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生命之重91
文明联盟的基地不负它文明之名，虽然为了应对环境，建筑风格和郁昭熟悉时代区别很大，但是无论从人流量，干净和规整程度，还是人的精神面貌来看，蓝天城都是郁昭途径的那些基地中最好的，虽然因为封城有些人心惶惶，街道上声音嘈杂一些，但是维护秩序的白玫瑰军队一直在巡逻，总是能及时把骚乱的苗头解决掉。
此时正值中午，郁昭低着头穿过来来往往的人，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一堆平均海拔矮一些的身影，她猛地停下脚步，注目看去。
那是一队孩子，穿着统一的服装，排成一长列被大人带着往前走，孩子们还不知道什么事让大人们这么着急，有早熟的看起来绷着小脸忧心忡忡，更多的孩子还在笑着和旁边的朋友打闹。他们穿过人群，所有看见的人都有意识地给他们让了一下路。
“那是学校放学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郁昭回过头，燕静秋正站在那里，她换下了战场上伤痕累累的衣服，人虽然看起来有几分疲惫，但精神状态还好，看见郁昭，她微微躬身行了个简单的问候礼，为了不引起骚乱压低声音：“郁昭阁下。”
人类社会里把七级以上异化者统称为阁下，郁昭现在当得起这个称呼。
郁昭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孩子们的队伍，“之前莉莉安说她十三岁入学，三年毕业，这些孩子看起来不像到十三岁的样子。”
一个个的小萝卜头，看起来顶多七八岁。
“您还记得这件事？”燕静秋十分诧异。
“军校和文校里，文校的入学年龄比军校要小，年满六岁就可以入学了，军校的话是十二岁，可以超过但不能年龄不够。”燕静秋解释，“因为十二岁之后才能选择要不要成为异化者。”
“十二岁，就要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了吗。”
“十六岁成年，十二岁不算小了。”燕静秋说，“一般能上得了学的人都会选择先读文校，等十二岁的时候选择继续读文还是转到军校，莉莉安这样一来就直接上军校的很少见。”
“上学的条件是什么？”郁昭问。
“*首先要求必须是文明联盟的常住民，然后是资质筛选。”燕静秋说。
郁昭点点头，“这次没见到莉莉安，她还在蓝天城吗？”
提到莉莉安，燕静秋神色柔和些许：“上次任务完成之后，她休息了一个星期，然后就接了其他任务启程回绿洲之眼了。”
郁昭没再说话，她看着孩子们的队伍逐渐远去，燕静秋也跟着她目光一起望过去，这一幕仿佛有魔力，两个人就这么在这看了一会，直到孩子们消失在拐角。
燕静秋如梦初醒，有些忐忑地看向郁昭，“郁昭阁下，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我在废土里见过的最幸福的孩子们。”郁昭说，“他们被保护得很好。”
细数她见过的孩子们，不是被家人抱在怀中祈求她的怜悯，就是挣扎在邪教的控制中做着随时会死的任务，要不独自在小基地的角落里活着，像幼小的猎物，眼珠又像失群的幼狼。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大地，天地是熔炉，所有人都是燃料，大人都很难活得下去，何况是孩子们。
郁昭的话说得简洁，脸上也没有感叹或者悲悯，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燕静秋立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作为走南闯北的满天星，她太明白了。
燕静秋脸上表情变了变，似是哀叹，又是不忍，“郁昭阁下，每个想要加入满天星的人所上的第一课就是一句话，’保持怜悯，但不要共情‘，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太多了，即使是您，也无法拯救每一个角落。”
郁昭看向她：“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你和我说这种话，也许你会受到处分也不一定。”
作为全废土唯一的治疗师，郁昭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资源，有心人会巴不得她把拯救世界作为己任，怎么会容许其他人给她灌输这种“人力之不可为”的思想？
郁昭以为燕静秋是缺乏些敏锐程度，于是提醒她这种话不要乱说，被人听到郁昭是没事，燕静秋会很倒霉，然而燕静秋坚定地回视她，语气没有任何改变。
“即使今天就把我关进禁制，我也还是会对您说这样的话。当时我以为您是不会顾及这些的人，所以我只想把您安全带回联盟，我只是一个小队长，更多的我管不了，但是您用行动一次次地告诉我，您在意。”燕静秋说，“我人微言轻，您可以不在乎我说什么，但既然我看到了，我就必须说，郁昭阁下，您很强大，这一路上您让我一次次地看到生命的奇迹，太多的人因为有您才能活下来，但您从来都没有义务去救每一个人。”
郁昭望着她，沉默片刻后说：“在和腐化蝾螈战斗的时候，你说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普通人才是值得保护的未来，如果我宁愿牺牲自己去拯救更多的普通人，不应该更合你意吗？”
燕静秋苦笑一下：“濒死的时候思维是混乱的，说出这样幼稚的话让您见笑了。我是满天星，是文明联盟的兵，守卫联盟民众是我职责，从我宣誓那天起，我就做好准备会死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满天星没有能活到退休的成员，目前绝大多数的死亡汇报都是尸骨无存，运气好的话很多年后会被同事捡到自己遗落的种子，处理掉好不用继续污染其他人。”
她停顿一下，“但我心里清楚，没有人可以救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和神抗衡。您的出现让一些人盲目了，忽略了您也是人，我不希望您被这些声音裹挟，在自己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面对这一切，甚至更残酷的事情。”
“更残酷的事情。”郁昭说，“死吗？”
“……也许比死还要残酷。”燕静秋说。
郁昭又看了她片刻，“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对燕静秋来说，无论她是怎么想的，缄口不言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就像她自己所说，她的话也许改变不了任何事，而郁昭反而可能会把这些告诉联盟的高层，到时候别说她的前途，她的生命都可能受到威胁，然而她还是说了。
面对郁昭的问题，她像是早有准备，也许这些话正是她劝慰自己下定决心的理由：“因为我是满天星，保护民众就是我的职责。”
郁昭说：“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这次燕静秋犹豫了一下，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算上在毒牙峡谷的那次，我好几条命都是您救的，义正辞严的理由不可信，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郁昭露出微笑。
“还有……”燕静秋更加犹豫，看着郁昭的笑脸，她反而眼神中多了几分忧虑，在郁昭无声的询问中，她低声说，“比起在毒牙峡谷的时候，您连笑都不是真心的了。”
郁昭脸上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慢慢收了起来。
她不笑的时候带来的压力更强，燕静秋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无措地低下头。
“燕队长。”郁昭突然说，“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燕静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
郁昭换了个问法：“如果在你出生之前可以选择，你会选择来这个世界吗？”
燕静秋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缓缓地沉寂下去，她笑着说：“如果我是郁昭阁下这样的存在，我还是会选择出生，但如果我还是我自己的话。”她停了停，“也许就不会来了吧。”
郁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燕静秋忐忑地等待着她说些什么，但郁昭转过了身。
“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你要一起来吗？”
……
文明联盟的每个基地中，禁制的看管是最严格的，它虽然在基地中，但地处偏僻，从踏进禁制的范围开始就处于监控之中，能量屏障和电磁防护在无形中张开，一旦被判定为入侵者，这就是第一道进攻。
只有得到上面允许的人才能够进入这里，否则全都是入侵者。
郁昭坐在副驾驶，趴在车窗上看着不远处巍峨的黑色建筑，她们还没进入禁制范围就被拦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燕静秋偏头看向郁昭，郁昭头也不回。
“等几秒，应该很快就到了。”
燕静秋和守卫的白玫瑰都有些不明所以，他们开的是白玫瑰的车，白玫瑰一时也没有驱逐，几秒钟之后联络器响起，白玫瑰看了一眼，立刻对车里行礼，然后快速放行。
郁昭神色淡淡，没有丝毫意外。
从进入文明联盟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身边绝对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监视，这些人只要不明面上出来妨碍她做什么就无所谓，并且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无形之中为她解决一些麻烦，有什么不好呢。
燕静秋也想明白了其中原由，知道是上面的人实时下达的通知，她沉默片刻，略过了这个话题，打了下方向盘，说：“李文诺阁下是在这边的高等级禁制塔里。”
郁昭没有明说，她到现在还以为郁昭是来治疗李文诺的。
郁昭说：“不，先去关四级的那里。”
燕静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随即沉下来，一张面容在她脑中掠过，她抿了下嘴，觉得郁昭不可能特意为那个人来这里一趟。
所以当她们真切地站在方霄面前了，燕静秋也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钢铁铸就的窄小囚笼中，蜷缩在角落的男人听到声音慢慢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隐藏在灰暗的光线里，好一会才发出不可思议的微弱声音。
“……队长？”
第92章 生命之重92
禁制里的生活显然不好过，当日见到的那个风尘仆仆仍然能看出几分儒雅清俊的男人声音沙哑，身上穿着一件没有装饰的白色修身衣服，贴身到一眼就能看出衣服底下有没有藏起来的东西，他蹲坐在角落，稍长凌乱的头发下，浑浊的眼睛向这边望过来，不算很远的距离，他聚焦了好几次才定在燕静秋身上。
一听见这声呼唤，本来显得很镇定的燕静秋颤了颤，眼圈一下子红了。
禁制的大楼风格漆黑死寂，充满死亡风格，楼里面却不是阴森黑暗的，刺目的白色灯光把密不透风的监狱照得亮如白昼，每一个人的状态也一目了然。
方霄叫出那声称呼之后又盯着燕静秋看了几秒，然后猛然扑到屏障前，一阵能量波纹扩散开，看似只是钢铁囚笼的空白处晕染开浅蓝色的能量波动，方霄脖子和四肢上戴着的环亮起同色系的光，随即他面色扭曲，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方霄！”燕静秋忍不住出声，蹲到地上焦急地呼唤，“你怎么样？”
靠近屏障的惩罚力度应该不小，方霄好一会没有缓过来，倒在地上瞳孔扩散地喘息，郁昭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屏障的能量不会针对外面的人。
隔着一层屏障郁昭没法治疗方霄，她静静地站在两人身边，在这期间连护卫都没有来过，可见联盟的人对禁制的防御功能很有信心，压根不觉得会有人在里面出什么乱子。
片刻之后，方霄动了动蜷缩的身体，抬起头艰难地看向燕静秋，瘦削得脱了形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很丑，但依稀能看见那个温柔青年的影子。
“队长，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又做梦了。”方霄轻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燕静秋抬头向郁昭看了一眼，方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戴着兜帽的郁昭，目光中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平静，在这里来任何一个人找他都可能是宣判他的死刑，但这似乎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燕静秋身上。
“队长，你是来送我的吗？”方霄说，倒是有几分真正的欣喜，“没想到在最后还能见到你一面，谢谢你。”
燕静秋沉默下去，这时郁昭摘下兜帽：“方霄，还记得我吗？”
方霄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淹没了，然后他仰头凝神看着郁昭，说：“您头发长长了一些，也瘦了。”
几个月不见，郁昭原本的短发已经长到肩头，之前的体质训练和风餐露宿让她看起来瘦削而结实，她也跟着蹲下身，“我留下的信息让你被关进这里，你怪我吗？”
“怪您？不，我当然不会怪您。”方霄哑声说，“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是这种后果了。”
燕静秋忍不住怒斥：“糊涂！”
每个满天星小队都是从无数危险里磨炼出来的，他们不是亲人胜似家人，看见方霄这个样子，从他被揭穿开始就一直不愿多说什么的燕静秋浑身都散发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是满天星的老成员了，怎么会不知道泄露机密是什么后果？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你让莉莉安怎么想？她一直把你和我当成榜样。”燕静秋沉声说，“直到离开蓝天城之前，莉莉安都没能打起精神来。”
方霄平静的情绪被撕裂一道口子，他眼神怯弱起来，“队长，我们的小队……解散了，是吗？”
燕静秋定定地望着他，抿紧了唇。
禁制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包括把人关进来之后的调查情报，燕静秋不知道方霄背叛联盟的原因，方霄也不知道他进来之后其他人的情况，见燕静秋沉默下去，他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败了，粗哑地喘息着跌坐在地，像是看见最恐怖的噩梦成真了。
郁昭若有所思。
她之前就有猜测，无论是从高阢和她队友的关系，还是从她身处燕静秋小队时对其他人相处的观察，满天星小队应该是组满一个之后就轻易不会拆分和改变，他们会在一次次的磨炼中变得更加默契。
而这次除了燕静秋之外，之前小队里的其他人一个都看不到，问及莉莉安的时候更是得到她已经启程回绿洲之眼的答案，虽然说这话的时候燕静秋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但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对劲，现在看来，燕静秋小队应该是被方霄的事连坐了。
燕静秋没有说话，方霄已经得到了答案，他颤抖着蜷缩起来，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强烈的情绪，是痛苦：“对不起，队长，对不起……但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燕静秋继续沉默，郁昭看向她：“泄露情报会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吗？”
“因为关于你的消息是最高级别机密，阁下。”燕静秋说，“泄露你的消息，甚至是踪迹，等同于背叛联盟。”
方霄呆呆地抬起头来，“阁下？”
他难以相信，几个月前连对付四级异化兽都要以命相搏的女孩，怎么就成为了一位“阁下”？
燕静秋看向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因为方霄，她的小队解散了，亲若家人的队员们各奔东西，他们每个人也都接受了很久的调查，但是现在见到方霄，她也只是问一句怎么样了。
没有询问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也没有责怪他连累他们，连之前的指责，也不过是因为他伤了莉莉安的心。
然而她没有话说，郁昭却有话说。
“我见到方霁了。”
这话一出，方霄猛然看向她，瞳孔缩小，还流露出几分恐惧。
“不是在囚笼里，联盟没有抓他。”郁昭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因为你被抓的事，设计把我引起他那里，想让我救你。”
“糊涂！”方霄说出和之前燕静秋一样的话，却完全没有她的气势，他粗喘着眼珠转动，露出爬满眼白的红血丝，像一只绝望的困兽，“他居然敢设计你？他居然……居然……”
“显然你们兄弟俩都没能按照对方想要的方式去做。”郁昭平静地看着他挣扎，“你把我的消息泄露给方霁，是想让他找我治疗他的污染，是吗？”
方霄的喘息声消失了，他垂下头。
燕静秋一开始有些迷茫的眼神清明起来，她低声喃喃：“方霁……原来是为了他。”
“方霁的污染已经要压制不住了，在见到他的时候我没有帮他，他坚持不了多久。”郁昭说。
方霁猛然爬起来，咚的一声跪到地上，将头重重磕下去：“郁昭阁下，求求您救救方霁，我知道我现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打动您，只能祈求您的怜悯，求您……救救他。”
郁昭默默地望着他，贴身的衣物勾勒出他瘦到突出的脊骨，他像一匹即将倒下的老马，想要将自己最后的血肉哺喂给年轻的后代。
“方霁他，即使做过算计您的事，但是请您相信，他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您救他一命，他一定会用余生去报答您。”方霄磕在地上，将声音挤出，“他天分很好，在被污染成混沌系之前他只有十四岁，但是已经有三级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您的马前卒，求您救救他，求您……”
郁昭还是没有说话，燕静秋抿紧唇，不想干扰郁昭的判断，但见到方霄这个样子，她还是没压抑住心中的不忍，低声说：“我也认识方霁那孩子，他品性不坏，只是因为意外接触到了种子，被污染成了混沌系。”
方霄抬头看了郁昭一眼，再次谦卑地叩到地上，“他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是一个四级异化者突然异变，小霁是距离最近的一个，他本来想把异变者杀死，但没想到……他当时也有了异变的倾向，但他控制住了自己，联盟的决定是永久关押或者杀死。”
“你不忍心他进入禁制，所以你把他放了。”郁昭说，“这件事联盟知道吗？你知道吗？”
她后面那句问的是燕静秋，燕静秋沉默地摇头，郁昭又看向方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禁制里把人偷出去，你怎么办到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进入禁制。那时是在基地外面，在控制着他回绿洲之眼的路上，我把他放走了。”方霄闭上眼，“我知道他小霁的性格，在控制不住异变之前他一定会杀死自己，无论他还有多久，我都想让他起码自由地活到最后……所以我把他放走了。”
“原来是这样。”燕静秋叹气，她看着方霁的目光似是愤怒又似是悲哀，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都是血肉之心，她知道方家兄弟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方霁是方霄唯一的亲人，他为他先不顾命令把方霁放走，又把郁昭的消息透漏出去错上加错，本应该怒斥和指责，但作为曾经的家人，她说不出话来。
她看向郁昭，就在她以为郁昭会指责些什么的时候，郁昭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这话让两人都面露迷茫，方霄怔怔地抬起头来，郁昭什么都没解释，她拿出联络器来看了看时间，问燕静秋：“还要留下来说会话吗？”
燕静秋反射性地看向方霄，方霄怔然地说：“我没脸再和队长说什么了。”
燕静秋说：“方霄，你后悔吗？”
方霄的眼神灰败下去，他缓慢地，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队长。”他说。
燕静秋回过头来：“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阁下。”
郁昭嗯了一声，把兜帽重新拉起，转身向外走去，方霄狼狈地膝行向屏障边缘，“阁下，郁昭阁下，求您考虑一下我的请求，求您发发慈悲，求您了……”
他的声音逐渐湮灭在距离之外。
第93章 生命之重93
燕静秋不断地看向郁昭的脸，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她的想法，方霄的祈求声声嘶哑，而郁昭的神色分毫未动，直到听不见了，郁昭突然扭过头来看向燕静秋，反而把燕静秋吓了一跳。
看着郁昭似乎含着几分戏谑，细看之下却又深邃无波分辨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燕静秋心中忽然涌出几分惶恐，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现在的郁昭和当初落难时被他们按在车上的年轻姑娘是完全的两个人了，面对现在的郁昭，她感到一股面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压力和洞穿感。
郁昭说：“你想问我答不答应方霄吗？”
出现了，这种可怕的洞穿感。燕静秋深吸口气，平稳地说：“您想做什么样的决定，应该不需要其他人干涉。”
无论是从前还是最近的相处中，燕静秋都意识到郁昭是个不为他人意见改变主意的人，她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她的霉头。
“你真的不怨恨方霄吗？”郁昭说。
燕静秋摸不准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谨慎地说：“方霄的父母都是为联盟，为人类牺牲英雄，他本人在满天星的期间也一直很负责，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弟弟，他不会犯下这些错误。”
“所以在你这里，人情在纪律之上吗？”
“纪律上的惩罚，联盟已经给他了。”燕静秋没忍住，叹了口气，“我个人来说，不会怨恨他，但是小队里其他人如果对他心怀怨怼，也没什么可说的，这是他自己犯的错。”
郁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把燕静秋看得后背有点发毛。
“回答一下你想知道的那个问题。”郁昭说，“我不会因为这兄弟俩可怜就怜悯他们，但是治疗方霁对我现在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燕静秋愣了一下，郁昭这话乍一听上去让人感觉什么都没说，她没有马上追问，稍稍沉思片刻，说：“如果他们和您道歉，您会考虑救他们吗？”
郁昭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她没有看错，燕静秋果然是个聪明人。方霄就算了，方霁摆了她一道的事她可是一直记着，即使方霁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他的打算也是算计她。
升米恩斗米仇，不给予惩罚就会显得奖励也微不足道，她不打算给自己立圣人人设。
燕静秋会这么问，显然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凭她和方霄的关系，后面的事已经可以推演出来了。
郁昭没再说什么，她们出了这座禁制塔，站在了广袤的山坡上。
比起上午的见晴，此时天色又昏暗下来，郁昭站在山坡边缘向远方望去，沉厚的云从天边往这边蔓延，远方的天色看起来像黑天了一样。
“风雨欲来。”她喃喃。
“看起来又要下雪了。”燕静秋脸上浮现出几分忧虑。
郁昭左右望了望，指着西边一座塔说：“你之前说，李文诺在那边？”
燕静秋点点头，作为满天星，她也押送过失控异化者进禁制塔，大概知道这里的地形分布，只是还没有亲自进去过关押君王级以上异化者的地方。
郁昭抬腿往那边走，燕静秋为了不冷场，试探着问：“您现在要去治疗李文诺阁下的污染吗？”
她语气中含着几分期待，支配者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基地里的七级强者当然越多越好，郁昭已经证明了只要有她在，越级挑战不是不可能，这就是生存的希望。
郁昭说：“应该治不好。”
燕静秋：“？”
她的期待转为惊异，在过来之前郁昭把顾玥从异变里硬生生拉回来的事已经在军团里传开了，同为七级，郁昭没道理只能治疗顾玥不能治疗李文诺。
郁昭没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就算我想救，也得有人让我救才行。”
她走向那边的脚步不慢，脸上却一点都没有担忧或者急迫，燕静秋摸不着头脑，但看出来现在不是她提问的时候了，于是她闭上嘴，安静地跟着郁昭来到君王级以上的禁制塔前，还没等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他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两人面前，比她们先一步到达塔门前。
燕静秋一看清来人，立刻躬身行礼：“李文简阁下。”
这就是驻守蓝天城的另一个七级，身体系异化者李文简，也是顾玥之前说唯一有点麻烦的家伙。
郁昭停下脚步，李文简同时回过头来，两人在逐渐昏暗的天色底下对视，李文简率先垂下眼。
“李文简。”郁昭看着这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你和李文诺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双胞胎，我是哥哥。”李文简开口的语调很客气，“郁昭阁下，城主有令，你暂时还不能见文诺。”
燕静秋倏然睁大眼睛，一脸惊愕地看向郁昭。
郁昭也露出一脸惊讶，“城主这么说的吗？之前可是叫我来治疗李文诺阁下的。”
“是刚刚下的命令，如果您有问题，可以直接询问城主。”李文简身形丝毫不让。
“城主不是在开会吗？这个时候就算联系也联系不上的吧。”郁昭露出苦恼的神色，“你既然认识我，应该相信我的实力吧？我是来救李文诺的，你是她哥哥，不想让我救她吗？”
听见她这么说，李文简不但没有动摇，眼中还流露出几分警惕。
“起码不是现在，郁昭阁下。”他语气客气，话却很硬，“这是城主的命令。”
他显然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来阻止郁昭，只能不断地搬出止周若烟，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起来，燕静秋紧张地左右看看，看上去不知道这两个人一旦打起来她该站在谁那边。
然而郁昭没有过多纠缠，她又看了李文简几眼，主动退让：“既然是周城主的命令，那等她开完会再说吧。”
说完她不等李文简反应，直接转身离开，燕静秋快速跟上，走着路又回头看了眼李文简，他停留在门前注视着她们离开，似乎要确定她们真的走了。
燕静秋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张口欲问，又有些纠结地闭上嘴，直到两人上了车，郁昭才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燕静秋这才舒出口气，开口：“郁昭阁下，您之前说有人不让您救李文诺阁下，就是周城主吗？”
郁昭歪头看向她，这次眼睛里夹杂着更直白，更有力量的审视，燕静秋不禁挺直背脊，直觉现在郁昭对待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你很勇啊。”郁昭淡淡地说，“即使自己心里有猜测，直接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自己清楚吗？”
“郁昭阁下，我很清楚自己每句话可能带来的后果。”燕静秋启动油门，“无论如何，现在都不应该阻拦您治疗李文诺阁下，这太奇怪了。”
“是啊，连你不清楚什么情况都会觉得奇怪，周若烟着急了。”郁昭转回头看向前方，“看来我的出现很吓人啊。”
燕静秋沉默下去，她不确定水深到这一步，她是不是还有资格问下去。
郁昭反而没什么顾虑，甚至还有点兴致勃勃，“你没看见我刚出现的时候，周若烟脸都绿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不但能活下来，还顺便升到了七级吧，这一下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所以现在她乱了，顾不得被发现什么，先阻止我让李文诺清醒过来再说，因为李文诺一旦清新，她做的那些事就瞒不住了，顾玥也能恢复战力了。”
燕静秋的脸也要绿了。
她没想到一下牵扯到这么多大人物，这听起来像是蓝天城城主叛变了！四大基地之一的城主叛变，这件事非同小可，放在整个联盟历史里都能算得上奇耻大辱。
她艰难地挤出声音：“郁昭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郁昭用笃定的口吻说。
简单的一句话，燕静秋却仿佛看到了翻天覆地的时局变化。
片刻之后，她喃喃地说：“我不明白，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这时候为什么会站在周城主那边，不让您救他妹妹？”
“感情越好越容易被利用，李文简不是站在周若烟那边，他应该是被骗了。”郁昭说，“周若烟和顾玥的不合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我治疗顾玥也不是秘密，周若烟只要说点阴谋论，比如我不会真心治疗李文诺之类的，李文简就可能关心则乱，他看上去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她毫不留情地吐槽，“你觉得一个不聪明的人，会相信朝夕相处的上司，还是我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燕静秋想要说话，又卡在了嗓子里。
顾玥，李文诺和周若烟三人曾经是好友这件事废土世界基本都知道，三人都是绿洲之眼出身，后来一个站在身体系巅峰，一个成为心灵系顶点，还有一个成为四大基地之一的蓝天城主，这三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之间的传奇友情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现在居然只是提到对方名字都能被他人提防的地步了吗？
燕静秋眼神有些空，她感到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偌大悲哀笼罩着，她不由转头去看郁昭，郁昭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在面对腐化蝾螈时，在面对金雕时，在面对那些在路上找到她求她救命的人们时，或者在更早之前的毒牙峡谷里，郁昭面对五级的毒牙鬣犬毫不犹豫地跳下车时，在寂静的夜晚望着远方时，她始终都是这种样子，始终有一股超乎寻常到事不关己的镇定，哪怕她在做的事随时都会丢命。
“您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燕静秋鬼使神差地问。
郁昭扭过头，对她笑了笑。
“周若烟快完蛋了。”她说，“蓝天城该换个新的城主了。”
第94章 生命之重94
嘎吱一声响，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雪地里。
郁昭条件反射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感谢这个时代仍然有非异化者的普通人，这才导致安全带这项功能没有被淘汰掉，避免了她直接头抢玻璃的惨痛后果。
“我是不是不该在坐车的时候说。”她咕咕哝哝。
“抱歉，郁昭阁下！”燕静秋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查看郁昭的情况，一时甚至忘记了别说只是撞一下，哪怕脑袋上被开个瓢，郁昭也不会有什么事。
郁昭摆摆手示意没事，燕静秋的手僵在半空，轻轻握起了拳。
她现在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会错意了，几个呼吸下神色恢复平静，正要重新启动车辆，就听见郁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燕队长，你的野心支持你走到哪一步？”
燕静秋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瞳孔骤缩。
“……阁下，联盟有规定，异化者不可为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异化者可以成为军团长，可以担任一些重要的职位，但是最顶端的几个位置，只有非异化者才能上去。”
郁昭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只要沾上了污染，思维必定会被邪神影响，谁也不知道这种影响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为了避免这种不稳定性，最高权力只能掌握在纯粹的人类手中。”燕静秋转头看向郁昭，“在我成为异化者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上限和结局。”
“你是主动选择成为异化者的。”郁昭用肯定的口吻说，“你有野心，也有能力，为什么没有选择上限更高的那条路，为什么要成为最难接近权力中心的满天星？”
同是文明联盟的几大军团，在权力阶层中划分的位置并不一样，距离核心最近的自然是“御林军”白玫瑰，无论在哪个基地，白玫瑰都不可或缺，其中也并不只有异化者，这是最受文明联盟当权者信任和依赖的军团，而离核心最远的，就是满天星。
满天星的绝大多数成员都常年游历在外，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重要的人和事，所做的工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所以当初顾玥选择成为满天星的军长而不是白玫瑰的，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
面对这个问题，燕静秋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眼眸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之后才说：“阁下，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天赋，普通的头脑，我这样的人在偌大的联盟并不出彩，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她沉默几秒，郁昭只是安静地等待，她注视着燕静秋在方向盘上握紧的手指，知道她这些话应该从来没和人说过。
“……这个时代，人能做的选择不多，在联盟的保护下成为污染相对最轻的身体系是普通人最好的选择。”燕静秋轻声说，“而成为满天星，是我想寻找’活着‘的感觉。”
“活着的感觉？”郁昭问。
“活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废土时代人均年龄只有五十岁，而大部分人都活不到这么久。”燕静秋说，“我没见过我祖父祖母那一辈，他们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死在流亡里。我的父母为了让我活下去，千辛万苦来到了绿洲之眼，我的母亲也还是死了，死在污染和疾病里。”
“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能动，能吃，能思考，这就是活着了吗？我觉得我在基地里找不到答案，于是我加入了满天星。”随着讲述，燕静秋的神色重新坚定下来，“您说我有野心，但我的野心不是权力，我见过太多人挣扎着活下去的样子，哪怕活着只是痛苦，当看到的事情太多，我最开始想找的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我想让更多想活的人继续活下去，这就是我的野心。”
“野心需要实力和地位来实现，我会尽力向上爬，爬到我能爬到的最高处，然后回头望。”燕静秋的眉眼柔和下来，“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就能找到我的答案了。”
郁昭定定地看她几秒，又把话题拉回来：“如果那条规则被废除，你有了和普通人平等竞选的机会，你敢上吗？”
燕静秋的喉口动了动，沉声说：“我会尽力爬到我能到的最高，这句话在任何情况下都通用。”
郁昭翘了下唇角，说：“走吧，带我回内城。”
燕静秋没有任何异议地启动车子，说：“您要先去休息吗？”
在那场大战中他们每个人都消耗甚多，即使身体能够愈合，精神上的消耗和创伤也需要时间调整，更何况郁昭是消耗最大的那个人。
“我倒是想，但恐怕不行啊。”郁昭叹了口气，拿出联络器，一段时间没看，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堆满了消息，排除掉魏鸣野和宋铮他们的询问，她挑出一个陌生的号码，那是刚刚补上新联络器的宋阳。
上面以极其客气的口吻说城里有很多徘徊在危险边缘的人，包括一些为人类做出过贡献的英雄们，这些人都是战斗里的重要战力，希望她能赐予怜悯，救救他们。
这条消息郁昭在前往禁制塔的路上就收到了，她猜是周若烟最开始打算用这件事绊住她，让她在她开完会之前没有时间去找李文诺，结果没想到郁昭连理都没理，直接就去了李文诺那里，她这才不得不派出李文简去阻止她，甚至连理由都找得粗糙，也只有李文简那么单纯的人才会想都没想地相信了。
看着看着，郁昭打了个哈欠，引来燕静秋担忧的一瞥。
一回到内城，他们的车就被白玫瑰给拦了下来，听着他们复述宋阳的请求，燕静秋露出一点不赞同的神色，但也确实知道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她回头去看郁昭，郁昭已经下了车，并示意她不用下来。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郁昭对她笑了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郁昭跟着白玫瑰走了。
宋阳倒是没有说谎，城里的确有很多伤员，而得知郁昭已经抵达蓝天城，蓝天城可以说是全城沸腾，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找郁昭治病，郁昭所在的地方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之前恐慌的气氛一扫而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郁昭身上，哪怕没病没伤的也要挤过来想要看郁昭一眼。
面对这种混乱的盛况，连维持纪律的白玫瑰都有些力不从心，在团团包围中郁昭倒是没什么着急的样子，她让人把地点转移到开阔一些的地方，又把所有无法走动的伤员都移出来，等人都聚得差不多了，也即将失控之前，她站到最高的地方，抬手示意安静。
和广阔的人群比起来她的身影很渺小，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当她抬起手，骚乱就真的小了下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下来，热切地望着那戴着兜帽的身影。
下一秒，闪烁着白色荧光的光雨从阴翳的天空降落，降落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所有人都仰起头看向天空，被针扎了一下般细微的刺痛之后，温暖的能量涌入四肢百骸。
伤口在愈合，污染在稳定，病痛在减弱直至消失，当亲身经历这种神迹的这一刻，在场的人才真正明白郁昭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真的是人类的力量吗？能做到这种事的人，还会怕所谓的邪神吗？
许多人当场跪下来，哭泣和欢呼响彻整个广场，传出悠久的天际，而当众人无比激动地再去找那道兜帽身影时，却发现她已经消失了。
“你不用跟着我。”郁昭对一直跟在身边的白玫瑰说，“我太累了，只是想你睡一会儿。”
年轻的白玫瑰崇拜而敬畏地望着她，因为郁昭对他说话，声音都激动得微微颤抖，“郁昭阁下，城主吩咐我们寸步不离地保护您的安全，城里人太多了，您没有战斗能力，害怕有些人会心怀不轨！”
寸步不离地监视，确保她没有再去禁制塔。
没有战斗能力的郁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颇为赞同地点头，“那就谢谢你们了，对了，最近的厕所在哪里？”
“不客气！保护郁昭阁下是我们最大的荣幸！”白玫瑰激动地大声说，“我带您去！”
郁昭回头看了眼人群，转身离开。
无论怎么样都没有理由跟着郁昭进去上厕所，郁昭进去之后白玫瑰就在外面守着，期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等待的人就开始着急起来，他们互相对视几眼，其中的女性白玫瑰决定冒犯地进去看一眼。
“郁昭阁下？您还在里面吗？”白玫瑰小心地敲敲隔间的门。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
“啊，我在。”似乎有些困意朦胧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我困得睡着了……这就出去。”
白玫瑰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确定了人还在就没什么可急的了，她柔声让郁昭慢点。
郁昭很快出来，眼神还有几分朦胧，白玫瑰说：“刚才您几乎已经治好了全城的人，先去休息一下吧。”
郁昭点头，在白玫瑰的簇拥中离开，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道穿着白玫瑰斗篷的身影从之前郁昭隔壁的隔间出来，顺利地取了辆白玫瑰的车，往禁制塔的方向而去。
跟着白玫瑰离开的郁昭被带回碧空阁，并安排了一间最好的休息室，房间里没留人，白玫瑰都去了外面守着，郁昭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在她想坐起来之前呼吸一顿。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第95章 生命之重95
下一秒郁昭的呼吸就恢复了正常，她维持着正常的频率坐起身，看向呼吸声传来的方向。
能在碧空阁里白玫瑰的守护下被放进来的人，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的呼吸声，连多一秒钟都不用，郁昭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此时外面已经全黑，万籁俱寂，碧空阁独有的蓝色玻璃外云层鱼鳞般层层叠叠，细微的光洒落进来，将桌前坐着的女人勾勒得隐秘而暧昧，眉眼宁静而深邃。
在郁昭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郁昭。
“郁昭阁下。”周若烟语气柔和，“您休息得怎么样？”
郁昭自然地坐起来，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很爽，如果这时候能来份黑稞饼之外的食物就更爽了。”
“一会我们谈完话，会有人给您送食物进来，蓝天城是物资最丰富的基地之一，一定会让您感到满意。”周若烟说。
郁昭抹了把脸下床，直接走到周若烟的桌前，拿起她面前的水杯，里面装着的是透明的白水，在这个时代要喝到这么干净的水不知道要过滤多少遍，郁昭在她困惑的眼神中举起水杯，对着她的头顶浇了下去。
白水顺着周若烟的头发和下巴滴落到衣服上，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郁昭阁下。”周若烟没有伸手去擦脸，她缓慢开口，声音轻了许多，“您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告诉你，我不高兴。”
郁昭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抬手给自己倒水，“炫耀自己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七级异化者的房间？即使到了七级，你也想让我死就让我死，是这个意思吗？我好怕哦。”
周若烟沉默地看着她一口气喝了半杯水，“觉得我对您有加害之心还敢喝我的水，这就是废土唯一治疗师的自信吗？”
“让你失望了，我就是有这种自信。”郁昭又倒了半杯，抬眼望向湿漉漉的周若烟，“开门见山吧，你和我都没什么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里，不是吗？”
周若烟纤细的身形晃了一下，背脊挺得笔直，她凝视着郁昭，“您在白天几乎治好了整个蓝天城，大家都很感激您。”
“看来你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郁昭转动着玻璃杯，咔哒一声让它停下来，“我有一些问题，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答案。”
周若烟抬手擦了擦眼睛上的水，垂下眼睫的时候仿佛滴下泪来，有一种恍如柔弱的错觉，郁昭注视着她，语调骤然冷下来。
“如此美丽，又如此狠心，周城主，想要用近千万人的命为你的仇恨和不甘陪葬，当你选中的祭品们一声声叫你城主的时候，你受得坦然吗？”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必要隐藏什么了，周若烟知道郁昭知道，郁昭也知道周若烟知道她知道，周若烟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郁昭熟睡的地方，就是明摆着告诉她：即使是七级强者，她也能够拿捏。这就是她坐在这里的勇气和资本。
郁昭自然看出了她的用意，但她没有因此而有分毫收敛，周若烟抬起的眼中有些惊讶。
“如果您仗着自己的能力，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能克制您的东西，那就错了。”周若烟说，“我目前对您没有恶意，所以暂时不会使用这种手段，但是您要知道，我并不是全无办法。”
郁昭挑了下眉，像是终于有所忌惮。
“您的能力的确足够特殊，只要您愿意合作，这世界上所有掌握这种方法的势力都不会伤害您。”周若烟的语调又柔和下来，“那么现在，您愿意好好谈谈了么？”
郁昭说：“你想谈什么？”
周若烟把湿润的发丝别到耳后，转头看向漆黑的外面，“郁昭阁下，您感受到今晚的不同寻常了么？”
“你们的宵禁开始得挺早的。”郁昭说。
现在应该是十点左右，而外面一片安静，甚至连灯光都没有，这显然不符合一个大型基地的生活模式，在剧情里，蓝天城可是最美丽繁华的基地之一。
周若烟回头看着郁昭，“顾玥把我们之间的故事都告诉您了，是吗？”
“没有。”郁昭说，“对你们之间的事，顾姐什么都没提。”
“什么？”周若烟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愕的神色，她甚至站了起来，“她什么都没有说？”
郁昭仰头看她，“你希望她说什么？或者说，你害怕她说什么？”
周若烟蓦然转过身，她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的反光上映出她有些恍惚的眼神，这种眼神很快就消失了，她深吸口气，神态和语气一起冷冽下来。
“郁昭阁下，我希望你今晚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不要参与。”
郁昭歪歪头：“这是要囚禁我吗？好刺激。”
“这不是在和您商量。”周若烟彬彬有礼地说，“您愿意合作当然好，如果您不愿意合作，我就只能请您合作了。”
“这谈判好像省略了好几个步骤。”郁昭说，“你要做什么，想让我合作什么全都没有说，诚意是不是不太够？”
“我说，我不是在和您商量。”
周若烟转过身来，外面的那一点微弱光亮被她挡在身后，沾着水的漂亮面容宛如阴湿的水鬼。
“您只要待在这个房间里一晚上就好，今夜过去，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您。”
郁昭盯着她，有几秒钟一言不发，一般人面对她这种眼神会感到畏惧，但周若烟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她镇定地看着郁昭站起身，逐渐走近她。
郁昭走到周若烟脸前，近到几乎能数清彼此的睫毛，两人沉默地对视，郁昭蓦然露出一抹笑容。
“我非常讨厌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若烟轻轻眨了下眼睫，“威胁？”
“不，”郁昭说，“是你们居然妄图掌控我。”
在周若烟说话之前，她温柔地拿起一缕她湿透的长发，仿佛最亲近的朋友在呢喃着亲昵的耳语，“你们文明联盟用来掌控异化者的方法，是某种更高阶存在的血，是吗？”
如遭雷击，周若烟双眼蓦地睁大，脸上流露出偌大的震惊和恐惧。
“这不可能！”她声音尖锐起来，“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大统领和三个城主知道，沈一煜和沈一明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从哪里泄露出来的消息？”
周若烟是真的慌了，这件事是文明联盟的最高机密，也是她很多计划能够推行的基石，文明联盟诞生以来就立下的规矩“异化者不可为王”也是基于这个秘密才能顺利延续下来，他们不可能主动把这么大的秘密泄露出去，那么郁昭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世界上很多人都知道文明联盟有压制异化者的方法，但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方法，郁昭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那是什么，带来的冲击和恐惧难以掩饰，周若烟瞳孔震颤，嘶声追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当然是剧情里。
其实郁昭也不知道“更高阶的存在”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只是这样就让周若烟震惊若此，这显然就是她手中的底牌。
“这就是你敢和那些人合作的原因吧。”郁昭后退一步，“你一个普通人，离开了文明联盟系统的保护，你觉得他们发现你的秘密会很难吗？周若烟，你有脑子，但你养尊处优太惯了，因为能够操控异化者的优越感，你已经失去对异化者恐怖程度的敏锐度了。”
周若烟瞳孔骤缩，她彻底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冷淡平静，表情狼狈，又倔强得如同踩中陷阱的困兽。
“为什么这你也知道？郁昭，你是鬼吗？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我不是鬼，只是知道得比你以为得要多一些。”郁昭深深地望着她，“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还来得及回来，你能力优秀，在城主的位置上你能做到更多。”
周若烟死死地盯着她，呼吸的粗喘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着，甚至能听到她剧烈的心跳。
然而很快，她的心跳频率就缓和下去，她缓声问：“既然你这么清楚还这么说话，说明你不怕那份血液，是吗？”
郁昭的确不怕，但她下意识地感觉有些不对，一时没有接话。
周若烟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不但没有沮丧，反而缓缓地露出一抹渗人的笑，“郁昭，这是你逼我的。”
郁昭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周若烟用细微颤抖的手指从口袋中取出联络器，按了下什么，两人后方的墙壁上浮现出一幅画面的投影。
在看清投影的一瞬间，郁昭的呼吸停住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墙壁，耳边几乎听不清周若烟的声音。
“我本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既然连文明联盟这么多年的杀手锏都拿你没办法，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你别怪我。”
郁昭没有回头。
她面前的墙壁上是一张照片，里面的人坐在椅子上呈现出昏迷状态，判断依据不是那软软垂落的兜帽，而是右手袖子里露出来的，眼睛紧闭的鸟头。
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亮，亮起来的碧空阁在黑夜中宛如璀璨的宝石，和灯光同时出现的，是响彻整个基地的警报。
“城主！最高警报！”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周若烟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冷静干练的面容。
“我想你这会已经清楚是谁泄露出这份情报的。”她和郁昭错身而过，“我不会指望门锁能锁住七级异化者，但只要你离开了这个房间，郁昭，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96章 生命之重
房间的门被轻轻合上，极其礼貌，不含丝毫威胁或者泄愤，郁昭独自站在黑暗里，几秒钟之后她转向玻璃，此时整个蓝天城都亮了起来，哭泣和喊叫声隐隐传入，再也不复之前的安静。
一场肉眼可见的危机笼罩住这片土地，郁昭站在窗前，神色冷静，双手抱臂，仿佛完全不在乎刚才受到的威胁，而在这时本该激烈响起的联络器仍然十分安静。
她忽然抬起眼，一只乌鸦从上空飞了过去。
周若烟出了房门，在门口一脸焦急等待的秘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她身后已经被关上的门，“城主，郁昭阁下怎么没出来？”
“郁昭阁下刚从战场上下来，又马上治好了全城的病人和伤患，能量还没有恢复，谁都不要来打扰她，她越早回到战场，对我们就越有利。”周若烟大步向前走，“现在是什么情况？”
秘书是从绿洲之眼就跟着周若烟过来的，闻言下意识地感觉有哪里不对，不过形势的危急和对周若烟的信任让她很快放下这种违和感，凝神汇报：“检测到第三波兽潮正在接近，速度比之前蝾螈和金雕的那两波都要快，目前已经开启最高防御警戒模式，并且通知全程避难……”
周若烟眼神一动，看向秘书。
秘书低下头，“城主，我知道您之前不想告诉民众以免引起恐慌，但这波兽潮速度太快了，它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蓝天城来！我们需要民众里的异化者也参与到防御工事里来……”
“你做得很好。”周若烟说，“其他人都在会议室了么？”
秘书做错事的表情立刻露出明媚的笑脸，声音也大了起来：“是！除了宋阳军长他们，自由聚落和末日之刃的代表也到齐了，他们都表示危急时刻会听从蓝天城的调度，共同对抗难关。”
周若烟神色淡淡，动作很快地乘坐电梯上了顶楼，打开会议室的大门，里面所有人都向她望过来。
碧空阁里规格最高的会议室天花板就是透明的穹顶，可惜此时整栋楼灯火通明，抬头也看不清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的微弱清光。
周若烟环视一圈，除了不着调的塔伦，每个人都神色郑重，沈一煜和沈一明都在，顾玥也赫然在座。
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她的左手就几乎长了回来，坐在这里面容严峻身形挺拔，望过来时一股尸山血海中凝练而出的气氛扑面而来，周若烟呼吸一窒，大步走到最上首的位置坐下。
在场一共有三个七级，顾玥，李文简以及自由聚落那边的七级强者立川，周若烟一坐下来，顾玥就迅速发问。
“郁昭在哪里？”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重要，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周若烟看过来，即使是蓝天城也嫌少也这么多强者共同聚在一起的情况，让坐在周若烟身边的秘书一下子寒毛直竖。
周若烟面不改色地把刚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在场大部分人都露出担忧的神色，只有顾玥和沈一煜皱起眉，沈一煜张口想问什么，周若烟比他更快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头。
“支配者还在伺机而动，仅仅是现有的防御程度还远远不够，我们来重新做一下安排，”周若烟沉声说，“在郁昭阁下静养的间隙，我们要尽力守住蓝天城。”
在绝对的正事面前，个人的疑问也只能先暂且放下，沈一煜和顾玥对视一眼，沈一煜沉默下去，而顾玥和周若烟几乎已经撕破脸，压根没准备跟着她的节奏走。
“如果想要加强防御，整个城的战力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七级，你为什么不让郁昭去治疗李文诺的污染？李文诺的污染压制下去之后，将会多出两个七级战力。”顾玥只剩手还没长出来的胳膊放到桌面上，军装下露出来的残肢非常有冲击力，但是远没有她的话有冲击力，“是因为你害怕李文诺清醒之后会说出些什么对你不利的话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即使是另外两个七级，在此刻都不敢去触这两人的霉头。
周若烟凝视着顾玥，口吻十分官方，“我并不知道晚上会来兽潮，李文诺阁下作为联盟的兵，有守护民众的责任，郁昭阁下精力有限，我请她优先治疗蓝天城的民众，这有任何问题吗？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恶意揣测从何而来，顾玥阁下，但是现在不是处理私人恩怨的时间，类似的问题我不再答复，现在可以开始商议正事了吗？”
顾玥身居高位但毕竟不习惯玩弄心眼，周若烟给出的理由有理有据，还给她扣上了恶意揣测加公私不分的大帽子，顾玥神色冷凝，显然并未放在心上，她还待继续开口，和她隔着几个座位的沈一煜向她看来，轻轻摇了摇头。
顾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沈一明左右看看两人，眼中担忧的神色更浓。
会议在有些微妙的情况下继续进行，周若烟思维敏锐，条理清晰，快而准地将命令传达下去，把每个人都安排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很快全城的防御程度就上升了一个台阶，连顾玥都没挑出什么问题。
“至于普通民众……”周若烟停顿一下，“全都带到地下防空洞里，做好最坏的准备。”
目前明面上的危险就是兽潮，最坏的准备就是城破了，全城异化者全都战死，这样起码躲在地下的普通人不会受到上面的冲击，能够勉强活下去。
这个安排也很合理，在场没有人提出异议，自由聚落的代表温梓然还对周若烟的机智果决予以了肯定。
“那么，祝我们顺利度过这次危机。”周若烟说。
这场会议结束得很快，每个人都要尽快赶到自己的位置，顾玥因为心理束缚暂且还是个普通人，周若烟安排她和普通人一起去地下避难，顾玥没有吭声，等大家都起身离开，她突然转向李文简。
“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你阻拦郁昭去救你妹妹，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糊涂。”
作为文明联盟五大军团之一的总军长，顾玥自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李文简并不意外她会知道下午的事，但这么明白地提出来还是神色一僵。
作为自己亲妹妹的好友，李文简也是从小就认识顾玥和周若烟，对于风格强势不苟言笑的顾玥，他一向都有些发怵。
他看了一眼已经走出会议室的周若烟，低声说：“我责任很重，先过去了。”
李文简回避了和顾玥的正面冲突。
顾玥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处，会议室里只剩下塔伦和沈一煜两兄弟。
沈一明气势还算稳重，只是面上有些担忧，沈一煜气势面色都比较平静，此时正半闭着眼睛思索着什么。
然后就听到顾玥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对郁昭的信任，顾玥也同样信任郁昭信任的人。
沈一煜睁开眼，“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下午几人会面的时候沈一明和塔伦都知道了顾玥和郁昭对周若烟的怀疑，但正面面对这个问题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误会？”沈一明忍不住说，“刚才若烟姐给出的理由没什么问题，说不定就只是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呢？”
顾玥皱了下眉，塔伦包裹着纯黑色军裤的长腿翘到会议室桌子上，只用椅子的后两条腿着地，晃动着盯着天花板没参与话题，沈一煜看向沈一明，“小明，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周若烟有和邪教勾结，背叛联盟的可能，在这种时刻面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她真的有问题，整个城都会危上加危。”
“我知道，哥，我只是……”沈一明垂下头，声音轻下来，“……我是感情用事了，我就是无法相信。”
“从小照顾过自己的姐姐突然变成要害死所有人的大反派，难以接受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椅子腿落回地面，塔伦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要是有一天有人突然告诉我温梓然是个大恶人，我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断对方的牙。”
沈一明对他感激地笑笑。
顾玥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你们尽可以继续抱有怀疑，不过我建议先让人去找郁昭，对于周若烟嘴里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
“郁昭阁下可是七级诶，除非直接对上那个支配者，否则谁能管得住她啊。”塔伦挑了下眉，“郁昭阁下今天……昨天的消耗确实不小，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郁昭可能需要休息，但她自然情况下绝对不会失去意识，我给她的信息没有回复，其他人也一样。”沈一煜说，看向顾玥正往外走的背影，“顾玥阁下，您要去哪里？”
“我虽然被下了心理束缚，但身体的强度还在，对付那些动物，远比一二级的有用。”顾玥头也不回，“何况战场上还有我的兵，让我安心在避难所里做逃兵，死都不可能。”
三人没再说话，顾玥离开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也分别站起了身。
“距离上一次并肩做战过去了多久来着？”塔伦装模作样地思考，“有三年了吧？听说你小子现在厉害得很，已经不再是当年被揍得惨兮兮的豆芽菜了。”
沈一煜面无表情地拧了他胳膊一把，塔伦就笑起来，笑容明艳漂亮，他伸拳头击打一下沈一煜的肩膀，“别死了。”
沈一煜颔首：“你也是。”
塔伦挥挥手，也大步离开会议室，剩下沈家兄弟两个，沈一煜凝视着沈一明。
“小明，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沈一煜沉声说，“你是大统领的候选人，无论如何要优先保全自己，明白么？”
沈一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他低下头，显得有些紧张，“我知道，哥。”
沈一煜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也同样离开了会议室。
沈一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做了几个深呼吸，坚定地握了起来。
……
兽潮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快，就像蓝天城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们，第一波兽潮势如破竹地抵达，这一波多是没有进化和一到二级的异化兽，仅靠蓝天*城的城墙防御就能抵挡下来。
主控指挥室里，周若烟冷静地盯着前线传回来的画面，沈一明在她身边，看着数以万计的动物前仆后继地扑向城墙，在转眼间就被城墙上冒出来的能量尖刺刺穿，被绞成肉泥，脸色有些发白。
“第一次看这种场景？”周若烟问。
“嗯，”沈一明低声说，“绿洲之眼没有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兽潮。”
“生物都是欺软怕硬的，它们能感受到支配者的气息，自然不会主动去找麻烦。”周若烟取出一根烟卷，她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手指间，“仔细观察各个要塞的战况，这也算我第一次给你上实战课吧。”
“是。”沈一明应声。此时还是初级阶段，各个地方的防御还算轻松，沈一明的目光不由移向周若烟的侧脸。
“若烟姐。”他说。
周若烟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沈一明问：“你说我们会赢吗？”
周若烟看向他，“害怕了？”
沈一明摇摇头，又突然笑了一下，坦然地点点头，“没有人能对死亡泰然处之，我害怕，但我会面对它。”
周若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好像沈一明还是刚到她膝盖的小朋友，而她是大统领的第一助理。
“人类会赢的。”周若烟说。
第一波兽潮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过去，第二波开始出现高级领主级的异化兽，蓝天城就是在惨烈的兽潮冲击后重建起来，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防御技术，领主级的出现也没能攻破防御，原本一切顺利，突然沈一明眼睛睁大，指向一个屏幕。
“若烟姐，是君王级！”
这么快就出现了六级！
如果连六级都只是中层先锋，那后面的那个东西……
周若烟沉默片刻，转身，“小明，你留在这里统筹指挥，我去前线。”
“什么？”
“你理论知识学得够多了，现在大胆地实验吧。”周若烟说，“你要记住，你不是战士，也不是将军，你是王，王是不需要精通排兵布阵的，但你要有眼力和魄力。”
说完，她没有等沈一明回话，径直离开了指挥室。
待在指挥室的时候察觉不出来，外面已经炮火连天，所有普通人和一部分不想参加战斗的异化者都已经进入到地下防护所，整个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民众慌忙避战留下的垃圾还没来得及清扫。
周若烟大步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用基地内部的耳麦通知秘书给她备车，忽然她停下脚步，侧眸望向花坛。
花坛后的绿植晃动几下，一个男人走出来，一张俊秀的娃娃脸上没有一丝面对郁昭时的乖巧和温顺，碎发下眉眼阴鸷。
“周城主，你来得太慢了。”宋铮说。
周若烟没有分毫意外的神色，她咔哒一声把烟卷点燃，吸了一口才说：“你没有听沈一煜的，没人怀疑你吗？”
“所有人都知道我只听老师的，沈一煜想命令我？这话他自己信吗？”宋铮眼里划过明显的不屑，开口语气有些急，“好了，时间紧急，快把东西给我，然后告诉我言墨青在哪个区域？”
周若烟又抽了口烟，眼睛在路灯底下显得幽明深邃。
“宋铮，”她说，“如果郁昭知道了你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第97章 生命之重97
宋铮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极其骇人的神色，本就没有任何光芒的眼中蕴含着毫不遮掩的恶意，他向前一步，语气轻柔。
“周城主，你对老师说什么了？”
他衣物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蜂前肢已经准备好，随着怒意的翻腾，随时会伸出来割断这个柔弱女人的喉咙。
周若烟的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她向宋铮望来，宋铮微妙地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周若烟的眼神仿佛和郁昭重合了，带着一种能把人剖开的深邃锐利。
“你担心我会说什么，说明你知道自己做的事绝对不会被郁昭原谅。”周若烟说，“郁昭是那么聪明的人，你觉得你能瞒她一辈子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宋铮冷冷地说，“这是我和老师之间的问题，只要你不多嘴，我也不会把你做的那些事抖出去，这就是我们的交易，我想这点契约精神周城主还是有的吧？”
周若烟突然轻笑一下。
宋铮：“你笑什么？还是说，你现在就打算毁约了？”
“我很好奇，你不知道今天晚上我们可能会面对什么吗？”周若烟说，“连顾玥他们都没有把握能在今天晚上活下来，你还在计划这些事情，在生死面前你的尊严和面子就那么重要吗？”
宋铮眉眼僵硬一瞬，很快变得冷厉起来，“这和你没有关系，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城里的人一定能活下去。”
周若烟吸着烟，倦怠地抬眼，“这么肯定？”
“只要有老师在，任何选择都能通向未来。”宋铮冷淡的语气下蕴含着信徒般的狂热，他不耐烦地对周若烟伸出一只手，“别耽误时间了，快点把东西给我，一旦老师出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周若烟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变化，有些费解和复杂地看着他，“即使对手是支配者，你也坚信郁昭能赢？”
宋铮瞥了周若烟一眼，这一眼极其轻蔑且傲慢，像是只有他掌握了什么世间的真理，而他不屑于和不懂的人论辩。
“快点。”他催促。
周若烟凝神看了他几秒，她的耳麦里隐隐约约传出一些声音，宋铮听不清，也懒得在意，他看着周若烟从领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注射器，递给了他。
宋铮的呼吸不由凝滞住了，“这是什么东西，真的能压制住六级异化者？”
“别说六级，哪怕是你正面对上了那个支配者，它都能救下你一命。”周若烟说，“这是远比你意识中更重要的东西，你要是还杀不死言墨青，就是个废物。”
宋铮瞳孔地震，甚至连最后的嘲讽都没有理会，失声：“它能对付支配者？！”
周若烟眯了下眼，“这是稀释过几百倍的，想要用它直接对付支配者，还是痴人说梦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应该是文明联盟的终极武器，废土上存在最久规模最大的人类基地，蕴含的底蕴果然不为外人所想象。宋铮压下心头泛起的颤栗，谨慎地问：“这东西怎么用？”
“很简单，扎进言墨青的皮肤里就行了，它会自动注射进去。”周若烟说，“你要注意，它现在是封存状态，一旦针头打开，它的气息就会泄露出来，到时候场中会出现一些变化，你被暴露出来的可能性很高。”
她直视宋铮，“一旦你暴露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宋铮露出讽刺的表情，“周城主，你真是打破了我对文明联盟高层的印象，好一个蓝天城城主啊，其他几个基地的负责人也都是你这样的吗？”
“和你无关。”周若烟说，“三十七区。”
宋铮嗤笑一声，也不多和她废话，背后透明的金色六翅张开，飞向在灯光映衬下越加漆黑的夜空，周若烟仰头看着他彻底消失，用耳麦接通一个特殊频道。
“只要言墨青死了就可以吗？”即使四周无人，周若烟还是压低声音。
“郁昭很看重言墨青，她在有意培养他，他的存在比那些七级还要麻烦。”耳麦另一头的人说，“不过郁昭已经被你控制住，只有一个言灵师根本不足为惧，杀死他只是以防万一，确保我们的计划更加顺利。”
周若烟吸口烟，没有说话。
“舍不得了？毕竟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被发现的言灵师，在你手下很长脸啊。”那头的人笑着说。
“言墨青不是会站在我这边的人，不能留。”周若烟淡淡地说，“他早就显示出这种迹象，不过那时候他够听话，用用也可以，自从他见过郁昭之后这种迹象就压不住了，所以他必须死。”
“好，不愧是我选中的合作对象，如果你一定要留下言墨青，我还会有点麻烦。”那人赞赏地说，“那么我们可以准备进行下一步了，我在这里看不见，城中所有人都进入地下避难所了吗？”
周若烟看着空旷的街道，轻声嗯了一声。
“那就这样。”那边说，“随时保持联络。”
在即将挂断之前，周若烟突然说，“你们要做的事根本用不上治疗师，要郁昭是为了杀了她么？”
那边顿了一下，“你从来没问过这个，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
“在见过郁昭之后我觉得，把她留在蓝天城也挺好，不是吗？”周若烟说，“你知道我有办法控制住她，一定不会让她去碍你们的事。”
那边陷入沉默，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虽然几次打扰到我的行动很麻烦，但一个郁昭也不足为惧，我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你要是想要，她可以留在蓝天城，不过同样的问题返还给你，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用到治疗师吗？你要她做什么？”
“治疗师只有一个，她的血就自带治愈能力。”周若烟平静地说。
“什么？”那头真的惊讶了，“这个消息我没有收到，那么她可以暂时不死，你要保证控制住她。”
周若烟挂掉了通讯。
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大地在震颤，兽潮中最危险的中坚力量到来了，城中的空气里也染上了血味道，可见战场厮杀之惨烈。
兽潮冲击最密集的十三区，因为负责守在这里的是七级的李文简，所以反而是压力相对较小的一个区域，周若烟到来的时候情况还算有序，李文简在兽潮中眼尖地看到周若烟出现在城墙上，手臂筋肉暴起，双臂用力一绞，将六级异化兽粗壮的脖颈生生绞断，几个飞跃般的攀爬上城墙，落在周若烟身边。
“若烟，你怎么过来了？”
李文简不算英俊，但鼻梁高挺，染着血迹的脸在漫天战火的映衬下阴影深邃，凸显得眼睛越加发亮。
他脸上显然焦急更多，但他不是能隐藏自己的人，眼中那一点惊喜的神色压根藏不住。
“我收到情报，这里将出现厉害的东西。”周若烟眼神在李文简身上扫过，“我已经向自由聚落的立川阁下申请支援，这里将是主战场。”
李文简神色一僵，“是那只支配者吗？”
“现在还不确定。”
李文简短暂地纠结一瞬，“……只要不是支配者，哪个七级来我都不怕，这里有我自己就可以。”
周若烟说：“你不相信我的安排吗？”
“我当然相信！”李文简急声说，“若烟，你知道我脑子不聪明，说错话了，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周若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就在李文简刚返回战场，一股凛然的感觉笼罩住每个人心头。
七级，真的出现了。
另一边，三十五区。
宋铮过来之后发现除了言墨青，沈一煜他们居然也在这里，他惊诧之后才想起来，沈一煜是说他们负责的就是这个区，只是他当时满脑子都考虑着去见周若烟的事，压根没往心里记。
宋铮厌恶地啧了一声，还是降落下来。
目前还没有七级出现，但这个区域也是被主要进攻的主城门之一，所以虽然没有七级镇守，但是安排了四个六级，除了言墨青和奈亚两个珍贵的心灵系，还有沈一煜这个强弱不明无法用等级判断的。
宋铮出现的时候情况还算可控，第一个发现他的是在战场上上蹿下跳的魏鸣野。
“哟，棺材脸！”魏鸣野虽然没有翅膀，但他踩着一只异化兽的脑袋向上一跃，几乎飞到了和宋铮平行的位置，他很快降落下去，只留下黑夜中一闪而逝的猖狂笑脸。
“我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
宋铮冷着脸不答话，他低头寻找，很快在城墙上看到了并排站着的三个人，他顺手用蜂前肢戳死几只飞行的异化兽，向城墙降落下去。
沈一煜，奈亚和言墨青三人看着宋铮降落，沈一煜皱了下眉，声音严厉：“你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宋铮一边靠近，一边说，“周若烟说老师不舒服，我放心不下。”
他的心跳放得舒缓，这里有两个高等级的心灵系，他必须要每一句话都保证正确，不让他们发现一丝异常。
沈一煜倒不是真的怀疑他去做了什么，也没想过他会乖乖听自己的命令前来守城，听到他去找郁昭了也没什么怀疑，“我们所有人中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郁昭，你跟她走得这么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没有当着郁昭的面时，两人基本默契地不互相说话，本来就是仇人，根本没有必要伪装和平，互不搭理是最好的状态，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宋铮抿起唇，毫不客气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信任老师，这和你没关系，明知道周若烟有问题还这么放心让老师独自和她相处，你配问这个问题吗？”
两人就这么吵起来，奈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言墨青则一脸的空白。
他本身情绪就比较淡，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都是郁昭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么想着，宋铮已经走近，他似乎是为了站得离沈一煜远一点又不想站在女人身边，自然地站到了言墨青旁边，言墨青还挪了挪，给他让出点位置。
注射器已经滑入手中，宋铮看着言墨青毫不设防的脖颈，眼中狠意一闪而过，他刚要举起手——
一股凛然的感觉覆盖下来，所有人身体一僵，沈一煜凝重地喃喃：“七级，来了。”
他立刻连通周若烟的耳麦，如果其他口子没有七级，就优先申请七级阁下来支援这里，然而说了两句话，沈一煜脸色凝重地挂断了通话。
看着其他人询问的目光，他轻声说：“每一个口，都来了一只七级。”
“……什么？”
其他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蓝天城一共就有六个口，每个口都来一只七级是什么概念？即使加上顾玥和李文诺，蓝天城也一共只有四个七级！
这是末日吗？
宋铮瞳孔震颤，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但在这种时候也并不算突兀，他手指抖了一下，把注射器又收回了袖中。
七级的速度极快，仿佛刚刚感觉到气息，下一秒就已经抵达。
雄浑的吼叫声响起，带起实体化的音浪，几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眼耳口鼻都被震出血来，两个心灵系尤其严重，与此同时他们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龟裂声。
城墙被震裂了！
“是震音熊！”沈一煜大喊，“抓住城墙，不要掉下去！”
他们都不是身体系，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想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但惯性和重力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陷落下去的时候第二波音浪抵达，所有人都感到轰的一声，非身体系的胸骨被震碎了。
强烈的绝望覆盖到每个人心头，他们这才意识到没有郁昭保驾护航，跨级战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诞生得如此艰难，大家如同大梦初醒，突然想起来了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城墙塌陷，地表陷落，无数人被砸进废墟之中，那强悍的气息在不断地接近，就在感觉那巨大的脚掌要踩中自己的生命之时——
一声尖锐的长啸破空传来，这声音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类，反而铸造起了一堵无形的巨墙，把所有异化兽共同震退，包括那只熊。
音浪攻击停了下来，下一刻熟悉的刺痛从颈后传来，重伤濒死的人立刻被注入了一股温暖的能量，牢牢护住他们的心脉，经历过这一幕的人猛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在废墟上快步走来的两道身影。
郁昭到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匆匆赶来的郁昭略过每一个望向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去管那只还没死的熊，她精准地走向因为有翅膀没有被埋的宋铮面前，在他惊喜的目光中。
一脚把他踹翻在了地上。
第98章 生命之重98
郁昭这一脚非常让人意外，所有看见她的人都不由一愣，连跟在她身后快步走来的人都来不及关注，气氛一时凝结了。
她没有丝毫留情，宋铮更是对她没有分毫防备，这一下将宋铮踹飞出去，他捂着胸口趴在地上，比起困惑和茫然，他第一时间流露出来的是恐惧。
“老……老师……”
废墟之上火焰燃烧，天上又下起雪来，能量雨裹挟着雪花落在脸上，心脏重新温暖地跳动起来，宋铮看着郁昭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郁昭没多看他，她的目光在废墟之上搜寻，伴随着一声清亮兴奋的“郁昭！”，魏鸣野满头满脸都是血地跳到面前。
“郁昭，你休息好了吗？”
这所有人里，只有魏鸣野真的相信了郁昭需要休息。
郁昭眼波柔和些许，“我没事，去找找其他人。”
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响，季亚影从碎石底下站起来，薄薄的影手如盔甲般覆盖在她身上，她身后分出三只影手抓着三个人，分别是沈一煜，奈亚和言墨青，三人看起来离断气就差那么一点，好在郁昭即使赶到，给他们吊住了这口气，正在快速恢复中。
“郁昭！”季亚影露出高兴的神色，看见郁昭换了身衣服也不以为意，只当她是休息时间去换的。
郁昭点点头，魏鸣野把目光从还没从地下站起来的宋铮身上收回来，别扭地咳嗽一声，说：“郁昭，棺材脸惹你生气了？”
宋铮浑身都紧绷起来。
然而郁昭还是没看他，她加大能量输出，越来越多的人从碎裂的石墙底下爬出来，他们想要继续战斗，但是在出来之后发现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
和郁昭一起赶来的女性身形瘦如枯柴，鼻梁分外高挺，她大步走向兽潮，口中发出尖锐的啸鸣，这声音并不难听，像是被折断翅膀的凤凰，她那么瘦弱，每向前一步，兽潮就集体后退一步，这不是它们自愿的，而是被生生控制住了，不得不退。
在她的清鸣声下，等级稍微低一些异化兽直接七窍流血，心跳停搏而死，她逐渐向前，目光紧紧盯着最大的威胁，震音熊发出同等的音量与她对决，在七级强者的对拼下原本其他人都会遭殃，但是有了郁昭保护，后方的人类没有任何事情，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兽潮被击溃，散逃，感觉仿佛在做梦。
原本必死的战局，突然变得如此简单。
“那是……李文诺阁下？”苏醒过来的言墨青扶着晕眩的脑袋，低声喃喃，“您把她治好了……”
郁昭点点头，“我收到沈一煜的信息，决定先来这边和你们汇合。”
“原来你收到了。”沈一煜叹息一声，语气自责，“惭愧，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失去了平衡。”
沈一煜以搭上自己为代价未尝不能对付震音熊，但震音熊的攻击太犯规了，他直接被打断前摇，败在了进攻节奏上。
到这里，包括慢慢站起来的宋铮，毒牙峡谷中汇集起来的小队再次汇合，每个人都用信任和期待的眼神望向郁昭，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样等待她的指挥。
“现在起码出现了五只七级，分布在各个关口。”沈一煜沉声说，“李文简和立川在的口不用担心，解决掉这个，还有两个现在很危险。”
“处理掉一个之后赶过去支援应该也来得及吧？”季亚影说，“郁昭和李文诺，只要那两个再有一个快一些，就能尽量控制住形势。”
“可以带上我。”言墨青望着郁昭，“您不是战斗类型，我和您配合的话，也比我单独发挥的效力更强。”
“你这话说的，和郁昭在一起的话，谁不能发挥更强的效力。”魏鸣野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郁昭，我也要跟着你，我可以保护你！”
言墨青眼睛微微睁大，他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四级这么嘲讽过，但看到魏鸣野对郁昭亲昵的神色语气而郁昭没有反对，他就默默闭上了嘴。
郁昭说：“直接去向阳门。”
“向阳门？”众人一愣。
沈一煜说：“向阳门有李文简阁下戍守，一般的七级应该无法攻破。”
“周若烟就在那里，顾姐已经赶过去了。”郁昭看向沈一煜，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小明在指挥室，他干得不错。”
沈一煜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外，随即坦然点头：“除了有些过于心软，容易感情用事，他确实不错。”
“到时候就夸夸他嘛，我看那小子对你这个哥哥挺畏惧的，又不是不爱他，干什么把兄弟关系搞这么紧张。”季亚影笑着说。
虽然形势紧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郁昭还在这里，她还没有露出凝重的神色，就说明情况还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突然，奈亚歪了下头，说：“郁昭，你在生气吗？”
这话一出，几人都安静下来，有些不安地看向郁昭。
“不，不是生气，是盛怒。”奈亚看着郁昭在火光下近乎被描摹成金色的眼睛，“你让我感到有点害怕了，郁昭。”
郁昭来的时候那一脚所有人都看到了，从认识以来就没见过郁昭亲自动手打谁，大家都以为她是在生宋铮的气。
宋铮低着头沉默不语，如果这时有人能看见他表情，会发现他爬满血丝的眼睛，以及脸上那等待死刑宣判般的绝望。
“郁昭，棺材脸一直都那么烦人，要是他做了什么烦人事，你也不要太生气嘛，他不配。”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说话的是魏鸣野，虽然听起来是在贬低宋铮，但长脑子的都能听出来，他是在为宋铮求情，这发言引起几道惊讶的注视，包括宋铮本人，魏鸣野挠挠头，凝结着血痂的脸上露出凶巴巴的表情。
“别以为老子是在帮你求情啊，只是在打腐化蝾螈那会你想着救老子一命，就当还你了。”魏鸣野恶声恶气地对宋铮说完，转向郁昭的时候语气又软下来，变脸之流畅令人咋舌，“郁昭，就带上他吧，让他将功赎罪。”
郁昭看着魏鸣野，少年的眼睛埋藏在血污之下，即使经历过这么多残酷的战斗，几次重伤濒死，都没能磨灭这双眼睛里的光辉，它们闪耀明亮，清澈如星辰。
“会带着他的。”郁昭说，“周若烟在呢。”
其他人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宋铮什么时候和周若烟扯上关系了？而宋铮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一片。
郁昭这时望向他，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说：“你去吗？”
即使就算宋铮说不去，郁昭也有千百种办法把他带过去，但她就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铮白着脸，仿佛终于等到悬空的铡刀落在了脖子上，他缓慢而艰难地点了下头：“我去。”
郁昭从头到尾都只在救人，完全不担心和震音熊对上的李文诺，李文诺也没辜负她的信任，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杀死每一只七级，疏散和赶跑是第一要义，于是对峙结束得很快，在震音熊逃窜离开之后李文诺快速赶来，她过于瘦削，鼻子又高，在阴影下显得有些阴鸷，说话声音却极其好听。
“郁昭，现在可以过去了吗？”
郁昭看向言墨青，言墨青会意地吹响口哨，两只白鹤从天空飞来，够他们几人坐上去。
蓝天城里能控制白鹤的人不多，言墨青就是一个。
“墨青大人！”
年轻的声音传来，言墨青的小护卫之前被派出去战斗，此时跌跌撞撞地冲过到这边，“您带上我啊墨青大人！”
言墨青语气温和：“小程，你留在这里，和其他人一起收拾战场，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刚才沈一煜已经下令其他人收整战场和尸体，在郁昭赶来之后现场除了已经死去的人之外全都是健康的活人，不需要增派支援。
言墨青挥别小护卫，上来之后还被奈亚调侃：“他好忠心，心里全都是你呢。”
言墨青动作一僵：“奈亚小姐，请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说法。”
他们这只白鹤上有四个人，郁昭沉默地望着远方，宋铮沉默地坐在她身后，眼神放空。
白鹤在大雪中起飞，奈亚看向郁昭：“郁昭，你想让我找到的意义，是’责任‘吗？”
郁昭收回目光，“责任？”
“白玫瑰和满天星为了不让兽潮冲击蓝天城，选择以身做饵把兽潮引开，宋阳为了让文明联盟收到异化兽的信息，选择留下赴死，这么多不是蓝天城的人站出来保护蓝天城，是因为责任吗？”奈亚说，“如果这就是人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岂不是有点可悲吗？只有为了别人去做些什么，才能坦然地活下去。”
郁昭看向言墨青，“你怎么看？”
“我……应该是赞同奈亚小姐的看法吧。”言墨青眼神茫然，“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文明联盟人为控制异化者的异变方向和程度，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保留异化者身为’人‘的那一部分，而异化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普通人，只有普通人继续存续，人类的血脉和基因才会传承下去，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这听起来未免也太伟光正了。”奈亚耸耸肩，“异化者为了保护普通人，普通人为了延续基因，如果这就是人存在的意义，那太无聊了，比我找不到这个意义的时候还要无聊。”
“既然觉得无聊，当时为什么要透支自己去救别人？”郁昭问，“如果我没有赶到，你们每个人都有死的危险，包括你。”
奈亚微妙地顿了一下，雪花落在她蜷曲的金发上，她眼神朦胧，“……我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我眼前浮现出一份黑稞饼。”
黑稞饼？
郁昭也不明白奈亚在说什么，奈亚也没再解释，她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哪怕没什么意义，我也可以这么去做。”
白鹤的速度很快，掠过全城都在燃烧的战火，几分钟的时间就抵达了向阳门。
此时温梓然已经带着立川赶到，正在和周若烟说话，李文简在对付一只七级的蛇形异化兽，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这里的情况显然比之前的三十五区要好太多。
温梓然说：“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可信吗？支配者会从这里出现？我们一离开，五十六区就出现空洞了，战士们很危险。”
“消息来源不用怀疑，比起其他人，更危险的是我们这里。”周若烟说。
温梓然沉默两秒，语气仍然柔和，“周城主，这个决策非同小可，一旦五十六区被攻克，再想防守就难了，作为盟友我必须问一下，消息来源是什么？可信吗？”
还没等周若烟回答，一道声音从上空响起。
“她和支配者亲自商量的，能不可信吗？”
周若烟瞳孔骤缩，所有人抬起头，看到白鹤呼啸而过，郁昭发丝飞舞，锐利的眼神牢牢盯住周若烟，冷酷得近乎不似人类。
第99章 生命之重99
郁昭的声音不大，但现场的情况还算井然有序，在场的又是身体系的异化者居多，个个耳聪目明，连周若烟本人都能听清楚的话，其他人又怎么会听不到？
周若烟脸色遽然一变，感受到若有若无望过来的惊愕视线，她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慌神色，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的失控，但还是被不少人看见了。
她面前的温梓然一下子将目光移向她，郁昭看不见背对着的温梓然是什么表情，周若烟即使恢复表面平静也依然煞白的脸色在黑夜中极其显眼。
白鹤降落，几人从上面走下来，呈现出包围状朝周若烟靠近，即使知道不太可能，也做足了准备不让她逃走。
温梓然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阵仗，在两个七级的逼近下不由后退一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现在大敌当前，大家不要因为可能的误会而耽误大事。”
“温队长，这是蓝天城的内部事务，请您不要过多参与。”言墨青说。
沈一煜身份特殊但不方便代表文明联盟发言，在场的人除了周若烟和没说话的李文诺之外，只有言墨青职位最高，他当仁不让地站出来维护秩序，有了他和李文诺的存在，场面没有发生任何混乱，甚至因为战场局势可控，指挥塔这边的人都在关注事态的发展。
空气仿佛一时不再流动，明明炮火连天，这片空间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周若烟的目光缓缓从所有来人身上扫过，连李文诺都没有多看一眼，定定地定在了郁昭身上。
“是我小瞧了你，还是高看了你。”周若烟说，“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是怎么做到把我留下的人全都解决掉的？”
“我有我的办法。”郁昭说，“灭城的危机之下还留下两个六级来看守我，真是我的罪过，我已经让小明把他们召回战场了，不用谢。”
“看守？”魏鸣野猛然扭过头，“郁昭，这女人敢把你关起来？”
“笨蛋。”奈亚轻飘飘地说，“只有你没猜到吧。”
他们本来就不相信周若烟，又相对了解郁昭，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已经危在旦夕，郁昭也不可能压根连面都不露，她的存在就是军心。
所以周若烟的理由完全没有说服他们，除了魏鸣野。
“我只是觉得郁昭是真的需要休息啊！”魏鸣野委屈地大叫，“怎么你们都认为郁昭不用休息的吗？即使能治疗自己也需要睡觉啊！”
周若烟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郁昭沉默地看着她，其他人神色呆滞。
蓝天城主冷静内敛，上任八年，从来没人见过她大声说过话，训斥过人，她只需要安静地给人一瞥，就能不怒自威，更别提有人见过她这样放肆地笑过，她笑得弯下了腰。
“原来你们都不说话，是在稳住我啊。”她擦着眼角直起身，“哪怕知道我对郁昭做了什么，也全然地相信她，觉得我奈何不了她？她只是一个治疗师，你们就这么信任她？”
“让郁昭受伤，你还不够资格。”魏鸣野马上转头，神气活现得仿佛被夸的是她，“再加一百个你也不可能伤到郁昭，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妖婆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季亚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吐槽：“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自从郁昭教他认字多了之后，他就开始看故事了。”奈亚也小声回复她。
“真是不得了。”周若烟笑着说，“你们认识了才多久，一个个都对她信任到这种程度，实在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看来这一步失败了不冤。”
“若烟姐。”沈一煜向前一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把你瞒着的事都说出来吧，现在城还没破，我们还有机会挽救。”
周若烟和他对视，沈一煜面容冷静，眼神在和她对上的时候颤了一下，没有掩饰里面的痛心。
“李文诺阁下已经痊愈，你已经输了。”沈一煜沉声说，“你还要负隅顽抗什么？”
“我输了吗？”周若烟似笑非笑地看向郁昭，“既然你们都这么相信治疗师阁下，不如你们问问她，我真的输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向郁昭看去，这时众人才发现，除了刚下来的那句话之外，郁昭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周若烟，也没有对周若烟最开始那句奇怪的话做出回应。
“是小瞧了你，还是高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昭只是沉沉地望着周若烟，不回答问题，也对其他人的目光视若无睹，让其他人一时都不敢多嘴。
这时蛇类嘶鸣的声音消失了，这一波兽潮也在逐渐退去，看其他人能够应付，李文简几个大跳跃上城墙，正好看到周若烟在问：
“郁昭，你真的决定要参与进来吗？”
“这是怎么了？”李文简茫然地左右看看，一眼看见站在郁昭身边的李文诺，脸上的茫然立刻变成惊喜，“小诺！你好了？”
李文诺微微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哥，周若烟勾结邪教，策划兽潮袭击蓝天城，背叛了文明联盟，你不要再被他骗了。”
李文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空白。
“你在说什么？若烟背叛联盟？这怎么可能？若烟你……”李文简回过头，看见周若烟的表情之后瞬间哑然，然后又坚定地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们不要像审问犯人一样围在这里，这是蓝天城主！”
“过去今天就不是了。”
众人都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顾玥从楼梯上出现，浑身浴血，左手已经完全长好，她提着自己刀缓步走来，步步都像是踩着尸山血海，神色冷凝而肃杀。
“我已经向绿洲之眼汇报了周若烟的叛变，兽潮过去之后罢黜令就会下来，周若烟不再是城主了。”
“什……么？”李文简惊呆了。
周若烟倒是仍然没有慌乱的样子，好像确信自己手中还有让她反败为胜的王牌，“审查我这种阶级，可不是仅凭一面之词就能给我立罪的，两个人也不行，需要有确凿的证据。”
“看来你很确定我们手里没有你的证据。”顾玥冷冷地说。
“既然有，到了现在还在藏什么呢。”周若烟说，“还是说，你觉得文诺的证词就是证据？文诺，你会举报我什么？”
李文诺脸色发白，她没有顾玥那么沉得住气，注视着周若烟的眼睛里悲伤那么浓郁，之前还能稳得住情绪，被她这么一问，声音都发起抖来。
“你问我能举报什么？若烟，我倒是想问问你，三个月前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若烟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李文诺却一下子崩溃了，她向前一步，又停下来，看上去无比想要抓着周若烟的领子质问什么，却泄露出一丝哭腔，“三个月前，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污染程度，只要不接触浓度过高的污染源，我就能坚持到郁昭阁下来到蓝天城，但是你给我吃了什么？让我当时就被迫异变，如果不是我自己反应快，及时用隔离舱封闭住自己，整个蓝天城都会随着我的异变而沦陷！”
“只是一碗普通的营养汤而已。”周若烟撇开目光，“是你自己估错了污染程度，否则你突然异变，我就是离你最近的人，如果我真想做什么，我会搭上自己吗？”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眼泪从李文诺眨都不眨的眼眶里落下来，“周若烟，你看着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周若烟的眼睫轻颤一下，转回目光看向她，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再让我重复一百遍，这也是事实，我给你的只是普通的营养汤，里面用料很贵，那一碗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
“……是吗？”李文诺的眼神变得疲惫失望，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若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和阿玥都在这里，你没有任何话想对我们说的吗？”
沈一煜说：“若烟姐，小明也在看着你。”
周若烟似乎才想起来沈一明还在总指挥室，这里的动静这么大，他肯定在全程关注，她眼神变了一下，这个只有最开始展现出过一瞬间的狼狈，一直坚硬得仿佛铜墙铁壁的女人露出一丝恍若脆弱的表情，她沉默下去，不再对任何人开炮。
在一片死寂中，顾玥说：“郁昭，你还在等什么？”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郁昭脸上。
虽然郁昭平时话也不多，但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沉默这么久的情况很少见，熟悉她的人都在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中嗅到了什么气息，不敢催也不敢问，连魏鸣野都诡异地沉默下来。
郁昭对上周若烟的眼神，周若烟眼中没有威胁，也没有挑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选择。
她们都那么聪明，郁昭能够读懂她的意思。
选蓝天城，还是选高阢。
选和她非亲非故的蓝天城，还是她视为亲人的高阢。
周若烟确实很有手腕，她知道打蛇打七寸，所以从一开始面对郁昭就没有用过权势或者语言胁迫，她已经握住了最能压制郁昭的棋子，就不需要多余的手段拖延节奏，只要郁昭还在乎那个满天星，她就不会轻举妄动。
这是周若烟原本的考虑。
顾玥突然点郁昭的名让周若烟有些意外，她不认为刚来蓝天城郁昭就能得到什么证据，但是面对郁昭的眼神，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明明她连最坏的结果都不会惧怕，但她居然会莫名畏惧于郁昭的眼睛。
周若烟吸入口气，换了要出口的话：“郁昭，你是不信之前看到的东西吗？”
除了郁昭之外其他人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郁昭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周若烟轻轻磕了下牙齿，又说：“你需要亲耳听到她的声音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聪明人能够反应过来，沈一煜眼神一利，猛然回头看向躲在后面的宋铮。
郁昭让宋铮的人去保护高阢这件事没有大肆宣扬，但对他们最亲近的这几个人也没有刻意隐瞒，沈一煜第一个反应过来周若烟的“她”指的是谁，随即原初小队里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魏鸣野一下就炸了。
“棺材脸！你都做了什么？”魏鸣野一把抓住宋铮的领子把他拖出来，“你居然为了讨好周若烟，把郁昭的老师交给她？！”
他怒不可遏，狠狠一拳砸到宋铮的脸上，宋铮没有丝毫反抗，踉跄着被击倒在地，他吐出被击碎的牙，惶恐地抬起头。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他只盯着郁昭，浑身都在颤抖，语气也哆哆嗦嗦，吐字不清。
“我，我没有……老师，我没有……”
第100章 生命之重100
宋铮顾不得其他人在场，把他最看重的面子踩在自己脚下，他甚至忘了站起来，哆嗦着冲郁昭爬过去，想要抓住她的斗篷衣角。
“老师，你相信我，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把您的老师交给她！”到了这个时候，宋铮已经顾不得隐瞒什么顾及什么，他把自己做的一切全抖出来，生怕晚一秒钟就会迎来他最恐惧的判决。
“老师，您让我保护的人我一个字都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所有命令都是我亲自下达，汇报也是直接和我对接，我从来没有让其他人插手过这件事，更不会用这件事去谋求什么！”宋铮眼睛通红，语速极快，“我是私下里找过周若烟，但那是为了找机会杀死言墨青，关于您的事我什么都没有提也不会提！即使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老师信我！”
他越说声音越大，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楚，语气中的急切和祈求满得全都溢出来了，他没有哭，也许是情绪逼到顶点连哭都来不及，就这么仰头望着郁昭的模样像是引颈就戮。
言墨青本就因为复杂的心情而有些空白的表情变得更加空白。
“……杀我？”他不解地呢喃，“你和我……有仇吗？”
宋铮没有理他，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听见其他人在说什么，这时郁昭说：“为什么要杀言墨青？”
宋铮张张口，胸口好几秒钟没有起伏，他承受着郁昭能将他剖开的目光，绝望地放弃了说谎的可能。
“……因为他让我给老师添了麻烦。”他低声说，“我跟随老师的时间不对，实力也不够强，老师本来就不够信任和依赖我，我费尽所有心思想在老师心中留下好的印象，我想让……老师更……信任我……”
他说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其他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而是因为郁昭蓦然变得复杂起来的表情。
“你没搞错吧？”魏鸣野不可思议地说，“就是言墨青把你抓走那次？虽然那次莫名其妙的，但是郁昭不是及时把你救回来了吗？言墨青又没把你怎么样！就因为这样你就想杀人？”
“你不懂……你不懂！”压抑的恐惧倏然爆发，宋铮扭头对魏鸣野大吼，“你们都是光鲜亮丽的好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被人信任，我想被信任，就一步都不能踏错！我要足够强大，我不能犯一点错误，否则诞生的裂痕就要用千百倍的努力去弥补，你们这种人怎么会理解我，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赞同我的想法。”
“所以，你因为我害你在郁昭面前丢了脸，你想要杀我。”言墨青一阵见血，他看看狼狈如困兽的宋铮，又看看没什么反应的周若烟，“那么城主要杀我，和害李文诺阁下的理由是一样的吗？”
众人看向周若烟，在这种满含各种意味的万众瞩目中她反而点燃了一支烟，她夹着烟的站姿很优雅，面对这种质问也只是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是。”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郁昭对言墨青的猜测给予肯定，然后低头看向睁大眼睛的宋铮，“今晚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要向周若烟索求的？有什么是我将来给不了你，要让你选择背叛我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老师！”宋铮嘶哑地叫出声，宛如杜鹃啼血，“我没有，我也不敢……”
“是，你不敢背叛我，但你太蠢了。”郁昭说，“你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对付言墨青，所以你去找周若烟合作。应该是她主动找上你的吧？你不关心她的计划会牵连多少人，你只在意她想让言墨青死。不，不对，你是太聪明了，在你听到我和顾姐谈话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在考虑这种打算了吧。”
宋铮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脸色煞白。
“在看到高阢的那一刻我以为你背叛我了，但很快我就把这个猜测打消，因为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将来可能会走到哪一步，哪怕只想择良木而栖，你也该知道应该选谁。”郁昭微微躬身，被火焰染上金色光芒的眼睛凑近他，“我失策的地方是低估了你的扭曲，以及你对言墨青的恨意。”
宋铮浑身颤抖，眨都不眨的眼睛里直愣愣地落下泪来。
“……我还真是了不起。”言墨青自嘲地说，“有人要用计杀我，有人在拼命保我，我一个小小的六级，凭什么成为这些大佬牌桌上争抢的筹码。”
“因为你有价值。”
郁昭没再看宋铮，直起身向周若烟走去，看到她的动作，众人都提防起来，沈一煜叫了声郁昭的名字，挤出一句“小心”。
郁昭径直走到周若烟面前，两人已经跨过安全距离，郁昭已经能从这么复杂的环境中分离出她手中烟的味道。
周若烟含笑看着她走近，就像两人间不用言明的默契，她摘下自己的耳麦，戴到郁昭的耳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高阢的声音，第一句还有些迷茫和惊诧，随即就变得震惊。
“这身衣服……白玫瑰？这里是联盟吗？是哪个基地？”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一声闷响，高阢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闷哼。
“等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我虽然是混沌系异化者，但我没有靠近人类居住区的意思，你们不用……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的下一秒就被人强行切断，郁昭望着周若烟，任由她将耳麦取回。
“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周若烟观察着郁昭的表情，得出否定的答案，“看来你不知道。高阢是三年前遇见支配者乌蒙的满天星小队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她不理会联盟召回的命令判出联盟，已经被列为联盟叛徒，如今我将她抓捕归案，还算是立了大功。”
她瞥了眼惊呆的宋铮，“原本他承认的话，这份功劳也会有他的一份，因此而破格加入联盟都有可能，可惜啊。”
她又看向郁昭，唇边露出笑意，“你惊讶了，郁昭，你没想到这点吧，是不是还想用舆论来压我？但她本来就是叛徒，我怎么对待她，联盟都没有理由指摘我。”
她期待看到郁昭惊愕万分，痛苦难当，但郁昭除了一开始收缩的瞳孔，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即使她清楚地听到了高阢的惨叫。
“郁昭，别怪我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像是突然感到无趣，周若烟的神色平淡下来，她幽幽地吸口烟，“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做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郁昭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若烟突兀地沉默下去。
郁昭没有逼问，她像是在等待什么，然后顾玥很快开口。
“够了。”顾玥说，语气里没有了她一贯的强势，某种压抑的悲伤压过了她的愤怒，她声音沙哑，甚至接近祈求，“若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即使蓝天城的人都死了，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你妈妈也不会活过来了，因为母亲的死，你要让好不容易新建起来的蓝天城为她陪葬吗？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一直表现得无坚不摧的周若烟突然变了脸色。
“为我母亲陪葬？你们觉得我有这个打算？”她很很瞪向顾玥，又瞪向李文诺，“勾结邪教满足自己的私情，你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郁昭眼珠动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李文诺哽咽地说，“不然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那是邪教啊，若烟，这么多年联盟和他们战斗死了多少人？你也曾作为记录员一个一个地记下过他们的名字，那时你的悲伤和恨意都忘记了吗？八年前阿玥几乎被他们砍断一条腿，你也忘了吗？阿玥问的问题我也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周若烟张开口，好久都没有吐出声音。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凝结，她没有让它们落下来，她张张口，又张张口，似乎被什么巨大的情绪给堵死了，除了剧烈起伏的胸口，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退去吧。”周若烟一下子变得疲惫至极，她看向郁昭，“他们都听你的，只要你们别再管今晚的事，我不会再对高阢做什么，只要过了今晚，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她这无疑是承认了。
哪怕知道郁昭手中可能有证据也不曾低头的周若烟，在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的逼问下默认了之前的种种罪行。
“不用再问了。”周若烟夹着烟的指尖在颤抖，“是我派人跟着宋铮的人找到的高阢，也是我参与策划的这场兽潮，一切都是我。”
每个人都想逼她承认，但当她真的承认了，所有人又都安静下来。
周若烟的镇定自若不见了，说出这些话像是放下了一个久违的重担，甚至笑了出来。
“所以郁昭，你掌握了什么证据？”
郁昭说：“现在有证据了。”
“……什么？”
不只是周若烟，之前让她不要犹豫直接上证据的顾玥也惊住了，只有沈一煜瞬间明白过来，发出一声叹息。
空城计这一出戏，郁昭已经不知道唱过多少次了，但是永远都有人上钩。
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他们这些很了解郁昭的人，在看到她那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之后除了相信又怎么会产生其他情绪。
顾玥惊声说：“郁昭，你在骗我？”
郁昭沉默一秒，说：“让周若烟承认不难，难的是如何度过今晚。”
她看向周若烟，“今晚在你们的计划里很重要吧，我猜，这是你们向世界正式问好的第一步，对吗？”
这话有些不合逻辑，如果周若烟投靠的是启示黎明，跟向世界问好有什么关系？整个废土全都认识他们！莫不是启示黎明终于决定向全世界宣战了？
周若烟脸色剧变，失声说：“你知道？”
“他们没告诉你，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了吗？”郁昭更向前一步，几乎贴上了周若烟的鼻尖，“还有人藏在这蓝天城里，对不对？他是谁？”
很多人不明所以，周若烟惊骇欲绝，她猛地向后退去，却被郁昭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郁昭轻若耳语地说，“如果你以为他们是取代前邪神的救苦救难的真神，那你就错了。”
“你说谎！”周若烟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按照之前的情况发展下去，i这个世界就是下一个曾经的蓝天城，异化者和异化兽本就没有必要对立，他们是新的机会！”
“你们在说什么？”顾玥忍无可忍地靠近，“你们说的不是启示黎明吗？什么没有必要对立，什么新的机会？”
“原来他们是这样拉拢你么？只要按照他们说的这么去做，这世界就会有新的发展方向？”郁昭目光凝在周若烟脸上，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动摇，她不允许她在此刻退缩，“你不是想屠城，你是想救人？”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观念上的几经反转让人变得不知所措，顾玥茫然地停下脚步，李文诺和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李文简眼中蓦然燃烧出希望的光。
周若烟浑身都在激烈地发抖，她眼珠到处乱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能让她摆脱这场拷问，忽然她对上了郁昭的眼睛，她一下子冷静下来。
“是，我想救人，我想救这个世界。”
周若烟目光移向后方的李文诺和顾玥。
“你们以为我忘记了和启示黎明的仇恨，为了自己的私欲用整个城的人给我母亲陪葬。”她动动嘴唇，眼神轻蔑，笑容更像是哭泣，“你们太小瞧我了。”
所有人都陷入无言的震撼。
郁昭心里最后的疑问也被解开了。
“你被骗了。”她干脆地说，“他们给你的希望是人和异化兽共同生存下去，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你想过吗？在兽类里没有进化的动物会被族群舍弃，但人类却一直在保护没有被污染的基因……”
她忽然停住了。
郁昭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愕的神色，而周若烟发出撕心裂肺的大笑。
“对！没错啊，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进化方向——只要让新的神明留下的印记盖过旧神的印记，只有神才能和神抗争！”
郁昭瞳孔骤缩，还来不及发出警示，周若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从脖颈取出一只小瓶状的吊坠，飞快地用牙咬开——
前所未有的威亚感传来，包括郁昭和周若烟本人在内，所有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是不是骗我，过了今晚就会知道了。”
周若烟只是个普通人，在这种甚至超过支配者的威压下脊骨被瞬间压断，她身形扭曲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
“只要过了今晚，现实会告诉全世界——”
她蓦然停了下来。
在她愕然的注视下，郁昭正在缓慢地站起来。
郁昭在流血，身上不断传来恐怖的噼啪声，那是她的骨骼在重压下不断折断又不断地被修复，她就这么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脱手的吊坠前，捡起，合上。
轻松感瞬间传来，周若烟睁大了眼睛，看着郁昭染血的脸对她露出一抹渗人的微笑。
“想把我们都控制在这里，是要在其他人那里做什么吗？”郁昭说，“告诉我高阢在哪，我把你的命留到见乌蒙一面，是不是骗你，你亲自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