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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饿道人 二

    褴褛道人说着, 脸上映着不住跳动的火光,显得阴森森的。

    众人想起了人面疮悲惨的模样,又看着面前的骨符,十分同情那些被他们抓去的人。墨墨和小对眼蹲在不远处, 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褴褛道人发现他们还养了猫, 很感兴趣, 伸出手来道:“啧啧啧,小宝贝, 你叫什么名字。”

    小对眼伸出了爪子, 动作又准又狠, 对着他的手挠了一下,顿时抓出了几道血檩子。褴褛道人嘶地一声收回了手, 诧异道:“哦呦,这小家伙还挺凶的!”

    宋胡缨一把将儿子薅了过去, 对着它屁股打了一下,道:“没规矩,谁让你随便抓人的!”

    她下手重的很,揍得砰的一声响, 一听这孩子就是实心的。李玉真连忙道:“别别别, 它不是故意的, 可能就是怕生。”

    小对眼还不服气,龇着牙朝褴褛道人哈气。宋胡缨还没见过儿子这么不听话,抬手又拍了它一下, 道:“不服是吧,明天别吃饭了。”

    小对眼委屈得要命, 扭着身体从宋胡缨怀里钻了出去,一跃蹿到帐篷顶上窝着不动了。墨墨拍着翅膀飞过去, 在它身边趴着,安慰似的拿鼻子蹭了蹭它。小对眼挪了一下,扭着头,显然还在生气。

    褴褛道人这才注意到还有另外一只宠物,仔细一看还是一只灵貘,它长着一双翅膀,黑色的毛皮上带着白色的花纹,就像个圆圆的西瓜。他睁大了眼,叹道:“不得了,这小家伙可是极品啊,你们花多少钱买的?”

    步云邪把墨墨当儿子,听他说买的便有点不高兴。他淡淡道:“是在野外遇上的,我们有缘分,它就跟着我们了。”

    褴褛道人盯着墨墨,眼里满是赞叹,道:“哎呀,这不跟捡着金元宝似的,我怎么遇不上这么好的事呢。”

    段星河没说什么,感觉这人三句话离不开钱,确实有点市侩。褴褛道人道:“这么好的灵兽,你们可要好好培养。它成年之后不但能当坐骑,还能呼风唤雨,是跟麒麟比肩的瑞兽啊!”

    养了这么久,墨墨只有身上的肉长了一些,一直还没发育。步云邪不想给它压力,道:“随它开心就好了,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

    赵大海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黑茶,大家捧着喝了,感觉身上暖乎乎的。褴褛道人道:“几位为什么来这里,难不成也对那满月盛会感兴趣?”

    这时候来到月亮山附近的修道之人,多半都是被满月盛会吸引来的。段星河道:“不错,我们听说这边有登阶的仪式,便想来开开眼界。”

    褴褛道人摩挲着手里的骨符,道:“拜月教的人查得很严,你们有进去的法子么?”

    段星河本来以为去的人多,混一混就能进去了,没想到还这么麻烦。他道:“没有。”

    褴褛道人便笑了,道:“要是几位不嫌弃,贫道带你们进去如何?”

    段星河倒是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道他要提什么条件,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褴褛道人把骨符揣了起来,道:“道友客气了。你们救了我一命,就当我报答你们这一饭之恩了……嗯,咱们要是一起走,这一路我还能多蹭你们几顿饭。你们吃的这么好,我一点也不亏。”

    众人都笑了,赵大海道:“你运气好,今天大师兄打到了羊,平时我们也不都吃这么好的。”

    褴褛道人道:“那说明咱们有缘,好得很、好得很。”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不早了,伏顺和赵大海便从帐篷里腾了个地儿,跟褴褛道人一起休息了。当天夜里过得十分安稳,次日一早,赵大海打着呵欠起来做饭,褴褛道人还在睡觉。

    其他人都起了,褴褛道人才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幸亏没耽误吃饭。他端着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赵大海把昨天晚上用盐巴腌的内脏洗干净,一大早就开始卤羊下水。这些肉坏的快,如果不赶紧用盐煮出来就要浪费了。

    大家昨天晚上刚饱餐了一顿羊肉,早晨又有卤煮吃,感觉跟过年似的。魏小雨道:“咱们要是天天都能打到羊就好了。”

    李玉真道:“偶尔吃一顿就行了,天天吃不腻么?”

    魏小雨道:“吃好东西才不会腻呢,有多少我能吃多少。”

    片刻赵大海把肉煮好了,捞出来切碎,有心有肝,还有切碎的羊脸肉。结香烙熟了一大摞白面饼,上头还撒了白芝麻,放在笸箩里随吃随拿。褴褛道人拿了两个饼,手里捧着个大海碗,里头的卤煮盛的都冒了尖儿。他埋着头呼噜呼噜一阵狂吃,跟饿了八百年似的。

    伏顺看着他的吃相,低声道:“不要钱也悠着点儿啊,这么个吃法,不怕撑着了。”

    赵大海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风凉话。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为了一口吃的这么计较显得不敞亮。

    赵大海给每个人盛了饭,锅里只剩下了一点汤汁和肉沫。他把锅撂在一边,打算等一会儿去洗。褴褛道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大碗饭,又过去端起了大锅,把里面的汤也倒进了自己的碗里。他拿着白面饼在碗里蘸了一圈,把汤汁吸到了饼里,三两口把饼吃了下去。又伸出长长的舌头,把碗上的油脂也舔进了肚子里,心满意足地砸了咂嘴。

    众人对他的吃相叹为观止,一时间没人敢动。伏顺面有菜色,道:“这……饿死鬼投胎么?”

    赵大海也说不出话来,沉默地看着他。褴褛道人打了个嗝,发现大家都在看他,有点不好意思道:“啊,对不起,我好久没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李玉真打了个哈哈,道:“没事,天冷嘛,多吃点暖和。”

    褴褛道人便放了心,道:“那什么,咱们中午吃什么?”

    众人都有点无言以对,他刚吃了那么多东西,还没咽下去呢,这就开始惦记中午饭了。

    赵大海道:“还有点没吃完的羊肉和羊杂,切碎了煮个羊汤。”

    褴褛道人高兴起来,道:“有香菜么,辣子有没有?”

    赵大海也有点受不了他了,沉默着没回答,起身刷锅去了。这人吃的又多,要求还不少,做人多少有点不自觉。魏小雨啃着一根羊蹄子,庆幸自己碗里多盛了点,要不然煮了这么一大锅自己就只能闻个味儿了。

    段星河寻思着等去了月亮山,自己这些人就不必再跟他打交道了。反正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他就算再能吃,也不至于把他们吃破产,忍一忍算了。

    他从碗里夹出一大块羊肝,放在墨墨的食盆里,道:“吃点肝,对眼睛有好处。”

    墨墨的饭盆里有掰碎的面饼,还有羊肝和步云邪投喂的羊肚丝和羊头肉,吃的很满足。宋胡缨弄了一碗羊杂拌饭放在食盆里,到处转了一圈,却找不到她儿子上哪儿去了。

    “小对眼——”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平常还没做好饭,小对眼就守着饭盆开始嗷嗷叫了,今天大家都快吃完了它还没露头。宋胡缨觉得有点奇怪,把食盆放下了,道:“它去哪儿了?”

    段星河一大早就没见到它,转头看魏小雨,她没事总跟那两个崽子一起玩。他道:“你看见了么?”

    魏小雨道:“没有啊,它怎么了。”

    段星河也有点奇怪,司空玉寻思了片刻,道:“啊,它该不会挨了打生闷气,离家出走了吧?”

    大家都沉默下来,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小对眼虽然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脾气很一根筋,受不得半点委屈。宋胡缨昨天打了它也有点后悔,它本来就是野生的兔狲,对陌生人警惕是很正常的,自己非要去扭曲它的天性,还罚它不准吃饭。小对眼也随它娘,不为一顿饭折腰,索性撒丫子自己跑了。

    就算是动物也有自己的心事,会生气也会伤心。李玉真发现小对眼其实比自己想的聪明的多,看来以前是自己小瞧它了。

    附近有好多拜月教的人,又有不少前来参加满月盛会的邪修,万一遇上了它就糟糕了。宋胡缨很是担忧,也吃不下饭了,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李玉真跟了上去,道:“你干嘛去?”

    宋胡缨道:“我去把它找回来。”

    段星河想小对眼应该就是闹闹脾气,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回来了。他看了墨墨一眼,道:“吃完了么?”

    墨墨的饭盆已经吃空了,段星河拿了块布给它擦了擦嘴,道:“你帮着去找找小对眼吧。”

    墨墨便拍着翅膀飞了起来,跟着宋胡缨他们走了。

    路边有一个树林,里头生着些杨树和梧桐。宋胡缨在林子里走着,一边喊道:“小对眼——”

    李玉真也喊道:“小对眼,上哪去了?”

    墨墨在林子上空飞了一圈,下面的树枝密密麻麻的,小对眼又长的灰扑扑的,往犄角旮旯里一蹲,根本找不到它。墨墨拍着翅膀落了下去,跟在李玉真身边,一边耸着鼻子寻找它的气味。

    宋胡缨道:“能闻到吗?”

    墨墨一直扬着鼻子,好像能找到一点踪迹。它拍着翅膀飞在前面,转悠了一阵子,地上出现了几个梅花状的脚印。李玉真十分激动,指着泥地上的印子道:“是不是它?”

    宋胡缨也不能确定,但心里鼓动着,希望就是它。墨墨仿佛闻到了味道,径自向上飞去,啾地一声叫。宋胡缨抬头望去,就见树杈上蹲着一只毛乎乎的兔狲,一只眼看天,一只眼看地,正是她的儿子。

    小对眼见了他们也吃了一惊,它慌得脚底打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墨墨飞到旁边拱了拱它,想让它跟自己一起回去。小对眼却弓起背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宋胡缨道:“别跑!”

    小对眼接连跳了几下,从树林里钻了出去,跳到了大路上。宋胡缨和李玉真追着它,跑的气喘吁吁的,一边道:“回来,别跑了!”

    它就像个标准离家出走的小孩儿,被家人找到还气鼓鼓的。宋胡缨道:“你回来,我以后不打你了。”

    李玉真也喊道:“就是,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别闹脾气了。”

    小对眼一直往前奔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反正跑就是了。它没跑出多远,就见几匹马从前头的路口奔了过来。那马上还有人,要是被踩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对眼一个急刹,差点把自己甩飞出去。宋胡缨连忙冲了过去,揪着它后颈把它抱了起来。小对眼浑身炸着毛,还呜呜直叫。宋胡缨道:“好了,差不多得了,我跟你认错了行不行。”

    她摸了小对眼几下,它渐渐没那么炸毛了,身上的劲儿也松下来了。李玉真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咱们回去吧。”

    他们这么旁若无人的,让对面的几个人十分不满。那几个骑马来的人勒住了缰绳,皱眉道:“你这小姑娘突然冲出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宋胡缨抱着她儿子,道:“救猫啊,你没看见么?”

    那三个人身穿窄袖劲装,身后背着刀,一副武人打扮。他们见宋胡缨是个女子,就对她十分轻视。一人道:“一只猫而已,值什么钱。惊了大爷的马你赔的起么?”

    宋胡缨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几个人太傲慢了,忍不住想教训他们。她伸手一摸,刚才出来的急,没带斩马/刀。她行事容易冲动,李玉真考虑的更周全一些,轻轻一碰她的衣袖,示意她暂时忍耐。最近来月亮山的邪修颇多,这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还是不跟他们冲突为好。

    李玉真抱拳道:“抱歉,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一人哼了一声,觉得这小道士还差不多,道:“算你懂事。走吧,别跟他们废话。”

    另外两个人便打马向前去了,一道黄尘飞扬起来,相当跋扈。李玉真看着他们前行的方向,果然不出所料,道:“他们是来参加满月盛会的。”

    宋胡缨嗯了一声,今天已经是正月十二了,往这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要多加小心了。

    两人带着小对眼回了营地,墨墨拍着翅膀先飞回来了。段星河正坐在营地里晒太阳,一个人放空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他忽然听见墨墨在身边啾啾地叫,睁眼道:“找回来了么?”

    李玉真应声道:“带回来了。幸亏瓜皮去帮忙了,要不然真不好找。”

    段星河见小对眼趴在宋胡缨怀里,俩人已经和好了。他也松了口气,道:“以后可别再吵架了。”

    “我不再打它就是了嘛。”宋胡缨道,“跟它说好了,它以后也不能再离家出走了,是不是?”

    她低头看着儿子,小对眼呜地叫了一声,宋胡缨便笑了,冰冷的容色映着红裙,显得十分艳丽。她把小对眼放在了地上,道:“今天太阳好森*晚*整*,自己玩会儿吧。”

    李玉真把早饭热了热,拿着饭盆过来,道:“吃点东西。”

    小对眼饿得不行,埋头一阵猛吃。褴褛道人坐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这边,咽了一下口水。就连猫吃饭他都馋,这人也是够与众不同的了。

    段星河道:“在哪儿找到的?”

    李玉真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吃饭,一边道:“前头树林里,我们一去,它就撒着丫子往前跑,差点让马撞着了。”

    段星河道:“什么马?”

    李玉真想起了刚才那几个人,道:“有几个人要去月亮山,应该是邪派宗门的人。差点踩了小对眼不说,还让我们道歉。”

    宋胡缨也有点生气,道:“就是,一点礼貌也没有,嚣张得很。”

    段星河道:“是什么宗门的,能看出来么?”

    李玉真道:“他们穿着便服,不过我看他们那股霸道劲儿,有点像啸山宗的……不好说。”

    段星河点了点头,再往前走只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邪修,其中有不少跟自己有过节。段星河寻思着该稍微易容遮挡一下,行事也得低调一些,免得捅了马蜂窝。

    众人往前走了一日,明天就要到月亮山了。大家在路边扎了营,晚上煮了一大锅羊汤,就着饼子吃了。魏小雨烤着火,忽然有些想家,不知道母亲这会儿在干什么。从前这么冷的晚上,母亲会用被子裹住她,唱歌给她听。魏小雨拽了拽结香的衣袖,小声道:“结香姐,给我唱首歌吧?”

    结香有些为难,道:“我不会,我娘……没给我唱过。”

    魏小雨想了想,往旁边的步云邪身上一歪,央求道:“那二师兄唱一个,你唱歌最好听了。”

    步云邪看出她是想家了,不忍心拒绝,道:“唱完了你就去睡觉。”

    魏小雨一口答应,道:“好,我现在就睡。”

    她趴在步云邪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步云邪随手拍着她的背,轻声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唱的是一曲山鬼,声音清澈空灵。其他人围着篝火,听着他的歌声,心都变得温柔起来。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段星河想起了他在寨子里祭祀的情形,月光下他的身影神秘而又庄严,让人神往。不止他,伏顺和赵大海他们都想起了从前的事,有些怀念。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一曲唱完,魏小雨已经睡着了。宋胡缨感觉文绉绉的,轻声道:“好听,唱的什么意思?”

    “我知道,”李玉真道,“是一个姑娘在山里跟心上人约会。天快黑了对方也没来,姑娘一边徘徊,一边想,你在什么地方,怎么还不来见我。”

    宋胡缨道:“所以最后去了没有?”

    李玉真道:“没有,姑娘自己回去了。”

    宋胡缨顿时觉得没那么浪漫了,不满道:“约会为什么让女孩等,还失约,不分留着过年?”

    李玉真笑了,说:“这个……有别的意思,代指君臣之间,朋友之间,很多含义的。”

    步云邪把魏小雨抱了起来,送回了帐篷里,给她盖上了被子。魏小雨喃喃道:“娘……别走,我听话。”

    步云邪摸了摸她头发,轻轻出了帐篷。其他人各自准备睡了,段星河躺在了被子里,想着步云邪刚才唱歌的情形,意犹未尽,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道:“再唱一遍,好不好?”

    步云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她今年十二,你多大了?”

    段星河有些遗憾,只好放弃了。他睡到半夜,朦胧间好像有人呼喊,他睁开了眼,听见司空玉竭力道:“救命,快来人——”

    段星河猛地坐起来,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都没了力气。步云邪也醒了过来,捂着头道:“怎么回事,头好疼。”

    段星河暗中运气,感觉难以调动气息。他心中一凛,道:“中了迷药。”

    周围没有陌生人的气息,有机会对他们下手的只有最近结识的褴褛道人了。段星河暗道糟糕,因为他孤身一人就小瞧了他,是自己太大意了。

    司空玉的喊声凄厉,段星河一把抓起幽冥剑,掀开帐篷冲了出去。步云邪也勉强站了起来,就见一道黑影从前头掠过,肩膀上还扛着个瘦小的人影,却是褴褛道人把小师妹抓走了。

    魏小雨用力踢着两条腿,大声道:“放开我!别抓我,救命啊!”

    步云邪来不及看司空玉她们,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原来那褴褛道人趁大家都睡着了,在篝火里投了迷药,风吹散开来,营地里没人能够幸免。众人觉得昏昏沉沉的,行动不便,他才好下手。段星河奔过去,见司空玉手臂上被砍了一道,白玉似的胳膊上鲜血淋漓,原本睡在她身边的魏小雨不见了。她们俩一直睡一个帐篷,宋胡缨和结香住另一个帐篷。段星河紧张道:“怎么回事?”

    司空玉疼的脸色发白,捂着伤口道:“刚才那道士闯进来,背起小雨就要走。我想阻拦他,但身体使不上劲,只好放声喊你们帮忙。那道士嫌我碍事,砍了我一剑就跑了。”

    她说话声中,六幺赶了过来。他离篝火最近,迷药中的最多,此时连站都站不稳。他见了司空玉受了伤,又气又急,道:“那个混蛋,我去杀了他!”

    宋胡缨和李玉真等人也醒了过来,一群人聚在一起。赵大海和伏顺一起提了一桶水,跌跌撞撞地回来,道:“洗洗脸,凉一凉就清醒了。”

    大家洗了脸,吹了一会儿冷风,感觉稍微好一些了。段星河正要去找小雨,忽听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眼望去,就见几个黑乎乎的鬼影子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每个鬼的四肢都干瘪瘦削,一张大嘴咧到耳根,长着一个鼓起的大肚子,眼睛放出绿油油的光,仿佛要把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塞进嘴里。就像地狱图里的饿死鬼似的,一个个张着嘴,弓着腰,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呜——”

    这些鬼东西应当是褴褛道人召唤来的,故意要拖延他们的时间。饿死鬼们发出低吼,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伏顺打了个寒战,道:“哥,这玩意儿吃人吗?”

    段星河也不知道,拔出了幽冥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只饿死鬼朝伏顺扑过来,也不嫌臭,张开大嘴就咬他的脚。伏顺惨叫一声,用力踢了它几下,被那家伙咬掉了一只鞋。饿死鬼蹲在地上,专注地啃起了他的鞋,咯吱咯吱咯吱,很快就把小牛皮的鞋面吃掉了半截。

    伏顺倒吸了一口气,道:“这玩意真不挑啊……喂,我白天刚踩了马粪,你不嫌脏啊?”

    饿死鬼抬头看着他,好像不能解他的话,泛滥的口水从嘴角淌下来。其他几个饿死鬼咽着口水,朝他们围了过来。伏顺打了个激灵,道:“大傻,它们看我干什么?”

    赵大海道:“它们可能看上你这身肉了。”

    伏顺的脸都白了,躲在了赵大海身后,道:“赶紧想个办法,让它们滚蛋!”

    赵大海身上的迷药劲儿还没消除干净,扛不动盾。他灵机一动,从旁边的垃圾堆里捡起几块没啃干净的羊棒骨,朝远处扔了出去。

    饿死鬼闻见了羊肉味儿,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六幺趁机提剑砍过去,他的剑上附了魔,寒光划过,几个饿死鬼顿时砰地一下子变成了一把飞灰。段星河掠过来,斩杀了另外几只饿死鬼。六幺的眼睛通红,司空玉受了伤,他比任何人都自责,顺带看所有人都很不顺眼。段星河被他的目光扫到,感到了他不爽的情绪,没说什么。

    六幺大步奔回帐篷,单膝跪在司空玉面前,用治愈术治疗她胳膊上的伤口。他指尖放出浅绿色的光芒,一点不大的伤,他恨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治疗。

    司空玉的伤口很快痊愈了,六幺道:“还疼吗?”

    她道:“我没事,快去救小雨!”

    六幺回过头,见段星河已经提着剑向远处去了。到处都黑漆漆的,大家心里很是担忧,不知道魏小雨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密林中,步云邪找到了褴褛道人的身影,喊道:“站住!”

    他一跃拦住了褴褛道人的去路,道:“把人放下!”

    褴褛道人扛着魏小雨,嘿嘿一笑道:“为什么要放,道爷我好不容易把这小妖怪偷到手,当然要带回去好好吃了她!”

    魏小雨吓得浑身发抖,道:“你怎么吃人?”

    褴褛道人得意道:“小娃娃,你身上的灵力这么强,我一早就闻见味儿了。道爷我略施小计就把你们耍的团团转,你们知道我还有一个名号是什么吗?”

    魏小雨颤声道:“死变态?”

    褴褛道人也没生气,道:“我叫饿道人,与饿死鬼同修,吃什么都像无底洞一样。吃你这个小娃娃自然也是小意思。”

    步云邪明白过来了,怪不得这人头大身子小,瘦骨嶙峋的吃什么都是一口没,原来是像饿死鬼。自己居然看走了眼,相信了他。

    饿道人深吸了一口气,吞着口水道:“这可是上等的容器啊,邪道的灵力有多少都能盛得下,道爷我遇上了岂能放过!”

    魏小雨身上擦破了点皮,一缕鲜血顺着胳膊淌了下来。他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怕浪费似的舔进了嘴里。魏小雨尖叫道:“不准碰我,你这个死变态!我让我爹打死你!”

    褴褛道人根本不会她,砸了咂嘴道:“不对,差点劲……不过也跟正牌货差不了多少,哈哈哈哈吃到也算我赚了!”

    魏小雨生来灵力就极其强大,难怪这饿死鬼被吸引了过来。步云邪刚中了迷药,跟他打起来怕是要吃亏,只好尽量拖延时间。他道:“别吃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月光照下来,步云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头发散在脸庞,容貌十分清俊。饿道人打量着步云邪,还真的有点动心,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饿道人跟他相对而立,露出了阴险的笑容,道:“不吃她也行。我看你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难得的很。要是你把心给我,我就放了她。”

    就算自己把心掏给他,他也不会放过魏小雨。步云邪看着他,神色淡淡的,好像并没有生气。魏小雨拼命摇头,道:“二师兄,这人坏得很,千万别相信他!”

    步云邪却道:“你说话算数么?”

    饿道人感觉有门,咧嘴道:“自然算数,我饿道人从来不骗人!”

    魏小雨快急哭了,连自己都知道他在撒谎,不知道一向聪明的二师兄怎么会轻信这个坏人。

    步云邪道:“别怕,我这就换你出来。”

    他背过身去往胸中一掏,身体猛地一震,仿佛疼的厉害。片刻他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幽幽寒夜之中,那颗心冒着热气,还在咕咚咕咚地跳动着,鲜血从他指间淋淋漓漓地淌了下来。魏小雨吓得尖叫一声,闭上了眼,大哭道:“二师兄死了,你把我二师兄害死了,你赔!”

    步云邪面如金纸,神色惨淡,胸口露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哑声道:“我把心脏给了你,你可一定要放了我小师妹。”

    饿道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他上前抓过那颗心脏,一口吞了下去。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他极其兴奋。有了这颗心,他的修为就大有长进了。

    滚烫的心脏咽下去,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一道寒气从他肚子里传出来,扩散到全身,寒霜蔓生在他的体内、体外,每一根血管里,冻结了他的身体。雪白的冰霜渐渐扩散到他的双腿、双臂、脖子,让他一动也动弹不得。

    他再也扛不住魏小雨,她从他肩膀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大哭道:“二师兄,你心脏都没了,怎么还站得住啊?”

    饿道人又气又怒,恶狠狠地瞪着步云邪,道:“怎么回事,你骗我!”

    步云邪微微一笑,胸口的大洞渐渐消失,容色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他道:“你既然说我有七窍玲珑心,天下人只有被我骗的份儿。我逗一逗你,不过分吧?”

    第092章 饿道人 三

    一阵寒风吹过, 步云邪好端端地站着,神色平和自在,哪有半点受过伤的样子。

    原来他刚才背过身去,用灵力凝结了一道寒冰咒, 继而使出了刚从拜月教学会的幻术, 制造出了一颗足以乱真的心脏, 递给了他。饿道人贪婪无度,有吃的便一口吞下肚, 哪里会仔细看。他中了步云邪的招, 此时被寒气侵袭动弹不得, 也是活该。

    魏小雨张大了嘴,十分诧异, 片刻破涕为笑道:“太好了,二师兄你真厉害!”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段星河喊道:“人呢?”

    步云邪应道:“这边。”

    段星河闻声赶了过来,见饿道人已经被冻住了。步云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魏小雨坐在地上,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 所幸人没大事。段星河道:“怎么回事?”

    魏小雨愤愤地告状道:“这个死变态, 他要吃我!”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 提着幽冥剑走到饿道人面前,道:“你想吃我小妹?”

    饿道人浑身都被冻住了,只剩下嘴能动弹, 逃又逃不了,浑身一个劲儿地发抖。他道:“误会, 一场误会,你不是想去月亮山么, 我把骨符送给你。好兄弟,饶我一命!”

    段星河同情他、收留他、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他却暗地里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下手,简直是好心没好报。段星河动了真怒,冷冷道:“你还配跟我谈条件?杀了你,你的东西不都是我的了么!”

    他说话声中,长剑狠狠斩下。饿道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头颅已然被砍了下来,滚在地上血撒了一地。步云邪先一步捂住了魏小雨的眼睛,不让她看那血腥的情形。

    段星河弯下腰在饿道人的尸体上摸了摸,找到了夷州部落的骨符。淡黄色的骨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透出若有似无的邪气。有了这东西,就可以自由出入拜月教的地界了。

    这时候一道黑烟从饿道人的体内钻出来,飘飘渺渺地晃了晃,还不相信它的宿主已经死了。黑烟形成了几个饿死鬼,它们低头注视着那具尸体,仿佛觉得弃之可惜,索性围上去啃食起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具尸体很快被啃得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血腥味散发出来。那些饿死鬼就像野狼一样,埋头贪婪地撕咬着。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段星河道:“看见了么。”

    步云邪嗯了一声,道:“养这种东西,被反噬也是早晚的事。”

    吱吱喳喳的啃食声还在继续,两人不再管那些饿死鬼。段星河把骨符收进了腰包里,转身背起了魏小雨,道:“回去了。”

    回了营地,众人的迷药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除了司空玉受了伤之外,别人都没事。她是为了保护魏小雨受伤的,此时见段星河把人好好地带回来了,顿时露出了笑容,站起来道:“回来了!”

    段星河把魏小雨放在地上,她连忙朝司空玉奔了过去,道:“玉姐姐,你没事吧,我看你流了好多血。”

    司空玉的伤口已经用治愈术治好了,她把胳膊露出来,微笑道:“没事了,你看。”

    她的外伤虽然愈合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却不想让人担心。魏小雨十分自责,难过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司空玉擦去了她的眼泪,道:“哭什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臭道士心眼不好。他怎么样了?”

    魏小雨没说话,司空玉见段星河身上溅了些血,道:“你把他杀了?”

    段星河冷冷道:“他死有余辜。”

    司空玉沉默下来,越是靠近月亮山,邪修越多。他们这回太大意了,接下来一定得擦亮眼睛。六幺走过来,道:“县主,早点休息吧。明天咱们别去月亮山了。”

    司空玉道:“为什么?”

    他没能保护好她,心里自责的很,看这些人都不顺眼,脸色也阴沉沉的。他道:“你是千金之躯,和别人不一样。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不能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司空玉皱起眉头,道:“不是说好了么,大家一同进退。咱们都结伴走到这里了,为什么不去?”

    六幺不但不想让她去月亮山凑热闹,甚至还想就此跟其他人分道扬镳。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上就像绑着香飘十里的诱饵,一路上吸引了无数怪物邪修来找麻烦,跟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一天安稳过。

    六幺道:“咱们本来就是要给蜀山掌教送琴的,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不太合适。明天咱们就先走一步,跟各位告辞了吧。”

    他说着,冰冷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段星河脸上。段星河还没开口,司空玉却恼了,道:“你一个侍卫,凭什么替我做主!”

    六幺认真道:“我是怕你会有危险。”

    司空玉道:“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能保护自己。”

    六幺道:“你都受伤了。”

    司空玉从前在府里待着,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终于出来了,说什么也不想回到樊笼里去。她道:“那又怎么样,行走江湖,受点小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六幺道:“我不能让你受伤,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司空玉本来还想维持县主的体面,但六幺这么固执,让她也很恼火。她生气道:“沈绿腰,你还听不听我的了!”

    沈绿腰这三个字如同死穴,一旦说出来,就是要和对方大吵一架了。

    众人都感到了小时候被师父爹娘怒喊全名的恐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饶是六幺这样的铁汉子也沉默下来。司空玉眼睛红通通的,快被他气哭了。六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让她别那么生气,但又说不出口。司空玉擦了一下脸,转身快步走了。宋胡缨连忙跟过去钻进了帐篷,去安慰她了。

    六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后悔,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众人都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垂下了眼,心里也还在赌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六幺从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针对段星河。或者说自从认识开始,他就对段星河保有一定程度的戒心。段星河看得出来他喜欢县主,但两人的身份毕竟相差太悬殊,他只能默默隐忍。

    六幺保护着司空玉,心甘情愿地听她的吩咐,照料她的一切,但同时也在控制着她,甚至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地把她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不愿让任何人来抢。

    那种情感隐秘而又卑微,毫无指望。只有短暂跟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是属于他的。司空玉那么聪明,自然也对此有所察觉,却又离不开六幺。她有时候会对他发点小脾气,证明自己是能够驾驭得了他的。六幺对她的一切都甘之如饴,事事处处都让着她。当然这建立在他强大的能力之上,当他认为自己没办法保护她的时候,双方的矛盾就激化了。

    段星河把司空玉当成朋友,跟宋胡缨、李玉真没有任何区别。但六幺好像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把自己跟司空玉之间的不可能都转化成切实的嫉妒,归咎于段星河。

    段星河可以解他的心情,司空玉是个很好的姑娘,出身高贵,容貌美丽,性情也是难得的□□洒脱。段星河清楚自己是个穷小子,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而且他身上的煞气还没化解,现在一心只想消除诅咒,对别的都没有兴趣。

    步云邪的目光清澈,已经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虽然面子上还过得去,大家心里已经闹了八百个别扭。段星河过去道:“兄弟,怎么办?”

    步云邪露出促狭的笑容,仿佛觉得很有趣。段星河道:“还笑,跟你没关系是不是。”

    步云邪觉得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副吃瓜的心态道:“人家觉得你有威胁是好事啊,说明你长得帅嘛。”

    段星河有点心烦,道:“别开玩笑了,快帮我想个主意。”

    步云邪想了想道:“他要走就由得他。不过司空姑娘应该是不愿意走的……去劝劝六幺吧,县主是不会向他低头的。”

    段星河道:“就这么去合适么?”

    步云邪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家都是兄弟嘛,他没那么小气。”

    段星河寻思了一下,便朝着六幺离开的方向去了。李玉真走了过来,担忧道:“万一六幺跟段兄打起来怎么办?”

    “不至于,”步云邪淡淡道,“就算真打起来了,把气撒出来就好了。大家都是敞亮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说着转身向帐篷走去,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李玉真道:“你干嘛去。”

    步云邪悠然道:“大半夜的,当然是睡觉。离天亮还好几个时辰呢。”

    六幺担心司空玉会有危险,也没走得太远。绕过树丛有一块荒地,路边有一块大石头。六幺穿着一身黑衣裳,曲起一膝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清冷皎洁的月亮,显得有些落寞。

    那块石头大得很,段星河走了过去,道:“我能坐么?”

    六幺没说话,他就在旁边坐下了。段星河腰上挂着个葫芦,里头盛着高粱酒。虽然天气冷,快到十五的月亮还是很美的。

    段星河喝了一口酒,很是悠闲自在,没有要跟他分享的意思。六幺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自己都这么恼火了,他居然还在自己旁边吃独食。

    段星河笑了,把葫芦递过去,道:“冷不冷,驱驱寒?”

    六幺接过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高粱酒辛辣刺喉,喝下去身体里就像点起了个小火炉,暖融融的。他挺能喝的,非但没被呛着,反而越喝眼睛越亮,就像星子一样。

    段星河道:“多谢县主救了我的小妹子。我好不容易把小雨找回来,她要是出了事,我没办法跟师娘交代。”

    六幺道:“县主心地善良,她一直都这么好的。”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她很好,你也不错。”

    “我不是什么好人,”六幺淡淡道,“命犯孤辰,刑克六亲,出身也不怎么样。只有一个师父,后来他也去世了。若不是紫衣侯和县主收留我,恐怕我还在到处漂泊。”

    他看着月亮,显得有些伤感。段星河道:“你修为这么高,就算不为县主做事,也有自己施展拳脚的机会。”

    六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片刻他看了段星河一眼,想瞧一瞧他到底哪里好,值得县主对他青眼有加。段星河的模样俊朗,有种坚毅的气质,往人群里一站自然就有一种向心力。而六幺像一头猎豹,敏捷、强悍,擅长伏击,藏在阴影中才能够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或许他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也能并排与她站在一起。而自己永远只是她的一个侍卫而已。

    六幺忽然有点想知道他的事,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段星河嗯了一声,六幺道:“跟我说说你那边的事吧。”

    夜风轻轻吹来,立春之后,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迹象了。林子里的树冒出嫩黄的芽苞,充满了生发的力量。段星河想起了家乡的早春,望着远方道:“外面比这边安逸,妖魔不会招摇过市,修道的人也少得多。大家没事就种种地,读读书。我住在巴蜀青岩山,春天这时候满山的迎春花就开了。到了夏天,山里到处都是大河和小溪,还有瀑布,哗哗的特别凉爽。山上会开一种叫蜀葵的花,什么颜色都有,一串串的,开得又大又野。往草地里一躺,能压倒一大片。那东西很好养活,可我来到这边还没见过这种花。”

    六幺有点向往,但想象不出那种野花长什么样。他道:“还有呢?”

    段星河道:“我在逍遥观修行,旁边就是步家寨子。阿云的爷爷是那边的族长,我经常去找他玩,他阿娘就在井里湃好了西瓜和桃子等着我。大家没事念念经、练练功,日子就这么过来了。那时候觉得一天都很漫长,唉……现在想回去也难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念从前的时光。六幺没说话,段星河看了他一眼,道:“你呢?”

    六幺道:“我家开了个小酒坊,我从小闻着酒味长大的。”

    段星河喔了一声,道:“怪不得,酒量这么好。”

    六幺淡淡道:“我娘是个琵琶女,我爹把她从教坊司赎了出来,给她买了个小酒坊。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后来他说要回家禀明父母,就这么走了。我娘等了他五年,他却一直没回来。后来我娘生了重病,缠绵病榻之际,我师父从酒坊路过,得知了我娘的际遇,对她很同情。我娘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师父,到死仍然不信那个男人把我们母子俩抛弃了。”

    段星河没想到他的童年这么苦,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想了想,道:“那你去找过你爹没有?”

    “怎么没去过,”六幺冷淡道,“当年葬下了我娘,师父就带着我去大新找我爹。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大宅子,却得知他早就娶了新夫人。我爹要跟以前一刀两断,自然也是不认我的,给了师父五十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走。师父很生气,说这人狼心狗肺,不配做我爹,从此就带着我修道去了。”

    段星河道:“后来呢?”

    六幺道:“我没再去找过他。听说他前两年就死了,两个儿子争夺家产,打的不可开交,可能这就是他的报应吧。”

    段星河有些同情他,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太放在心上。”

    六幺嗯了一声,道:“我早就想开了,我爹不是个好东西,把他当成个过客就算了。其实我也已经不记得我娘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弹琵琶很好听,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就像一朵云彩一样。她有时候会坐在窗边弹琵琶,微微低着头的模样很温柔。”

    他静了片刻,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练功,就想着……如果我能保护得了她就好了。”

    段星河有些动容,道:“你现在也能保护重要的人。”

    六幺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司空玉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温柔美丽。当年他没能给母亲的保护,都想倾注在司空玉身上。那是一种寄托,也是弥补遗憾的方式。

    “我会好好保护她的,”他道,“她对我来说就像仙女一样,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段星河意识到了什么,道:“你的道心莫不是……”

    “守护,”六幺干脆道,“在认识县主之前就是了,遇到她我很高兴,她就是值得我守护的人。”

    段星河笑了,道:“很合适你。”

    六幺道:“你呢?”

    段星河道:“我的道心是自在,就想逍遥度日,跟兄弟们在一起就很好了。”

    六幺明白了他的意思,认识了这么久,其实六幺也知道他没有跟自己争夺的意思。他对段星河既有些控制不住的嫉妒心,又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情。如今把话说开了,两人都轻松了不少。

    段星河道:“你明天要走么?”

    六幺苦恼道:“县主那么生气,怎么可能跟我走?”

    段星河道:“那你去跟她道个歉嘛。”

    六幺道:“道歉……说什么?”

    段星河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静了片刻,六幺道:“算了,我自己想吧。”

    六幺不愿意让司空玉去满月盛会冒险,司空玉又不愿意跟六幺先走,拉扯着又要闹起来。段星河寻思了个折中的法子,道:“要不你们在月亮山外等一等,我去凑完了热闹,咱们再汇合一起走。”

    反正蜀山离这里已经不远了,六幺想了一下,觉得也行。他道:“那就这样吧,明天我跟她说。”

    两个人坐着吹了一会儿风,段星河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六幺道:“你还有话要说?”

    段星河想知道他会不会弹琵琶,又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但着实好奇了很久了。六幺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道:“我娘会弹琵琶,我不会,我森*晚*整*连弦都不认识。”

    段星河笑了,道:“那为什么叫沈绿腰?”

    六幺道:“因为我爹喜欢绿腰这首曲子,常让我娘弹给他听。我娘想他的时候,也总弹这首曲子。”

    段星河沉默下来,觉得自己又踩了一脚雷。六幺站了起来,神色倒是很淡定。他伸了个懒腰,道:“我不喜欢这首歌,但也不讨厌。我不喜欢别人叫这个名字,没事别这么喊我。”

    天渐渐亮了,六幺一大早就在司空玉的帐篷外等着,要跟她负荆请罪。宋胡缨昨天晚上陪她睡的,早晨一出来,就见六幺帮她们守着帐篷,好像熬了一夜。

    她有点惊讶,道:“你昨天晚上没睡?”

    六幺道:“睡了一会儿,刚过来。”

    他眼睛底下有两个浅浅的黑眼圈,得罪了司空玉他连觉也睡不踏实,还不如来给她站岗放哨。

    宋胡缨同情地看着他,道:“我帮你叫她。”

    六幺道:“不用,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司空玉已经从帐篷里钻出来了,她左边胳膊下夹着小对眼,右手拿着个铜盆,准备打水洗脸。六幺连忙一个箭步接过了盆,道:“我来。”

    司空玉睡了一宿,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她弯腰把小对眼放了出去,道:“玩去吧。”

    六幺把水打回来,站在旁边等着。司空玉不高兴道:“看什么看,姑娘家洗脸是给你看的?”

    六幺又不是没见过,但她闹别扭不让看,他只好背过身去了。

    片刻司空玉收拾好了,总算有功夫他了,冷冷道:“你有话说?”

    六幺老实道:“县主,对不起。我昨天态度不好,你责罚我吧。”

    司空玉哼了一声,道:“我可使唤不动你,还责罚,我有那个本事么。”

    六幺知道她还想在外面游历,道:“我昨天跟段兄商量过了,满月盛会上邪修太多,实在危险。段兄要寻找登阶之法,不得不去一趟,咱们就和其他人一起在外头接应他,你觉得怎么样?”

    司空玉没想到他居然跟自己妥协了,心中舒服了一些。她也没有特别想去看满月盛会,只是不想跟这些朋友分开。她看了六幺一眼,道:“安排的不错,那就听你的。”

    六幺感觉她还有点记仇,连忙道:“不敢,属下都听县主的。”

    司空玉没再他,回帐篷梳头去了,算是饶了他。六幺感觉事情解决了,松了口气。不远处就见李玉真拿了一块牛肉干喂给小对眼,道:“好孩子,我们错怪你了。来吃肉,给你个大块的!”

    墨墨闻见了肉干的味道,飞过来蹭肉吃。小对眼吃肉,它在地上捡肉屑。李玉真撕给墨墨一块,道:“别捡了瓜皮,你也来一块。”

    动物的直觉都很准,小对眼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一早就感觉到那饿道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一见面就挠他。宋胡缨还为此打了它,难怪它委屈的离家出走了。宋胡缨觉得很对不起儿子,亲自去切了胡萝卜和苹果块,把羊干酪和面饼泡软了,跟煮鸡蛋和水煮肉一起放在饭盆里,给两个崽子吃。

    小对眼吭哧吭哧地吃的十分投入,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赵大海煮好了饭,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玉米粥。伏顺面有菜色,道:“啊,又回来了,永远的玉米粥。”

    赵大海道:“没办法,羊肉吃完了嘛。”

    伏顺砸了咂嘴,惋惜道:“那么好的羊,被那饿死鬼吃了一大半,早知道就不给他了。”

    众人吃了早饭,今天就是正月十五了,骨符也拿到了,等会儿段星河就去月亮山一探究竟。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反正去的人多,他又一身煞气,混在里头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

    步云邪不放心,道:“星哥,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遇上,段星河怕他危险,道:“你还是留下来跟其他人一起吧。”

    步云邪微微皱眉,觉得大师兄小瞧了自己。他轻轻一招,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朵白色的莲花苞,花朵上带着新鲜的露水,甚至还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味。段星河一诧,那朵花已经渐渐绽开,从花苞变成了盛放的模样。

    李玉真睁大了眼,道:“哎呦,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新本事?”

    步云邪把手一摆,那朵花便悄然消失了,周围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息。莲花虽然清净,看来召来的法子却不怎么地道。

    步云邪含笑道:“我学了拜月教的幻术,他们分辨不出我是外人的。”

    李玉真很是羡慕,道:“怎么做到的?”

    人面疮听见了,插嘴道:“是咒术辑录上的,通过邪法将另一个时空中东西的色、形、味、触感摄取来,消耗的也是那东西的生命力,所以这玩意儿格外逼真。”

    折一支莲花不算什么,但若是动了更重要的东西就不妙了。步云邪本来还有些炫示之意,人面疮一多嘴,他便垂下了眼,目光游移着,似乎有些不自在。

    段星河猛然想起昨天晚上,魏小雨说步云邪变化了一颗心脏骗住了饿道人,跟真的一模一样。他的神色微微一动,道:“那颗心……”

    步云邪知道瞒不过他,道:“是将死之人的,我不借他的生机,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毕竟是邪法,用多了有损自己的阴德,拜月教也不会教人什么正经东西。段星河没责怪他,只是道:“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用。”

    步云邪嗯了一声,自己心里有数。宋胡缨觉得就他们两个人可能不够,道:“我和你们去吧。”

    她的修为颇高,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段星河道:“好。”

    李玉真有点不放心,道:“那我……”

    宋胡缨道:“你留下来,和六幺一起保护其他人吧。”

    队里还有结香、伏顺等人,打架的水平一般,跑也跑不快,需要他们保护。段星河打开羊皮地图看了片刻,伸手比划了个位置。大家商量好了,等会儿其他人在月亮山西口等待,他和步云邪、宋胡缨一起去参加满月盛会。人面疮道:“还有我!”

    “放心吧,”段星河把皮囊挂在腰上,“答应你了,当然会带你去。”

    魏小雨在不远处待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好像在玩耍,其实是在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计划。听说拜月教供养了许多不可名状的怪物,十分诡奇。她也想去凑热闹,但大师兄怕带她会危险,只让她在外面等着。

    魏小雨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要去玩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悄悄地钻进了赵大海的帐篷,在一堆杂物里找到了一个木箱。她打开箱子,从里头翻出了一件灰扑扑的斗篷,摸起来又软又弹,还黏黏的,感觉有点恶心。

    她露出了笑容,道:“找到啦,隐身斗篷——噫,好臭啊。”

    这东西是用金蚕丝混合着鬼脸蛛的丝织成的,虽然有隐身的奇效,但耐久度也低得很,穿个五六次就要报废了。段星河人高马大的,穿了几回就弄了个大洞,好不容易缝起来了,就收在箱子里,舍不得再穿。魏小雨没有骨符,想要混进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借他这宝贝一用了。

    小对眼从外面钻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她。魏小雨小心翼翼地把斗篷披在了身上,衣角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脚面。小对眼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了,惊讶地歪过了脑袋。

    “呜——哇,喵嗷嗷——”

    它用力地在地上刨了几下,仿佛要从土里把她找出来,急的嗷嗷直叫。

    半空中忽然浮起一张脸,魏小雨摘下了兜帽,扎着两个揪揪的脑袋露出来了,身体还隐藏着。她道:“嘘——他们不带我玩,我自己去。你可别给我告状啊。”

    小对眼仿佛见到了鬼,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它伸出爪子抓了抓空气,抓到了隐身斗篷的一角。魏小雨吓了一跳,连忙道:“松开,这玩意儿挼得很,一扯就破了!”

    小对眼的爪子钩在了斗篷里,被扯得一瘸一拐的。魏小雨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隐身斗篷从它爪子里扯了出来。她探头从帐篷里钻了出去,见段星河等人已经拿起了兵刃,准备出发了。

    高大的月亮山就在前方,一条大路向那边通过去,再走半天就能到了。魏小雨把隐身斗篷脱下来,藏在了自己的行李里,打算跟着大车先去月亮山西口,等天黑了就披上斗篷混进去。

    小对眼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似乎很不放心。魏小雨觉得自己能想出这个主意简直太聪明了,一手叉腰,得意道:“让他们不带我去,这么好玩的事,我一定要去瞧一瞧!”

    第093章 邪神之眼 一

    傍晚时分, 一行人到了月亮山。六幺和司空玉等人等在山谷西边,把大车藏在密林中,打算在这里接应他们。

    此时还未出正月,山上的积雪比平时更多, 厚厚的像戴了个雪帽子。魏小雨仰头看着高大的雪山, 道:“好多雪啊。”

    结香谨慎道:“小点声哦, 动静大了会塌的吧?”

    伏顺道:“不至于吧,离这么远呢。看招——”

    他挑衅地朝那边扔了块石头, 山顶上没有任何反应。伏顺道:“看吧, 小打小闹的崩不了。”

    山谷里的地域十分广大, 拜月教的建筑就在其中,透过谷口隐约能看到一些吊脚楼。这里本来是夷州人聚居的地方, 后来一部分人搬走了,信仰原始巫术的人留了下来, 逐渐将部落里的祭祀发展壮大,成为了容纳各路邪修狂欢的满月盛会。

    他们一路上见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邪修,有的人皮肤黝黑,身上纹满了刺青。有的人干瘪瘦高, 眼神阴沉, 身上盘绕着碧绿的毒蛇。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穿金戴银,不可一世。也有人笑嘻嘻的,眼睛盯着身边的人, 心里充满了算计。

    段星河打算尽量保持低调,带着人面疮, 和步云邪、宋胡缨一起,随着人流一起向谷口走去。前方来了一队人, 几十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苗刀,簇拥着他们的主人。带头的那人穿着紫色法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身上挂满了黄金与宝石的饰物,极尽华美煊赫,却是阿萝扮做谶语师时的打扮。

    段星河心一沉,混入了人群中,低声道:“小心。”

    步云邪也注意到了,没想到阿萝也来了这里。先前听说他从大悲寺里逃了出来,没想到好一阵子不见,他又找到了这么多追随者,前呼后拥的恢复了昔日的尊贵。

    他本身非人非鬼,纵使拥有这些东西也没有任何意义。可他偏要这么个活法,若不纵情享乐毋宁消亡,投胎转世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段星河干涉不了他,只能尽量低调,不想让他发现了。

    阿萝身为夷州王亲封的谶语师,在夷州是地头蛇,不少人都认得他,纷纷道:“谶语师来了,快让开!”

    邪修们不敢冲撞,连忙让出一条路来。阿萝也没把那些人看在眼里,前阵子他从大悲寺逃出来之后,寻思着南宫家的子弟都不成器,自己又受了重伤。他便去了大都,对夷州王说有个从大幽来的小子叫段星河,带着一队人来到夷州,一路上遇见夷州王的神像便推倒砸毁,让人改信三清,嚣张的无法无天。

    夷州人认为历代的夷州王都是神明转世,各大城镇中都有夷君庙,家家户户都有夷州王的画像,每天早晚三炷香供奉。其他信仰纵使有,也得低调。这外来的小子敢做这样的事,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夷州王登时恼了,派了一队亲兵给阿萝,让他亲自带队去找那小子,逮到了就地格杀,提他人头来见。阿萝心中大喜,带了几十人从大都出来,一路寻找段星河的踪迹,却一直没有找到。

    听说拜月教最近要举行满月盛会了,古神现身,赐予信众强大的力量。阿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特地赶了过来,若是能恢复到六成以上功力,那小子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段星河混在人群里,远远望见阿萝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场,这才松了口气。

    山谷口,几个拜月教的男弟子在检查骨符。旁边站着一队侍卫,手持刀枪严阵以待,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擒下。段星河担心步云邪被看出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步云邪抬眼道:“干嘛,丢不了。”

    段星河将一点煞气传了过去,步云邪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说什么。段星河对宋胡缨道:“宋姑娘,给你也来点?”

    宋胡缨把眉头一压,散发出一身杀伐之气,道:“我天生就有兵家肃杀之气,难道不够?”

    她周身杀气腾腾,一看就不好惹。段星河道:“够了,当我没说。”

    三个人走到山谷口,守山的弟子检查了骨符,发给他们几个白布口袋,摆了摆手,示意往里走。那白布口袋上有两个洞,宋胡缨道:“这干嘛的?”

    前头有人已经把布口袋套在了头上,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三人照着其他人的模样套上了布口袋,山谷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个白布口袋,显得阴森森的。

    蒙着布袋虽然有点闷,但每个人都看着差不多,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了。

    他们站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这里是拜月教集会的广场,能容纳几千人。后面隐约能看到一座座石头垒成的殿宇和寻常族人居住的吊脚楼。皮囊上有个透气用的小洞,人面疮悄悄地看着外面的情形,低声道:“她们住在北面,山谷里地形很复杂。关人牲的山洞就在后头,祭祀之前他们会把人关在那边,一共三个牢房,挨个往外放。”

    旁边有人看了过来,段星河按了一下皮囊,示意它暂且安静一会儿,免得被人发现。

    天色暗下来,月亮渐渐升起来了。一轮圆月洒下清辉,映得山谷中越发神秘。上元、中元、下元是一年之中月亮三次最圆满之时,太阴之气最重。这三次月圆对于拜月教都是十分重大的日子,而上元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她们信仰的古神会在此时现身,接受信徒的供养。

    据说那尊古神已经活了近万年,仅次于创世的虺神,回馈给信徒的力量也极为强大。凡是来参与盛会的人,都会得到古神的赐福。周围人头攒动,大家都充满了期待。

    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响起,篝火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场地的正前方。十来名穿着黑袍的巫师在月下吹起了笙箫,拜月教的女子跳起了祭祀的舞蹈,最正中的女子就是拜月教的教主张夜来。她们穿着白色的轻纱,舞蹈的动作时而狂野,时而柔美,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远远望去,那些人仿佛还活在数百年前,如同光阴中的幽灵一般。

    舞蹈跳到了尾声,每个人都匍匐在地,浑身战栗着,喃喃呼唤古神的名号,祈求它的降临。

    段星河道:“会来么?”

    人面疮低声道:“每年都来,今年也不会失约的。”

    说着话,天空中忽然卷来一阵狂风,厚厚的云层聚集成一座云山。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道:“来了、来了!”

    云中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骤然呼啸而过,在山谷上空盘旋着,低头审视着它的信徒们。刹那间段星河看清楚了,云层的缝隙间掠过了一截长长的身躯,似蛇非蛇,气势逼人——它们供奉的古神,是一条巨大的青龙。

    看到它的一瞬间,段星河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他想起了人面疮说过的话,古神不可直视,不可名状。冒犯它的人,会遭到强烈的诅咒,生不如死。

    步云邪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提醒道:“别跟它对视。”

    段星河稳住心神,渐渐平复了情绪。拜月教众人十分激动,向那条巨龙跪拜行礼。下面的邪修们也十分兴奋,纷纷欢呼道:“古神降临了,恭迎古神!”

    魏小雨披着隐身斗篷,悄然从山谷口混了进来。刚才她说自己困了要睡觉,钻到大车上去,其他人也没在意。她趁人不备溜了出来,因为来得晚,个头又小,被挤在后面什么也看不着。

    人家看拜月教的女子跳舞,啧啧称赞妖娆妩媚。魏小雨只听见有人在呜哩哇啦地吹笙,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个个蒙着白口袋的后脑勺,连想都想象不出来是怎样一个情形。

    天上聚起了乌云,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就在这时候,天空中飞过一条巨龙。魏小雨睁大了眼,十分激动,大老远来一趟,总算看到了真家伙。

    那条龙一闪而过,魏小雨想再看一看它,云层已经把它遮住了。

    “古神!古神现身了——!”

    周围的人兴奋地向着天空欢呼,气氛十分狂热。饶是魏小雨站在人群后面,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有个大汉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魏小雨的脚上,踩得她脸都白了。那大汉感觉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奇怪,没人啊。”

    魏小雨忍着疼没出声,等那人回过头去才松了口气。要是在平时,她肯定跳起来踩回去了,但这地方人这么多,她不想招人注意,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又一波人浪涌了过来,魏小雨连忙退的远了一些,喃喃道:“这地方也太混乱了吧……”

    到处都闹哄哄的,实际的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有趣,魏小雨开始后悔偷偷跟过来了。她伸着头到处张望,想找找段星河他们在什么地方。她怕被大师兄骂,没打算让他们发现自己,但就算待在他们身边也能安心一点。

    所有人都蒙着白口袋,魏小雨也认不出来谁是谁。她闭上了眼,凝神寻找段星河的气息。片刻人群里有了一点感应,不光是他,还有步云邪和宋胡缨的气息。魏小雨心中一喜,悄然朝那边挪了过去。

    作为对信徒的回报,青龙在空中张开大嘴,吐出了一股白色的云雾。那股白雾带着淡淡的香气,在场的人顿时感觉身体十分舒畅,如同饮下了一坛美酒,摇头晃脑的十分陶醉。段星河也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仿佛五感都被剥夺了一般。

    他意识到这股气息有毒,手里掐了个诀,默念清静经,保持住了清醒。

    步云邪也感到了不对劲,低声道:“这家伙不怀好意,别被它迷惑了。”

    随着龙息散去,夜空中浮现起了一层层白玉台阶,一直通向云层中。石阶映着皎洁的月光,散发着神圣的气氛。

    邪修们骚动起来,纷纷道:“登阶!天梯出现了,要登阶了!”

    段星河只听人说过凡人飞升是此等情形,但也仅限于修炼了上千年的得道高人。而眼前这天梯凭空出现,十分蹊跷。他远远地望着张夜来,她从山谷中放出了一队人牲。引领着他们来到天梯跟前,便站在一旁不动了。

    若是真有这么轻易成仙的机会,她怎么会让给别人?

    空气中的龙息还未完全消散,那些人牲吸了进去,一时间陶然忘我,一点也不知道恐惧。张夜来长声道:“浮生苦难甚多,不如早日解脱。古神垂怜你们,让你们登阶成仙,去领受它的慈悲吧——”

    人牲们恍恍惚惚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口中喃喃道:“我要成仙了,我要成了,要成了……”

    一群人像行尸走肉一样,排着队向上走去。对于头一次来满月盛会的人来说,这便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场地上的人骚动着,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不住涌动着。

    段星河身边有人挤过来,撞了他后腰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人也没有。他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时候就听身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哎呦,却是魏小雨的声音。

    段星河心中一凛,伸出大手一抓,一把薅住了空气。魏小雨的肩膀被他揪住了,慌得不得了,小声道:“大师兄,放手,你要把我肩膀捏碎了!”

    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愣,意识到是魏小雨偷摸来了。魏小雨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在他们身边站了一会儿,悄悄地扮了好几个鬼脸,他们也没有发现自己。她正觉得十分有趣,忽然一阵人流涌了过来,就像一个大浪,把她狠狠地拍在了段星河的后背上。

    段星河的手上带着隐身斗篷黏黏弹弹的触感,就知道是这熊孩子作怪。他放开了手道:“你怎么来了?”

    魏小雨无辜道:“我就想看看热闹。”

    段星河道:“胡闹。”

    魏小雨不服气道:“你们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旁边有人看了过来,不知道他们在跟空气吵什么。步云邪低声道:“行了,来都来了,保持安静。”

    魏小雨一只手捂着嘴,小声道:“好,我不出声,你们也不能再骂我了。”

    这里这么危险,她一个小豆丁居然敢一个人来,简直是胆子上长了个人。段星河有点生气,但现在说她也没用。这丫头还挺聪明,知道穿着隐身斗篷来,不但能隐藏身体,还能隐藏气息。

    他道:“好好藏好了,别让人发现你。”

    魏小雨连连点头,悄悄地揪住了步云邪的衣袖。步云邪虽然看不见她,但是能感到她的存在,安心了一些,轻声道:“放心吧,我帮你护着她。”

    天空中隐约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大门,向外放出淡淡的光芒。一阵柔美的仙乐不知从何而来,暗夜中仿佛有人在曼声吟唱,那一道天梯就是指引人们通向幸福的道路。

    莫说那些人牲被大门吸引,就连地上定力差一点的邪修,都忍不住要往前走去。旁边有人拉住了那人,道:“你不要命啦!”

    被吸引的人喃喃道:“成仙……我要成仙……”

    另一人劈手打了那人一记耳光,道:“你看清楚了再去!”

    夜空中云雾缭绕,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道金色的大门后面,有一张嘴大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走到顶端的人牲充满了喜悦,以为自己从此就能摆脱痛苦,得到永恒的解脱了。

    他们穿过云雾,向里走去,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吞吃下肚。血淋淋漓漓地从青龙的嘴角淌下去,血腥味很快被它吐出的龙息掩盖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登阶,就是人牲献祭,还没成仙就先成鬼了。可悲的是后面的人依然一无所觉,连续不断地走进大门,满怀幸福地迈向死亡。

    血腥的场面刺激了在场的人,地上的邪修们沸腾起来,大声欢呼着。

    青龙吃了几十个人牲,直到把最后一个吞下去,满意地舔了舔嘴角。它长长地吐出一口龙息,赐予信徒们回报。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甜美的让人陶醉。在场的邪修们都仰起了头颈,竭力扩张着鼻孔甚至七窍,贪婪地吸收着那股邪气。

    拜月教的人也在贪婪地吸取着古神的气息,这就是他们献上人牲的目的。上古巨龙的吐息能够增加邪修的力量,在满月之夜修炼,更能够让功力大幅增长。

    逍遥观的人从小修的是正法,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有害无益。段星河对此毫无兴趣,道:“就这?”

    人面疮低声道:“等会儿还有两次献祭。古神吐完了气息,会再吃一部分人。趁现在没人注意,赶紧去找找我大师兄吧。”

    段星河低声道:“你师兄未必还活着,你怎么知道刚才献祭的人里面没有他?”

    人面疮沉默了片刻,道:“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若是他已经死了,看到咱们救了其他人,应该也会高兴的。”

    被关着的人牲有不少是附近的村民,也有被绑去的普通人。段星河想起了村子里为了丢失儿子痛哭的老母亲,生出了恻隐之心。他道:“怎么走?”

    人面疮振奋起来,道:“我认路,你听我的。先从后头绕路,去东边有条小道,那边守卫少一点。然后看情况再说。”

    这边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段星河低声道:“阿云,你们去西边谷口找六幺他们。我等会儿把人放出来,就去找你们汇合。”

    周围的人还在贪婪地吸着邪气,每个人都半闭着眼,脸上带着痴迷的表情。天空中的龙息弥漫着,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这情形应该还要持续一阵子,动作快的话应该能逃得掉。

    步云邪有点不放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段星河道:“你保护小雨吧,我很快就办完”

    他说着转过身,趁着没人注意,快步走了。

    山谷中的人都在吸收着邪神的气息,不光邪修和拜月教的教众沉醉其中,就连守卫也恍恍惚惚的。在场的人如同喝了一大缸美酒,有的人倒在地上,身子瘫软的如烂泥一般。有的人痴痴傻笑,喃喃道:“我成了……成了!”

    那股混乱颠倒的气息到处弥漫,渐渐聚集在一起。这些人的精气神被龙息耗泄,大量的生命力流失出来。上古巨龙眯起了银色的眼睛,轻蔑地看着下面那些蝼蚁一般的人。它就像放高利贷的人,提供一点甜头,收取的却是极其高昂的代价。它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人的精气吸入了体内。

    成为祭品的,不光是登阶的那些俘虏,还包括在场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有的献上的是肉/体,有的献上的是灵魂。这些邪修的神志被龙息腐蚀,忘却了这一生的追求,什么荣华富贵、权利野心,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他们只想享受更多快乐。

    那种极致的快乐一旦体会过,就像烙印一样留在灵魂深处,让人终生难以忘却。所以每个来参加过满月盛会的人,接下来的每一年都会再来,觉得其他的事都索然无味,抓心挠肝地回味着那一刻的感觉,直到耗尽自己的一切为止。

    段星河一开始就意识到了龙息吸不得。他左手掐诀,以清静经护体,尽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人面疮指点着他绕开了守卫,来到了山谷深处。

    “看到前头那个洞口了吗,牢房就在里面。”

    离开了那些人,龙息也稀薄了许多。段星河松了口气,猫着腰藏在树丛里。身后传来一阵阵嬉笑声、呓语声,混杂在一起仿佛鬼哭。

    他皱起了眉头,什么满月盛会,不过是一群妖魔鬼怪和疯子的狂欢。段星河觉得有些荒诞,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他抬眼望着前方的石牢,那头青龙就在山谷的上方,要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把祭品放走,实在有些压力。

    石牢门口有八个守卫,这几个侍卫被邪神的气息感染,此时也已经浑身酥软,手指都微微发着抖,丧失了战斗力。段星河低声道:“怎么说?”

    人面疮从气孔里一望,道:“都淘虚了,不是闭着眼都能收拾得了么。”

    段星河道:“这么看得起我?”

    人面疮跟他待了这段时间,对他的本事很了解,道:“那可不,上吧兄弟。”

    段星河一扬嘴角,道:“好,那就速战速决。”

    他拔剑出鞘,倏然掠出去,一剑砍翻一个,反手几剑又砍倒三个。其他侍卫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有人要呼救,段星河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别吵。”

    那人手软的连刀都提不动,浑身一个劲儿地发抖。段星河手上发力,那人的颈骨折断,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另外几个人要逃跑,段星河追上去一剑一个,把守卫都杀了。他动手干净利索,连点声音都没听见就解决了。他把尸体拖进了草丛里,快步走进了山洞。

    洞里黑漆漆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发霉的气味。墙上嵌着几盏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情形。山洞里一边是疙疙瘩瘩的石壁,一边是牢房。

    段星河一间间找过去,见一个石牢里堆着几座不住蠕动的肉山。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看来这里不光关着人,也是她们孵化鱼卵的地方。

    他站在铁栏杆外向里望去,黑洞洞的石牢内有三坨一人多高的鱼卵。半透明的薄膜里裹着上百个黄褐色的卵,已经快孵化出来了。地上散落着人类的白骨,有弯钩状的肋骨,也有长长的腿骨和散落的指骨,让人毛骨悚然。

    几个人被黄色的黏液沾在肉山上,就像昆虫撞到了蜘蛛网上。他们挣脱不下来,只能在绝望中慢慢等死。那几个人的血肉已经被鱼卵吸干了,只剩下一张灰色的人皮绷在骷髅上,透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些妖物森*晚*整*真是作孽。他打了个响指,放出了一道雷火咒。哗啦一声,那几坨鱼卵便被劈得焦黑,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

    再往前走,下一个石牢已经空了,刚才被送出去的人牲应该就关在这里。

    段星河悄然往前走去,见前头两个牢门前站着几个守卫,里头传来隐约的哭声。一个守卫踹了栏杆一脚,粗声道:“谁再哭一声试试,老子马上扔他去喂鱼!”

    哭声消失了,牢里的人们却更不安了。刚才隔壁牢房的人都被拉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有人猜测那些人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有的人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也有的人低声念着佛,祈求上天保佑。有个小男孩怕的不行,小声道:“我想我娘了,我要回家……”

    一个大叔道:“别说话了,狱卒盯着咱们呢。”

    段星河躲在拐角处望了一眼,见最近的牢里大约有一百人,门前各有六个守卫。大部分拜月教的守卫跟在张夜来身边,维持着前头的秩序,这边反而没什么人看守。

    段星河打算速战速决,抬手放出几枚袖箭,先放倒了两个守卫。其他守卫吓了一跳,连忙喊道:“有敌人,快来——”

    地牢里深处的守卫都聚了过来,十来个狱卒拔出了刀,一窝蜂地围住了他。段星河根本没把这些蝼蚁放在眼里,提剑斩过去。黑暗中剑光闪烁,瞬息之间就听几声惨呼,十来个守卫都倒在了地上。

    人面疮看的热血沸腾,道:“漂亮!”

    段星河扬起了嘴角,道:“小意思。”

    他从一个侍卫身上摘下了钥匙。石牢里的人们十分慌张,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下意识往后退去。钥匙有一大把,段星河试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开门的那把。

    他扬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等会儿出去了你们就往东走,有认路的吗?”

    人群中有个汉子鼓起了勇气,上前道:“我认路。我在附近放牧,给他们送过牛羊,来过好几次。”

    “好得很,”段星河道,“现在你是队长了,在前头带路。大家都保持安静,迅速离开。”

    咯吱咯吱几下,门锁打开了。段星河一把拉开了铁门,道:“赶紧走!”

    那汉子在前头带路,领着一群人悄然向东边逃去。段星河往前走了几步,打开了另一个牢房,放出了剩下的人,再往前走到头,牢房就都是空的了。

    段星河怕他们遇见守卫,快步追到了最前头,打算护送他们一程。谷口果然有一队人守着,带头的守卫见了这么多人,十分诧异,举起长枪指着人群道:“后退,怎么回事!”

    段星河掠了过去,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长枪已经被挑翻了。段星河一剑抹了那人的脖子,鲜血顿时撒了一地。其他守卫围了过来,吼道:“反了天了,快擒住他们!”

    人群中有不少妇孺,不敢上前搏斗。段星河的修为虽然高强,奈何对面的人太多,解决起来有些麻烦。一些男人知道此时再不拼命,就没机会活了。有人从地上捡起了石头、棍棒,一个男子带头喊道:“兄弟们,快帮忙!”

    人们一拥而上,七八个人按住一个守卫,有的用石头砸,有的用拳头打。有守卫大喊起来:“救命——快去通报教主,人牲逃走了!”

    他刚喊了两声,四五个人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他们被关了这么久,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了,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怎么可能舍弃。守卫拼命挣扎,那些人红着眼,死也不松手,竟然就这么把那个守卫活活捂死了。

    制服了谷口的守卫,其他人喘着气,发着抖。在拜月教那些人的眼里,这些人牲跟待宰的牛羊没什么不同。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不该被这么折磨的。

    段星河放眼向前望去,山道两旁苍苍莽莽的,一条大道通向南边的村庄。从这里出去,趁着夜色逃跑应该能活下来。他道:“都解决了,快走吧。”

    那些人十分感激,纷纷道:“多谢、多谢少侠!”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向山谷外逃去。段星河舒了口气,感觉这边还算顺利。张夜来要是知道她费劲抓来的人牲都被自己放跑了,肯定鼻子都要气歪了。

    人面疮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兄有没有被放出来,但它已经尽力了。它伸出须子揉了揉眼睛,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道:“谢谢你。”

    段星河掸了掸身上的土,道:“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而已。”

    人面疮知道他是冒着极大的危险这么做的,嘴上却不肯承认。一开始遇见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少年不过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倒霉蛋,没想到他能做成这么大的事。

    段星河低头看了皮囊一眼,心中也有些感慨。它虽然都变成这样了,却没有去坑别人,反而要救其他人于水火。段星河以前虽然不怎么喜欢浩荡盟的人,但跟它相处了这段时间,觉得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刘正锋应该也是个有大义的人。

    “你会好起来的。”段星河道。

    人面疮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苦笑了一下道:“没指望了,都已经这样了。”

    段星河拍了拍皮囊,安慰道:“你师父本事那么大,一定有办法的。”

    两人说着话,山谷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好像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又像一只老鼠钻进了大姑娘的绣房里。有人放声大叫,脚步声稀里哗啦的,好像有许多人在追赶着什么。

    人面疮吓了一跳,道:“快藏起来,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

    段星河闪身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声音没朝这边来,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那帮人刚才还被龙息迷得六亲不认,这会儿却好像都清醒过来了——不对,听这动静是更疯癫了。

    不知道那头龙又给他们下了什么猛药。步云邪他们说不定还在山谷里,要是被卷进去就糟了。段星河有种不好的感觉,道:“过去看看!”

    第094章 邪神之眼 二

    山谷中弥漫着白雾, 巨龙吐出了龙息,又悄然吸取着信徒们的生命力。

    人群们陶醉在其中,对此一无所察。步云邪和宋胡缨拉着魏小雨向外走去。巨龙在空中一摆尾巴,吐出更多龙息。人们越发兴奋了, 举起双手向天空中欢呼, 不住动荡。

    宋胡缨低声道:“小心点。”

    她话音未落, 人流涌过来,魏小雨的个子矮, 斗篷垂在地上被人踩住了。那斗篷太脆弱了, 魏小雨根本不敢拽。步云邪感觉她站着不动了, 道:“怎么了?”

    魏小雨慌张道:“我的衣裳,要被扯破了!”

    那人长得又高又壮, 反应迟钝,踩着魏小雨的衣角一点感觉也没有。宋胡缨只得过去撞了那人一下, 魏小雨连忙把衣角拽了出来。那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干什么?”

    宋胡缨道:“对不住,我没站稳。”

    她虽然蒙着白面口袋,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那人没那么计较了, 粗声粗气道:“看着点。”

    魏小雨松了口气, 正准备离开, 周围忽然有人耸了耸鼻子,道:“好强烈的灵力……哪来的?”

    其他人也闻见了,朝这边回过头来, 似乎都很惊讶。步云邪低头一看,见半空中露出一截小腿, 魏小雨的隐身斗篷还是被扯破了,半截身体露出来, 身上的气息也泄露了出来。

    魏小雨生来就具有极其强大的灵力,师父对此十分满意,认为女儿很有灵修的天赋,一直想好好培养她。然而天外天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邪修们一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就狂热起来,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步云邪想起了之前的饿道人,他就是大老远就感到了魏小雨身上的灵力,闻着味过来坑他们的。而周围的人一个个红着眼,贪婪地盯着他们,跟饿道人当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一人咧嘴笑了,道:“小胳膊小腿的,还是个小娃娃,妙啊。”

    又一个人吞了一下口水,道:“小的嫩,就是不经吃。兄弟们一人一口,谁也不准多吃!”

    他们完全无视了步云邪和宋胡缨,眼里只有魏小雨一个人,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一个大汉直接朝魏小雨伸过手来,一把撕掉了她身上的隐身斗篷。蜘蛛丝织成的斗篷彻底报废了,魏小雨身上的灵力暴露在一众邪修的面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朝这边回过头来。一个个邪修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用力耸动着鼻子,朝这边涌了过来。先前吸了那么多龙息,这些人几乎丧失了自我意志,只靠本能行动。

    宋胡缨见那么多人朝这边来了,头上渗出了冷汗,道:“怎么办?”

    步云邪弯腰扛起了魏小雨,道:“还能怎么办,跑吧!”

    两人撒腿就跑,后头那些人就像丧尸一样,疯狂地追了过来。那些人的表情狰狞,龇着牙流着口水,一旦被他们追上就完蛋了。魏小雨搂紧了步云邪的脖子,发抖道:“二师兄,我害怕!”

    步云邪顾不上安慰她了,道:“那你就先怕着吧。”

    魏小雨只好闭上了眼,把头抵在步云邪的肩膀上,不看就当做什么都没有。

    拜月教那些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好端端的,下头的人忽然追逐着什么跑了。张夜来往前走了一步,道:“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从下面挤过来,道:“回禀教主,有个小姑娘身上带着强烈的灵力,把人都吸引过去了。”

    张夜来定睛一看,就见一个白衣少年在前头没命地奔跑,后头放风筝似的拖着上千个发疯的邪修。

    “啊啊啊啊……救命啊,别追了。大师兄你在哪里,快来救我们啊——”

    头上蒙着布口袋看不清路,步云邪一把薅了下来。宋胡缨也嫌碍事,早就揪下来扔了。魏小雨脑袋上的揪揪散开了,小辫子被颠的一晃一晃的,害怕得放声惨叫,喊得都破音了。

    那情形极其壮观,有十个追,就有一百个人追、一千个人追,就算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忍不住要加入进去。

    阿萝注意到了那边情形,定睛一看,却见步云邪扛着个小女孩在前头跑,后头拖着一帮疯了的邪修,十分诧异。他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也来了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抬手一指,厉声道:“给我追,把那个扛着小孩儿的人拿下!”

    一队亲兵追了上去,阿萝这回却是失策了,任他们再魁梧精悍,一旦卷进人群中,就身不由己了。一群人被洪流推着往前走,眼看着步云邪在前头奔跑,伸出手又很快淹没在人群中,根本抓不到他。

    阿萝也被推过来挤过去的,到处乌乌泱泱的。他想说什么,根本没人听得见,气的他脸都白了。

    好好的满月盛会都被这几个人给搅合了,他们这么横冲直撞,简直是对古神的大不敬。青龙飘浮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奔走的人们,就像看着莫名旋转起来的蚂蚁群,显然也十分疑惑。

    它微微歪过头,朝地上咆哮了一声,人群根本顾及不到它,只是疯狂地打着转。张夜来皱起了眉头,道:“又是他们,专门混进来捣乱的是不是!给我擒下!”

    她一招手,带着一队人冲了过去。步云邪想去山谷西口,出口却被人堵住了。他没办法,只好掉头就跑。那些人排成一条拥挤的长龙,拐弯没有他灵活,费了半天劲儿才调整了方向。

    步云邪趁机奔到了山谷南边,他们一开始就是从这边来的。此时谷口有几个守卫拦路,大声吼道:“站住!”

    步云邪跑的脸都白了,喉咙里满是铁锈味,背上还扛着个人,已经累的不行了。他喝道:“引魂——”

    风中隐约传来钟鼓的叮当声响,一盏金色的琉璃灯飘在了他身前,蓝色的灯火亮了起来,从四周吸起了灵力。到处都是人,引魂灯源源不断地把气血供给了步云邪。他的体力瞬间就满了,把魏小雨往上一颠,道:“宋姑娘,快解决了他们!”

    宋胡缨不用他说,已经抄起了斩马/刀。她挥刀横劈竖砍,眨眼间就把那几个守卫都放倒了。

    头一茬人解决了,后头又有人冲了过来。眼看着人群像潮水一样扑过来,不光魏小雨要被他们撕碎,就连步云邪和宋胡缨恐怕也不能幸免。

    魏小雨浑身发抖,后悔给他们添了麻烦,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宋胡缨的神色冷冷的,握紧了手里的斩马/刀,做好了跟他们拼死一搏的准备。

    对面的人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抗衡的。步云邪低声道:“别上,上了就是死。”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高耸的雪山。宋胡缨道:“那能怎么办?”

    步云邪口中默念咒语,手上生出了一点紫色的光芒。那些人越来越近了,步云邪手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剑指朝天上一挥,喝道:“急急如律令,雷电招来——!”

    上空轰然一声震响,一道紫色的雷轰然落了下来,整个山谷都为之震颤。张夜来抬头一望,却见那道雷并没有劈在人群中,而是劈在了山顶上。她有些疑惑,道:“歪了?”

    这时候就听山巅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众人抬头向上望去,就见大量的雪像浪涛一样,奔腾着冲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跳,嘶声喊道:“快跑,雪崩了!”

    上千个人都堆在谷口,回头远没有那么迅速。后面的人疏散的慢了,雪已经冲了下来,把人都压在了下面。中间的人发疯地推着前面的人,场面极其混乱,有的哭有的喊,没被雪活埋的也被人踩死了。

    不但那群乌合之众被埋了,夷州王的亲兵也被砸在了雪下面。阿萝刚追到山谷口,就见一大片雪从上空塌下来,没头没脸地把人扑在地上。他心道一声不好,眼前陡然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步云邪在雪还没落下来之前,已然道:“快跑!”

    雪浪在他们身后冲了下来,如同从天而降的一座大山,把追兵砸在了下面。大量的雪堵在谷口,活着的人要挖开也要花不少功夫了。

    魏小雨大喜,道:“二师兄好聪明,真是太厉害了!”

    步云邪咳嗽了几声,道:“不如你厉害,一个人吸这么多疯子来。”

    就在这时候,头顶传来了一声咆哮,一阵腥风扑了过来。宋胡缨回头一望,却见那头青龙从山谷中飞了出来。它的满月盛会被这些人毁了,心中十分恼怒,非要吃了他们不可。

    眨眼间,那头巨龙已经飞到了他们跟前,尾巴一记横扫,把宋胡缨甩的撞到了山壁上。她摔落在地,疼的半天爬不起来。步云邪也被气流冲击的摔在了地上,胳膊和脸上都擦破了皮。

    当啷一声,引魂灯被甩到了远处,因为离主人太远,里头的火光熄灭了。

    魏小雨的屁股摔的生疼,忽然感觉一道阴影笼罩在头上。她抬起了头,吓得寒毛直竖,大声道:“龙、龙又来了!”

    那头龙已经俯冲过来,张开了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步云邪心中一凛,陡然面对这么庞大的怪物,他也无计可施。方才施法招雷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要了结在这里。

    就在刹那间,一阵劲风斩了过来。那头巨龙没有吞了他,反而咆哮了一声,猛然间弓起背飞到了半空中。步云邪转头望过去,就见段星河从后方冲了过来,一剑砍伤了那头龙。

    “大师兄!”魏小雨又惊又喜,激动得快哭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

    段星河的剑滴着血,抬头望了一眼那巨龙,见它还在空中盘旋。他道:“我听着这边不对劲,幸亏没来晚。”

    步云邪扶着山壁站了起来,段星河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道:“快走,去找六幺他们!”

    青龙还没遇到过胆敢这么冒犯自己的凡人,十分恼怒。段星河的剑似乎有非同一般的力量,一般人的武器对它都无法造成伤害,这柄幽冥剑却能斩伤它。巨龙的伤口疼得厉害,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嗷嗷嗷——”

    整个山谷都在震颤,魏小雨捂着耳朵道:“好疼啊,它怎么这么能嚎?”

    宋胡缨费劲地爬起来,拉住了魏小雨的手,和他们一起拔腿向前跑。

    那头龙再一次飞下来,尾巴猛地抽了过来。段星河听见风声倏忽而至,来不及躲,只能就地一滚。步云邪被气流冲击到了,内脏猛地一疼。他捂着胸口极力忍耐,一口血还是从嘴角涌了出来。段星河扭头道:“受伤了?”

    步云邪摇了摇头,脸色十分难看。魏小雨和宋胡缨也摔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那头龙的力量极大,刚才那一尾巴抽在山壁上,把石头都扫得崩裂了,碎石子噼里啪啦地直往下落。

    众人感到了巨大的力量差距,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这家伙就像猫玩耗子一般,放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又一巴掌拍翻。给他们一线希望,又狠狠掐灭。再这样下去,大家只能一起死。

    “没办法了……”

    步云邪抬手擦去了嘴边的血迹,低声道:“我拖住它,你们先走。”

    他手上生出了白色的寒光,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将一道寒冰咒向那头龙拍了过去。大量的冰雪裹住了它的身体,随即结了冰。

    魏小雨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激动道:“成了?”

    步云邪知道撑不了多久,道:“快走!”

    他话音未落,就听咔咔数声,那头龙扭动着身体,已然破碎了身上的冰。它扬起嘴角,仿佛在嘲弄他们,区区凡人妄想跟自己作对。步云邪用尽了全力的寒冰术,甚至都无法控制它片刻。众人感到了一阵绝望,那头龙倏忽间飞过来,在离步云邪方寸之间的距离停了下来。

    它注视着他,仿佛觉得这小子敢于冒犯自己,很有些胆量。

    双方对视着,步云邪刹那间整个人的神魂都被慑住了,动弹不得。巨龙银色的瞳孔收成了一条窄缝。步云邪的眼睛控制不住,也跟着变成了一条窄缝,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瞳。

    其他人也感到了一股邪恶的力量,刹那间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

    巨龙咆哮了一声,张开了大嘴,要把他们吞吃下肚。段星河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他用力咬破了舌头,疼痛让他的神智恢复了一点。他抓起了剑,这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声喊道:“等等,嘴下留人——”

    他回头一望,却是六幺等人赶到了。他们在西边谷口等了许久,听见山谷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又见南边谷口发生了雪崩,他们十分担心,连忙朝这边赶了过来。

    六幺以为他们被雪埋住了,正准备来挖人,没想到实际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情急之下大吼一声,青龙一怔,随即更大声地咆哮了回去。

    “嗷嗷嗷嗷嗷嗷——”

    区区凡人,竟然敢在它面前无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六幺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手中凝结起一道金气,重重一掌拍了过去。强烈的金戈肃杀之气朝青龙奔腾而去,锐不可当。青龙一摆尾,飞到了半空,藏在了厚厚的云层里。

    伏顺跟了过来,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龙尾巴,道:“躲起来了?”

    段星河恢复了力气,知道稍有喘息之机,这家伙就要卷土重来。他握住了幽冥剑,吼道:“弓来——”

    紫色的灵光闪过,幽冥宝匣幻化成了一把硕大的弓箭,弓腰上镌刻着射日弓三个大字。弓身看起来分量十足,极其威武。段星河以自身灵力为箭,拉满了弓弦,接二连三地向天空中射过去。

    这射日弓十分了得,能对付得了极厉害的妖兽。那巨龙在云层中飞腾,一个不慎中了一箭,疼的在空中不住翻滚。

    “嗷——呜呜——”

    只要有用就好,段星河的精神一振,爆发出全身的力量追着它连发数箭。箭矢射在身上便即贯穿一个洞口,眨眼间,青龙已经遍体鳞伤。它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段星河的神色凌厉专注,眼里只有它奔逃的轨迹,非要把它射下来不可。

    青龙没想到今日居然遇上了命中的克星,无计可施,愤然咆哮一声。

    “嗷——”

    它怒吼着,钻向了远处的云中,仓皇逃走了。

    段星河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用尽了力气,此时已经有些虚脱了。他手里的长弓嗖地一声化为了幽冥剑的形态,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地上散落着些碧绿的石头,形状有大有小。他弯腰捡起了一颗珠子,对着月光转动时,绿色里又带着一点暗红的色泽,十分奇妙。

    伏顺和赵大海跑了过来,关切道:“大师兄,没事吧。”

    段星河道:“没事。”

    李玉真也赶了过来,看见了他手里的小石头,道:“咦,这是什么?”

    段星河把玩着那块小石头,想起了青龙身上受了重伤,鲜血点点滴滴落了下来。它的血一落地就凝结成了这种宝石,就像松脂结成琥珀一样。

    他喃喃道:“青龙血……”

    “青龙血?”李玉真十分惊讶,“我的天,这就是长生丹里最难找的那四味药之一?”

    段星河沾了点雪擦了擦,它已经凝固了,质地非常坚硬。出来这么久,他们遇到过不少妖怪,每一个都不好对付,四神的强悍程度更是远在它们之上。

    段星河本来已经对收集这些东西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今天运气不错,不但侥幸从巨龙爪下逃生,还意外得到了青龙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底下能伤得了四圣兽的人也没有几个,这东西极其昂贵。段星河把地上的青龙血一颗颗捡了起来,就当压惊了。炼长生丹也用不了这么多,若是转手卖给凌烟阁,必然能大赚一笔。

    伏顺的财迷瘾犯了,眼里放着光,跟在旁边念叨着:“一万、两万、三万……这个大点,得值十万两!”

    段星河把珠子收进了腰包,伸手对伏顺招了招。伏顺装傻道:“什……什么?”

    “拿出来。”段星河刚才瞥见他用脚踩住了一颗,悄悄藏起来了。

    伏顺只好把珠子交了出去,只有黄豆粒大小的一颗,却也能值不少钱了。他小声道:“留一个都不行,我就指望这个娶媳妇呢。”

    段星河淡淡道:“卖了钱大家一起分。”

    宋胡缨扶着山崖站了起来,李玉真道:“没事吧?”

    宋胡缨的运气不错,身上只擦破了一点皮,只是还有点疼,道:“没事。”

    李玉真看着她,忽然诧异道:“啊,你的耳朵……”

    宋胡缨有点莫名其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个不少,甚至还多了好几个。

    她右边的耳朵前面长出了一个小耳朵,后面长出了两个大耳朵,左边则多长出了两个小耳朵,挤挤挨挨的就像下过雨长满了木耳的树桩。每个耳朵都形状各异,重重叠叠的又不对称,长在这么一个好看的少女的脸上,实在让人很难忽略。

    宋胡缨摸了几下,感觉不妙,但又解不了发生了什么事。她有点慌了,道:“怎么回事?”

    李玉真面有菜色,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宋胡缨低头看了斩马/刀一眼,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她的脸。宋胡缨看见了自己变异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段星河发现了自己的手背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鳞片,就像那头青龙身上的鳞一样,在月光下泛着碧粼粼的光。他迅速撸起了衣袖,发现鳞片从手背一直蔓延到了手肘的位置。除了难看一点之外,不痛不痒,没有什么大碍,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六幺感觉手上痒痒的,挠了几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自己右手长出了七根手指头,左手长出了十三根。那么多手指头有长有短,有大有小,一个手掌上都长不开,被挤到了侧面胡乱地排列着。那情形荒诞而又可怖,让人怀疑是做了一场噩梦。

    伏顺站在一旁,扭着头尽力想看到自己身后,道:“我的背好热啊,好像有火在烧,怎么回事?”

    他的背上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就像冒着泡的开水,随时要喷薄而出。

    李玉真往前走了一步,愕然道:“你的背……”

    他话音未落,几条半透明的触手撕碎了衣裳,从伏顺的背上生了出来。触手短的有一尺,长的有将近一人高,就像个人形海葵一样。他慌张起来,道:“怎么了,我背上有什么?”

    他越慌张,背上的触须舞动的越激烈。李玉真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道:“你冷静一下,那个……你背上长着好几条长长的东西。”

    触须不受控制地到处乱舞,伏顺已经看见了。他恨不能拔腿就跑,可触须就长在他身上,他能跑到哪里去?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抖道:“怎么回事,我变成怪物了,为什么会这样?”

    不光他一个,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变异。赵大海捂着脑袋坐在一棵大树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道:“好晕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脸上长出了七个眼球,左边三个,右边四个,有的横着长,有的竖着长。每个眼球仿佛都有自己的意志,咕噜噜地不停乱转,看到的都是不同的视角。视线里有人长着十来条触须,有人长着十七八根手指头,有的脸上长满了耳朵,光怪陆离的几乎要让人崩溃。

    “古神的诅咒……”

    段星河如坠冰窟,恍然间想起了人面疮说过的话——古神不可直视、不可名状,冒犯它的人会遭强烈的诅咒,生不如死。

    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个世界的邪神极其可怕,但他们还是头一次真正明白了那股力量有多邪恶。拜月教的咒术就脱胎于青龙的力量,那些法子已经十分歹毒了,跟它本尊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刚才跟青龙对视过的人,都发生了畸变。伏顺和赵大海虽然来的最晚,因为修为低,受的伤害反而最大。另外几个人的修为强一点,变化没有那么严重,但也已经变成寻常人眼里的怪物了。

    司空玉从路边的雪地里捡起了引魂灯,用手擦了擦,所幸没摔坏。她和结香这会儿才赶过来,她们二人和李玉真没有受到诅咒。魏小雨因为害怕,从刚才起就一直闭着眼睛,算是歪打正着,也没有事。

    魏小雨恐惧地看着周围被诅咒的人,充满了罪恶感。要不是自己偷偷潜进来,也不至于引出这么大风波。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李玉真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别哭了,跟你没关系的。”

    段星河的心中忽然一凛,意识到刚才跟邪神对视最久的人是步云邪。他与邪神近在咫尺,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瞳的每一丝纹。他转头望了过去,步云邪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独自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

    段星河走过去,迟疑了一下,把手搭在他肩上道:“阿云,你怎么样了?”

    步云邪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揉眼睛。他以前的眼力很好,大老远就能看清对面山上的树上藏着几只山雀。此时却感觉眼前雾蒙蒙的,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

    步云邪回过头来,五官俊秀整齐,皮肤白皙,浑身上下好像哪里都没有问题。段星河见他没发生畸变,松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步云邪抬眼看着他,神情里透着困惑。段星河注意到他眼睛的一森*晚*整*瞬间,忽然汗毛直立。步云邪的眼睛变成了银色,瞳孔也像蛇一样,变成了又细又长的竖瞳!

    这是跟那头龙一样的眼睛,透着一股邪恶的气息。

    “怎么了?”步云邪看他的反应,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妙,有些不安起来。

    段星河伸出手,擦了擦步云邪的眼皮,他眼里的白翳并没有消失,瞳孔的形状也没有变化。不仅如此,与他对视了这片刻,段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好像动弹不得了。

    他下意识转开了脸,心中默念清静经净化气场,那股沉重的感觉这才消失了。

    那双眼睛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一旦被注视到,就会被剥夺生机。

    段星河还不确定是不是这样,步云邪已经站了起来,向前望去。

    前方有一棵粗壮的大松树,赵大海像一头熊似的缩成一团坐在树下,正在为了自己刚长出来的七只眼睛难过。他一哭,七个新眼睛跟着两只原生的眼睛一起流泪,就像一个坏掉的水桶,九个洞从四面八方一起漏水,停都停不下来。

    他呜呜咽咽道:“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平时连蚂蚁都不踩死一只,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伏顺心烦地说:“别哭了,再哭就脱水了。”

    赵大海难受的得不行,道:“我这样吓不吓人?”

    伏顺身上的须子到处挥舞,硕大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得更加张牙舞爪,道:“你有我吓人么?”

    赵大海默默地抬起了脸,横七竖八的九只眼睛一起看着伏顺,那情形极其诡异。伏顺看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聚焦,下意识打了个寒战,道:“行吧,还是你更吓人一点。”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身边的大松树发出了一阵格拉拉的声音。月光照下来,就见那棵松树的下半截变成了石头!

    伏顺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就见那股势头从根部向上蔓延,眨眼间整棵树都石化了,树皮的纹路苍老粗糙,松针也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石头。就连最巧妙的工匠也无法把石头雕得这么纤毫毕现,而这棵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变化。赵大海惊讶地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

    步云邪站在不远处,他刚才只是盯着那棵树看了片刻,松树就变成了石头。伏顺摘下了一把松针,用力一掰,细一点的石头被掰断了,崩出了细小的石粉。

    松树的每一个部分都千真万确地变成了石头。伏顺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喃喃道:“我做梦了?”

    步云邪还不愿意相信,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株野草上。瞬息之间,那棵小草也变成了石头,巴掌大的叶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步云邪的心沉了下去,他看似没有发生畸变,受到的诅咒却比任何人都要重。

    众人都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步云邪的眼睛看什么,什么东西就会变成石头。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况很可能是不可逆的,一旦变成石头,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大家都十分恐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伏顺他们身上长触手,顶多就是难看一点。而步云邪的眼睛变成这样,一不小心就可能误伤身边的人。段星河刚才就莫名觉得身体沉重,原来是被他注视的结果。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步云邪的心情也很焦虑。他怕伤到别人,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可他总不能一辈子都闭着眼,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人面疮在皮囊里都看见了,低声道:“邪神之眼。”

    段星河低头道:“什么?”

    人面疮道:“据说古神的眼睛有把人变成石头的力量。步兄刚才跟它对视了那么久,眼睛已经被它同化了。”

    步云邪的眼睛变成了银色,瞳孔又窄又长,确实已经跟那头龙一模一样了。

    步云邪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却不敢回头看任何人。段星河道:“你怎么知道的?”

    人面疮沉声道:“我小时候在浩荡盟见过一个师叔,他的修为很高,为人也很善良,却不幸招惹上了拜月教的人,被诅咒变成了邪神之眼。他用尽了一切法子都没能解除诅咒,就连他挚爱的妻子也不慎被他变成了石头。”

    众人十分惊讶,又很是同情。段星河道:“后来呢?”

    人面疮叹了口气道:“那位师叔万念俱灰,为了不再伤害别人,把自己的双眼挖了下来。就算这样,他也已经受到了诅咒的侵蚀,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下意识看着步云邪。他背对着这边,微微低着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当中。

    第095章 邪神之眼 三

    月光照下来, 不远处的山谷里隐约传来了人声。有的人在呻吟,有的人在呼救,敌人已经苏醒了。雪崩虽然埋住了一部分邪修,还有一部分拜月教的人和邪修躲过了一劫, 说不定一会儿就要追过来了。

    这地方不能久留, 段星河道:“先走再说吧。”

    众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月亮山, 他们找到了大车,连夜向南边驶去。

    步云邪怕误伤身边的人, 拿一块白布蒙住了眼睛。他这样不能骑马, 只能跟李玉真换过来, 坐在了大车里。伏顺跟他面对面坐着,有点紧张, 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变成石头了。他悄悄地挪了一下,片刻又挪了一下下, 一会儿功夫就躲到大车的角落里去了。

    步云邪早就觉察到他在干什么了,淡淡道:“怕什么,我又不看你。”

    伏顺吓了一跳,道:“二师兄,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就是背上的触手太沉, 靠着边轻快一点。”

    步云邪没再说什么, 片刻伏顺困得睡着了,低低地打起了鼾,身上的触手跟着一颤一颤的。大车压到了一块石头, 车厢颠了一下。他身上的触角软软的,啪嗒一下子砸在了步云邪身边。

    步云邪:“……”

    伏顺醒了过来, 沮丧道:“对不起,这些玩意儿是刚长出来的, 我控制不好。”

    他说着,又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像只要坐在步云邪对面就让他不寒而栗。

    段星河隔着窗户,听见车里头一直没消停,知道伏顺就是害怕他的眼睛。他道:“顺子,你出来,咱俩换换。”

    伏顺虽然懒得骑马,但一想到能离邪神之眼远一点,顿时又乐意起来。大车停下来,伏顺翻身上了马,回头看旁边的李玉真,没想到自己这对大车兄弟也有一起骑马的一天。

    宋胡缨骑马走在他们身边,比平时更面瘫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多出来的五个耳朵,一会儿排成个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形,越想越讨厌,不知道是不是该狠心割了去。伏顺的触手拖在身后,就像一个人形拖布。难看归难看,往好处想,大冷天还能挡一挡风。宋胡缨多了几个没用的耳朵,每一个都在往脑袋里灌风,比平时更冷了。

    步云邪白色的衣衫上沾着血,静静地靠着车壁。从前只觉得他的眼睛如秋水一般清澈好看,此时他蒙着白布,脸部的轮廓反而更加鲜明了。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的形状很漂亮,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透着一股憔悴的气息。

    他头脑聪明,从来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如今遇上了这样的意外,他也无计可施,显得彷徨起来。

    段星河坐在他对面,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步云邪想起了人面疮的那个师叔,知道如果解除不了诅咒,自己的结局怕是要跟他一样。他低声道:“能有什么办法?”

    段星河道:“咱们不是要去蜀山么,那边的长老见多识广,他们肯定有法子的。”

    这个念头给大家带来了一线希望。不光步云邪,其他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诅咒,谁也不甘心这么过一辈子。步云邪不想给其他人增加负担,尽量保持着平静,道:“嗯,我都听你的。”

    段星河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步云邪感到他手背上长着坚硬的鳞片,刚才他只顾着自己难过,却不知道段星河受到了怎样的影响。他道:“你的手?”

    “没事,”段星河轻描淡写道,“就是长了几片鳞,比六幺好多了。你是没见,他长了二十根手指头,藏都没地儿藏。”

    六幺听见了,扬声道:“诶,说我什么坏话呢?”

    段星河便笑了,道:“没什么,我说等到了前头的镇子,大家都改扮一下,别太引人注意。”

    东方渐渐发白,远处已经能看到镇子的轮廓了。伏顺刚开始还有些困意,后来熬得也不想睡了。他放眼向前望过去,就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附近的树林里探出头来,查看周围的情形。

    那些人一见有人来,就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缩了回去。伏顺挠了挠头,道:“怎么回事,跟逃难的似的。”

    段星河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见前头那几个人瞧着眼熟。他明白了,这些是昨天晚上他从石牢里放出来的人牲,没想到经过一夜,他们已经逃到了这里。

    “停车。”

    段星河吆喝了一声,从车上迈步下去了。那些人原本还像惊弓之鸟,认出了段星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男子大声道:“少侠,你来了!”

    段星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浩荡盟的,人面疮一直惦记着的大师兄应该就是他了。他在牢里饱受折磨,身体都瘦的不成样子了,气度还是跟一般人不同。先前在大幽时,这人为了争夺灵光仙芝,还跟刘正锋来追过自己。当时段星河对他的印象不怎么样,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不见,他被抓到了这里。

    昨天晚上就是他带头反抗那些守卫,要不是有他帮忙,事情还真没有这么顺利解决。

    段星河道:“只有你们么,其他人呢?”

    那男子道:“我们从月亮山跑出来之后,就一直逃命,没敢停下来。一些人在前头村子住的,跟着认路的牧民回去了。像我们这样家在外地的,一直往南走,天亮也打算各奔东西了。”

    他说着话,人面疮从皮囊里睡醒了。恍惚中它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话,抬起须子揉了揉眼睛,趴在气孔上向外望去。就见一个男子带着几个人,正在跟段星河说话。

    它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道:“大师兄!”

    那男子听见有人喊自己,有些疑惑。段星河腰间的皮囊扑棱扑棱直动,激动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大师兄,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段星河把皮囊打开了,道:“人帮你找到了,要出来吗?”

    人面疮方才在皮囊里还兴奋的不得了,一旦盖子打开了,它却安静下来了。大师兄还好好的,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它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贪生怕死,屈从于那些妖女的摆布,丢了浩荡盟的人。如今落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是报应。

    段星河知道它是情怯,替它道:“胡大为你认得么?”

    那男子道:“认得啊,他是我师弟,跟我一起被抓来的。他……他还活着么?”

    “他还活着,也一直惦记着你。”段星河道,“昨天晚上就是他求我去救你们的。他说虽然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还活着,但能救出那么多人,你也肯定会为他高兴的。”

    男人的手心冒出了冷汗,看着面前的皮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在拜月教呆了那么久,他见过了不少人悲惨的下场,无外乎是被扔到天池里喂了鱼,或者被当成孵化鱼卵的养料,要不然就是被妖女吸收成为人面疮。

    段星河把皮囊递给了他,什么也没说。男人的手不住颤抖,哑声道:“大为?”

    人面疮低声道:“是我。”

    晨曦照在皮囊里,映出了人面疮的模样。曾经俊俏的小师弟变得畸形怪异,让人不敢直视。男人没有嫌弃他,却是心中一酸,流下了眼泪道:“好兄弟,你还活着就好。多谢你找人来救我,要不然我也逃不出来。”

    人面疮十分难过,又觉得无地自容,道:“是我对不起师门。我心志不坚,给师父丢人了……”

    那男子道:“别这么说,你帮着救了这么多人,立了大功德。你放心,我带你回去见师父,他修为深厚,一定能救你的!”

    他说着向段星河拱手行礼,道:“在下苏子乾,是浩荡盟的长徒。敢问少侠高姓大名,相救之恩,来日必定涌泉相报。”

    段星河道:“不必客气,在下段星河,在大幽钦天监供职。”

    苏子乾迟疑了一下,道:“段兄,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段星河曾经被他把脸按在地上摩擦,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他淡淡道:“在大幽,你跟你师父为了灵光仙芝来追过我。”

    苏子乾想起来了,没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小子,如今也成了拯救无数人的大英雄。果然是那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他有些惭愧,道:“对不住,我也是听令行事……唉,其实若论运气,那灵芝本来就该是你的。”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了。段星河洒脱道:“没关系,不打不相识嘛。”

    苏子乾松了口气,道:“段兄大度,你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段星河道:“我们要去蜀山一趟。你们要回凤来城么?”

    苏子乾怕拜月教的人追上来,道:“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得动身了。”

    段星河本来还要把人面疮送到镇上的驿站,如今遇上了他的师兄,就不用再操心了。他道:“那你们一起走吧,咱们有缘再会。”

    人面疮从皮囊里探出了脑袋,对他们还有些依依不舍。它挥了挥须子道:“你们多保重啊。”

    段星河微微一笑,道:“你们也多保重,一路顺风。”

    其他人跟着苏子乾一起离开了,想到救了这么多人,段星河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虽然自己的兄弟们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变化,只要想开一点,日子还是勉强能过下去的。

    “……你这叫掩耳盗铃。”

    伏顺拿布条把身上的躁动不安的须子绑住了,外头套了一件宽大的上衣,脊梁高高地隆起,看起来就像个天生的驼背。这样子虽然不好看,但总算不会被人当成怪物了。

    他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大海摇了摇头道,“哪有驼背会自己动的。”

    伏顺扭过头,用力拍了后背几下,想让身上的须子安静一会儿。那些触手暂时静了下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蠕动起来。

    就要进镇子了,段星河让大家把身上变化的部位遮一遮,打算去买点补给。这里还没离开拜月教的地界,尽量还是不要引起人的注意。

    赵大海拿了一块白色的粗布,把整个脑袋都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活像个得了传染病的人。宋胡缨从车厢里找到了一个带黑纱的帷帽,戴在了头上,把自己的一堆耳朵遮住了。

    众人进了镇子,看起来十分奇怪。有的驼背,有的蒙着脸,有的戴着帽子,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青年还用白布蒙着眼睛。他们聚在一起,就像一个畸形的杂耍班子。六幺沉默着把拥挤的二十根手指头藏在袖子里,觉得跟他们比起来,自己已经算是好的了。

    队伍里的东西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大家分头去买。约好了速战速决,半个时辰后在镇子口汇合。

    赵大海买了给牲口吃的黑豆,还有一大口袋熬粥用的玉米糁。路边有人在烤羊肉串,肉烤的滋滋冒油,赵大海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魏小雨跟在他身边,眼巴巴地道:“师兄,我想吃。”

    赵大海道:“那就买点,来个五十串吧。”

    老板摇着扇子,扇得整条街都是羊肉的香气,碳火烤的人暖融融的。老板撒了一把孜然,道:“小朋友,辣子要不要?”

    魏小雨道:“要一点。”

    老板薄薄地撒了一层辣椒粉,用油纸包好了,把肉串递给他们。两人一起往回走去,就见宋胡缨和司空玉抱着小对眼和墨墨从对面的街上过来了。两个女孩子手里提的包裹很精致,上头印着花朵和蝴蝶,应该是香胰子和擦脸的香脂。六幺默默地跟在后面,保护着她们。

    司空玉挥了挥手,道:“你们来了。”

    两拨人在镇子中间相遇,就见伏顺和段星河、步云邪,还有李玉真从另一条街过来了。大家买好了东西,放在大车上。墨墨闻见了烤羊肉的味道,扬起了鼻子。它从司空玉的怀里飞了出来,围着赵大海直打转。

    “啾,叽啾——”

    小对眼也闻见了香味,比墨墨还激动,从宋胡缨的怀里跳下去,像爬树一样顺着赵大海的腿爬了上去。

    这段时间大家过得兵荒马乱的,也没有心情管这两个崽子。小对眼每顿饭都吃玉米粥泡馍,已经吃的两眼发绿了。它伸着爪子扒拉赵大海拿着的烤羊肉,赵大海道:“等会儿再吃,这里不方便。”

    小对眼嗷嗷直叫,根本等不了。赵大海只好把油纸包举了起来,小对眼蹲在他肩膀上挠了几下,一个不小心勾到了他脸上的白布,从他肩上掉了下去。

    小对眼打了个滚落在地上,还好没摔伤。然而赵大海脸上的白布被它扯了下来,顿时露出了横七竖八的一堆眼睛。他站在大街中间,到处都是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大太阳底下,好像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了一般。赵大海慌了,脸上的九个眼睛一起咕噜噜乱转,不知道该先挡住哪一个好。

    周围的人看到了那诡异的情形,都吓坏了,有人放声尖叫起来。

    “救命,有妖怪啊——”

    有人一喊,伏顺背上的触手受了惊吓,开始疯狂涌动起来。伏顺扭头道:“别动、别动!”

    那些触手根本不听他的,每一根都有自己意志似的左冲右突,呼啦一下子把他的衣服撕破了。七八条触手从他背上爆了出来,发疯般地到处挥舞着。

    宋胡缨头上的帷帽被他的触手掀了下来,露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耳朵。人群被吓坏了,闹哄哄地互相推搡,争先恐后地要逃走。六幺拔出了剑,露出了二十根手指头,把司空玉护在身后,道:“县主,别怕!”

    司空玉搔了搔脸蛋,道:“那个……我不怕,你别把人家吓着了。”

    人们慌得不行,纷纷喊道:“没一个好人,都是妖怪——快跑啊!”

    那情形十分混乱,有人吓得撒腿就跑,还有小孩子跑出一段距离,转身朝他们丢石头。伏顺躲在一块招牌后面,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当成妖怪。整条街的人都惊恐万分,眨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店铺纷纷关上了大门,就连路边摆摊的小贩也扔下摊子逃走了。

    一阵寒风吹过,几片枯叶从大街上缓缓飘过去。墨墨没想到自己会搞出这么大骚动,蹲在路边,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刚才那包烤羊肉落在了地上,被踩了好几脚,已经不能吃了。

    小对眼倒是不在乎这些,淡定地走过去,扒开了纸包。仿佛觉得事已至此,不如先吃饭再说。

    “干什么,刚消停了几天,又给我闯祸!”

    宋胡缨一把将它拎了起来,一副生气的模样。就算扔了也不能给它吃,要不然它下次还敢。小对眼四脚腾空不停扑腾,仿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都说了要低调,结果还是暴露了。若是拜月教的人来查,一下子就能找到他们的行踪了。步云邪叹了口气,道:“怎么办?”

    段星河也有些无可奈何,道:“还能怎么办,赶紧走吧。”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已经有人去报了官。他们不敢久留,只能抓紧离开这里。走了半日,后头没人追过来,大家松了口气。眼看着天暗下来了,众人便找了个地方扎营。

    魏小雨坐在帐篷跟前,啃着一个苹果,看着墨墨和小对眼挨罚。宋胡缨答应过不再打它了,但犯了错又不能不教育,寻思了一下午都没想好该怎么办。李玉真凑过来,一手捂着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宋胡缨的眼睛一亮,道:“就这么办。”

    扎好了帐篷,宋胡缨找了块石头,把两个崽子怼在边上,严肃道:“你们两个白天不守规矩,搞出了很大的骚乱,必须受罚。”

    小对眼喵的一声叫,试图萌混过关。宋胡缨不吃这一套,道:“撒什么娇,平时不都嗷嗷叫吗。”

    墨墨抖了抖耳朵,想偷偷溜走。宋胡缨拦住了它,道:“给我罚站,半个时辰之内不准休息。”

    她把两个崽子提起来,让它俩背靠着石头站着。小对眼很少只靠两只后脚着地,站的很艰难。墨墨也站不稳,只好张开了一双翅膀维持平衡,不时扑棱一下,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宋胡缨扳着脸道:“难受就对了,记得教训,以后不准再犯。”

    司空玉在一旁看着,忍着笑道:“还得是李兄啊,坏主意就是多。”

    李玉真要做慈父,坚决不承认这鬼点子是他出的,道:“不是我,我可舍不得。”

    那么好的一包烤羊肉没了,魏小雨到现在还心疼。她啃了一口苹果,故意嚼得啧啧有声,道:“本来烤肉是给大家一起分的,让你们搞没了,现在连苹果也没得吃,馋不馋?”

    墨墨沮丧地耷拉下了耳朵,小对眼爆发出破锣嗓子嗷地一声叫,态度十分激烈,仿佛在跟她吵架。魏小雨道:“诶,你还不服气。”

    宋胡缨清了一下嗓子,示意它考虑好了再说话。小对眼怕它妈怕的紧,只好文明地喵了一声,从吵架改成了争辩。

    魏小雨能听懂它的话似的,道:“饿了是吧,饿了也得等开饭啊。我比你还馋呢,这不也是得忍着么?”

    小对眼:“嗷,嗷嗷嗷。”

    魏小雨悠然道:“忍不了也得忍,你现在不是野猫了。既然跟着人生活,就得守人类的规矩。你看我,不是也得守着规矩过活吗……”

    篝火的另一边,步云邪在附近找到了一个水塘,把沾血的衣裳洗了。他还不习惯蒙着眼干活,便解下了脸上的白布。

    天气渐渐回暖了,水塘里的鱼游了出来。黑不溜秋的小鱼只有手指头粗细,远远地看着这边。步云邪朝那边瞥了一眼,望见了一圈涟漪。那条鱼的身体渐渐变成了石头,就这么沉了下去。

    步云邪无意间杀了生,有点懊悔。古代有女子容华绝代,美得沉鱼落雁,步云邪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一个大男人也有了这样的能耐,心情却糟得要命。

    他的眼前一阵模糊,揉了揉眼睛,过了一阵子才好起来。他发现每次把东西变成石头之后,自己的视力都会下降一些。果然邪神的诅咒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动用这股力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要付出些什么作为代价。

    步云邪生出了一点不好的预感,照这样下去,自己很有可能会失明。

    “还是尽量不要用眼睛了……”

    他拿布条把眼睛绑了起来,日子难过就难过吧,总比瞎了好。

    他把衣裳放在盆里,起身往回走去。小路蜿蜒通向营地,要走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回去,而他面前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步云邪停了下来,确定前头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至少有二三十个人。

    周围弥漫起一股雾气,香甜中带着一点诱惑的味道,让人不觉间就松弛下来。这气息跟月亮山中的龙息十分相似,步云邪心中了然,是拜月教的人追过来了。

    张夜来身后带着一群巫师,黑压压的拦住了步云邪的去路,透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道:“好俊俏的小瞎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嘲弄,又有些恨意。那么重要的满月盛会搞砸了,她不但在邪宗中名声扫地,也失去了古神的信任,此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拜月教的大部分人都被雪崩活埋了,她成了个光杆教主,只有身边这些人了。步云邪能感到她身上的气势已经很衰微了,她就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不肯接受现实,红着眼还想翻最后一盘。

    白天他们在镇子上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想追踪他们太容易了。只是张夜来这样气急败坏的追过来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有点不自量力了。

    营地就在前方不远处。步云邪觉得没有那么危险,放下了木盆,气定神闲地站着。

    这样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在月下就像玉琢的一般。谁能想得到,不久之前就是他扛着魏小雨,拖着上千人在月亮山谷里狂奔了好几圈,跟七进七出长坂坡的赵子龙有一拼,还引发了一场雪崩,至少砸死了三百来个邪修。

    张夜来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这小子简直是自己命中的克星,每次都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能不能抓到段星河都不重要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宰了步云邪以解心头之恨。

    她一示意,黑袍巫师们从四周包围过来。步云邪却一点也不慌,仿佛觉得区区一条丧家之犬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拜月教的咒术他都已经了然于心,破解之法也信手拈来。他越是淡定,张夜来就越是恼火,觉得他瞧不起自己。

    “你不怕我?”

    步云邪淡然道:“张教主生的这么美丽,我为什么要怕你。”

    锵地一声,她拔出了剑,厉声道:“说好听的也没用,我要杀了你!”

    步云邪道:“就因为我毁了你的满月盛会?”

    月光照下来,张夜来的发丝散落在脸边,显得憔悴而又落魄。古神舍弃了她,族人们也对她十分失望。死了那么多人,众多邪宗还等着她给一个交代。除非她能抓到段星河,当众把他千刀万剐,否则她一点活路也没有。

    张夜来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段星河也不可能引颈就戮。她这次来,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她的目光微动,冷冷道:“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步云邪寻思着营地就在附近,他刚才暗中向段星河使了火花心念咒。只要拖一拖时间,人就过来了。

    他道:“那是为什么?”

    张夜来也不急着动手,仿佛在最后的时光里也想跟人聊一聊。她注视着他道:“因为你拥有的我没有。”

    步云邪被她引起了兴趣,道:“什么?”

    他身边有很多人,每个人对他都很好。尤其是段星河,跟他简直秤不离砣。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把步云邪当成最重要的兄弟。张夜来的神色有些嫉妒,又藏着羡慕,道:“有人在乎你。”

    步云邪笑了,道:“你贵为教主,那么多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难道没人在乎你?”

    张夜来缓缓道:“我没在乎过他们,他们也在心里恨我。我很清楚,所以我知道真心最难得。”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玩弄着身边的男人。此时忽然流露出伤感的一面,就像个被辜负的可怜女子一般,让步云邪也有些猝不及防。他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张夜来道:“我是忍不住想,如果你死了,他的真心能不能给我。”

    步云邪道:“你说呢?”

    张夜来也很惋惜,道:“我在土地庙对他一见难忘,还真想跟他拜堂成亲呢。”

    步云邪有点意外,没想到这妖女也会对人动真情,道:“你喜欢他?”

    “也没有那么喜欢,但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张夜来道,“只要在一起久了,说不定我可以拥有他的真心。”

    说来说去,都绕不开真心两个字,她好像对此格外执着。步云邪道:“真心对你这么重要?”

    张夜来身上碧色的灵光一现,脸上露出了几片青色的鱼鳞,耳朵也化作了鱼鳍的形状。她本来就是天池里的鱼精,花了上百年才修炼出人身。她看着远处的篝火,温暖的光芒微微跳动着,就像她们在深海里亮起的一点点红光。

    她依稀又回到了在水中游弋的时光,她和姐妹们隔着水波看着远处热闹的人间,向往着将来上岸的那一天。

    她有些憧憬,轻声说:“只要有真心,我就能变成真正的人。”

    许多修炼的妖物要成为人,需要有缘人亲口来封,但只有真心实意的认可才起作用。这些年来她陷在执念里,害了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辜负过,到头来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步云邪叹了口气,道:“做人也没森*晚*整*什么好的,不值得付出这么多。”

    “总比做妖好一点。”张夜来执着道,“或许下一个人……就会真心爱我。”

    黑暗中,有脚步声朝这边奔了过来,他等的人到了。步云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你还有机会么?”

    第096章 邪神之眼 四

    张夜来凄然一笑, 知道自己已经穷途陌路了。

    段星河刚才坐在篝火边,刹那间感到心念闪动,回头望了过去。周围弥漫起一阵白雾,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立刻和伏顺一起赶了过来。

    水塘前, 一群黑袍巫师围着步云邪, 带头的人正是张夜来。

    步云邪眼上蒙着白布,站在人群之中, 毫发无伤。段星河道:“阿云, 你没事吧?”

    步云邪还没开口, 张夜来衣袖一拂,不满道:“小相公, 你怎么光知道关心你兄弟,就不能看我一眼么?人家差点就跟你拜堂成亲了呢。”

    段星河就记着在土地庙被她们扒光了五花大绑的事了, 只把她当成个爱强抢良家妇男的邪教妖女,无情道:“什么差点拜堂,你少胡说。”

    张夜来笑了,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 眼神却有些落寞。她轻声道:“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好得很……终究是我不配。”

    她提起了剑, 神色变得凌厉起来,道:“既然你这么无情,我就杀了你好了。”

    段星河沉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张夜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也不在乎身边的这些手下了,简直就像是故意往刀口上撞似的。她冷冷道:“少废话, 动手!”

    步云邪看不见,伏顺在旁边护着他。那一群巫师蠕动着嘴唇, 使出了他们的最得意的咒术。嗡嗡的咒语声响起来,伏顺感到了一阵疼痛,就像被一群马蜂围着似的,道:“哎呦,又来这套!”

    步云邪将一道灵光凝结在手中,默念破解之法,金色的灵光飞散开来,净化了周围弥漫的邪气。伏顺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一点点金光护在段星河身上,让人无法伤他。

    段星河冲进人群中,提剑一阵砍杀。这些人作恶多端,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段星河下手毫不留情,转眼间就把那些巫师杀的尸横遍地。剩下的几个人恐惧的不行,坐在地上向后缩去,纷纷道:“少侠饶命,饶命!”

    段星河冷冷道:“滚!”

    那些人连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教主的死活了,转身就跑。

    张夜来没阻拦他们,反而一副淡漠的表情,早就不在乎生死了。

    这回她真的成了个光杆教主,一无所有了。段星河看着她,道:“你明知道赢不了,为什么还要来?”

    张夜来漠然道:“你们把人牲都放跑了,冒犯了古神,还害死了那么多人。不抓你,我怎么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她说话声中,忽然发狠朝步云邪砍了过去。段星河眼疾手快,一剑挡住了她的兵刃,重重一掌将她打得跌倒在地。张夜来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尘土,一副狼狈的模样,眼里充满了对他们的恨意。

    段星河对这样的妖女一向不怜香惜玉。他提剑指着她,道:“被古神诅咒的畸变怎么祛除?”

    张夜来冷笑了一声,声音忽然柔了起来,道:“你想知道啊,来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伏顺知道她不怀好意,道:“大师兄,别听她的,这女人要骗你过去一口吃了呢!”

    张夜来抬手挽了一下头发,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小相公,你若是不愿意亲我,那便真心诚意地说一句,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喜欢你。姐姐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没放弃那一丝幻想。可真心,又岂是一时片刻就能生出来的。

    步云邪想说什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干涉他。段星河的神色冷淡,道:“抱歉,你好不好看我瞧不出来,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张夜来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伏顺还要火上浇油,道:“你这丑八怪也不照照镜子,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也好意思勾引我大师兄!”

    张夜来一向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今日却被他们这样羞辱。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古神的诅咒没人能解除。你们会一直这个样子,谁也救不了你们!”

    她看向了步云邪,到底还是最恨他,道:“邪神之眼的力量凡人根本承受不住。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失明,从眼眶向四周烂起。最终体无完肤,在痛苦哀嚎中死去。”

    步云邪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类似的情形人面疮也说过,他们都清楚她不是在危言耸听。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他们真的没办法面对。

    刹那间,段星河的体内涌起了一股煞气,心中杀念顿生。他泄愤似的一剑贯穿了她的胸膛。张夜来浑身一震,恍惚地抬起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狠。她露出了凄然的笑容,好像终于获得了解脱。

    她慢慢地抬起手,攥着剑道:“臭男人……别装什么好人了。你一身煞气,迟早要堕魔的,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她的话仿佛是诅咒,就算死也要让他不得安生。段星河把剑猛地拔出来,血顿时淌了一地。张夜来倒了下去,就算死了也一直望着他,毫无生机的眼睛就像案板上的死鱼。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片片鱼鳞,身上馥郁的香气化作了一阵腐臭的气息,这才是拜月教的人隐藏在美丽表象下的真面目。

    她的尸体渐渐萎缩起来,化成一摊飞灰,在夜风里被吹散了。伏顺摆了摆手,道:“死的这么干脆?”

    步云邪在咒术辑录上见过,沉吟道:“她应该是接受了邪神的力量,作为代价,一旦死了,身体立刻会被回收。”

    伏顺啧地一声,道:“这些人不干好事,没一个有好下场。”

    步云邪淡淡道:“回去吧,饭应该做好了吧。”

    三人回到了营地,赵大海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来找他们。锅里的玉米粥已经熬好了,冒着温暖的热气。段星河盛了一碗粥,在篝火边坐着,想着刚才张夜来的死状,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惋惜。

    她好像对他有几分情意,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像这样的女人,一生中可能用甜言蜜语骗过很多男子。段星河不想深究她的话有几分是真是假,反正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跟这种人有交集。

    他在意的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瞬间会生出那么强烈的杀意。一想到当时的情形,他体内的煞气又涌动起来。

    他张开手掌,手心里隐约浮起一点黑气,不知道诅咒侵蚀到了什么程度。如果自己是一张白纸,现在应该被墨迹染黑了一大半了吧。

    伏顺坐在篝火对面,眉飞色舞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李玉真惊讶地睁大了眼,道:“拜月教的人来了,怎么不喊我们?”

    伏顺兴奋道:“就那么几个小喽啰,我们轻轻松松就能对付了。你是不知道,大师兄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我们三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赵大海道:“你不是没动手么?”

    伏顺道:“啊……但是我也在嘛,难道不能记我一份功劳?”

    赵大海知道他的德行,一打起来就往后躲,道:“你就硬蹭吧。”

    摆脱了拜月教的纠缠,大家都松了口气。步云邪注意到段星河一直没说话,低声道:“怎么了?”

    段星河的神色有些阴郁,对着篝火静静地出神。步云邪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别太担心,咱们快到巴蜀了。蜀山的长老活了将近千年,什么都见识过,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不久之前,段星河还说过这样的话来安慰步云邪。如今听了张夜来的话,反倒是段星河的心念动摇起来。

    伏顺身后拖着一堆触手,该吃吃该喝喝,反正只要不看就当不存在。宋胡缨脸上也挤满了耳朵,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李玉真悄悄地看了许久,觉得就算是多余的耳朵长在她脸上也不难看。六幺坐在火边慢慢地擦着剑,已经能跟这二十根手指头相处了。结香忙着做针线活,赵大海需要一块结实一点的包脸布,伏顺也需要布条来绑触手。大家对彼此的新模样已经习惯了,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地自嘲几句,但段星河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他自己不幸受到侵蚀就算了,兄弟们好端端地跟他来到这里,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这样过。

    他低声道:“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大家。”

    步云邪觉得他没必要背负这么大压力,道:“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睛不能视物,还在安慰自己。段星河越发不好受了,初出茅庐的时候,他天不怕地不怕,心气高的很。如今经历了这些事,他才意识到世间不但有妖魔鬼怪,更有些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大他者,不可直视,难以名状,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抗衡的。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无力感,除了成仙,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跟那些东西抗衡。

    这个世界人人都想飞升,无论贫富贵贱,上至皇帝老儿,下至万象门的疯子们,都为了成仙不择手段。众生或是欠缺机缘,或是天分不足,就算蜀山的长老们一生修持正法,数千年来成仙的也没有几个。段星河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运气,可以成为其中之一。

    他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了羊皮地图。他们已经到了夷州与巴蜀的交界处。蜀山就在西边不远,再走半个月应该就能到了。

    总算要离开这个荒蛮的地方了,段星河下意识松了口气。巴蜀是凤神的地界,修行的大部分是正道宗门,到了那边应该就能安全了。

    他收起了地图,道:“好好休息,明天早点走。”

    步云邪还不习惯蒙着眼的日子,走了几步就找不到帐篷的方向了。段星河伸过手,牵着他往前走去。伏顺坐在一旁,扭头对赵大海道:“帮我把触手绑起来,编个麻花辫。”

    赵大海嘴上嫌麻烦,还是给他绑了起来,一边道:“人家都睡觉去了,你还要绑辫子。”

    “不绑怎么睡觉?”伏顺道,“这玩意儿坏得很,根本不听话。睡着了钻你耳朵眼,你怕不怕?”

    赵大海打了个寒战,觉得那还是绑起来的好。片刻收拾完了,众人各自回帐篷休息。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把木柴点的劈啪作响。头顶的月亮温柔,远处吹来渐暖的春风,这一夜过得格外宁静。

    次日一早,林间鸟鸣啁啾。段星河很早就醒了,坐在一根大树桩上绑头发。小对眼过来蹭了蹭他的脚,咪呜咪呜地夹着嗓子,想跟他讨点牛肉干吃。段星河低头道:“一会儿开饭,先去跟瓜皮玩吧。”

    赵大海要做饭了,对伏顺道:“去打桶水来。”

    伏顺打着呵欠,头发也没梳,提起桶往河边走去。结香给魏小雨扎完了揪揪,道:“好了。”

    魏小雨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夹袄,晃了晃脑袋,从帐篷里跑了出去。她见伏顺提着桶走了,大声道:“三师兄,等等我,我也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去了河边,河水很清澈。哗啦一声,伏顺把桶扔进了河里,涟漪一圈圈荡开,水里的小鱼小虾都逃散了,深处的水草不住动荡。魏小雨蹲在岸边看了一阵子,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好好玩啊,你看有好多水母!”

    伏顺望了过去,见岸边的阴凉处,有许多半透明的东西一张一合的,长着许多须子,上上下下的到处游动。伏顺喔了一声,道:“桃花鱼嘛,每年都这时候出现的。”

    那些水母小的有拇指那么大,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就像一个个小伞一样。天暖和了,水母一拱一拱地游来游去,确实很有趣。

    魏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捏碎了洒在水里。那些水母一拥而上,争相抢食点心。一堆大大小小的伞聚集过来的情形十分奇妙,魏小雨看了一会儿,发现有一只大一点的水母特别霸道,仗着自己长得有巴掌大,就一拱一拱地把其他小一点的水母都挤走了。

    这么小的东西也互相排挤,魏小雨有点不开心了,道:“它欺负人。”

    伏顺也看见了,道:“弱肉强食嘛,要不然它能长这么大呢。走吧,等着水做饭呢。”

    魏小雨的正义感上来了,撸起袖子道:“不行,我得教训它一下。”

    说话声中,她把一道紫色的灵光凝在手上,朝河里弹了过去。灵光打在那只大一些的水母身上,它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缩了起来。魏小雨叉起了腰,道:“让你欺负别人。”

    紫色的灵光没有散去,而是包裹着那只水母,渐渐渗透进去。那只水母浑身颤抖,须子像直竖的汗毛似的,直挺挺地向四面八方伸着。魏小雨眨了眨眼,自己也没有特别用力,难道把它弄得很疼吗?

    就在这时候,强烈的灵光从它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哗啦一声,一个庞然巨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两个人去打水,半天也没回来。赵大海还等着水煮饭,拿着他的大勺道:“磨蹭什么呢?”

    段星河也觉得奇怪,朝河边走过去,道:“我去看看。”

    他穿过树林,就见呼啦一声,一只硕大的怪物从水里冒了出来。那东西有一人高,半圆形的身体像伞一样,下面长着一大圈须子,正在张牙舞爪地摆动着。

    水花溅的到处都是,魏小雨和伏顺抬头望着那只巨大的水母,一脸愕然。

    水母身上还萦绕着紫色的灵光,在空中一张一合地漂浮着。这玩意儿小的时候还挺有趣,长大了却吓人得很。它肉乎乎的一团,没鼻子没眼睛的,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伏顺惊讶的合不拢嘴,没想到魏小雨的灵力有这么强,居然徒手就能搓出一个怪物来。他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么弄的?”

    魏小雨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水母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受本能的支配,挥舞着须子朝这边扑了过来。它个头小的时候吃小虫小虾,长大了就要吃人。

    伏顺被它吓了一跳,砰地一声,背后的十来条触手也爆出来了,在空中不住挥舞。水母被他吓住了,扑通一声缩回了水里,就像一朵硕大的蘑菇。双方大眼瞪小眼,仿佛要比一比谁身上的触手更多似的,一时间相持不下。伏顺寻思着它也没什么大本事,壮着胆子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啊!”

    他的挑衅还真有点用,水母的须子哗啦哗啦蠕动了几下,好像真的要从水里爬出来。

    魏小雨吓了一跳,大声道:“别听他的,你不要过来啊!”

    她捡起一块石头朝它砸了过去,水母身上软趴趴的,石头砸在它身上弹了一下,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水母摆了摆须子,不服气地从河里泼了一大捧水过来。

    魏小雨没来得及躲开,身上都湿了,冷的打了个哆嗦。段星河提着剑冲了过来,喊道:“别怕!我来了——”

    他一剑斩过去,那只水母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半个脑袋盖就被削得飞了出去。

    它哗啦一声摊开来,硕大的身体飘浮在水面上不动了。河水不住动荡,其他的小水母早就逃得不见踪影了。

    段星河不知道这家伙是哪来的,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妖物,没想到放大招砍了条小杂鱼。他回头道:“没事吧?”

    魏小雨搔了搔头,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经打,白长了这么大个。伏顺走了过去,用脚踢了踢落在岸边的脑袋盖,道:“捡回去吧,拍个黄瓜凉拌一下。”

    “噫,”魏小雨皱起了鼻子道,“算了吧,怪恶心的。”

    伏顺寻思着没有醋也不好吃,便提起了水桶,道:“那就回去吧。”

    赵大海煮着玉米粥,周围坐着一群人。伏顺坐在大锅旁边,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司空玉笑了,道:“有这么好玩的事,早知道我也去了。”

    伏顺还有点心有余悸,道:“没那么有意思,呼啦一下子变成那么大一个,亲眼看见还是挺吓人的。”

    段星河的神色有点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众人收拾了东西,继续往前走。步云邪坐在大车上,段星河在车里陪着他。步云邪还在寻思早上的事,道:“那只水母有多大?”

    段星河道:“脑袋比这个车厢大,须子就更长了。”

    一只寻常的水母能变得那么大,步云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道:“小雨有那么大能耐?”

    段星河嗯了一声,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两人都想起了她在月亮山谷里吸引了许多邪修的事,感觉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当时那些人就像丧尸一样,伸着手嗷嗷嚎叫,东倒西歪地撵着他们围追堵截。那情形只要见过一次,这辈子都忘不了。

    魏小雨出生之前,师父用黑曜石在青岩山的祭坛上摆了个法阵,说是借太阴之力,汇集了四方灵气孕育了这样一个孩子。后来师父确实得偿所愿,生了个天赋了得的女儿,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包括他们今天来到天外天的机缘,都是从魏小雨拔下太阿剑的那一刻开始的。

    她是先天玄阴圣体,灵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大。她对于这件事还没有清晰的认知,跟这个年龄的小孩一样,每天还是吃了睡,睡了玩。她的力量对于这里的邪修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带着她同行就像带着一块肉从狼群中穿行一样,会招来无穷无尽的危险。

    “得让她控制一下灵力,尽量别引人注意。”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再怎么小心,也总有不小心暴露的时候。再说那些人闻着味儿就来了,根本藏不住。”

    之前的饿道人就对魏小雨垂涎三尺,那些邪修简直是防不胜防,让人头疼。

    魏小雨的心大得很,没把那只水母的事放在心上,回到营地就去找墨墨玩了。她把一个苹果掰成两半,自己一块它一块,好的跟兄弟俩似的。

    她才十二岁,步云邪不想让她有心负担,道:“也不能怪她。她生来就这样,没得选。”

    段星河嗯了一声,道:“她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咱们得把她好好地带回去,交给师娘。”

    师父已经不在了,小雨是师娘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们必须保护好她。就快到蜀山了,也可以问一问那些长老,如何隐藏她身上的气息。只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不会招来麻烦了。

    春天的气息越发浓郁了,路边的树发出了新芽,到处都充满了生机。离开了夷州,再也没有那种昏天黑地的感觉了。众人往前走了半个月,到了巴蜀的地界上,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祥和,几乎与外面的世界一样了。

    最近这一路都很顺利,没碰到妖魔鬼怪,也没再遇见什么骗子。果然还是修正法的地方好,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感觉格外轻松。

    自从跟青龙战斗过之后,段星河感觉自己似乎领悟了什么。这天他在月夜下打坐,其他人都睡了,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轻轻传来。

    清风从身边拂过,他吸取着太阴之力,缓缓吐纳,感觉周身的灵力涌动着,骤然冲破了瓶颈。他观照见自己丹田内的金丹开出了一朵莲花,花朵中又孕育出一个自我,不住散发出光华。经过了这么多历练,他终于到达了元婴期。段星河十分喜悦,在此之余,又有些百感交集。

    那股冲关的灵力极强,像涟漪一样扩散到周围。步云邪虽然眼睛看不见,感知能力却比从前更强了。他觉察到了段星河的变化,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倾听着那边的声音。

    良久段星河收了功,长舒一口气,心中十分喜悦。他掀开了帐篷,见步云邪还没睡,兴奋道:“阿云,我到元婴境界了!”

    步云邪微微一笑,道:“我感觉到了,恭喜你。”

    在这个世界修炼确实事半功倍,与古神战斗的经验也十分难得。大多数人遇上了邪神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像他们这种越了好几级还能打赢的,实在是极其罕见了。

    经历了那一场战斗,步云邪的修为也有所提升。只是他最近眼睛受了诅咒,心情低落,根本无心修炼。

    段星河见他神色落寞,忽然意识到他现在不能视物,自己在他面前这么高兴很不合适。

    他轻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你练成了,我很替你高兴。”

    段星河嗯了一声,从小步云邪就一心向着他好,段星河练成了什么招式,阿云比他还高兴。起初他是觉得段星河修为高了,能替自己赶跑刘正阳,免得那臭小子总来烦人。两个人一起长大,他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于仰仗大师兄带来的安全感了。

    虽然嘴上不说,他其实跟赵大海他们一样,很为有这么个可靠的大师兄自豪。

    “慢慢练吧,反正我不急。”他侧耳听了一下外头,“什么时候了?”

    段星河道:“子时了。”

    步云邪躺了回去,平静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第097章 邪神之眼 五

    当天夜里, 段星河刚睡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一动,步云邪也醒了。段星河掀开了帐篷,道:“有人来了?”

    巴蜀的地界上, 过路的应该也是正道宗门的人, 不会找他们的麻烦。那一队人骑着马, 大约有四五十个人。伏顺他们也醒了,从帐篷里钻出来道:“这么晚了, 还赶路?”

    那一队人越来越近,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模样, 那些人穿着黑色劲装,挎着苗刀, 都是夷州王的亲兵。带头的脸上戴着个铜面具,不是别人, 正是阿萝。

    自从在月亮山遭遇了雪崩,阿萝带来的人折损了一半,气得七窍生烟。他好不容易把人挖出来了,休整了数日, 一路打听着他们的踪迹, 追了过来。

    段星河皱起了眉头, 道:“阴魂不散。”

    阿萝远远地望见了他,恨得咬牙切齿,厉声道:“总算找到了, 给我杀——”

    亲兵们二话不说,拔刀就冲了过来。司空玉带着结香和小雨躲在树丛里, 扭头道:“你要一起来吗?”

    伏顺有自知之明,自己打架不行, 刀剑无眼,要是被砍得缺胳膊断腿就亏大了。他低着头钻过来,道:“义父,我来保护你们。”

    司空玉和他一起躲了起来,不冒头就算给那几个能打的帮忙了。

    那一队士兵都是夷州王的亲卫,修为了得,一个个都能跟六幺打的不相上下。宋胡缨跟他们过了几招,意识到这些人极难对付。

    阿萝飘浮在半空,冷冷道:“给我把他们都杀光!”

    一人提刀朝李玉真砍过去,李玉真的符箓还没画完,被他硬生生打断了。他一弯腰,从那人的刀风下躲过,一边喊道:“你们夷州人讲不讲武德了!”

    那人不他,又是一刀砍过来。宋胡缨分身乏术,喊道:“保护好自己!”

    李玉真不想被她小看了,又使不出法术来,急的满头大汗。阿萝傲然道:“让你抢我法宝,识相的就赶紧把左胳膊卸下来,本座就饶你一命!”

    捆神索钻进李玉真的胳膊里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玉真也想把它弄出来,但要是失去一条胳膊作为代价,那还是算了。他道:“有本事你自己来拿,找这么多人来算什么本事。”

    阿萝冷笑了一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想让我动手,你还不配。”

    一把刀砍了过来,李玉真闪身一躲,人虽然没事,道袍却被撕裂了大半。赵大海大吼一声,扛着盾牌冲了过来,把他周围的几个人都撞翻了。

    李玉真感激道:“多谢你,好兄弟!”

    赵大海看出那些人冲他来的,道:“你躲在我后面。”

    对方人太多,饶是六幺等人的修为高,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步云邪眼睛上还蒙着布,听见周围刀兵叮叮当当的,皱起了眉头。他道:“别管我了,去帮他们。”

    段星河怕有人偷袭他,没有离开。阿萝看着他俩站在一起,越发恼火起来,道:“姓段的小子,你还挺沉得住气的,这样都能袖手旁观?”

    段星河不受他的激,道:“你不好好在大悲寺待着,又出来做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来阿萝就气的七窍生烟。他道:“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关我?”

    段星河道:“我没想关你,只是希望你能想开一点。老这么怨气冲天的,你不累么?”

    阿萝冷笑了一声,道:“本座开心得很。你旁边这小瞎子是怎么回事,上次见不还好好的么?”

    步云邪淡淡道:“没事,就是看了点不该看的东西,长了针眼。”

    阿萝哼了一声,道:“瞎都瞎了,还在这嘴硬。你看不见了,你说他会不会嫌弃你?”

    步云邪仿佛觉得这话十分可笑,淡然道:“别挑拨离间了,你大老远追过来干什么。”

    阿萝恨声道:“本座要拿回我的法器,还要把你们都杀了——”

    他袍袖一挥,一道罡风席卷过来,营地里顿时一片飞沙走石。步云邪的衣袍被吹得烈烈飞舞,往后退了一步。这人虽然心狠,却也经历了许多苦楚。段星河皱眉道:“我不想伤你,别逼我动手。”

    之前他还在金丹境界,比不上阿萝三百年的修为。如今他到了元婴境界,阿萝的修为却折损了不少,两人再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阿萝最讨厌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道:“废话少说,拔剑!”

    说话声中,他周身生出了无数藤蔓,窸窸窣窣地朝这边爬过来。周围的草木受到他的召唤,都开始疯长。

    步云邪虽然用布蒙着眼,耳朵却十分灵敏,能感知周围的变化。他轻身一跃,躲过了几条缠过来的藤蔓。阿萝更恨段星河,只让藤蔓追着他纠缠,那些藤子上都生着密密的小刺,扎在身上便要出不少血。

    这边打的不可开交,几个亲兵注意到树丛里有半个脑袋探出来,窥看这这边。一人大步过去,把伏顺从灌木丛里拖了出来,他吓了一跳,拼命挣扎,喊道:“放开我!”

    司空玉一手按住了魏小雨的脑袋,让她别出声,结香紧闭着嘴,骇得瑟瑟发抖。那亲兵只注意到了伏顺,没发现其他人。伏顺也是够讲义气,没出卖他新认的义父,只是一个劲儿地喊道:“别扒拉我,放手!”

    那人把他拖在地上,伏顺的驼背蠕动着,极其诡异。那亲兵觉得奇怪,道:“这驼背还会动?”

    他一刀挑破了伏顺的后背,本来以为会鲜血四溅,却没想到几条硕大的触手钻了出来,一下子把那人抽倒在地。那些触手本来被布条绑着,一下子得到了解放,噼里啪啦地在空中乱挥。

    其他亲兵吓了一跳,道:“什么妖物!”

    伏顺一脸倒霉道:“都说了让你别扒拉我,这玩意儿不听话,钻出来就没人能管了!”

    那些亲兵不信邪,提着刀追上来,要连触手带他一起砍了。伏顺吓坏了,连忙拔腿就跑。宋胡缨砍翻了一个人,就见伏顺惨叫着朝这边奔过来,身后的须子挥舞着,混乱中绊倒了两个亲兵。

    “义父,救命啊——”

    这人虽然打架不行,搅场子却是一流的。对面的人看着他诡异的模样,都有些害怕。犹豫之际,六幺冲上去砍倒了两个人,抬眼一望,剩下的还有十七八个。

    这些亲兵各个都不好对付,更不要说还有那个阿萝在。段星河跟他打了好一阵子,也只扯了个平手。步云邪心中焦急,此时就听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却是一根粗壮的藤子悄然绕到了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步云邪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已经被举了起来。

    段星河被几条藤蔓困在地上,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荆棘,他用力劈砍,藤蔓却源源不断地生出来,缠住了他的手和脚。他被困在牢笼之中,步云邪被高举在天上,两个人都拼尽了力气挣扎,却没办法摆脱。

    阿萝得意道:“这就是你最瞧不起的野草,像冤魂一样缠着你,喜欢吗?”

    段星河怒道:“你想干什么森*晚*整*!”

    阿萝冷笑道:“臭小子,你最着紧这个小瞎子是不是?我活活勒死他,你心不心疼?”

    步云邪的身体腾空,被勒的双腿乱蹬,脸色已经青了。段星河怒道:“你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

    阿萝恨得咬牙切齿,道:“不用着急,杀了他,我就杀你。”

    步云邪被勒的喘不上气,手上也没了力气。李玉真急了,想过来帮忙,一根藤蔓扫过来,把他甩飞出去。赵大海冲了过来,把盾牌当成斧子,朝藤蔓的根部用力砍下去。藤蔓纹丝不动,反而用枝叶覆盖了他,把他也紧紧地缠住了。

    宋胡缨和六幺被一群亲兵缠着,没法过来救援。步云邪被勒的要窒息了,耳中一阵嗡嗡作响,无数藤蔓缠着他的身体,想要把他撕碎。步云邪脸上的蒙眼布被扯掉了,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有邪神之眼,竭力向下望去。

    阿萝正在他面前,要慢慢欣赏步云邪受折磨的模样。他被那一双眼注视着,忽然感到一阵僵硬。银色的竖瞳摄住了他的灵魂,阿萝暗道了一声不好,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座石像!

    那些藤蔓都是阿萝以自身的力量召唤出来的,他一变成石头,那些藤蔓也渐渐枯萎了。步云邪摔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不远处的亲兵中,有人被他看见了,也化作了石头。其他人见了这情形,怕的要命,纷纷逃走了。困着段星河的牢笼枯萎了,他斩断了枯枝,大步奔了过来。他扶起了步云邪,道:“你没事吧?”

    步云邪摇了摇头,那些亲兵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好几个人变成了石像。

    段星河回头望了一眼,见阿萝的石像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他的容貌虽然美丽,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步云邪道:“怎么办,还要不要救他?”

    段星河迟疑了一下,道:“救了他,他说不定还要来找咱们麻烦。”

    步云邪道:“大悲寺关不住他,蜀山的锁妖塔总行吧?”

    段星河道:“你就这么不想让他死?”

    步云邪仿佛觉得他可怜,道:“他也受了不少罪……”

    他话音未落,一个亲兵尚未死透,挣扎着爬起来,提刀朝伏顺砍了过去。伏顺吓了一跳,身上的触须舞动起来,到处乱挥,把那名亲兵活活拍死了。那些触手砸死了人还不消停,甩到一座石像上,把它卷起来重重摔出去,哐地一声摔成了碎片。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众人默然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石块,被砸碎的却是阿萝的石像。

    它碎成这样,纵使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伏顺吓得脸都白了,身后的须子还在肆无忌惮地乱舞,他道:“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了它们……”

    段星河的心猛地一空,仿佛有些难过,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阿萝本来就魂魄不全,这样一碎,恐怕就要魂飞魄散了。从此三界六道,再没有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存在便是无边无际的痛苦,或许一了百了,也是一件好事。

    伏顺像做了错事一般,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仅为杀了阿萝害怕,也害怕自己身上这些不听话的触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们连自己都会杀了。

    夜色深沉,众人的心情也十分沉重。阿萝虽然可恨,却也是个可怜人。段星河弯腰捡起一片石头,还不能相信他就这么死了。耳边仿佛响起了头一次在歌楼见面时,他说过的谶语。

    “我啊……将来会死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

    彼时他以为那只是一个轻巧的谎言,没想到很久之后,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应验。

    众人都受了伤,十分疲惫。周围静悄悄的,段星河道:“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钻进了帐篷,昏倒似的睡了过去。次日过了午,众人才纷纷醒过来。地上还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还在脑海中,却又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段星河站在帐篷前,望着地上破碎的石像,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他挽起衣袖,从大车里拿了个铲子,在路边挖了个坑,把阿萝的碎片埋了进去。又在旁边挖了几个坑,把死的人都埋了。他在坟前静静地站了良久,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

    “看开点吧,”步云邪轻声道,“他命该如此,没有办法。”

    有些人不想得到救赎,只想要解脱。这么消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段星河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也悄然放下了。

    他抬眼看向远处,巍峨的高山耸立在云中,轻声道:“走吧,蜀山就在前头了。”

    车队往前走了数日,终于到了蜀山的地界。前方云雾缭绕,巍峨的高山隐没在云中,山中生满了松柏,还有些溪流和瀑布。穿过葱茏的植物和山间的流岚,隐约能望见一些宏伟的殿宇和剑阁楼台,一条石台阶笔直通向山顶。

    几只白鹤从他们头顶飞过,啼鸣了数声,拍着翅膀向山上飞去了。

    不愧是正道宗门的龙头,氛围庄严气派,与别处就是不同。李玉真抬头看着天空,感叹道:“真是一派清净之地。”

    宋胡缨没说什么,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李玉真小时候跟师父来过这里,想起从前的事还有些感慨。宋胡缨抬头望着天空,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附近?”

    天空有点阴沉,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李玉真望着灰蒙蒙的天,道:“什么东西?”

    宋胡缨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巍峨的蜀山就耸立在他们面前,钟声悠悠传来,云气缭绕。山石峭壁嶙峋峥嵘,白练般的飞湍直下,气势磅礴。这不光是一座山,还承载着正道的千年基业,带着一股厚重的气息。

    他们走了一年半才来到这里,对此处充满了敬畏之心。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了蜀山,大家就像朝圣的人一般,百感交集。

    赵大海感叹道:“总算到了,看在咱们这么虔诚的份上,那些老神仙肯定会帮咱们吧?”

    六幺摸了摸下巴,道:“不好说,就这么空着手去不太懂事吧?”

    他说的不错,神仙也要信徒和香火,不能白白给他们帮忙。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来的匆忙,居然把这个忘了。段星河寻思了一下,之前大幽皇帝给他们的一盘金子还没花,当做见面礼奉上,诚意应该就够了。

    他在车厢里翻了翻,找到了那一百两黄金,里头垫着银色的丝绸,衬得一个个小元宝金灿灿的格外耀眼。外头是个红酸枝的盒子,上头雕刻着浪花的纹样,很是精美。

    伏顺忍不住道:“哥,都给人家啊?咱们不自己留点?”

    赵大海道:“治病要紧,要命的事你也讨价还价?”

    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活着就还能再赚。段星河道:“等这茬忙完了,我找个凌烟阁的分舵把包里的东西卖了,穷不着你。”

    他一路上捡了不少好东西,值钱的譬如青龙血,随便卖三五颗,一辈子吃穿都不用愁了。一行人来到了山门跟前,高大的石牌坊外站着十来个守卫的弟子,每个人都穿着蓝灰色的道袍,腰间佩着长剑。

    一人道:“阁下是什么人?”

    段星河拱手行礼,道:“各位道友请了,在下段星河,这些是我的同门和朋友。我们从大幽钦天监来,想求见蜀山的掌教真人。”

    守山弟子不知为何有些警惕,道:“你们见掌门做什么?”

    段星河道:“在下和兄弟们中了邪神的诅咒,听说蜀山的长老慈悲为怀,想求他救治。”

    步云邪也道:“我们走了一年多才来到这里,几位小哥行个方便,让我们上山去吧。”

    他蒙着眼,旁边的伏顺弓着背,赵大海脸上蒙着布,隐约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畸形之处。守山弟子生出了恻隐之心,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把大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弟子带着他们向山中走去。

    经过半山腰,山间的桃花都开了,灼灼的很是灿烂。蜀山中灵气充沛,草木也格外葱茏。别处还有些寒意,这里已经有仲春的气息了。这个世界由凤神和虺神共同创造,蜀山信仰的便是代表光明的凤神,而它座下的朱雀就镇守着此地。

    四圣兽之中,他们已经见过三尊了。玄武在大幽化身为一座大山,长日瞌睡不问世事。白虎受啸山宗的人供养,为他们作恶。青龙则堕为了邪神,以活人的血肉为食。这最后一位朱雀不知道性情如何。段星河四下张望了一眼,接引弟子道:“看什么?”

    段星河道:“听说陵光神君是这座山的守护神,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见。”

    那弟子的神色微微一动,片刻道:“那是上古之神,极其尊贵,岂是你我想见就能随便见的。”

    段星河不久前刚以射日弓射伤了青龙,也曾经在玄武背上撬过青苔,甚至还亲手摸过白虎的屁股,觉得四圣兽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他微微一扬嘴角,好像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那弟子觉得这人有点傲气,他身为蜀山弟子一直颇为自矜,今日却隐隐觉得自己的气势输了他一头。他忍不住道:“你修为如何?”

    段星河淡淡道:“在下不才,刚到元婴期。”

    一般人要修到元婴期,极有天赋的也得五十来岁了,这青年却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那人十分惊讶,没想到他还真有点能耐。段星河道:“阁下呢?”

    那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回答了,道:“我就是蜀山的一个末流小徒弟,资质一般,才修到金丹后期。”

    段星河道:“我的这些兄弟也在金丹后期,大家进境都差不多。”

    这些人看起来路子都野得很,浑身都是肌肉,脸庞晒得黝黑,眼神也精明敏锐。他们不在山里专心修行,居然也能跟蜀山的弟子比肩。那接引弟子有些好奇,道:“你们是怎么练的?”

    段星河漫不经心道:“就是来的路上斩妖除魔,有的时候是人家打我们,有时候是我们打人家,打着打着修为就上去了。”

    那年轻人觉得这些人有些意思,道:“你们都除过什么妖?”

    已经到了蜀山,告诉他们也无妨。段星河道:“什么样的都有。前阵子我们从月亮山经过,把拜月教抓去的人牲放走了,还赶走了他们供奉的青龙。”

    那人惊讶的合不拢嘴,道:“啊……你们就是把满月盛会搅黄了的那些人?”

    伏顺嘿地一声笑了,道:“你听说过?”

    “那可不,”那人道,“前几天就在正道上传满了,说有几个年轻人偷摸潜到月亮山,把那帮邪修的祭祀搅得一塌糊涂,还把青龙古神射伤了,就是你们?”

    段星河道:“是我们干的。”

    “厉害啊!”那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兴奋道,“这种事一般人连想都想不到,你们怎么敢的?”

    段星河笑了,心想也不是特意要做这么危险的事,那不是箭在弦上了么,都是为了活命被逼的。

    那人见段星河没说话,越发觉得他高深莫测了。自己刚才还觉得这青年有点傲气,此时又觉得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德,就算架子大一点也是应该的。他拱手道:“在下吴祎,是蜀山第二十八代弟子。我平生最爱结交英雄豪杰,段兄,交个朋友?”

    段星河道:“那再好不过。”

    吴祎跟传闻中的英雄成了朋友,觉得与有荣焉,羡慕道:“你们能出去行侠仗义,真好啊。我倒是也想出去,只是本事有限,只能一直在山里待着。”

    伏顺动了动背上的须子,苦恼道:“也没什么好的,我们现在被诅咒了,都是被那青龙害的。”

    吴祎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诅咒是这么来的。他顿时道:“掌教真人一直很欣赏你们这样有正义心的人,既然你们是捣毁拜月教的英雄,他肯定会帮你们的。”

    几人说着话,来到了山顶的昭元殿。大殿修建的庄严华美,屋檐上覆着金色的琉璃瓦,汉白玉台阶通向殿内。吴祎进去通报了,众人等待片刻,他出来道:“请进吧,掌教真人在里面。”

    走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他们想见的人了。段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众人走了进去,见上首站着一个身穿紫袍的老道长,白发白须,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他身材清癯,神光内敛,额头上生着一块巨鳌伏犀骨,垂着一双长长的寿眉,凤眼中透着一股端严的气质。

    修道之人都显得比本来的年纪轻,听说他已经有五百多岁了,修为也已经到了炼虚阶段。蜀山是正道的中流砥柱,在天玺真人的执掌下一直公正祥和,门下也培养了许多侠义之士。这些年来,他率领蜀山和浩荡盟一起对抗邪派,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众人见了他,都肃然起敬。

    段星河向蜀山长老行礼,道:“拜见天玺真人,晚辈段星河,这些是我的同门和朋友,我们从大幽钦天监而来。”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道:“拜见天玺真人。”

    天玺真人看这些年轻人都像孩子一般,神色平静道:“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第098章 清净泉 一

    司空玉从六幺手里接过一把琴, 捧着上前道:“晚辈司空玉,是大新太平侯司空悬的妹妹。家兄托我给前辈送一把九霄环佩琴。他说广陵散他已经学成了,来日他会再访蜀山,与前辈请教琴艺。”

    司空悬之前出来游历时, 路过蜀山, 曾经蒙天玺真人指点过琴艺。老仙师看他醉心于奏琴, 便赠了他一本广陵散曲谱,是极其难得的真本。司空悬很感激, 这次妹妹出来游历, 便让她来蜀山拜见老仙师, 以珍藏的名琴还礼。

    天玺真人神色淡淡的,道:“好, 多谢你了。”

    一名弟子上前来,替他把琴收下了。司空玉大老远抱着琴来, 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不免有些失望。她听哥哥说天玺真人极其爱好名琴,痴迷程度与凌烟阁主不相上下。可今日一见,他却好像对琴没什么兴趣, 苍老的面庞就像一口古井, 波澜不兴。

    司空玉下意识看了六幺一眼, 六幺摇了摇头,示意她东西送到了就行了。司空玉寻思着可能世外高人都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便退到了一边。

    天玺真人看向了段星河, 道:“你们就是铲除拜月教的人?”

    刚才吴祎通报的时候,已经把他们的事都跟掌教禀明了。拜月教距离巴蜀很近, 常日作乱,让蜀山的弟子也很头疼。如今段星河等人杀了张夜来, 把拜月教铲除得一干二净,给蜀山帮了很大的忙。段星河道:“正是。”

    天玺真人点了点头,欣慰道:“很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素来听说钦天监只为大幽皇帝办事,没想到也出了你们这样的侠义之士。”

    段星河道:“不敢有瞒掌教真人。我们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从外面来的。”

    天玺真人微微扬眉,愿闻其详。段星河道:“晚辈的师门叫逍遥观,在另一个世界。我不慎被虺神施以诅咒,身体被煞气侵蚀,十分痛苦。晚辈听说前辈的修为高强,慈悲为怀,便从大幽来到这里,想请前辈救治。”

    他说着回头示意,赵大海把木盒捧了过来。他打开木盒,露出了黄澄澄的二百两黄金,态度极为恭敬。

    段星河道:“还有我的这些兄弟,在月亮山也中了邪神的诅咒,求掌教真人一并治疗,这些权作诊金了。”

    天玺真人一拂衣袖,平和道:“你们既然铲除了拜月教,又救了不少百姓,便是正道的朋友。钱就不必了,你们收起来吧。”

    他的态度慈和,着实是一位可靠的长者。他道:“你们身上哪里不舒服,给我看一看。”

    赵大海摘下了脸上包着的白布,露出了满脸的眼珠子。宋胡缨露出了木耳一样堆积的耳朵,六幺露出了二十根手指头,伏顺脱下了外套,露出了背上的触手。步云邪摘下了蒙眼布,却一直闭着眼,不敢看任何东西。

    那情形极其诡异,仿佛最离奇的噩梦裂开了一道缝,里头的各种怪物钻了出来。不光天玺真人,大殿里的其他几个弟子也十分震惊,没想到他们中的诅咒居然这么严重。看来那青龙古神真不是好得罪的。

    天玺真人上前摸了摸赵大海的眼珠子,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眼珠子跟着来回乱转。他又看了看伏顺的触手和宋胡缨的耳朵,最后来到了步云邪跟前,道:“这位小友,为何闭着眼睛?”

    步云邪道:“前辈见谅,晚辈的眼睛中了青龙的诅咒,变成了邪神之眼,会把看到的东西变成石头。”

    天玺真人平静道:“无妨,你睁开眼睛来。”

    步云邪的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也不敢看天玺真人,只是把目光落在了一旁。天玺真人见他的眼睛变成了银色的,瞳孔变成了一道黑色的竖线,跟那条青龙的眼睛一样。

    这些年轻人是惹上大麻烦了,他叹了口气,道:“蒙上吧。”

    天玺真人回头看着段星河,道:“手伸出来。”

    段星河伸出了手,天玺真人搭了他的脉搏,表情凝重起来。别人的问题还只在表象,这少年的问题深藏在内,他的灵魂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的冲击,随时会畸变成一头疯狂的野兽。

    他道:“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段星河道:“一年半了。”

    能强行控制这股邪力这么久,这年轻人的意志力也十分了得了。天玺真人道:“什么感觉?”

    段星河想起了发作时的情形,皱眉道:“有时候很烦躁,浑身灼热、疼痛、皮肤撕裂,情绪会变得不像自己,力量却会变得很强大,同时也会短暂地失控,甚至不记得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天玺真人道:“发作的频繁么?”

    段星河道:“一开始控制不好,发作过三四次。后来能压制住了,心里还是躁动不安。而且压抑的久了,爆发的时候更加丧失智。”

    天玺真人道:“杀过不少人?”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晚辈谨记家师的教导,从来没有错伤过一个好人。”

    天玺真人道:“尽量少造杀孽,否则这诅咒侵蚀得更快。”

    段星河也知道如此,点了点头。天玺真人沉吟了良久,仿佛觉得很难解决。他旁边一名中年男子道:“师尊,可有法子?”

    这人是天玺真人的长徒,名叫刘伯桥,他长着一张四方脸,目光深邃,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出头的模样,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今蜀山中年轻一辈的弟子都是他的徒弟,教中的事务大多也由他处。

    众人望着掌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天玺真人开口道:“蜀山的东北方有一座山叫做四灵山,山顶有一个清净泉,是凤神曾经在人间饮水的地方,具有圣洁的力量,可以解除一切邪恶的诅咒。”

    伏顺等人登时激动起来,觉得自己有救了。天玺真人缓缓道:“只是数月前,千机门的怪物占据了四灵山,掠夺那里的灵气,伤害了不少修行的道友。我最近修炼气滞,暂时无法前去驱赶它,派门下弟子去过几次,都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刘伯桥在旁边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久前他亲自去过一次,也没能把它赶走,看来那怪物确实很棘手了。

    天玺真人看着众人,道:“如果你们能赶走那头怪兽,用山上的泉水沐浴,就可以消除身上的这些畸变了。”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若是连蜀山的大能都拿它束手无策,那应该是很难对付的家伙了。

    不管怎么样,有机会总要去试一试。段星河道:“多谢掌教真人指点,我们去四灵山走一趟。”

    “等一下,”天玺真人道,“我说能够祛除的,只是他们身上的诅咒。”

    段星河本来心中还有些希望,此时心沉了下来,道:“那我……”

    天玺真人道:“你身上的诅咒是虺神下的,只有跟它共同创世的凤神才能解除。凡人的力量有限,就算凤神在面前,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只有登阶之后,才能得到它的赐福。”

    同样的话,燕丘的萨满也曾经说过。段星河沉默下来,面前的老宗师都已经六百多岁了,尚且没能登阶成仙,难不成自己要修到白发苍苍,才能够摆脱诅咒么?

    他的神色黯淡下来,道:“那要如何登阶?”

    天玺真人明白他的心情,道:“登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蜀山修行。就算段时间内没有进境,至少能够控制住状态。”

    段星河沉默下来,知道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看向身边的其他人,就算自己难以治愈,兄弟们还是有希望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别人身上的畸变解除再说。

    他拱手道:“多谢掌教真人,我们这就去了。”

    天玺真人微微点头,道:“多加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巴蜀地界灵气充沛,在此处修炼的散人甚多,花木鸟兽化作的小妖也有不少。此处是凤神的领地,大家都性情平和,妖物也并不作乱,反而还经常帮助当地百姓,以图早日得道。

    这里跟夷州那种光怪陆离的状态截然相反,到处都是一片宁静祥和,如同来到了世外桃源。然而最近随着千机门的入侵,巴蜀的上空蒙上了一层阴霾。千机门放出的怪兽为了抢夺灵修的宝地,到处攻击异己。散修们被驱赶的流离失所,小妖们更是被赶尽杀绝,连一点活路也没有。

    段星河等人在路上走了一天,就见到了两波人,都是从北边逃过来的。一个中年道士带着两个小道士坐在路边,正在啃干粮,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

    段星河从马车里探出了头,道:“这位道友,请问四灵山就在前头么?”

    他们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一见了人就十分紧张。小道童炸毛道:“你想干什么?”

    段星河有点莫名其妙,道:“问路啊,几位是遇见强盗了么?”

    中年道士见这些少年人一身正气,态度也算有礼,这才放松下来。现在那边就像火山地狱一般,别人都急着往外逃,他们反而上赶着要去找麻烦,也是怪了。道士道:“你们去四灵山做啥子?”

    段星河直接道:“我们听说那边有千机门的妖物,想过去除妖。”

    那道士很是惊讶,上上下下仔细地把他们看了一遍,不知道这些少年人有多少本事,居然敢迎难而上。他一拍大腿道:“可去不得,山上的人都跑光了,我们就是从那边来的。那铁皮怪物厉害得很,手里拿着两尊火炮,见人就轰,还说什么人生苦短、机械飞升,你们这些娃儿可千万别去找麻烦!”

    段星河之前就见过千机门的机关兽,那玩意儿如同哪吒脚踩风火轮,一炮轰死一片万象门的伥鬼,确实凶残得很。从前千机门对他们的态度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终于要对上了,段星河也感到了压力。

    他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道士道:“我们的道场被人抢了,师兄弟也死了好几个。我心里气不过,打算去蜀山请天玺真人做主,帮我们讨回公道!”

    蜀山是正道的龙头,各门派出了事,都要去找老大哥撑腰。然而段星河刚从蜀山出来,知道那些老道长现在也爱莫能助,要不然就不会让他们自己去碰运气了。

    他没再说什么,道:“好,那有缘再会。”

    这些年轻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胆子简直比天还大。道士看着他们往前走了,露出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好言劝不住该死的鬼,那里可是要命的地方,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沿着大路往东北方向走了一日,就见远处有一座高山耸立在云雾之间。那座山的上空笼罩着一层乌云,仿佛有什么东西张开了一张大嘴,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

    魏小雨感觉身上仿佛开了道口子,手脚变得沉重起来,道:“好难受啊。”

    “是那怪物作祟。”步云邪虽然看不见,感觉却比一般人敏锐,“千机门派它来,就是抢夺此地的灵力的。”

    他抬头向着天空,黑沉沉的云层中有个旋涡,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力量。天地山川、修道之人以及花草树木,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是他们掠夺的对象。

    李玉真道:“他们不是靠邪力作为能量的么,怎么改吃素了?”

    六幺道:“做坏事也要成本的,与其费那个劲儿,不如抢现成的省事。”

    虽然与万象门同出于虺教,但千机门的教主醉心于机关术,除了机械飞升之外,对别的事一概不感兴趣,平日就靠弟子供奉的融合兽提炼邪力作为能源。他上了年纪,懒得兴风作浪,若是能量不够用了,便放出机关兽去掠夺一些天地灵气。此地的灵力充沛,也难怪千机门的人盯上了这里。

    天色还早,他们把车停在了山下,沿着山路走了上去。

    山顶有个小道观,门匾上写着白云观三个字,已经被轰的歪在了地上。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个人的道场,山墙被大炮轰塌了,房子也被炸塌了好几座,地上还有些弟子的尸体,空气中布满了硫磺的味道,到处都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真作孽啊……”

    赵大海皱起了眉头,道:“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啊,”伏顺道,“千机门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他们平时人模狗样的,抢起东西来一点也不含糊。”

    段星河抬头望着空中的那个不停旋转的气流,寻思着血肉之躯跟火炮没法抗衡。他们的目的是拿到泉水,连蜀山长老都对付不了的怪物,他们也没必要去碰硬。

    他道:“去找找那个泉水,尽量多取一点,拿了就跑。”

    众人觉得这是个好法子,跟着他出了道观,尽量不想引起敌人的注意。天玺真人说那个灵泉在后山的山顶,段星河把墨墨放了出去,低声道:“看看附近有没有泉水,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墨墨悄悄地钻进了草丛里,不仔细看就像一头小野猪。众人在树丛里等了一阵子,就见墨墨迈着小短腿奔回来了。段星河道:“找到了么?”

    墨墨扬起了鼻子,啾地叫了一声。段星河心中一喜,道:“带我们去。”

    墨墨在前头带路,众人跟着它穿过了一片树丛,闻见了一股清凉的水气。此处是四灵山的最高处,山顶有一片空地,几块岩石垒在周围,正中央有个清澈的水池,里头三股泉眼正在骨突突地冒着泡。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伏顺热泪盈眶道:“娘啊,我终于有救了!”

    他掏出了腰上的葫芦,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其他人也纷纷摘下葫芦和水囊,朝泉水奔过去。头顶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众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站也站不住。魏小雨抱住了一棵大树,道:“我的天,哪来的风?”

    伏顺手里的葫芦没拿住,叽里咕噜地滚到山崖下去了。他恼怒道:“怎么回事?”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就见那个漩涡渐渐停止了转动。云层之中,有什么东西降了下来。沉重的钢铁身躯足有一丈高,如同一个穿着铠甲的巨人,却是千机门的机关兽。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散发出沉重的压迫感。

    “发现入侵者——”

    魏小雨不服气道:“谁是入侵者,你才是吧?”

    机关兽低下头,红色的眼睛嗡地一声亮起来,锁定了地上的人,缓缓抬起了右手。

    咔嚓一声,圆盘上的六根枪管黑洞洞地露了出来,瞄准了他们的方向。

    众人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刹那间身体都僵硬了。李玉真下意识道:“快跑……它要开火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圆盘不断转动,火花闪烁。机关兽人狠话森*晚*整*不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火。

    段星河等人连忙就地打滚飞扑,四下躲开了。机关兽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追着他们扫射。伏顺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迸溅的火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妈的,这是哪个疯子搞出来的!”

    子弹打在地上就是一个坑,打在身上半条命就没了,要是挨上两枪,登时就要被物超度。他们来之前,只知道这边凶险,可没想到有这么夸张。

    天外天不止有一个大陆,在海的另外一边,还有罗刹人居住的大陆,那边的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亦有他们信仰的神。与这边的道家玄学之术齐头并进发展的,是他们的科学。段星河听过那边的事,知道他们以蒸汽作为动力驱动齿轮,构筑了一个钢筋铁骨的世界。

    之前在钦天监就有不少西洋进贡的自鸣钟、八音盒,还有千里镜。段星河拆开来看过,觉得一个个齿轮大大小小的互相咬合嵌套,挺有趣的,可没想到这玩意儿用来攻击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千机门的教主居住在北边的海岛上,跟他们学了不少东西。他觉得蒸汽机的力量太小,体积却庞大笨重,用起来很不方便,干脆摒弃了他们的内核,以天地五行之力作为灵核,弄出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机关兽扫射了一阵子,稀里哗啦地落的满地都是弹壳,冷却枪口地停了下来。它缓缓开口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人生苦短,机械飞升——”

    赵大海的头上被崩了道口子,血淌的满脸都是,愤愤道:“它还有功夫传教,人都要被它打死了。”

    伏顺道:“它不是要传教,是嘲讽咱们呢。不信你举白旗出去试试,看它收不收你。”

    “算了吧,”赵大海道,“我一辈子铁骨铮铮,怎么能向这种怪物求饶?”

    子弹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李玉真头上的道冠都被崩了,差一点就去见三清。他披头散发的,慌张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聊天。赶紧的决定,要走还是打?”

    泉水就在前面,这怪物却堵在这里,让他们望眼欲穿,就是过不去。大家都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可打也打不过它。这家伙霸道得很,不但掠夺此处的灵力,甚至把这个泉水也据为己有了。

    它冷冰冰地开口道:“入侵者,杀无赦——”

    魏小雨躲在石头后面,伸手划了划脸,道:“你才是入侵者,这又不是你家,脸皮这么厚,羞不羞?”

    机关兽赤红的眼睛捕捉到了她的动作,锁定了她的方向,道:“识别挑衅行为,还击!”

    咔嚓一声,它举起了左手的炮筒,哐地一声朝这边轰了过来。他们藏身的大石头登时被炸成了碎片,众人失声惊呼。段星河护着魏小雨打了个滚,趴在另一块掩体后半天没敢抬头。

    其他人也摔的灰头土脸的,总算知道路上遇见的那些道士为什么一个个都像惊弓之鸟一样了,这玩意儿实在太凶残了。

    伏顺的脸上擦破了一大块皮,胳膊也被碎石头划了一道,疼的龇牙咧嘴的,道:“这也太犯规了,没人管管它吗!”

    云层中传来一声啼鸣,天空中降下了两只机械仙鹤。两个千机门的道士坐在鹤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道:“怎么样,我们千机门的神通如何啊?”

    众人说不出话来,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一个道士眯起眼来看着段星河,发现这小子身上的灵力充沛,便想把他的力量抢夺过来。他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心领神会,骑着仙鹤一左一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机关兽在正前方漂浮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段星河知道硬打不是他们的对手,道:“有话好说,我们就是过路的。我认得你们的大师兄,他叫渠阳子,他和你们的少主还请我们喝过酒。”

    一名道士嗤之以鼻,道:“认得我们大师兄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另一名道士也道:“打不过就想攀交情,晚啦。小乖乖,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机关兽举起炮筒,又是一炮轰了过来。这一炮轰倒了一棵老松树,大树倒了下去,尘土溅的到处都是。段星河提着幽冥剑掠过去,重重一剑砍在了机关兽身上,却只在它的铁肚皮上留下了一个白印子,甚至连凹陷都不怎么看得出来。那两个道士哈哈大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这钢铁怪物太难对付了,段星河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意识到再打下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喊道:“撤撤撤——赶紧撤!”

    性命要紧,其他人纷纷向山下跑去。段星河和六幺留在最后,保护其他人撤退。

    宋胡缨提着斩马/刀,也想断后。李玉真拉着她道:“快跑,段兄他们会的了!”

    能走一个是一个,段星河回头望了一眼,见赵大海扛着魏小雨早就跑远了,松了口气。六幺喊道:“保护好县主!”

    宋胡缨应了一声,护着李玉真和司空玉她们往山下跑去。那两个道士对别人也不感兴趣,就是馋段星河身上萦绕的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煞气。一人道:“小乖乖,拿下那穿蓝袍的小子,要抓活的哦。”

    机关兽的目标锁定了段星河,背后一块硕大的铁皮翻起来,从里头飞出了几个带抓钩的飞索,嗖嗖地朝他射了过来。段星河一跃而起,躲过了两道钩锁,第三道钩锁横里飞了过来,擦着他的肚腹划了过去。六幺一剑挡在他身前,猛地把钩锁斩断了。

    段星河差一点就被抓住了,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谢。”

    六幺道:“赶紧走!”

    两人一起往山下奔去,机关兽脚下火光四射,喷着气朝他们追过来。两个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两个道士却骑着仙鹤十分悠然,一副看戏的姿态。段星河气得不行,那两个人也不过金丹期水平,仗着有机关兽,就把他和六幺撵成这样。

    那机关兽很快就追上来了,抬起右手的机枪,对着他们一阵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哒——”

    段星河跟六幺听着身后的射击声,一路没命地奔跑。雨点似的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射的满地都是弹坑,始终差他们一步。那鬼玩意儿瞬息间能打上千颗子弹,极其逆天。肉体凡胎再厉害,体力始终有耗尽的时候,根本跟它耗不起。

    段星河跟六幺喘着气,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彼此都已经到极限了。

    “怎么办?”

    段星河喘着气道:“你先走,我死不了。”

    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犹豫,那两个人说要抓活的,段星河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六幺还要保护县主,也不耽误功夫,果断拔腿往山下奔去。

    他的身影矫健的如同一头豹子,窜入树林几下子就不见了。子弹射了过来,段星河一个翻滚躲过了一波攻击,已经筋疲力尽了。那怪兽飞到了他跟前,伸出了几道钩锁,道:“目标即将抓获,请求指示——”

    这时候就见一道金色的灵光朝这边冲过来,嗡地一下子护住了段星河的身体,把钩锁弹了回去。那机关兽骤然被击退了一段距离,歪了一下铁皮脑袋,仿佛有些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段星河回头望去,就见步云邪不顾危险,居然来接他了。

    步云邪就知道六幺那小子靠不住,幸亏自己回来了。他一把拉住了段星河,道:“快跑!”

    两个人撒腿往山下奔去,段星河感觉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耳边只有心跳声,噗通、噗通,每一次喘气都像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步云邪也已经到了极限,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之前在月亮山谷,段星河就已经见识过他跑路的能力了,知道他的体力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得多。头顶传来一声鹤唳,那两个道人骑着仙鹤追了过来。一人大声道:“小乖乖,在这儿呢。”

    一道阴影从天而降,那头机关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实在跑不动了,段星河撑着膝盖喘着气,哑声道:“没辙了,明年这时候记得给我多烧点纸。”

    步云邪咳嗽了几声,道:“呸……乌鸦嘴。”

    段星河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劫了,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道:“你说好端端的,你回来干什么……”

    步云邪没说话,其他人都已经逃远了,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了。可他们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若是被这些妖人抓去了,肯定也没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赌一把。

    如今他能用的只有邪神之眼了,就算为此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也认了。

    步云邪沉默着,缓缓抬起手,扯下了眼上蒙着的白布——

    他睁开了银色的双眼,注视着面前的机关兽。一阵阴风骤起,耳边隐约传来古神的低语。步云邪的发丝在风中不住飘荡,眼中透出一股强烈的邪气,一圈圈荡开,如浪涛一般要吞没视线中的一切。

    那机关兽不知道这双眼睛的厉害,还敢与他对视。霎时间,它像是被慑住了一般,脚下的喷气筒渐渐熄灭了,身上的铁甲覆盖了一层石头,渐渐向上蔓延开去。

    它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旁边一个道士也暴露在邪神之眼的视野内,感觉身体十分沉重,仿佛不能呼吸了。

    “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变成了石头。他乘坐的铁皮仙鹤也落在了地上,半边翅膀摔得粉碎。

    另一个道士吓了一跳,道:“你们用了什么邪术!”

    他自己用机关兽碾压别人,还嫌别人用邪法。段星河不敢多耽误,拉起步云邪拔腿就跑。两人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身后哗啦哗啦几声响,那机关兽体内爆发出一阵红光,把铁皮外面石化的部分崩裂开来,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

    “失去目标——请求指示——”

    它无机质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里,一双红色的眼睛到处扫视,试图寻找他们的身影。

    段星河连忙一猫腰,拽着步云邪钻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向山下跑去。步云邪的眼里一阵阵模糊,视线颠倒错乱,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渐渐吞没了光明。

    他没想到自己用尽了全力,也只能耽搁它片刻,根本没办法制服那个怪物。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意识到这个世界中力量超过他们的人太多了,自己的牺牲对于那些大他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石化的道士彻底摔成了碎片,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另一个道士又气又急,却找不到他们的踪影,恨声道:“敢杀我师弟,你们给我等着,我跟你们没完!”

    第099章 清净泉 二

    一行人从四灵山上逃了下来, 都灰头土脸的。司空玉在大车旁边等了一阵子,见段星河一直没下来,有些不安。她道:“段大哥呢?”

    六幺一时间没说话,李玉真也担心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 道:“怎么还不来?”

    赵大海道:“二师兄怎么也没下来?”

    这时候就听树丛中窸窸窣窣的, 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心中一喜, 以为他们来了。伏顺钻进树丛里,道:“大师兄, 你来了……咦?”

    一个老道士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 他的头发斑白, 有六十多岁年纪了。他身后背着个包袱,猫着腰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他见了这么多人, 也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合十道:“大王别杀我, 我什么也不会,就是一个老废物而已!”

    伏顺没想到不是段星河,失望道:“什么大不大王的,你这老头儿是谁?”

    那老道士看这几个年轻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好像跟那些操纵机关兽的人不是一伙的。他松了口气, 道:“在下道号冬青子, 是这山上白云观的道士。前阵子出去云游,今日刚回来,没想到家被人偷了……唉。”

    他方才回到白云观, 发现离开时还好好的道场变成了一片焦土,一起生活的师兄弟和师侄们死的死、逃的逃, 只有他当时不在,侥幸躲过了一劫。冬青子十分悲痛, 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自己活下来再说。

    他下山的过程中,听见半山腰哒哒哒哒的枪声不断,却是千机门的人在与人打架。片刻一只巨大的机关兽浮到了半空中,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却一无所获。它泄愤地往地上放了一炮,一棵大杨树轰然倒下了,山林中的鸟兽被吓得一哄而散。冬青子生怕被它逮到了,连忙逃下了山。

    伏顺道:“你从山上来,那你见着我师兄了没有?”

    冬青子道:“没有,我自个儿逃命还顾不上呢,几位让让……我得赶紧走了。”

    他说着弓起背来要跑路,伏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道:“诶,你上哪儿去?”

    夕阳沉入了远处的群山中,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冬青子也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反正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道:“要不……我去蜀山吧,正道宗门同气连枝,我去找他们帮白云观做主。”

    其他活下来的人也都往蜀山去了,伏顺放开了手,道:“那好吧,你一路多保重。”

    老道士发现千机门的人没追下来。抬头一望,天空中生出了一团黑色的漩涡,他们又开始吸取灵力了。冬青子想他们占据了山头,一时片刻应该无暇估计自己这种小人物,松了口气。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伏顺他们,这才注意到每个人都奇形怪状的。幸亏他修道时间久了,见过的怪东西不少,道:“小兄弟,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伏顺动了动背后的须子,懊恼道:“我们中了邪神的诅咒,想过来取点泉水。结果泉水被千机门的人占据了,我大师兄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时候忽然见前方的树丛动了动,正说着他,段星河就从树林里钻出来了。

    他拉着步云邪,两个人跑得直喘气,总算毫发无伤。众人顿时心中一喜,围上来道:“你们没事吧!”

    段星河摆了摆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步云邪脸上的白布不知道去哪儿了,此时闭着眼,生怕误伤了身边的人。

    段星河四下看了一眼,见人都平安无事。此地不能久留,他道:“赶紧走,往西边去!”

    众人都听从指挥,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宋胡缨把自己的帷帽借给了步云邪,他坐在大车里,显得格外沉默。赵大海挽起了缰绳,准备离开了。

    天色越发暗下来,那老道士打了个寒战,不想一个人被扔在这里,连忙跟过来道:“几位小兄弟,我也要往西边去,能不能带我一段路?”

    段星河从车窗里看了他一眼,道:“老先生是?”

    冬青子挽着包袱道:“我是白云观的道士,山上死的那些人都是我的同门。”

    段星河明白过来,这也是个可怜人。他一把打开了车门,把那老头儿拉了上来,道:“走。”

    赵大海往地上一抽马鞭,道:“驾——”

    大车向前驶去,趁着夕阳最后的一点光亮,向西边去了。

    往前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色降临了,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众人看后头没有追兵赶来,便在路边扎了营。

    白天大家受了不轻的惊吓,吃完饭在篝火边坐着,都不怎么说话。

    他们虽然往西边逃了,却又没想好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就这么回蜀山,大家不甘心,可再去四灵山,他们也打不过那帮铁皮怪物。出来这么久,他们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难对付的硬茬,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木柴烧的噼啪作响,火星在风中飘荡。伏顺烤着手道:“你说蜀山那帮老道士是不是坑咱们呢,这么危险,他也敢让咱们来?”

    赵大海道:“人家提醒过咱们了,说那些怪物难对付得很,就连他的大徒弟不是也拿千机门的人没辙么。”

    伏顺道:“他们能跟咱们一样么,都活了好几百年了还打不过,这些年都白修了?”

    李玉真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赵大海闷声闷气地说:“不知道,都听大师兄的……大师兄呢?”

    宋胡缨道:“他跟步兄在一起,刚才我见他上车了。”

    大车停在营地旁边,步云邪坐在车厢里,他不烤火,也不想回帐篷睡觉,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他方才找到了一根新绑带,把眼睛蒙了起来,此时身上裹着一张毯子靠在车壁上,一副疲惫的模样。

    段星河不放心,过来坐在他对面,道:“怎么了,不去帐篷里休息?”

    “不想去。”步云邪摇了摇头,神色淡漠。火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映着他的侧脸。他的发丝垂在脸庞,有些憔悴,又透着一股寂寥感。

    邪神之眼侵蚀了他的视觉,刚才他试过,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虽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种余生将在黑暗中度过的恐惧感,还是让他难以承受。

    步云邪现在不想跟任何人待在一起,他不想给别人压力,只想默默消化这一切。

    段星河悄然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步云邪没有任何反应,对光线的感知也消失了。段星河的心沉了下去,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诅咒也不会侵蚀的这么快。

    步云邪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平静道:“我看不见了,什么都……一点也看不到了。”

    段星河的声音有些哑,道:“我帮你想办法,一定能治好的。”

    步云邪轻轻一笑,道:“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可以闭着眼吃饭了,生活也不成问题。”

    他道:“右手边一尺的地方,有个暖炉。下面有个小抽屉,碳在里面,还有火折子。你冷不冷,我帮你点火……”

    他伸出手,却摸了个空。碳炉在他右手上方一点的位置,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手指微微发着抖,勉强装出来的游刃有余被打破了,流露出来的全是脆弱。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要从此在黑暗中度过。段星河心里难受的厉害,攥住了他的手,道:“别怕,如果以后真的看不到了,我当你的眼睛。”

    一线眼泪从白布下淌了出来,步云邪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崩溃了。

    段星河过去坐在他身边,步云邪低着头,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淌。段星河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就像安慰一个孩子。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段星河道:“你的事怎么算是添麻烦?咱们说好了的,还要一起回去修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得一直做伴儿。”

    车厢里有人落泪,外面也有人在哭。伏顺坐在篝火边,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抹起了眼泪。他一哭,身后的七八条触手也跟着来回乱晃,让人眼花缭乱。

    “呜呜呜,我这副怪样子,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了。”

    赵大海满脸的眼珠子乱滚,道:“别晃你的须子了,我眼晕。”

    伏顺本来就够难受的了,他还要嫌弃自己。他委屈道:“那你闭上眼啊,看什么?”

    赵大海道:“这些眼珠子根本就没有眼皮,想不看也不行,你有我惨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伏顺发现他是挺惨的。赵大海抱着头坐在一边,也有点想哭,感觉这破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司空玉抱着小对眼坐在远一点的地方,同情地看着他们。六幺低头看着自己多出来的手指头,不知道以后是不是真的要跟它们相处一辈子了。他道:“县主……你觉得我的手,难看吗?”

    司空玉道:“不难看啊,习惯了还好。”

    她虽然这么说,表情还是有点纠结,显然是言不由衷。六幺明白了,他不想让她一直这么害怕下去,寻思着要不就把多余的手指头砍了算了。可他从小练剑,若是切不好,以后都没办法用剑了怎么办?

    他还在犹豫,宋胡缨坐在角落里,已经拔出了一把匕首,在上面喷了高粱酒,朝自己多出来的耳朵划了过去。李玉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道:“使不得,你冷静一下!”

    宋胡缨嘴里咬着一卷布,抬头冷淡地看着他,把刀递了过去。正好她自己也下不去手,不如找个帮忙的。李玉真根本不敢接,手一松,匕首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他一脚把刀踢开了,苦口婆心道:“这玩意儿切不好就要留个大疤,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宋胡缨已经死心了,道:“还有什么办法?”

    冬青子坐在一旁烤火,看着他们,有点欲言又止。

    伏顺见那老道一直望着这边,好像看热闹似的,没好气地道:“你看什么,没见过怪物啊?”

    冬青子知道他们心情不好,也不跟他计较,反而劝道:“几位小友,你们冷静一点,这种程度的诅咒不是割掉就完事的……它对你们的身体造成了影响,说不定今天割完了,那个……呃……”

    伏顺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其他人都看向了这边,跳动的火光照在冬青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得很是诡异。他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若是只把变异的部分割掉的话,很可能——还会再长出来。”

    冬青子此言一出,其他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比身上长出了奇怪的东西更可怕的是,这玩意儿割掉一茬还能冒出一茬新的来,简直突破人能解的下限。

    伏顺整个人都不好了,举起自己身后的一根须子晃了晃,道:“你说什么……这又不是韭菜,割了还会长新的?”

    冬青子点了点头,表情凝重道:“我也是听百草门的朋友说的,一个小伙子去他们那儿求医,他被邪神诅咒,长出了一条猪一样的尾巴。他狠了狠心,花重金找郎中割了去,本来以为这样就能好了,没想到半年后又长出了一条新的,而且比之前的那条更长。”

    众人都沉默下来,仿佛已经感到切实的疼痛了。这老道年纪大,或许没什么本事,但见识过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大家打消了动刀子的念头,心思又转到泉水上,可那座山头被千机门的人占着,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外头的人说着话,段星河听见了,觉得那老头儿好像知道些什么。他道:“我去看看。”

    他下了车,在火堆旁边坐下。墨墨过来坐在他的脚边,段星河随手摸着它的脑袋,听冬青子说话。

    李玉真道:“老先生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法子解除我们身上的诅咒?”

    冬青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这个……除了四灵山上的泉水之外,可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众人都有些失望,李玉真道:“可是泉水被千机门的人占着,我们白天差点被他们的机关兽轰死。”

    冬青子也见识了那铁皮怪物的厉害,黯然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那些人害死了他的同门,冬青子心中也藏着恨意。他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血肉之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能召请到凤神的使者,唉,四灵神早就被封印在山里了,根本没人能降服的了他们。”

    段星河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道:“什么使者,被封印在哪座山里?”

    冬青子往远处望了一眼,四灵山的山峰在夜雾中若隐若现。他道:“那座山叫四灵山,就是因为四灵神被封印在此地,要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在此地生活了五六十年,对这里的传说都很了解。段星河道:“四灵神是什么?”

    冬青子缓缓道:“四灵神是凤神身边的四位使者,分别代表了正义、勇气、智慧和仁慈。夜游神趁着凤神陷入沉睡之际,分别击败了四位使者,把它们囚禁在了四灵山中。他把钥匙分别给他座下的大妖吞食了,那些大妖不死,四灵神根本不可能被放出来。”

    赵大海听得入神,道:“那四灵神很厉害么?”

    冬青子道:“当然厉害,它们的力量凌驾于青龙、白虎等四圣兽之上,而且没有常形,会变成任何模样。千机门的那几个铁皮怪物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伏顺向往起来,道:“真的假的,该不会只是个传说吧?”

    冬青子的神色认真,道:“应该是真的,四灵山中有个禁地,我年轻的时候偷偷去过,就见到了一块大石头,据说是夜游神留下看守四灵神的地狱犬,也已经石化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四灵神就封印在山壁里面,肉眼也看不出来。四灵山中的灵力充沛,并非只是因为汇聚了天地灵气,就是因为山谷中囚禁着四灵神,灵力才能源源不绝。”

    他说着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等天赋有限,纵使有这么好的地方,也没能修炼成仙,实在惭愧。”

    要是能借四灵神之力赶走千机门的那些人,阿云的眼睛就有救了。段星河若有所思,一时间没说话。李玉真追问道:“那些大妖在什么地方?”

    冬青子抬眼看着远方,仿佛也觉得希望渺茫,道:“散落在各地,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人心中的恶念汇聚成的,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它们。”

    这么说根本没地方去找,只能碰运气。就算遇到了,也没有几个人能打败它们。段星河忽然开口道:“它们吞掉的钥匙长什么样?”

    冬青子想了想,道:“我记得山壁上有几个凹槽,形状很不规则。据说是色彩不一的宝石,但没人见过,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司空玉想起了那块从灯笼鱼须子里剖出来的粉碧玺,那只大妖代表的就是色孽。她道:“段大哥……莫不是……”

    段星河已经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块碧玺,道:“是这个么?”

    冬青子端详了片刻,睁大了眼道:“这个大小……有点像啊。你们从哪儿得来的?”

    一块绿色的碧玺躺在他的手心,映着篝火放出璀璨的光。段星河道:“是一个大妖吐出来的。”

    这宝石的来路与传闻完全吻合。冬青子浑身战栗起来,呼吸都有些颤抖了,没想到今日碰上的这些少年人真有点本事。要是能唤醒凤神座前的使者,他也能为死去的同门报仇了。他道:“可能真的是,要不然你们去碰碰运气?”

    其他人看着他手里的碧玺,都激动起来,没想到这种根本无迹可寻的东西,居然已经被他们拿到了。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财不可露白,段星河只拿出了这一颗碧玺,平静道:“关四灵神的地方在哪儿,能跟我们说一下么?”

    冬青子一心想除掉千机门的人,巴不得借助这些少年的力量为同门报仇。他血气上涌道:“说不清楚,我给你们画个地图,有纸么。”

    赵大海直接把蒙脸的白布递了过来,李玉真从包袱里找来了笔墨。冬青子把布摊在地上,在火光的照耀下,把四灵山的地图画给了他们,标记出了禁地的位置。

    他道:“就在这里了。从西边的这条小路过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段星河看了一眼,地图画的十分细致。他道:“多谢道长,我们明天就去。要不然你自己去蜀山?”

    冬青子知道自己年老体衰,跟过去也是给他们添麻烦。他道:“好,那我就在蜀山等你们的好消息。”

    次日一早,冬青子与众人辞别,往蜀山去了。段星河等人再次来到了四灵山,沿着地图上的小路悄悄潜入了禁地。山谷里静悄悄的,到处都是葱茏的草木,金色的阳光照下来,像流水一样宁静空明。

    众人一走进去,几只肥硕的野兔受到了惊吓,迅速逃走了,鸟雀叽叽喳喳地飞到了天上。四周是一片峭壁,山壁上攀援着不少藤蔓,有的已经枯萎了,有的刚发出新芽。此时是初春时节,还能看出岩石的形状,到了盛夏,山体被厚厚的叶子覆盖,就很难找到石牢的位置了。

    山谷正中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足有一丈高,形状十分奇特,有点像一头弓着背的野兽,经历了几百年,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了。

    远处的天空中,黑色的漩涡不停流转,千机门的人还在掠夺这里的灵力。

    步云邪道:“快点吧,趁他们没发现咱们。”

    段星河拨开枯萎的藤子,见周围的峭壁上确实有几个孔洞,凹槽还是成对出现的。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肯定以为是岩石自然留下的痕迹,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封印着四灵神的机关。

    段星河从腰包里掏出了四块碧玺,红粉茶绿,宝石在太阳的映照下放出漂亮的光芒。他在手里盘了盘,几块宝石相互碰撞,发出搁楞搁楞的声音。他森*晚*整*拿出一块绿色的嫉妒之石,沿着山谷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凹槽嵌进去,居然严丝合缝。众人意识到有希望,都激动起来。

    一对钥匙只能开一扇门,他们收集到了四块石头,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开两扇门。可若是运气糟糕的话,四枚钥匙分布在四扇门上,就一个牢门也打不开。

    段星河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有点紧张。他心里安慰自己,都来到这里了,不至于连一道门也打不开。他虔诚祷告道:“三清在上,弟子愿用好友刘正阳三年好运换取破解一道封印。他是我的挚爱亲朋,分量十分之重,求祖师垂怜。”

    伏顺嘿地一声笑了,觉得这笔买卖合算的很,道:“那再加上他主子李如芝的三年运气,能不能开两道?”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段星河拿出一块粉色的石头,想放进另一个凹槽里,半天怼不进去。他换了一块茶色的,这回咔嚓一声,石头稳稳地嵌了进去。司空玉反应过来,道:“成了?”

    那块岩石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候山谷深处传来了一阵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岩壁中放射出来,面前的石门轰然崩塌,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向四周躲避开来。

    嗡地一声响,一个金色的光团从山洞中飞了出来。它约莫有一人大小,形状如同好几个车轮,横着、竖着、斜着层层嵌套,不断转动。它周身散发着祥和的光芒,让人感觉温柔庄严,又充满了力量。

    不愧是凤神座前的护法,四灵神之一,浑身透着一股让人安宁的气息。众人感到了它强大的力量,心中十分激动,又有些敬畏。

    伏顺愕然道:“你还别说……刘正阳这小子是值钱啊,献祭他还挺管用的。”

    司空玉出来游历,就是为了能多看看这些奇景,今日算是不虚此行了。她悄悄碰了碰六幺,道:“不得了,长见识了。”

    六幺挡在司空玉的身前,一手握着剑,生怕它伤害了县主。

    赵大海张大了嘴,愕然地仰望着天空,喃喃道:“我的天呐,这世界上真有神仙……长得跟灯笼似的……不对,像车轮,怎么跟年画上的不一样?”

    冬青子说它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灵,没有常形常相,会因为信徒的信仰投射出千万种法身。据说它原本是凤神的车驾,它沉睡了这么久,一直未与外界沟通,眼前的车轮形象应该最接近它本来的样子。

    它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众人,缓缓道:“孩子们……是你们把我放出来的么?”

    它没长着嘴,声音也不知道是哪里发出来的,但每个人都清晰地听见了它的话。段星河上前一步,行礼道:“是我们解开的封印,我叫段星河,这些是我的朋友。您就是四灵神之一么?”

    它道:“我是守护凤神的使者,天外天的四灵神之一,代表着正义。很久之前,有人把我封印在了这个地方,多谢你们把我放了出来。啊……我睡了多久了?”

    段星河道:“五六百年了吧?”

    它很是惊讶,身上的轮子缓缓转动着,仿佛感慨白云苍狗,一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它道:“你们来做什么?”

    段星河正色道:“千机门的人占领了此处,掠夺周围的灵力,伤害了不少人。它们操纵着一头机关兽到处轰炸,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只好来请您帮忙。”

    眼前的这些年轻人虽然奇形怪状的,但本性纯良。凡人在它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他们确实没有撒谎。义灵使陷入了沉思,道:“千机门……是虺教的人么,他们又出来作恶了?”

    段星河还未回答,他们身后的那块巨大的岩石感应到了强烈的灵力,震颤起来。

    石头上布满了裂纹,不断有细小的石屑崩落下来。哗啦一声,石头碎裂了一地,里头跃出了一只硕大的怪物。它长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模样有些像狗,獠牙露在外面,背上长满了黑红驳杂的鬃毛,正是夜游神豢养的地狱犬。

    它受夜游神之命守卫着这里,不允许任何人来破解封印。然而数百年过去了,它在寂寥中陷入了沉睡。这些年轻人的闯入不但破解了四灵神的封印,也把地狱犬唤醒了。

    它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龇出了獠牙,弓起背朝他们吼了一声:“嗷——!!”

    赵大海往后退了半步,道:“它什么意思?”

    伏顺打了个寒颤,道:“擅入者死吧?”

    李玉真慌张道:“不得了,它要扑过来了,快拦住它!”

    段星河却一副淡定的姿态,连手里的幽冥剑都没拔出来,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都见到真神了,还用得着咱们动手么?”

    第100章 清净泉 三

    他说话声中, 一道金光照了下来,如同万道锋芒刺在了那条地狱犬的身上。恶狗疼的一声惨叫,连忙向后退去。义灵使周身卷起一阵罡风,无数利刃从风里向那头恶犬削过去。就听风声呼呼作响, 那条地狱犬被削的体无完肤, 血流了一地, 就这么死了。

    那么大的一头怪物,在义灵使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眨眼间就没了。这就是四灵神的力量, 强大到让人震撼。众人都十分激动, 又有些害怕,生怕它杀疯了给自己也来那么一下。

    罡风消失了, 金色的光团降了下来,柔和地照着他们。义灵使的声音仍然淡淡的, 仿佛从来没有过任何情绪,却又一直庇护着它的信徒们。

    它道:“感谢你们解除了我的封印,我的孩子们,有什么愿望我能为你们实现么?”

    从刚才到现在, 四灵山一直震动不安, 岩石崩落的声音惊动了山顶的千机门人。那个灰袍道人骑着机械仙鹤从天而降, 循着声音找到了山谷禁地中。他见了段星河等人,登时睁大了眼,道:“又是你们, 昨天差点被打死,今天还敢来?”

    段星河如今有上神撑腰, 自然不怕他,冷笑道:“怎么不敢来, 找的就是你。”

    那人恨得咬牙切齿,道:“你们害死了我师弟,我非给他报仇不可。收割者——”

    机关兽应声飞了过来,漂浮在半空中,冷冰冰地道:“收到,请指示。”

    灰袍道人重重一拂袖,歇斯底里道:“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全都杀光!”

    机关兽的红眼锁定了这边,缓缓举起了左手的炮筒。义灵使漂浮在空中,把他们护在了身后。段星河开口道:“请上神帮我消灭他们,夺回四灵山。”

    义灵使放出了祥和的金光,强大的灵力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平静道:“好的,这就清除它们。”

    它骤然飞到半空中,周身的光芒陡然强烈起来,无机质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瓦解——”

    机关兽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它被光芒照射着,钢铁身躯发出了一阵不和谐的嗡嗡声。段星河等人没有任何感觉,身上的兵刃却微微地打着颤。伏顺按住了自己腰包里开锁的家伙事,感觉手被铁丝铁片震得嗡嗡发麻,道:“怎么回事?”

    那机关兽不住震颤,就像个得了疟疾打摆子的人,叮叮当当的不住有零件崩落下来。

    那股震动对于钢铁金属有致命的冲击性,连那道士骑的铁皮仙鹤也嗡嗡地发着抖,就像个喝了酒的醉汉,歪歪斜斜的要跌落下去。那道士慌了,连忙道:“赶紧着陆,快——”

    机械仙鹤一头栽进了旁边的树林里,硕大的翅膀挂在树枝之间,把树丛压得塌了一大片。那道士摔在地上,一颗硕大的螺丝掉了下来,把他后脑勺砸了个包,嘣地一下弹开了。

    铛的一声,机关兽胸前的护甲崩落下来,露出了里头供应能源的灵核,类比起来便是人类的心脏。

    众人都睁大了眼,李玉真伸手一指,道:“这就是他们抢到的灵力,赶紧把它夺回来!”

    灵核汇聚成一团白色的光芒,在它胸腔中不住跳动。义灵使放出了一道金色的灵力,裹住了灵核,稳稳地把它取了出来。机关兽失去了能源,跟一堆废铁没有任何区别,红色的眼睛骤然熄灭了。它笔直向下坠去,身上的铁甲稀里哗啦撒的到处都是,轰地一声把地上砸了个大坑。

    那道士望着这边的情形,简直绝望了。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大杀器,在这车轮怪物的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它甚至不屑跟自己的机关兽动手,而是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就把它拆了个七零八落。

    千机门呕心沥血设计出这样的机关兽,本来以为能够征服整个大陆,没想到却被玩成这样,简直是整个宗门的耻辱。那道士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好好,你们好得很!”

    众人都震惊了,没想到四灵神的力量有这么强大。有它做靠山,就不用再怕千机门的人了。义灵使周身的光芒嗡地一亮,那道士吓得连忙后退了半步,咬牙切齿的气势顿时没了,慌张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之前裴少卿和渠阳子对他们还算客气,段星河也不想赶尽杀绝。他道:“回去告诉你们少主,正道与邪道井水不犯河水,别在蜀山的地头搞事!”

    那道士打不过他们,只得忍气吞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敢再停留,钻进了树林,快步逃走了。

    义灵使将那团灵核降下来,漂浮在段星河面前,平和道:“多谢你把我放出来,这灵核就送给你吧。”

    这灵核是千机门的人在这里收集了三个月的天地灵气,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熠熠地放着宁静的光芒。它与段星河的身体发生了共鸣,嗡地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段星河的身体顿时一震,感觉一道暖流涌过全身,汇聚进了丹田里。

    这一颗灵核怎么说也抵得了一颗金丹的效力,至少能增长三年的修为。段星河长舒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上神。”

    义灵使放出了温柔的光芒,缓缓道:“好久没出来了,我想到处转一转。你们以后若是需要我,呼唤吾名即可。”

    它说着,车轮大小的形状化作了一个光点,飞到了段星河耳畔,低声对他说了自己的名字。神祇的名字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一旦念出,就能够召请到它现身。

    段星河默念了一声,义灵使温声道:“对。你们做得很好,坚持你们所坚持的道,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邪恶。”

    段星河道:“是。”

    义灵使道:“想办法把我更多的伙伴解放出来吧。正邪之间终有一战,它们会是你强有力的帮手。”

    它说着,金色的光芒嗖地一闪,向远处飞去了。如同一只萤火虫消失在林间,去看它暌违已久的山川河流了。

    众人目送着它消失了,这才渐渐从震撼中醒过来。伏顺道:“找到厉害的靠山了,这不得好生供起来!”

    李玉真拢着袖子道:“人家是守护凤神的,哪有空天天跟你玩。别整狼来了那一出,真遇上事可就摇不来人了。”

    大家觉得也是,这种等级的神明不可亵渎冒犯,还是心存敬畏的好。段星河想起了刚才义灵使的话,从腰包里掏出了另外两块碧玺,对着其他三道石门分别试了一下。看来他们已经把今天的运气用光了,两块碧玺分别嵌在两扇门上,破除不了封印。

    “还缺四块钥匙……在什么地方呢。”

    段星河把碧玺取了下来,有点遗憾。司空玉道:“别想这些了,急也不在这一时。好不容易把敌人赶跑了,大家赶紧去泡澡!”

    众人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登时激动起来,先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光。六幺豹子似的往山上窜去,宋胡缨也快步奔了上去,一刻也不想跟身上这些多余的零件共处下去了。

    段星河身上的诅咒泉水应该解除不了,但能治好兄弟们他心里也高兴。山道上多石子,又有些树枝。步云邪看不见,段星河便牵着他慢慢走上去。

    树林茂密,山中的空气十分清新,听得见远处鸟儿的鸣声。步云邪虽然看不见,但走在他身边,心里就很安宁。段星河道:“终于能把眼睛治好了。”

    步云邪道:“若是不能呢,都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段星河道:“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步云邪轻轻笑了,道:“你不是说了,我若是看不见,你就当我的眼睛。还算不算数了?”

    段星河认真道:“我就希望你好好的,无病无灾,一生安乐。”

    步云邪静了下来,有些动容。这段时间若是没有他的支撑,自己恐怕早就崩溃了。就要到清净泉边了,他心中反而有些害怕起来。他不敢抱有太大希望,万一没有效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远处传来清净泉哗啦哗啦的水声。伏顺大声道:“一人一瓢,谁也不准多喝!”

    六幺道:“我就洗个手,你们谁爱喝谁喝。”

    宋胡缨道:“让让,我洗个脸。”

    伏顺道:“谁给我往背上浇点水,没人帮我……那我跳进去洗澡了啊。”

    赵大海道:“哎呀,你先等会儿,脚丫子都踩进去了,让洗脸的怎么办。”

    伏顺道:“你洗你的呗,哪那么多讲究!”

    虽然在斗嘴,每个人的声音里都洋溢着快乐。这段时间他们压抑了太久了,有希望消除诅咒,让他们都很激动。

    两人走到泉水前,其他人都已经放弃了矜持跳了进去,连洗带喝,把泉水从头顶往下浇去,恨不能让泉水浸透进每一寸血肉里。

    段星河牵着步云邪来到泉池前,步云邪解下了蒙眼布,撩起一捧泉水洗眼,又把脸洗了一遍。虽然不知道这泉水对自己有没有效果,段星河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洗了手,又掬起一捧水喝了下去。

    泉水清凉甘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段星河感觉体内的那股煞气没有消退的迹象,叹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手上那些青色的鳞片慢慢变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翘了起来。

    段星河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搓了搓,那些鳞片竟全都脱落了。他手臂上的皮肤还有些薄,现出嫩红的颜色。他十分激动,这清净泉真的有神圣的力量,消除了青龙对他的诅咒。

    步云邪洗了一阵子眼睛,渐渐感觉眼前有了光感。他也不敢看别处,只是低头看着水里。泉水照着他的脸,微微荡漾。步云邪的眼前还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够看到水中的倒影。

    他眼中的银色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黝黑的颜色,瞳孔也变成了正常人的形状。

    “星哥……我能看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段星河转头看向他,步云邪下意识转过了脸,不敢跟他对视。

    段星河刚才在水里看到了他的眼睛,不再是银色的了。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道:“没事了,你看着我,看看我!”

    步云邪转了过来,风轻轻吹过,草木不住摆荡。他的睫毛颤了几下,把眼睛睁开了一线,眼瞳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段星河的心跳得快了起来,仿佛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激动道:“好了,你好了!”

    步云邪慢慢睁开了眼,黝黑的眼瞳映着动荡的水波,与从前一样清澈。他心中一阵酸楚,哑声道:“谢谢你。”

    段星河不知怎的,眼底也有些湿润了,道:“是你有神明保佑,步家的祖先都护着你呢。”

    步云邪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身后传来了李玉真震惊的声音:“啊……你的耳朵,掉下来了!”

    两人回过头去,就见宋胡缨坐在泉池边,乌黑的头发蜷曲着贴在脖子上,脸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她脸上多余的耳朵干瘪萎缩,像死皮一样卷曲起来。她手里还托着一片刚掉下来的耳朵,没有血,断口处长着一点嫩红的新肉,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李玉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擦掉了她脸上多余的那几片耳朵。她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还是那么明媚娇美。李玉真高兴的要哭了,道:“太好了,你没事了!”

    宋胡缨仿佛有些触动,片刻轻声道:“我的事,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我就是高兴啊,”李玉真道,“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怕……但是我不敢说,我说了你就更难过了。”

    司空玉看他这么紧张,打趣道:“诶,你是怕宋姐姐不好看么?”

    李玉真摇了摇头,道:“我怕她被诅咒侵蚀,身体承受不住。你要不要再喝点泉水,把脏东西都赶出去。”

    这边说着话,伏顺那边也大叫道:“啊……我的须子掉下来了,真的掉下来了,哈哈哈哈!”

    七八条干瘪的须子像海带一样飘在水上,伏顺扯下了最后一根,泄愤地把它们统统扔了出去。再也不用背着这些破玩意儿了,他简直从来没这么轻松过。再转头看赵大海,他脸上多余的眼珠子都消失了,原来长着眼睛的地方留了几个痘坑一样的凹陷。

    赵大海感觉眼不晕了,欣喜若狂,道:“我好了,你也好了,咱们不是怪物了!”

    哗啦哗啦几声,两个人抱在泉池子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咧嘴哭起来了。六幺坐在一旁,缓缓地把多余的十根手指头一一拔下来。断口处不痛不痒,就像结了几个冻疮。他动了动原来的手指,如释重负,终于能够好好用剑了。

    所有的人都喜极而泣,就像获得了新生一般。经历了这次的劫难,以前的诸多烦恼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就已经很幸福了,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司空玉走了过来,道:“没事了吧?”

    六幺握住了剑,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力量,道:“没事了,我又可以好好保护县主了。”

    司空玉微微一笑,道:“别光想着保护我,也保护好你自己,要不然我会难过的。”

    六幺的目光微动,她偶尔的关心总是能触及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六幺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道:“是,多谢县主。”

    天色渐渐晚了,众人回到了山脚下,找到了他们的大车。一群人就在山谷中扎营,烧火做起了饭。乌云散去了,天上有几颗廖落的星子不住闪烁。魏小雨抱着墨墨坐在火堆旁边,抬头看着天空。别人劫后余生都挺高兴,唯独她有些疑惑似的。

    段星河道:“看什么呢?”

    魏小雨仰着头,道:“上方的气场有点怪。”

    段星河感觉是有点阴沉,大约是千机门的人在这里掠夺了太久导致的。他道:“不用担心,它自己会恢复的。”

    魏小雨喔了一声,她脸上沾了点灰,蹭的跟花猫似的。段星河拿了块布打湿了,给她擦了一把脸,心不在焉道:“去睡觉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魏小雨放开了墨墨,站起来道:“要去蜀山么?”

    段星河道:“是啊。”

    蜀山长老答应了指导他修炼,段星河帮他们铲除了蜀山附近的威胁,他们也应该有所回报吧。

    魏小雨担忧地说:“那边的气场也不太好,昏天黑地的,怨气很重。”

    段星河没说话,下意识看了宋胡缨一眼,先前她也这么说过。这种事确实女子跟小孩儿的感觉更敏锐一些,段星河留了个心眼,说不定那附近还有千机门的人,去了得多加小心。

    次日众人向西而行,走了两天到了蜀山。几名守山弟子站在石牌坊前,段星河从车上跳下来,道:“几位,我们从四灵山回来了。”

    吴祎见他们都好端端的,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甚至身上多余的触手眼珠子也消失了。他惊讶的不得了,道:“你们解除诅咒了?”

    段星河露出了笑容,释然道:“解除了。”

    吴祎简直比他们还高兴,道:“太好了,我就说我这双慧眼识英雄,你们肯定能做到。怎么解除的,那些千机门的人呢,详细说说!”

    其他几个弟子也围了过来,都对他们的事很感兴趣。段星河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黄昏了。他道:“先上山再说吧。”

    吴祎道:“喔对,你们折腾了那么一大通肯定累了,我陪你们上山,走。”

    众人一起上了山,来到了昭元殿。大殿里已经点起了灯,无数灯火把大殿照得彻亮。段星河走进去,跟掌教真人行礼道:“拜见前辈。”

    天玺真人和长徒刘伯桥都在,见了他们,都有些惊讶。尤其是刘伯桥,神色很是复杂,好像没想到这些年轻人能够平安无恙地回来。

    天玺真人端详着他们,露出淡淡的微笑,道:“你们没事,太好了。”

    段星河道:“托前辈的福,我们身上的诅咒都解除了。感谢您指点我们去四灵山。”

    天玺真人道:“千机门的人怎么样了?”

    段星河想起了魏小雨的话,蜀山阴气缭绕,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把情况摸透之前,还是不要太信任所有的人。他隐去了四灵神的一段,只说:“我们合力跟千机门的人打了一架,跟他们打了个平手。我说蜀山的掌教马上要来帮忙,他们掠夺了足够的灵力,又怕掌教真人的威仪,便落荒而逃了。”

    刘伯桥笑了,道:“你小子还挺机灵的,知道抬出我师尊吓唬他们。”

    段星河道:“是天玺真人法力高强,那些小妖小怪听到蜀山的威名,便不敢作祟了。”

    天玺真人神色淡淡的,仿佛觉得还有隐情,道:“还有么?”

    段星河道:“没了,吓跑了他们,我们就去了山顶,找到了泉水沐浴。我兄弟们的诅咒都已经解除了,只剩下晚辈一人还带着虺神的诅咒未消。”

    别人的病都治好了,他却还跟从前一样,心情有些沉重。步云邪道:“先前掌教说要指点我师兄修炼,抵御诅咒侵蚀。如今我们已经解决了外患,还请真人赐教。”

    天玺真人微微一笑,道:“不着急,你们劳顿了这么久,先去休息吧。”

    众人确实也累得很了,便答应了。刘伯桥扬声道:“毅君。”

    一名女弟子从大殿外走进来,她穿着高阶弟子的服饰,白色衣袍外穿着一件浅青色外衫,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丝绦,头上戴着冠。她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容貌清秀,进殿行礼道:“师祖,父亲,有何吩咐。”

    众人有些意外,原来刘伯桥是她的父亲,看来她就是年轻一代弟子的头领了,难怪有这般气质。刘伯桥道:“这些是从大幽来的客人,帮着清除了四灵山上的怪物。你去收拾几间上好的客房,让他们歇下。”

    刘毅君道:“是。”

    众人出了大殿,跟着刘毅君下了主峰,穿过一条山道,来到了东峰。

    这边山上有一排排整齐的弟子房和客房。白墙黑瓦,院落外种着些青竹,十分雅致。刘毅君走进待客的小院,给每人安排了一间客房,宽敞舒服。段星河道:“多谢姑娘。”

    刘毅君的表情冷淡,道:“不必谢,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饭来。有事跟院外的弟子们说,他们会去跟我通报的。”

    她说罢转身走了。伏顺感叹道:“好个冷美人,她怎么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显得忧心忡忡的,带着几分对外客的防备。比起其他人来说,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吴祎道:“诶,可不敢乱说。这是我们大师姐,修为高的很,年纪轻轻的就到元婴境界了。”

    众人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还挺厉害,在同门中的威望也挺高的。这时候就听一人道:“咦……小兄弟,你们回来了!”

    段星河回过头,就见老道冬青子站在走廊尽头。原来他已经到了蜀山,也被安置在这里,跟白云观的其他师兄弟住在一起。刚才听见有人说话,他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些年轻人居然平安回来了。

    冬青子十分激动,快步上前来,道:“我看看……都好起来了,哎呀,太好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发自内心的为他们高兴。他道:“我给你们指了路,心里又后悔的很,就怕你们出事,好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觉。唉,幸亏你们有上天保佑,平安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自从来到天外天,很少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们。这位长者虽然跟他们只是短暂相遇,待他们就像亲人一样,让人的心中一暖。

    相比起来,蜀山长老的态度却有所保留。段星河的目光微动,觉得身份地位不同,蜀山的人冷淡一点也是正常的。旁边步云邪的脸色微沉,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

    一阵晚风吹过,有些凉意,魏小雨打了个喷嚏。冬青子道:“哎呦,冷了吧。快进屋坐下,咱们慢慢聊。”

    众人进了屋,白云观其他几个幸存的道士也过来了,先前在半道上遇见段星河的那几个人见了他都又惊又喜,一个小道童睁大了眼道:“啊,是你!”

    段星河笑了,道:“是我,你们好啊。”

    小道童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他,道:“听说你们把那铁皮怪物赶走了?”

    魏小雨从旁边冒出头来,道:“是啊。”

    小道童道:“你是谁?”

    魏小雨道:“问别人名字之前要自报家门,你懂不懂礼貌啊。”

    小道童只好道:“我叫小蝉,你呢?”

    魏小雨一副宣告所有权的姿态,挺起了胸膛道:“我叫魏小雨,这是我大师兄,你跟他说话要先经过我的同意。”

    小道童不服气,道:“凭什么,大哥哥刚才跟我问好了。”

    那两个小孩儿加起来身高不到八尺,嗓门却大的不得了,屋顶都快被他俩掀翻了。司空玉觉得耳朵疼,从桌上抓了一把糖递过去,道:“好好好,你俩上门口聊去。”

    那俩小孩还挺听话,去门廊前坐着,一会儿就玩了起来。

    其他人坐在屋里,想听他们讲一讲这几天的经历。段星河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遍,道:“总之运气不错,顺利解决了。千机门的人应该不会回去了,你们放心就是。”

    白云观众人十分激动,高兴的都要哭了。冬青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多谢你们,我们还想等蜀山的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没想到这就把四灵山夺回来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其他人也纷纷道:“多谢你们,太感谢了!”

    段星河喝了口茶,道:“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冬青子的辈分最高,其他人都听他的,道:“师叔拿主意。”

    冬青子这段时间在这里待着,感觉蜀山对他们不冷不热的,再叨扰下去也不好意思。他道:“既然少侠帮我们把家夺回来了,那我们就回去好了。找几个工匠修修房子,再招点新徒弟,从头过日子。”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纷纷同意。段星河点了点头,道:“好,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们。”

    有弟子送了斋饭过来,冬青子等人便站起身来,道:“你们先用饭,我们在前头客房住,有事来喊我。”

    段星河道:“好。”

    他起身送了那几个道友出去,偶尔做些好事确实让人心情舒畅。他们一直在外头奔波,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个澡,在柔软的床上睡觉了。此时能拥有一间干净整齐的客房,对他们来说就是极大的幸福了。

    “欧——哈哈哈哈!”

    隔壁传来了魏小雨玩洗澡水的声音,宋胡缨道:“别往外泼水,不准玩胰子,掉地上要滑倒了。诶——”

    小对眼嗷地一声叫,显然已经踩到了胰子,嗖地一下子滑了出去,哐地一声撞在了门上。司空玉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好像跟自己没关系似的。宋胡缨道:“还笑,你去看着她洗澡。”

    司空玉收敛了一点,坐的像个淑女一样,道:“我不,看孩子太麻烦了。”

    宋胡缨道:“那你在这干什么?”

    司空玉淡定地摇了摇檀香小扇,道:“看你抓狂啊。”

    宋胡缨这一会儿功夫简直要把一年的情绪都波动完了,气得不行,大声道:森*晚*整*“结香,结香——”

    结香从厨房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大小姐,县主,洗澡水还没烧完呢。”

    宋胡缨没办法,只好摆了摆手,让她继续忙去了。魏小雨从澡盆里钻出来,穿上了浴袍,道:“我洗完了,瓜皮过来。”

    墨墨听话地过去了,自觉地弓起了背,一看就是不止一次被迫害了。魏小雨坐在床边上,抬起了脚丫子。宋胡缨焦头烂额道:“别拿瓜皮擦脚,你大师兄知道了要生气了。”

    魏小雨嘻嘻直笑,道:“你不说,瓜皮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段星河沉默着用浴巾擦干了身体,心想自己已经听见了。以后得让阿云带瓜皮睡觉,要不然自己亲自带也行,那么好的灵兽扔给别人都养成擦脚布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熄了灯躺在床上。终于能放松了,隔壁安静下来,他整个人像是陷在棉花里,不觉间睡着了。

    洗完了澡,步云邪换了身黑色的衣袍,还有些睡不着。院子里的灯笼都熄灭了,他推门出来,一阵春风扑面而来,他感到一阵舒畅,想在庭院里待一会儿。

    山上到处生着松柏,他站在山边向远处眺望,半山腰有一条瀑布,玉带似的哗哗流淌。步云邪看了片刻,忽然见有人向后山方向走去。那边有些灯光,照得见人的身影。步云邪见那人好像是刘伯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步云邪觉得有些奇怪,大半夜的他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干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刘伯桥去了山顶。过了好一阵子,才见他又出来了,手里的食盒也不见了。

    步云邪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里似乎很平静祥和,却又处处都透着一股怪异,不光魏小雨她们这么说,自己也有所觉察。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对蜀山的一切充满了虔诚之心,但其实对这里完全不了解。蜀山的长老对他们的态度有些疏远,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步云邪越想越觉得疑惑,悄然朝那边走去,打算亲自过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