硬是坚持到了山洞前面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没有马上倒在地上,而是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剧烈地呼吸,即使双腿的颤抖已经十分明显。
高阢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等她喘了一会,迟疑地问:“你那个能力……有补充体能的用处吗?”
郁昭一听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又匀了下呼吸,慢慢地直起身来,“既然是检测,我就不会用我的能力,无论是在这种体能检测,还是以后的实战检测里,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她要做到本身的变强,能力只是附加,她会利用能力,却不能依赖能力。
工具终究只是工具,人怎么能被工具反过来限制住。
高阢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会。
“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满天星么?或者去其他的什么军团。”高阢认真地说,“以你的心智和能力,你会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
郁昭这次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沉默地望向她。
“联盟缺有能者,郁昭,你就是有能者。”高阢说,“哪怕你不去联盟,去任何地方,我相信你都会做出一番成就,但出于我的私心吧,我还是建议你去联盟。”
“你记忆里的文明联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郁昭的声音因为疲惫有些哑。
“我记忆里的联盟……”高阢的语气一下子悠远起来,“是个很大,人很多,能保护人们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话,可诱惑不了我去投奔。”
高阢懊恼地抓抓假头:“我没上过多少文化课,让我像风信子那些人一样说出多好听的话就太难为我了,我宁愿再去打十头血牙熊……”
郁昭也不勉强她,她转过身,“那我们就去找点吃的吧,跑了一天我快饿死了,现在就是长一百根触手的鱼我也能生吃下去。”
“但是联盟是现在这个时代唯一还在乎‘人类’这个概念的地方。”
郁昭停下脚步。
“文明的建立时间,是【破碎之日】之后,郁昭,你知道破碎之日么?”
郁昭转回身,在月夜下安静地注视着她。
“大概一百七十多年前,邪神阿利比希斯在地心醒了,它诱惑了最初的那批人,他们污染世界,掀起战争,人类抵抗了近十年,直到几乎没有人还能保持清醒。”高阢嘶哑的声音很轻,含义却很重,“据说在那个旧日年代,人们不是以基地划分,而是以国家划分,那些大国家的领袖把一部分人保护起来,孤注一掷地动用了核武器,以大到几乎无法承担的代价把它重创,重新陷入沉睡,这就是【破碎之日】,按照现在的日期算,是旧历2343年。”
郁昭没说话,但她的眼神显示她在认真地听。
“历史课的老师说,破碎之日之后世界还继续混乱了几年,然后人们的理智才渐渐回归,但是因为时代黑暗混沌,没人知道那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文明联盟就是在这之后建立起来的。”高阢缓缓地说,“它的建立初衷,包括到现在为止,宗旨一直都是‘联合人类力量,实现发展和自救’,当年建立者之一的理查德贝特先辈说‘人类的文明至高无上’,朱百灵先辈说‘人类如己身,手足莫相残’。郁昭,也许它没有那么完美,里面仍然有人身处底层,吃不饱饭也住不了好的房子,但它是个能称为家的地方。”
“因为除了那里,再也没有地方能让人感受到‘人类’是个整体,我们不必孤身奋战。”
夜间气温寒冷,郁昭感觉自己呼出的水汽凝成了颗粒的冰,她把手放进冲锋衣的口袋里,神色像是不在乎她说了什么的漠然,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回忆。
高阢想问她在想什么,这时候的她明明距离她很近,却好像很远很远,于是她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郁昭似乎被惊醒了,她幽幽地看了眼高阢抓住自己的手,声音很轻:“它那么好,是你的家,但你受了这么多苦,却不敢回去?”
“我现在的状态,回去是害人害己。”高阢的语气里并无怨怼,“混沌系的异化者在联盟内部本来就要受到监管,随时预防失控,到我这种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放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是家的话,那大家应该都是家人,如果家人得病了,应该不会想到驱逐或者杀死吧。”郁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算我是个孤儿,这好像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家人。”
“不是这么说啊,污染是没人能解决的……”高阢一噎,她意识到眼前站着的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能对抗污染的存在。
“……他们保护了我长大,我也要保护他们不受到我自己的污染啊。”高阢干巴巴地说。
“是你队长保护的你。”郁昭说,“就算把概念放大一点,也是许多像你队长一样的人保护了许多像你一样的人,而不是联盟这个地方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高阢被她绕进去了,半天没说话。
“不是谁都能叫家人的,把你生出来的不行,和你住在一起的也不行。”郁昭的眼睛里有种难言的意味,高阢觉得这也许是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刻骨的怀念温情。
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有过被你当成家人的存在吗?”
“有呀。”再次在高阢意料之外的,郁昭干脆地承认了。
感受到高阢呆滞的气息,郁昭笑了一下,“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没有,但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有。”
“……啊。”高阢呆呆地应声,这世道也许分别意味着此生再难相见,她也不敢问那个家人现在还在不在了,去了哪里。
郁昭看着她,突然伸出两只手扯住她脸颊上寥寥无几的皮肉,把她的表情扯出一个笑的样子。
“你干什么!”高阢回过神,用假眼睛怒瞪她,却没把她的手挥下去。
“看,这样不是好多了。”郁昭松开手,“都告诉你了,想继续做人类就多做些人类的正常举动,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教什么心理影响之类的,但我现在应该算你的专属医生?听听我的不会害你。”
她说着往山洞里走,“你今天抓鱼了吗?我真的饿到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说了。”
高阢怔怔地看着她进入山洞,然后惊讶的声音传出来:“高阢你抓了什么?没看见它活着的样子感觉好好吃啊!”
“那是我在等你的时候抓的角鹿,这可是在基地里都很难吃到的。”高阢下意识地说,她停在外面,十分生涩地在脸上勾起一抹笑容。
这抹弧度一勾起来,她感到心脏上压着的某种重量减少了几分。
她放下嘴角,又努力地笑了一下。
重量又轻了几分。
然后她看着郁昭大口吞着早就凉透的角鹿肉的样子,真心地,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就像这颗头仍然是受她神经操控的那样。
……
在进行过体能检测之后,第二天高阢又对郁昭进行了体术检测,试卷是她自己。
这是郁昭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高阢之间的差距,哪怕高阢不是曾经的身体系现在的污染源,她在她手底下也走不过几招。
这种鸿沟不但没有让郁昭气馁,反而让她*一直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执念,让人觉得她为了那个目标可以化成一团火,哪怕把自己烧死,也要以灰烬的姿态抵达终点。
高阢现在是半个沙雕,但她曾经是个战士,这种破空的锐意刺激到了她,她本来打算的循序渐进改成听取郁昭的要求,直接下了狠手。
头几天郁昭的体能训练仍然是跑山,在郁昭路线熟悉,速度也渐渐快起来之后高阢就不再跟着她了。
后来高阢把高阢带到悬崖边,练习徒手攀岩。
体术训练更简单,高阢或许不是个会因材施教的老师,但她对待郁昭有足够的耐心,并且她坚信实践出真知,有了郁昭自己的治疗能力打底,郁昭很快就迎来了独自和异化兽的战斗。
一开始是低级异化兽,但郁昭反应能力不够,在她不用位阶压制的情况下,只有一级的异化兽就能把她咬得遍体鳞伤。
高阢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郁昭了,但是每一次郁昭的倔脾气一旦表现出来,还是会让她大开眼界。
哪怕被咬得整条腿都要掉了,郁昭也硬是不让高阢插手,她宁愿付出半条腿的代价接近猎物,然后一击必杀。
每一次郁昭自己不感觉怎么样,高阢倒是看得胆颤心惊。
“祖宗啊,你知道你有多珍贵吗?这一次次地折腾自己,让我感觉自己像全人类的罪人……”
“你在说什么东西。”郁昭捂着伤口,浑身的能量调动起来,越来越醇厚,也越来越熟练,“不见血那叫训练么?我又不是绣花枕头。”
高阢:“绣花枕头?”
郁昭默了默:“一包草。”
高阢愣了愣,突然笑得吱嘎吱嘎响,那叫一个难听至极。
郁昭心情复杂,高阢学会笑了这很不错,但她的笑点未免太低了点。
“不管怎么样,昭昭好棒!”高阢大鸟依人地趴在郁昭肩上,“为了奖励你进步这么快,我告诉你新角鹿的地方好不好。”
郁昭现在已经能独立打猎了,为了锻炼她,食物一般由她去打。
“好啊。”郁昭说,和其他奇奇怪怪的生物比起来,角鹿实在是太好吃了。
“在西南那边的山坡上。”高阢温和地说,“我去生火,早点回来,有危险放声大喊。”
“知道了。”
郁昭一边走,一边背对着她挥挥手。
她先是来到角鹿栖息的地方,连十分钟都没用就狩猎了一只角鹿,不过不是高阢一直强调的二级以下,而是一只三级的角鹿。
二级以下的种子可以直接销毁,高阢满天星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郁昭没有告诉过高阢,她独自狩猎的时候,有时候会故意狩猎三级。
她熟练地取出种子,在那股强烈的吸引力之下握在手里,里面的能量迅速没入她的身体,形成一团滞涩的黏浊物。
这个过程有些疼,郁昭皱着眉忍耐过去。
然后她没有带着角鹿回去,而是来到一个距离山洞不远的地方,她动作麻利地爬上树,坐在粗壮的树杈上,在紫绿色的树叶间取出一个用细树枝编成的树盆。
里面弥散着黑色的雾气,而在雾气之下,一些蠕动扭动的东西犹如活物。
郁昭把冲锋衣解开,如果高阢看见她的身体,一定会惊愕万分,因为她的身上有些不大的伤口直接缺了块肉,但一看那整齐的切口就不是野兽撕咬的。
郁昭拔出匕首,她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还是挑了不容易被发现的腰侧,在已经长好的肉上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