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我的搭档没好好吃饭,太轻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那一拳落得干脆, 似乎连屋内凝固的空气都出现了一道明显的松动。

    也不知道是指令生效还是物劝说起了作用,李鸮没有接话,只是缓缓转回被打偏向一侧的头, 沉默地抬眼望着宁钰, 一双眸子落在背光处, 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钰攥紧的拳头还停在半空,沸腾的气血渐渐降温, 这才终于抽回了一丝智。

    眼前的场景堪称恐怖, 几乎完全超出他所有的心预期, 可眼看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 强撑着一时上头的冲动行为, 有些犯怵地出声给自己添了几分底气。

    “……你、你能不能别在那儿自说自话!”

    宁钰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轻车熟路地抬起胳膊, 几下蹭去淌落的鼻血, 又再次抓紧了在拉扯中拽得有些变形的衣领, 生怕自己一松懈, 这人就会再次闷头离开。

    “谁说你是威胁了, 谁觉得你会带来危险了!”曲起的膝盖随着他沉下的腰身向两侧分开, 顺势调整成一个自然却又有些不太对劲的姿势,“我们一路过来经历那么多事,为什么我现在敢去接那些明摆着有异常的单子, 不就是因为有你在吗?!”

    嗓音中的怒气又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扯着心头不放, 宁钰对自己这奇怪的状态不知所措,他只能低含着下巴,让那股烦躁和温热化作升腾水汽, 一点点漫过低垂的眼睫。

    质问撞上墙壁,轻轻地荡回几声回音,那双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异色双眸却在这一声后,微不可察地睁大了几分。

    “不适应就不适应,不喜欢就不喜欢,这破世界那么多人,谁还没个弱点了!”见李鸮也没再抵抗的意思,宁钰直起腰,一点点松开了抓他领口的力道,“没人是完美的,也没人敢说自己真的刀枪不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软肋,但就是因为这些软肋——”

    “他们才叫人!”

    清亮的月光正好直照进窗,擦过他微微反翘的发梢,静静地落在他的身后,往那道流畅的脸颊轮廓上,勾出一道冒着辉光的白边。

    李鸮的眸光一顿,那圈辉光像是高亮般指引着视线,自然地将他引向了那张怒意未散的脸上。

    宁钰对背后的光亮全然不知,他紧拧的眉头低压,将发红的眼眶挤出了几道并不柔和的线条。

    “是人当然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有软肋。”那双覆着轻薄水光的眼眸下挪,眼底的愤慨中却又参杂着几道难以分辨的悲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弱点,我会有,你也会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床垫随着动作的重力又下陷了几分,不同频率的心跳像是在隔着衣料彼此较量,宁钰放平呼吸,将要出口的话语再次组织,严肃而坦率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些事,从来都影响不了你在我眼里的样子。”

    近乎于直白的话语径直撞开了落锁的大门,李鸮的眼中漏出几道明显的惊异,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你……”

    “等会儿!”宁钰的眉头再度蹙紧,有些记仇地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先让我把话说完!”

    目光透过指缝,不着痕迹地偷瞄着李鸮的表情,见人真的停下话头,把时间交还给自己,宁钰的心头不免涌上了一股不太说得清来由的甘冽和欣喜。

    “打从一开始,我认识的那个人,就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是雕鸮。”

    “但他强得离谱是事实,跟有没有头衔没关系,厉害的是他自己本身。”他闷头眨了眨发胀的眼睛,如同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一个道,他现在名头那么响亮,和他的过去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

    “我清楚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的过去是不是我想的那样,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现在的看法。”他还是低埋着头,裹着阴霾的眉眼一点点被映来的月光照亮,“他不是怪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看到的记忆和过去,也都是他的一部分。”

    “所有那些或好或坏的部分,才构成了他。”

    夜风轻轻拂起了额前的刘海,那轮皎月终于将眉眼的线条柔化,宁钰的眼眸和脑袋一道抬起,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才构成了现在的你,李鸮。”

    房间内降至冰点的温度似乎在眨眼间忽然升高,所有没出口的矛盾与挣扎像是尘封在心底的陈年旧冰,在这场意料之外的升温中,完全消失融化。

    融解的冰层汇成细流,轻轻浅浅地汇入心底,在那片早已积蓄成潭的水平面上,落下一圈圈醒目的涟漪。

    宁钰没注意到李鸮目光中细微的变化,简单在脑中作了番定夺,又再次往回暖的气氛中加了把火:“而且,就算是怪物又怎么样?”

    李鸮望着他轻轻眯起眼,对这个词语已经不再有潜意识的反应,他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宁钰话里的后文。

    “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怪物。”宁钰落下手,顺势搭在了自己的腿上,“你觉得一个普通人能操控异化体吗?”

    低沉的嗓音接了话:“不能。”

    李鸮恰如其分的捧场让宁钰相当受用,那双已经柔和的双眼勾起一道弯弯的弧线,他继续道:“所以,我们才是同类。”

    “我觉得,我可能也是嵌合体。”

    那沉重的猜测并不是能随便开的玩笑,李鸮刚舒展不久的眉心又再次收紧。

    “这话不是在安慰你,我是认真的。”知道自己的意思会被误解,宁钰在解释前率先说明了事实情况,“之前我们在我家休整的那一次,我找到了我妈的日记。”

    “2171年的4月5号,是她对嵌合体APHRODITE 0001的第一次分析记录,但是那一天,”宁钰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也是我的生日。”

    他将日记中记载的内容简要地概括说明,提及了与自己儿时记忆几乎完全吻合的控制实验,以及在记录中断前,林雪雁笔下从未出现过的那条“显性表现”。

    眼看李鸮眼中多了几道直白的情绪波动,宁钰倒是倾下身,宽慰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接受能力好着呢。”

    “所以是怪物又怎么样,外面的世界都这样了,当个怪物好歹还能比别人多活几天。”他撑着膝盖直起腰,丝毫没在意出口的话语会不会有让人误会的歧义,“你要是李鸮,我就是宁钰;你如果想做3934,那我就做0001。”

    垂下的眼尾弯弯,他那一番话说得无比坦荡,不等李鸮回应,就直接落下了定论,自顾自地将不久前的别扭和冲突翻了篇。

    “我们两个就是全蓝星最强的搭档,闭着眼睛横扫所有沃土区。”

    李鸮望着他,半晌,像是彻底释怀般笑了一声。

    轻微的震颤从紧绷的腹肌上传来,宁钰支稳双膝,终于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李鸮问道:“你们快递员都这么能说?”

    宁钰不明所以,还有些飘飘然:“怎么,把你说服了?”

    李鸮的眼底终于融冰,他嘴角的笑意纯粹,沉声笑道:“何止是说服了。”

    窗外正好响起一阵婴孩嘹亮的哭闹,完全盖过了他这声低喃,宁钰皱着眉从窗口移回视线,看着李鸮疑惑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李鸮应对自如,顺口道,“说我的搭档没好好吃饭,太轻了。”

    “怎么话题就绕到这儿……”宁钰迷惑地眯起眼,脑内被他自己关停的警钟再次嚎叫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好像又和之前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后知后觉的迟钝神经总算反应过来现状,一下子引爆了脑中安静许久的雷。

    砰!

    巨大的蘑菇云在脑海中升腾,一并消失的,还有他最后的颜面和智。

    草!他又干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近乎于哀嚎的道歉和心声重叠,宁钰的大脑热得几乎要过载,他狼狈地侧过身,收了腿立刻往床的另一头翻了过去。

    床垫回弹的轻响像是奏起的丧钟,宁钰的两腿终于摆直,搭在床沿落了地,他背对人倾下身,支手撑住前额,脑子里飘过的全是密密麻麻的——

    怎么办。

    “没事。”

    话音刚落,那道克制的笑声还是流出了唇缝,床垫在强忍的笑意中轻轻抖动,却还是被宁钰敏锐地抓了个现行。

    “有这么好笑吗?”他脑门发烫地回过头,看着已经坐起身的人也背对着自己,但那背影显然一看就知道在憋笑。

    “没。”床单发出簌簌的摩擦声,李鸮一脸正经地回过头,末了又觉得不够准确,还补充了一句,“但是很有意思。”

    果然。

    宁钰默默攥紧了拳头,腹诽着这人的爱好绝对就是喜欢看人尴尬!太恶趣味了!

    氛围中那道奇怪的温度并没有持续太久,二人的距离并不近,可关系却好像比之前又近了几分,或许是真正地了解了李鸮的过去,宁钰现在才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终于才算是知根知底。

    “你刚刚说的,Aphrodite。”李鸮转来视线,把那串有些陌生的音节又在嗓子里过了一遍,“这是什么生物?”

    “其实我也不知道。”宁钰一耸肩,在记忆里搜索着自己展现过的种种异常,“除了这个能力,我好像和普通人也没两样,真硬要说,感觉也想不到有什么类似的生物。”

    “而且不是说失败品会被销毁吗,我这样完全没有显性表现的情况,应该会直接被判定失败了吧?”宁钰越想越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些情报之间缺少了一些关键信息,“但为什么我活下来了,甚至还过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童年……”

    “你很特殊。”李鸮侧过眼,定定地注视着他,“不管是能力还是经历,你和我,和其他的嵌合体都不一样。”

    “林博士会记录你,估计也是因为你身上的特殊性。”他的声音一顿,似乎是回想起了那通斩断他们二人行程的噩耗,一时间不免又沉默了下来。

    宁钰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出口的话语平静而有力:“我觉得我妈没有死。”

    李鸮再次看向他:“你不信他?”

    宁钰自然知道李鸮指的是谁,他轻轻点了点头,斟酌再三还是袒露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纠结思绪:“他……已经跟我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不在场的那段时间,他一定还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要替他向你道个歉。”他轻轻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留下的,对不起。”

    李鸮却只是勾了勾嘴角,完全不在意:“没事。”

    “你别把他那些话当回事,我没想到他会对外面的人和嵌合体有那么大的偏见……”宁钰皱起眉,还是低声道,“连对我妈的态度都变得很奇怪,他们之前明明那么恩爱,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宁钰盘起腿转过身,还是翻出了自己心底的推测:“而且既然我妈能在天灾那天联系白叔,还给了那么精确的坐标安排,说明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

    “如果我妈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他和李鸮对视一眼,又继续把话向后推进森*晚*整*,“坐标范围里肯定有什么被遗漏的地方,我们还是得再去找找线索才行。”

    李鸮回过头,看着他扬起眉:“所以你不想留下?”

    “早跟你说了,我们一起走。”宁钰咧开嘴,迎着月光笑得明媚,“这回你可不能反悔了。”

    李鸮望着他盈盈的眉眼,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雕鸮不会食言。”

    像是知道宁钰会问什么,不等人开口,他就自然地给自己接上了下一句话。

    “李鸮也是。”

    第62章 第62章 宁钰会留下,但你必须走。……

    “好了, 就这样吧。”

    宁钰搁下笔,把留下的字条压在了那只装着蓝紫色花卉的陶瓷瓶下方。

    虽然宁文斌的一些言行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和气恼,但归根结底, 他也是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亲生父亲。

    至少在第一基地期间, 宁文斌确实也没有亏待过他们, 甚至在抽不开身的情况下,还特意派了余铮来给他们做向导。

    顾及到各种复杂的人情世故, 宁钰也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 与其要当面和宁文斌撕破脸, 倒不如留一线, 维持着这样并不疏远也不亲近的亲情纽带。

    他思来想去, 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先斩后奏。

    考虑到前一天的冲突, 不管是为了确认他们的情况, 还是仅仅作为一个观察的视点, 余铮作为宁文斌的心腹, 很大概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选一个普遍的起床时间登门拜访。

    到那时候, 他们离开的消息和字条就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宁文斌的耳朵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必须要赶在余铮抵达前离开第一基地。

    眼看着城市一点点被唤醒, 二人草草收拾着几乎等同于没有的行李,即刻准备出发。

    想到马上又会回到外面那片危险的浪潮之中,宁钰却不觉得畏惧和抵触, 心情在平静之余,竟然还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喜形于色, 身旁的李鸮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开口道:“你很兴奋?”

    “啊?”被点名的宁钰一懵,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了嘴角,“也算吧,感觉事情都在开始好转,有了盼头和期望,咱们又能一起上路了。”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我爸现在在基地里过得还不错,这第一基地也跑不了,之后就算真没我妈的下落,我再抽空回来看他也不迟。”

    他话里话外都没有要留在基地的意思,像是早就笃定了自己会在外面生活,可能只是在送货之余,会抽时间回来看看宁文斌。

    李鸮没有戳破他这层刻意的小心思,轻轻带起嘴角,一如既往地回应了一声:“嗯。”

    窗外的天光已经透亮,沉睡的基地远处传来了几声早起的喧闹,与外面世界的不同,基地里的闹嚷平和而干净,没有枪响,没有惨叫,多的只是孩童的轻声欢笑和纯粹的温和打闹。

    那些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他们快点动身,宁钰毫不犹豫地压下门把,迈出了他们离城路途的第一步。

    清晨的街道带着股惺忪的倦意,日光轻飘飘地洒在路面上,映照着过往的三两行人。

    道路尽头的红绿灯还在倒数着漫长的数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实在太显眼,二人只是停在护栏的后方,周围那几道零星的视线就都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宁钰只暗道不妙,这情况算不上什么好事,越多人留意他们的行踪,反而代表着宁文斌就有越大的概率会提前得知他们离开的消息。

    他掏出终端瞄了眼时间,看着马路对侧毫不着急、仍在慢悠悠跳动的数字,干脆偏过头,朝身旁的李鸮示意了一个眼神。

    无声的默契早已心领神会,在几辆电车交错驶过的瞬间,二人同时动身,迅速腾起的劲风翻越护栏,落下的脚步踩着身后的声声惊呼,立即将那些打量的目光遥遥切断在身后。

    车站的站牌上显示着下一班车的抵达时间,宁钰再次掏出终端,确保这段空等的耗时还在他们预计的可控范围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原本充裕的放量也在一次次等待中逐渐缩减。

    好在前往西广场的电车踩着点姗姗来迟,二人没有片刻耽搁,立即动身上车,这才有惊无险地将第一段行程的计划告一段落。

    第一基地的庆典活动应该是进入了尾声,街道上的节日氛围已经减少了许多,电车车站和附近绿化带上的装饰物也撤了大半,宁钰看习惯了那些晃眼的灯带,再看见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时,竟觉得有股莫名的冷清。

    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有些怀念起自己开着车兜风的场景:“明明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怎么感觉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李鸮闻声侧过眼,调侃了他一句:“快递员的职业病。”

    清晨的西广场已经逐渐开始有了人气,二人走在广场的边缘,毫不停顿地朝着记忆中小巷的方向快步迈进。

    巷口的地面还是那层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地砖,宁钰刚落下脚,就察觉到了鞋底滑腻的粘连感。

    就是这里。

    地面上的油脂与汤汤水水如同指向标,无比清晰地将通往出口的方向朝巷内引去。

    拐角后方,几只巨大的垃圾箱横拦在狭窄的窄道缝隙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发酵的腐败气味。

    虽然那味道实在让人有些反胃,但也代表着他们距离出口仅仅只剩一步之遥。

    可不知怎的,宁钰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明明计划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在平稳而顺利地推进完成,距离离开基地也只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但他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幽深的窄道吹来了发凉的穿堂风,道路上空依然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穹顶,西广场上的嘈杂声已经传进了巷底,估计再过不了多久,整个第一基地就会彻底苏醒。

    考虑到眼下的境况,二人便立即钻入窄道,一前一后地向着底部那道落着锈锁的小门迈进。

    锁把上的红锈脱落了大半,透过小门上的铁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部分基地外的场景。

    远处的大门哨卡依然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哨卡顶端那只生了锈的风向标还在吱呀作响,哨兵们踢着整齐的步伐,一如往常地做着例行巡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异常。

    而他们此行的目标,那辆改装得几乎看不出原型的卡罗拉正停在空地上,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所有的计划好像终于落到终点,宁钰长长松了一口气,像是为之前种种的焦虑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号。

    他正留意着外部哨兵们的举动,刚准备轻轻打开铁门,身旁的李鸮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蹙起眉一下子拦住了他试图开门的手。

    宁钰立刻反应过来情况有异,见李鸮似乎是在仔细辨别,便也放轻动作,紧跟着四下观察起来。

    卡罗拉没什么异常,哨兵队也还是那副老模样,宁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能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声音不对,”李鸮仍然皱着眉,“比之前多了很多人。”

    “很多人?”宁钰也跟着压低眉头,小声嘀咕着,“现在这个点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李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注意警惕,可能有蹊跷。”

    宁钰点了点头,拿出终端瞥了一眼时间,推测余铮那边应该也快要发现他们已经离开的情况,估计再过不久,就会立刻带队前来拦截。

    “我们要尽快,”他的眉头紧皱,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就在不远处的卡罗拉,“得在余队他们过来之前赶紧走。”

    李鸮抽出匕首,站在他身后观察着外侧的动静:“嗯。”

    铁门被轻轻推开,宁钰压下重心率先迈出一步,李鸮紧随其后,跟着他跨过了那道生锈的门槛。

    二人的步调敏捷而谨慎,目光牢牢锁定着空地的方位,借着基地外侧的金属结构作掩体,快速地接近着卡罗拉的位置。

    熟悉的车身几乎近在咫尺,在最后一处掩体后,周围的环境仍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宁钰盯着驾驶位的车门又停顿了片刻,便立即迈步动身。

    李鸮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断后警戒,聚焦的目光如同扫描般将身前的一切收入眼底,而当视野再次移动到卡罗拉附近时,他却忽然注意到了几处奇怪的地方,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一下子提起了手中的匕首。

    宁钰已经早早赶到了车门边,正熟练地伸出手摸向了驾驶室的门把。

    就在接触到门把的一瞬间,他身后的李鸮却在眨眼间立即反握着短刀挡在了他的身前。

    原本沉寂的环境就如同一块忽然砸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水花。

    哗!

    全副武装的警卫队像是黑色的浪潮一般迅速将他们二人包围淹没,那些身影整齐划一,齐刷刷地举起漆黑的枪口瞄向了他们。

    宁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凝固的思绪却在一瞬间想通了这一路种种不安的来源。

    他们走得太顺利了,顺利到明明还在庆典期间,一路上竟然连一个巡查的警员都没碰到。

    那片静止的黑色浪潮却没有继续动作,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整齐有序地向两侧让开道路。

    那一袭象征着身份的白大褂,则从黑潮的后方,一步步踏进了这道中央的位置。

    宁文斌站定在警员之间,那对在宁钰印象中一直温和近人的眉眼褪去了伪装,毫不掩饰地表露着恐怖的阴郁。

    他的面色铁青,紧盯着宁钰的双眼里,满溢着一片明晃晃的失望。

    “你还是来了。”宁文斌打破了几乎静止的僵局,一声叹息表露着他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一触即发的冲突摆在眼前,宁钰也没有回避的余地,他迎着宁文斌的视线,试图交涉道:“爸,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这样。”

    “商量什么,”宁文斌冷哼一声,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你不懂事,我难道还要由着你出去犯浑?”

    “犯浑?”看着完全拒绝沟通的宁文斌,宁钰只感到一阵无力,面对这话里话外都要强行扣下自己的父亲,他难以置信道,“我又不是什么七岁小孩,你在给我设门禁?”

    宁文斌却根本不会他的质问,抬起手一摆,周围的枪口再次上前,朝着他们又逼近了几分。

    二人跟着压来的步调后退半步,宁钰的视线向下一瞟,却意外发现卡罗拉的后轮早已被隐秘地动了手脚,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意识到似乎宁文斌打从一开始就料定了他会选择离开。

    看着眼前行为举止与记忆中完全大相径庭的人,那些关于以往的美梦泡影好像才终于开始破碎,粉碎的记忆片段带着虹彩,却如同在嘲讽着那支撑他的愿望如此天真可笑。

    没等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赶来的余铮领着另一波警卫队,声势浩大地包抄向前,两方队伍交汇,彻底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宁文斌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果然如自己所料般的嫌恶表情,他睨向李鸮,冷声发出了最后通牒。

    “宁钰会留下,但你必须走。”

    第63章 第63章 他说了,他不想留下。

    天光明亮, 眼前的场面却如同彻夜般黑暗。

    “什么意思。”宁钰的十指发寒,指尖受情绪牵动,不受控地轻轻颤抖,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留下?”

    宁文斌没有回答, 依然冷着眼盯向他身前的李鸮。

    李鸮移去的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也完全不在乎宁文斌给出的那句警告。

    “小孩子总是叛逆的,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在对他好。”宁文斌也不恼, 转而冷笑着感慨道, “把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当作全部, 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作为一个父亲, 我要做的就是帮他剔除其他的错误选项。”

    “我不需要谁来帮我做选择, ”宁钰攥紧双拳, 加速的呼吸快速振动着胸腔,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如同雕像般严防死守的警员, 又重新转向宁文斌, “我是个成年人, 我能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

    “你说着为我好, 要帮我做决定, ”他的声音一点点放低, “……可你考虑过我吗,你问过我需不需要吗?”

    宁钰已经仁至义尽,到底还是给宁文斌留了面子, 即便失望,却还是余下了最后的智。

    但宁文斌却完全不给他余地, 硬是将局面推向了更难堪的低谷:“你需不需要,重要吗?”

    宁钰的视线一凝,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上如有千斤重, 他僵硬地一点点抬起眼,看着宁文斌继续保持着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只要知道,爸爸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宁钰厉声反驳,奔涌的怒意已经蔓延至每条血管,他只觉得四肢发麻,连深嵌入掌心的指甲都察觉不到,“为我好就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污蔑我的朋友?!”

    “为我好就是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当着我的面要赶走他?!”他的嗓音被撕扯得有些沙哑,一双眼睛红的吓人,“你管这叫为我好?”

    “你这是对爸爸的态度?”宁文斌站在警卫队中央,眯起眼摇了摇头,字里行间却满是鄙夷,“你倒也是会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袒护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指向李鸮,如同胜券在握般直白道:“他就是个嵌合体,说白了,跟你在实验室里杀的那些是一样的东西,怎么,换了层皮就认不出来了?”

    场中的气氛无比紧张,周围的人都沉默地旁观着这一场窒息的对峙,大气不敢出。

    “你凭什么这么说……”

    宁钰咬紧牙关,脑子里像是有一挺机枪在扫射,接连不断地进攻着他紧绷的智。

    他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地向前重重一落,周围的警员立即作出应对,像是警告般纷纷朝他转过了枪口。

    李鸮无视了宁文斌的那些说辞,瞥见指向宁钰的枪口,直接伸手把人往后一拦,再次护在了宁钰身前。

    宁钰被这一拦拉回了几分智,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又再次高声反驳道:“是又怎么样,他是嵌合体又怎么样?”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一直都跟我同一战线,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可你呢?”他的视线紧紧盯着人群中的宁文斌,一字一句质问道,“你呢?”

    “你亲眼看到我妈了吗?你敢说你确定她真的死了吗?”

    “你就非要和我辩个清楚。”宁文斌叹了口气,背手移开了眼,“我亲眼看到她在实验室遇难了,满意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不知道宁钰竟然真的从白鸽和双胞胎手里拿到了指向性的消息,而就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堵嘴话,却一下子让宁钰的思绪彻底摆脱了挣扎。

    宁文斌给的消息和自己手里的情报完全相悖。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瞒着自己。

    不带任何温度的笑意出口,宁钰的拳峰渐渐泛起了白,只觉得自己怀揣的那最后一丝期望也在挣扎中被无情碾碎,他就不该还觉得宁文斌能在这时候回心转意。

    “你根本就没见到她。”宁钰敛起眼底的情绪,眉眼间已经附上了一层寒霜,“你为什么还在骗我?”

    宁文斌闻声,却一下子加大了声音,怒火中烧地横眉呵斥:“骗你?我有什么必要骗你?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那不加掩饰的话语直让宁钰感到一阵匪夷所思,他拧起眉,刚要再次迈步上前,耳边就传来了李鸮平稳低沉的嗓音。

    那声音像是只在陈述事实,咬字间却又带着股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冷冽:“他不想留下。”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了片刻,宁文斌的脖颈气得红了一片,他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一般,高抬起手怒斥道:“我和我儿子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吗?!”

    不计后果的气恼话语刚出口,本就如同寒潭冰窖的氛围就越发凝固,场中已经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后退了半步,似乎是难以遏制对场中这道身影本能的恐惧。

    “你别再破坏你在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宁钰只低垂着头,他看着地上被风拂起的轻浅尘土,脑内回顾着过往咬牙坚持下来的种种时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在这个瞬间被彻底抽空。

    如果是这样的父亲,如果是这样的宁文斌。

    那他拼的命,他受的伤,他的这十六年,都算什么?

    宁钰疲惫地叹了口气,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再握起拳:“我不想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关照过我。”

    “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他努力放平着自己的语气,“我从来不奢望要有多高的地位,多厉害的身份,我只想要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是。”宁钰抬起头,那对透不进光的眼睛已经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看向宁文斌,决然道,“如果这种生活需要牺牲我的朋友,牺牲我的自我——”

    “那我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会回到外面去。”

    他的话句句落在宁文斌最难以反驳的方向,宁文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宁钰身前的李鸮,又睨向他,无比恼怒地骂道:“你真是鬼迷心窍,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外面都是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你觉得你和他们一样?”

    宁钰放开嗓子,高声反驳:“我就是从外面来的,我不也是你说的不三不四的人吗!”

    “你……简直不可喻!”宁文斌气得左右环顾,他赤红着双眼,终于锁定目标,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身旁警员的枪,“我早说了外面这环境怎么可能教得出人,全是一群没开化的东西,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给我。”

    “博士等等!这样会受伤……”

    “别废话,枪给我!”

    场面一时间变得极其混乱,宁文斌横手夺过枪,旁边的警员唯恐他失手受伤,一边劝说,一边又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匆忙护住了扳机。

    铛!

    锐利的风声划破耳际,拿着枪的宁文斌被冲击砸得几步趔趄,他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枪上已经被深深捅入了一把银灰色的匕首。

    刀光不偏不倚地正中枪膛,彻底封死了任何开火的可能。

    “他说了,”李鸮垂下掷出匕首的手,视线锁定着远处的宁文斌,再一次冷声强调着,“他不想留下。”

    带着杀意的威胁举动点燃了高度警戒的警卫队,瞬间引爆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

    李鸮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眨眼间无声无息地杀入了警卫队内部,汹涌的弹火划破天际,弹道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绳网,紧追着他的步调而去。

    “小心!保护博士!”

    “注意队形,别被他……啊!”

    接连响起的惨叫被掐断在嗓中,李鸮毫不停顿地旋过身,一记肘击狠狠袭中了身后攻来的警员,他夺下那警员的枪,像举盾牌般提着警员的身体,反手朝着涌来的追击一阵扫射。

    那势不可挡的步调毫不受阻地冲向人群后方的宁文斌,调动着全场的攻势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却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弹道之间,如同一只翻飞在雷云之间的黑色禽雀。

    李鸮以一己之力引走了几乎所有警员的注意力,宁钰抓住这片刻的机会迅速行动,他掀开后备箱拎出工具,暴力解决着后轮上的车轮锁。

    金属碰撞的砰砰声被枪声掩盖,眼看那黄色的锁扣出现了裂隙,宁钰立刻支腿起身,可刚握上车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哒上膛声。

    一名有些胆怯的警员没有跟上追袭李鸮的大部队,他独自脱离了队伍,却刚好发现了正在处后轮的宁钰,那架着枪的手虽然有些打颤,枪口却极为精准地直瞄向下。

    远处的李鸮立刻察觉到这一头的异况,他利落地侧过身,暂时放弃了还被牢牢护着的宁文斌,一个滑铲快速甩脱后方的密集追击,立即抬起手臂朝着宁钰那边的威胁开火点射。

    一切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名警员没有放下枪口,身体却在中枪的震颤中,下意识地扣动了手下的扳机。

    “宁钰!!!”

    第64章 第64章 食言的骗子。

    枪响叫停了所有的冲突, 像是一阵突然敲响的警钟,一声声回荡在整片空地的上空。

    紧追在李鸮身后的余铮率先回过神,他转过身, 朝着后方还在发愣的警员高呼道:“快喊医疗队!……”

    周遭的环境在一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像是终于如梦初醒, 立刻开始呼喊行动。

    宁钰顿住脚,扶着卡罗拉的车身, 堪堪稳住了被子弹惯性带动的身体。

    难抑的痛呼漏出了唇缝, 他的耳畔只剩一片震耳的耳鸣。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静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 轻轻摸了把自己胸口发凉的位置。

    温热的血液立刻将指尖染红, 赤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弹孔中涌出, 疼痛还没来得及攀上大脑, 他的视野就开始不受控地剧烈摇晃, 像是眩晕般, 一下子栽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发黑, 身旁的声音像是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覆膜, 辐射状的疼痛穿透了变得迟钝的感官, 宁钰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好像落在了一个满是血气的怀抱里。

    “……宁钰,别睡, 保持呼吸。”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他从没听到过的失控,随着一道清脆的布料撕扯声, 那带着体温的力道就一下盖住了不断流失温度的伤口。

    仓促的包扎杯水车薪,几乎没过多久,涌出的血液就一下子将衣料彻底沁透。

    二人身周的气压低得骇人, 完全将场内的警员全部隔绝在外,像是只要他们敢往内踏入半步,就会立刻被划开咽喉,不留任何活路。

    宁钰的呼吸声却越来越轻,吸入气管的气一点点变浅,他的肺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尽全力。

    他艰难地撑起眼,模糊的视线中,李鸮的脸色沉得吓人,那只覆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已经满是猩红,却还是紧紧不放地捂住了渗血的伤口。

    “……鸮,李鸮……”急促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扑在唇齿之外,宁钰的面色几乎白到透明,他看着视野中隐隐闪烁起辉光的眼眸,奋力地从嗓子送出气,“走……”

    出口的声音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鲜血占据了出口的气音,狼狈地落在李鸮的肩头。

    “知道,我知道。”

    伴着一声低沉的应允,环在后背的手臂骤然发力,一下子又将他揽紧了几分。

    可还没等李鸮再有动作,宁钰本就虚弱的呼吸就越发急促,那越跳越细微的脉搏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紧急发散着求救信号。

    李鸮绷紧下颌,落下的手又重新覆紧了出血的伤口。

    不能再动了。

    宁钰和他不一样,这种程度的枪伤对于宁钰而言就是致命的,一旦发生,甚至根本不存在什么回天的余地。

    额上的青筋显现,他胸前的武装带被轻轻拉紧,宁钰像是察觉到他濒临失控的情绪,仍在用断断续续的气息尝试着让他冷静。

    眼眸匿进了阴影之中,李鸮的手臂上已经隆起血管,环在人背后的力道克制而压抑,他揽着那道无比虚弱的身体,托在身侧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内收紧。

    “再坚持一下。”他垂下头,像是在对着宁钰,也像是在对他自己沉下了声,“我们马上走。”

    宁钰眼底的光在一点点消散,胸口起伏的频率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他拉着李鸮的武装带,轻轻点了点头。

    拉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眼的蓝光在不远处闪烁,连串的脚步声带着叮呤哐啷的器械快步从车上落下,只听余铮在后方喊了一声,那行色匆匆的急救队伍这才直奔二人的方向赶来。

    他们小跑进包围圈的中心外围,打怵地看着已经满手是血的李鸮,见他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围了过去。

    李鸮没再作阻拦,望着眼前那张变得异常苍白的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胳膊,他轻轻托着宁钰的后背,刚给急救人员让出操作空间,远处,才从惊慌里稳下情绪的宁文斌却突然下了道命令。

    “都不准动!”

    还没落下的急救措施停在半道,像是无比畏惧一般又重新撤了回去。

    李鸮看着眼前这出离荒唐的场面,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他横眉狠睨向宁文斌,怒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让他去死?”

    浅色的眸底如同炸开一道璀璨的烟火,瞬间就被橙金色的辉光填满。

    无声的威压骤然降临在全场,那些见识过李鸮能力的警员不自觉地后撤了半步,落下的枪口又如同条件反射般重新举了起来。

    退到警员身后的宁文斌快速找回了主动权,他看着几乎被血染透的宁钰,朗声道:“我马上就会让人救他,但是你必须走。”

    这一声似乎也落入了宁钰耳中,他挣扎着勾了勾抓着武装带的手,用连李鸮都快难以分辨的细微声音喃喃道:“不……我也……”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李鸮没有片刻停顿,立即将他重新拉紧,回应道:“走,我带你走。”

    “都这时候了,你还能带他去哪儿?”宁文斌冷眼警告着一旁发抖的急救人员,又再次强调道,“回去找你们的白鸽?笑话,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现在只有第一基地能救他,也只有这里有条件能救他。”

    “你是想亲手杀了他,还是想还他一条生路,自己选吧。”

    “……”

    场中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守在后方的余铮看着淌落满地的鲜血,一时间也不再顾得上什么晋升计划,他来回观望着,挣扎再三还是开口劝阻道:“……博士,人命要紧,我们先救人再说吧!”

    宁文斌扫了他一眼,呵道:“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被呵斥的余铮没再出声,只是闷着脑袋暗暗攥起了拳。

    血泊内,李鸮的身形在极度愤怒中隐隐发着颤,他低下脖颈,像是想将所有体温渡给那具发凉的身体,又极其郑重地将怀里的人揽紧了几分。

    “……救他。”

    简洁的话语干脆利落,每一声的咬字却都仿佛在诉说着道别。

    旁边的急救人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纷纷朝宁文斌投去了示意的视线。

    宁文斌却没有回应,甚至仍在那无比紧迫的时间中展开了对赌博弈。

    无形的高压沉重地落在所有人肩头,而他,却要借着这道重力,逼迫李鸮亲口说出那句决定的话。

    他要让宁钰彻底死心。

    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了生息,李鸮终于难堪重负,用几近暴怒的嗓音朝宁文斌吼道:“救他!我他妈会走!!”

    博弈选出了最后的赢家,宁文斌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那道尽在掌握的浅笑:“好,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开始吧。”

    得到示意的急救人员迅速展开了救援,器械药物一道上阵,这才堪堪拦停了持续恶化的情况。

    宁钰的思绪几乎快要消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拉住武装带的手,被急救人员轻轻地拉回,却因为濒临休克,而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余力。

    “不行,情况太差了,必须要尽快手术。”

    “让他们准备起来,我们得马上回去。”

    急救人员的交谈落在耳边,那道包围在身边的温度被生生撕开,发麻的寒意失去阻挡,一下子将他彻底淹没。

    模糊的视野开始变化,自己似乎是被小心地抬到了担架上,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宁钰只看见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站在原地,沉默而疲惫地注视着自己一点点远去。

    在某个瞬间,那身影像是终于接受了所有的事实,他攥着猩红的双拳,逆着所有的人潮,转身离去。

    宁钰的眼眶红得快要滴血,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只能在逐渐变黑的意识海中,一声声地大喊。

    回来。

    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走。

    他强行展开了低维视野,望着线条空间中越来越远的身影,拉开了试图接驳的细线。

    迅速延长的细线伸到半空,像是张开了一只挽留的手,竭尽全力地想要拉住那道离去的脚步。

    「……回……」

    无形的手擦过李鸮的背影,却因为意识过于虚弱,在这次全力一搏的挣扎后,只能像一阵沉重的烟尘般飘落在地。

    宁钰无法支撑指令,只能看着那背影一点点踏出空间森*晚*整*的消融边境,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中。

    他重重咳出一口血,随着意识渐黑,视野中所有的细线都在顷刻间化作纷飞齑粉,完全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期望。

    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海里只剩下几点朦胧的荧光。

    宁钰躺在意识之中,窒息的濒死感让他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力,可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却朦胧地响起了两道交谈的声音。

    双方的声音都轻轻浅浅,像是闲聊般在几点荧光间幽幽回荡。

    ——或大或小,人总得有个愿望啊。

    ——那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吧。

    ——我算在里头吗?

    熟悉的低沉嗓音停顿片刻,随后又带着一阵轻笑,自若地开了口。

    ——算。

    承诺郑重,如同在意识海中落下了一片涟漪。

    渐渐起效的药物抚平了身体的疼痛,可那股难以诉诸于口的情绪,却像是缠在心头的荆棘,任凭他如何挣扎抗拒,还是一点点嵌入了心脏,扎透了那原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心尖软肉。

    不受控制的泪光还是溢出眼眶,打湿了眼睫,在宁钰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透明的伤痕。

    骗子。

    担架的布料上晕开了几滴泪迹,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食言的骗子。

    第65章 第65章 如果是李鸮的话……

    厚重的白雾遮挡在眼前, 像是没入了一片看不清水质的浑浊深潭。

    皑皑白雪晃得人睁不开眼,宁钰的眉头紧皱,双眼通过眯起的缝隙, 艰难地观察着周围这片陌生而熟悉的环境。

    大片大片的白茫反射着目眩的日光, 细密的雪层如同一块块油脂, 紧实而光滑地覆盖在岩石表层,绵延间, 又不经意地显露出了几块青色的山体。

    呼出的热气凝成一片夸张的水雾, 随着风一下消散在半空, 宁钰看着这片越来越真实的雪地, 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眼前的场景清晰可辨, 连脚下的石子都有细致的纹, 清楚得已经完全不像是会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可宁钰从来没去过雪山。

    记忆中唯一能和雪山挂钩的, 就只有他小时候看地杂志上的一两页摄影照片, 除此之外, 再无印象。

    那这些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踏出一步, 雪地发出了嘎吱的细微声响, 一截动物的断骨在雪下冒了尖, 如同指引般朝着山上指去。

    感官如同被套了一层厚厚的覆膜, 宁钰麻木而缓慢地落下脚,直到额上突然落了一点凉意,他抬手一摸, 才发现是一团松散的雪花。

    小而薄的雪花在指尖迅速消融,而下一刻, 那道像是被凝视一般的恶寒又再次从心头涌现。

    「愤怒,悲伤,悔恨……」

    带着共振的声音仿佛是在颅内响起, 宁钰的身形一顿,警惕地环顾四周,试探道:「……你是谁?」

    环境中依然冷清,那声音没有回应,半晌,却如同看清了所有因果,喃喃自语道。

    「情感,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

    不等宁钰再作追问,眼前的雪域突然下起了纷飞大雪,风雪呼啸,几乎在瞬间就填满了所有的视野。

    白茫一点点消散,渐渐复苏的疼痛开始从胸口辐射到全身,吵闹狂啸的风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耳边一阵循环且规律的无机质机械音。

    宁钰平躺在病床上,还在输液的手背阵阵发凉,他没有睁眼,任由闭合的眼皮被窗外透来的阳光照得发热。

    逐渐回笼的感官越来越清晰,仪器的滴滴声一如既往,并没有暴露他已经从昏迷中苏醒的事实。

    床尾不远处传来了轻声的交谈,虽然暂时还不太听得清谈话的内容,但光听语气,比起交谈,反而更像是单方面的指责。

    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宁钰打起精神,立刻抓住了那即将消散的后半句话。

    “……明天自己去交接。”

    “……明白。”对话里的另一人沉默片刻,像是在争取一般开了口,“博士,之前的那个任务,能不能还是交给我来?”

    “交给你?”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那人再次补充:“因为接触需要时间和契机,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换人,他可能不会……”

    “说什么废话。”对方打断了他语速匆匆的解释,莫名其妙道,“你以为你降职了,以前的任务也能一笔勾销?”

    这一句话已经变得无比清晰,宁钰已经确定,那是宁文斌和余铮。

    宁文斌像是戴上了自己的口罩,发闷的声音踩着并不着急的脚步,自若地走向病房房门。

    “反正现在障碍也扫除了,随便你怎么来,正好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拉开房门,随口给人来了一针强心剂,“你要是能让他接受你,接受留在基地,那何止是副队长,整个警卫队交给你管也不是不行。”

    门页轻轻闭合,一下子将所有的声音阻挡隔绝。

    宁钰一点点撑起眼,模糊的白色天花板上落了几道斑驳的金色日光,日光穿过窗外的枝叶,正乘着风轻轻摇晃。

    他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可比起身体上的难受,眼下一切都有了源头的可笑现状,反而更让他不适。

    打从一开始,宁文斌的偏见就一直存在,不管自己和李鸮到底是什么关系,宁文斌的计划始终如一,不准备让他走,也根本不打算让李鸮留。

    想要饰演一个体谅包容的好父亲,有太多的表面功夫要做,不能主动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他干脆就照着已有的选择,重新设计安插了一个新的选项。

    人选之中,既是他的心腹,又具备晋升野心的余铮,恰好契合了他计划的所有条件,二人在短暂的沟通后一拍即合,自此各取所需。

    所有的变化都在照着章程按部就班地发生,可作为行动的核心,却没人在乎宁钰到底怎么想。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宁钰”,于他们而言,似乎就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是被刻意捧起,用以献殷勤的易碎品,也是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需要满足控制欲的所有物。

    可他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疼痛的气息从唇齿间缓缓呼出,一旁的仪器仍在滴滴作响。

    必须要走。

    宁钰望着漆白的天花板,想着。

    不能留在这里。

    窗外的树影摇曳,透进房间的日光相较之前多了几分炎热,光线落在纯白的床上,给发凉的床单盖上一层温暖的辉光。

    长年累月锤炼出来的身体保了宁钰一命,但位于胸口的枪伤,却还是不免引发了连带的并发症。

    愈合修养的时间里,宁文斌常常会来病房看望,但每一次都会借用宽慰的名号,长篇大论地敲打他一番。

    起初宁钰还有力气与他争论辩驳,可随着战线越拉越长,宁钰也越来越清楚,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已伴随了宁文斌大半生,他根本不可能转变或是影响他的观念。

    与其浪费口舌,一声简单的“随便”反而能换来更久的清净时间。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宁钰变得安静了许多。

    除了换药和检查时,会对医护人员扬起礼貌的笑意轻声道谢,他大多数时间都靠在支起的床头,望着窗外的闹嚷静静出神。

    这份带着距离的淡漠在对待宁文斌时尤为明显,宁文斌自己束手无策,却又不想去了解宁钰的想法,索性两手一摊,直接把烂摊子甩给了余铮处。

    叩叩叩。

    房门再一次被轻轻敲响,几乎已经成了每天无法剔除的保留节目。

    宁钰望着窗外没有回应,听见门板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起,有人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了病床边。

    阳光擦过来人肩头,映照在他手中的那捧向日葵上,透着光的花盘泛着一道橙金色的辉边,宁钰落下眼,望着那圈辉光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看来余队挺闲的啊,还有功夫天天往我这儿跑。”

    “该怎么说……也算是闲的吧。”余铮苦笑一声,把花搁在床头的桌子上,又殷勤地帮忙拉开了整片窗帘。

    午后的日光如同泉涌般立刻填满了病房,渐渐升起的温度将屋里无形的潮湿一扫而空。

    余铮来的这段时间都没再穿着那身黑色制服,像这回也只是套了件简约宽松的白色T恤,挎着一只腰包就过来了。

    他年纪本就不大,自己的常服也全是休闲的款式,那件撑气场的警卫队制服一脱,整个人看起来就又小了几岁。

    “那次事情之后,我就被降职调回小队了。”他解释着,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宁钰床边,“现在警卫队的事不归我管,平常轮班也就半天,确实比之前闲得多,这次顺路,刚好也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是吗。”宁钰移过眼,看着床边的人无动于衷,“有劳费心,下回就不用了。”

    余铮有些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强调道:“我不是来盯梢你的,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和其他人没关系。”

    宁钰反问:“所以呢?”

    “所以……”余铮挠了挠头,皱着眉攥起拳,又重新望向了没什么表情的宁钰,“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试试的机会?”

    直白的话语突兀飘散在屋内,看着眼前万分紧张的余铮,宁钰却突然笑了一声。

    那张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被屋内反射的日光映得更亮,本就吸睛的眉眼扬着一道明媚的弧线,他勾了勾嘴角,出口的话里却带着冰冷的笑意:“机会?让你重新做回副队……不对,应该说是晋升成正队是吗?”

    余铮的嗓音一涩,垂下了脖颈顿时哑口无言,他叹了声气,试图再为自己找补一番:“至少现在……不全是。”

    “我不在乎,也不关我的事。”宁钰也没准备让余铮继续解释,他整顿了一番被褥,自如地靠回床头,背过了身,“请回吧,别再来了。”

    他已经懒得再去顾及什么情不情面,将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房门轻轻闭合,屋内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他仰靠在床头,交叠盖在腹部的手已经瘦出了几道分明的骨节。

    城内的鸟鸣依旧清脆,宁钰的视线挪向窗外,看着那片透着弧光的湛蓝天空,再次出神。

    他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宁文斌会用这种方式来达成他的目的。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和李鸮的关系不只是朋友,就连李鸮也说过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可到底明显在哪儿?

    宁钰不觉得自己对李鸮有过什么奇怪的想法,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能让李鸮产生这种误解。

    他向下挪了挪腿,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几分,松软的枕头托着他的脖颈,完整地将他的脑袋包裹了起来。

    全方位的包裹感到位,宁钰这才敢分出一丝神,仔仔细细地回忆着他和李鸮一路以来的过往经历。

    从威胁到被迫联手,又从合作到主动并肩。

    明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明明一切都是普通的相处,可一提到这个名字,一回想到那些让心脏发酸的时刻,他原本平静的心跳都会紧跟着抽痛几下,像是在刻意提醒他回归现实,不要沉溺回忆。

    难道他真的有这个意思?

    宁钰几乎把自己塞进了被褥之中,难以抑制的酸涩在心头反复撕扯,他不明白这种异常的由来,只是闷闷地埋下头,自顾自地比较起自己对李鸮和对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日常还是作战,除了关系比较近,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要是再近一步。

    他的思绪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如果有这个试试的机会……

    宁钰眨了眨眼,心间像是爆发出了某种从没出现过的奇怪悸动。

    如果是李鸮的话……他好像完全可以接受。

    第66章 第66章 我相信我的课代表。

    宁钰的身体已经在康复训练中恢复了许多, 只不过一回到其他人的视野范围里,他就又会变回那副刚适应的模样,无形地降低旁人的防备心, 为自己后续的逃脱计划韬光养晦。

    自打能独自出门走动开始, 他那些难得清静的日子就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不管他怎么拒绝, 直白地驱赶也好,隐晦地婉拒也罢, 只要他走出病房, 余铮就会像个无处不在的背后灵一样, 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赶不走, 甩不掉, 如同一只长了脚的监控探头, 时刻观察着宁钰的一举一动, 还会将他们每天的行程信息悉数转述上报。

    只不过时间久了, 宁钰也能看得出, 余铮其实也并不是很想执行这项强制任务, 在汇报工作趋于稳定后, 还会偶尔做些小动作, 悄悄往每条记录里匀一些时间, 专门给他腾出一段不被打扰的空白时间。

    虽然不长,但也聊胜于无。

    那个时候,也是他在近段时间里, 为数不多对余铮表示过正面话语的时刻。

    而宁文斌那头,大概率也是顾及到他的逆反性格, 在各种压抑的限制后,终于想起来要给他开扇透气的窗。

    在余铮陪同的条件下,宁文斌允许他在基地的任何地方进出, 包括实验室和办公楼的各个角落,也包括基地外围的停车空地,其中,甚至还涵盖了他的卡罗拉。

    这种程度的试探无疑是空钩钓鱼,宁钰只觉得可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的倾向,至少在落实完所有的计划前,他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接近宁文斌最在意的冲突点。

    蝉鸣的浪潮盖过了脑内的思绪,嗞哇的叫嚷声此起彼伏,阳光烤着地面,在半空拧成了一道道扭曲的弧线,告知着路过的人现在已值夏日时分。

    初夏的午后并不炎热,宁钰自顾自地走在街边,他的脚步不快,身后自然还跟着例行公事的余铮。

    他看着电车摇晃着驶过身边,又平平稳稳地停在了远处的站台前。

    站台上,几个打扮明艳的年轻女孩嬉笑着上了车,她们拿着手里的小电扇,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精致的刘海吹得飘摇凌乱。

    午风徐徐拂来,同样撩起了宁钰额前的碎发,日光来得刚好,照得他静养了许久的皮肤亮得有些晃眼。

    只不过宁钰自己却并不在乎这些没意义的改变,只是自然地眯了眯眼,随意感慨了一句:“要到夏天了。”

    “……嗯?”

    突如其来的搭话一下子拉回了余铮的思绪,他仓促地清了清嗓,立马移开了不自觉盯着人的目光,有些做贼心虚地匆匆回应道:“噢,没错,今年的夏天来得比较早。”

    回应直直落地,宁钰却没有接话,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的判断,立刻中止了这次交谈。

    他敛了笑,留下了礼貌的弧度,才回过头对余铮道:“抱歉,我习惯了。”

    听着那格外疏远的话语,余铮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指代,可眼下那个人也不在跟前,他心底的不服反而一下子窜了起来。

    “没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我说。”他朝前靠近了几步,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现下的优势,又再次争取道,“我任何时候都能回应你的习惯。”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宁钰毫不留情地出声婉拒,再一次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希望余队能尊重我的意愿。”

    余铮的脚步一僵,正打算和他再解释些什么,远处就迎面走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队伍中央的男人看起来已经年过六十,脑袋上留着几条稀疏的细发,他有些发福的身体束进了西装裤子里,正一脸严肃地听周围人快速汇报着情况。

    宁文斌恭敬地跟在他身旁,原本高高在上的姿态荡然无存,在面对这个男人时,俨然已然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我不想知道什么原,懂吗?”那男人抬起夹着烟的二指,往身前的半空点了点,“我现在就问你,能不能修好,能不能找到人?”

    他们的步子越靠越近,宁钰和余铮干脆站在了路边,打算等他们先行通过。

    队伍里,负责给男人汇报的警员端着一台巨大的仪器,他抽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颤颤巍巍地把机子重新端了起来。

    “攻击源暂时还没确定位置,所以找人的话……目前还是有一些难度。”那警员的声音越说越轻,又赶忙在面板上操作了一番,“但是目前基地受影响的范围不大,对方的能力应该在中下水平,我们的抢修完全来得及。”

    “那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就放在那儿冷处?”宁文斌在一旁紧抓矛头,完全不给他任何搪塞的余地,“挑衅都到脸上了,你们下一步是打算把整个基地拱手让人是吗?”

    “不、不是的……那个……”警员一下子缩起脖子,目光在屏幕上左右扫视,勉强给出了一个答复,“火狐上一轮的攻击能找到部分的动线轨迹,我们会在各个端口布设陷阱,等到他下一次行动,追踪的反击信号应该就能定位到人了……”

    他们的布局计划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宁钰看着那台眼熟的巨大机器,有些疑惑地眯起了眼,他的视线越过前方的人群,才发现那个领头解释的警员竟然是孙风。

    余铮显然也早早认出了来人,看着昔日下属坐上了自己的位置,却意外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他两手抱臂,静静等待着眼前的队伍快速经过。

    双方人马短暂地交汇,宁文斌的目光一瞥,看见宁钰和余铮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终于久违地露出了那副慈父的表情,颇感欣慰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前方的孙风看见余铮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他拧巴的表情险些要落下泪来,却又不能停下脚步,只能匆匆低喊了一声:“余队……”

    余铮反倒毫无芥蒂地扬起嘴角,冲他一抬下巴鼓励道:“加油啊孙队。”

    大部队走得极快,简单的一个照面结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路重新恢复了平静,宁钰侧目望着大队离去的方向,简单了一番不久前听到的消息,才看向一旁的余铮:“发生什么事了?”

    余铮回忆了片刻,立即作答:“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概率是有人在攻击基地的局域网。”

    宁钰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前方的电车站台走去:“为什么是局域网?”

    “估计是因为局域网能干扰全基地的运转吧。”余铮跟着他的脚步,又继续补充,“之前就听东部那一片的网络掉过线,不知道现在又影响到了什么位置。”

    宁钰皱起眉,脑海中隐约有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测,他话音一转,又问道:“那孙风说的火狐又是什么?”

    “是执行这次袭击的黑客,你可以解为,是一个通过这种非实体手段,进行大规模攻击的恐怖组织。”余铮解释着,又微微皱起眉,“我见过被他们控制的设备,屏幕上都会出现一个消除不了的狐狸图案,终端一旦被干扰就会失去所有功能,基本上也跟板砖没差了。”

    “……黑客吗。”

    宁钰若有所思地支手托着下巴,垂下的视线不经意地瞥向了余铮胸口挂着的那张身份卡。

    等待的电车缓缓进站,宁钰就先一步上了车,轻车熟路地刷过卡,自然地站到了车厢之中,余铮也没过问他这次准备去哪儿,只是落后他几步,同样刷卡上了车。

    车厢摇晃启程,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宁钰原本就没打算透露自己的计划,他握着扶手,独自望向站点的信息牌,默数起目的地的间隔站数。

    至生命的办公楼依然高耸入云,宁钰却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惊讶,他知道余铮还走在自己身后,便径直经过楼前的门卫,无比自然地推开门朝楼内走去。

    几个门卫正打算出声阻拦,可一转眼看见追着人匆匆走来的余铮,一下子又收了声,他们面面相觑地等人走远,才终于交头接耳了起来。

    虽然没有开口核对,但公司里的人,多少都对宁博士家这颗叛逆的独苗略有耳闻。

    “是他吗?”

    “余铮都跟着了,那肯定就是了吧。”

    “他之前不还跟人私奔吗,当时闹得那么大,谁家丫头这么能耐?”

    “啥丫头啊,我听那几个在现场的说,带他走的是个男的!……”

    纷纷的议论一条没落进宁钰耳中,跟来的余铮反而听得一句不落。

    两个人仍然相顾无言,平和地并排站在电梯之中。

    宁钰没在意他有些古怪的表情,只是思索着一会儿应该找个什么由将他支走,等到抵达楼层的播报声响起,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出去。

    28层的景象一如记忆中的那样,精致且宽敞,他的视线擦过那片曾经剑拔弩张的会客厅,见那块地毯又被打得一尘不落,又有些心情复杂地移开目光,径直走进了宁文斌的个人办公室。

    办公室内放置着甘冽的熏香,墙上挂着一幅看不懂写得是什么内容的字画,桌椅后的书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专业用书,而底下上锁的透明柜里,则分门别类地安置着各种笔记与记录本。

    宁钰先前也来过几趟办公室,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支开盯梢,也就不方便放开手去做什么细致的搜查。

    眼下趁着基地正值混乱,不管他这头出了什么差错,宁文斌一时半会肯定赶不回来,只是唯一麻烦的,就是要怎么才能在余铮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展开调查。

    他盯着眼前排列整齐的书架,看着书挡上标注的年份日期,正打算从头开始安排,一阵无形的波弧就突然由远及近,一下子横扫过了整片办公楼的区域。

    轰隆。

    沉钝的闷声在建筑间回响,像是席卷过一片无形的风暴,将办公室内所有的电路瞬间切断。

    宁钰背靠书柜,立刻抓稳了开始摇晃的书柜把手,只是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对侧的人突然面色一沉,紧接着,就掏出了那只剧烈震动的对讲机。

    余铮握着对讲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做出回应,可还不等他决定,宁钰就先一步出声道:“你去支援吧。”

    末了,又像是自嘲般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跑不到哪儿去。”

    “我不是担心你会跑。”余铮有些无奈,攥着疯狂震动的对讲机匆匆解释道,“你才恢复不久,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余队,不劳费心。”宁钰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完全没作出半点让步,“这里是办公室,我能出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一落,楼下的惊呼和喧闹就像是爆竹一般,连带着炸响了他们所在的28层。

    那些叫喊格外激烈,似乎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呼叫了警卫队的救援,结果不仅求救没发出去,连终端都成了一块无法运转的板砖。

    “……火狐!”“是火狐来了!”

    濒临崩溃的秩序近在咫尺,余铮咬了咬牙,紧盯着宁钰后退了几步,才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低声道了句:“外面现在很乱,你暂时先留在这里,等安置结束我马上就回来。”便匆匆跑向安全通道,立刻接起了仍在呼叫的通讯机。

    宁钰没有回应,眼看机会迟迟降临,他这才沉下气,终于有了余力好好分析眼前的突发情况。

    这次干扰的影响范围明显比上一回更加严重,不仅攻击了基地内的局域网,还牵连了附近一带的电网,如果想重启布局,恐怕抢修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他正打算撬开玻璃归的锁,借机翻阅封锁的文件,屋内沉寂的所有电器却像是被同时启动了按钮,瞬间疯狂地闪烁起纷乱的电子光。

    透着电流声的灯光在簌簌摇晃,宁钰眯起眼,立刻抬手挡住了头顶闪动的光线,巨大的电流脉冲撞击着各条线路,连带着也影响了宁文斌桌上的那台电脑。

    无数个对话框在频闪的屏幕上被强制弹出,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蛇,填满了跳动的幽绿色字符,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蜂鸣声,直直地侵入大脑深处。

    下一秒,声响戛然而止,所有的异动渐渐消散在一只呼吸般忽闪的赤色狐狸图案上。

    宁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凑近了那块散发着荧光的电脑屏幕。

    图案后方的对话框依然清晰,明晃晃的文字带着不久前的日期,径直映入了宁钰的眼底。

    [94/06/12/09:40][B]他不会找到你的。

    [94/06/12/10:59][S]拭目以待。

    [94/06/12/11:00][S]我相信我的课代表。

    课代表。

    宁钰的呼吸瞬间停顿下来。

    这是只属于林雪雁和他之间的独有绰号。

    第67章 第67章 掌控全人类的进化…………

    过度的恼怒反而让思绪空前冷静, 宁钰反复地做着深呼吸,才终于将几近失控的情绪堪堪稳定下来。

    林雪雁没有死。

    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不久前还和宁文斌有过直接的联络。

    鼻腔里突然涌来一股酸楚, 宁钰蹙紧眉, 将电脑屏幕上那简短的三句话, 反反复复地扫入眼底,像是想透过那层屏幕, 直接触碰到对话框另一头的人。

    这如同强心剂般的消息, 却反而让他感到出离愤怒。

    在那次事件之后, 宁文斌依然在用敷衍小孩的手段模糊概念, 甚至再也没有正面回答过一句是或否, 只会在宁钰每一次提出问题时, 以一副状似悲哀的神情糊弄着:“这件事我们已经说过了。”

    宁文斌明明知道林雪雁还活着。

    他明明知道, 自己的愿望就是把他们一家人全部找回来。

    宁钰垂下肩膀, 掌根撑着桌面, 将整个人的重心向前倾倒, 他埋下头, 混乱的脑海早已将那些反复在时间中美化的记忆彻底粉碎。

    他已经不再对宁文斌抱有任何虚无的期望。

    办公室顶部的灯在一阵微弱的闪烁间, 嗡得亮了起来, 周围的电器也在接连发出滴滴的启动声,随后又缓缓趋于稳定。

    宁钰朝窗外瞟了一眼,办公楼附近, 那些原本全军覆没的建筑灯光,大部分都先后打亮, 看区域和规模,应该是启用了这一带的应急电源。

    重新亮起灯光的办公室一览无余,宁钰把视野重心移回底柜之中, 并没有让情绪牵制着他的性狂奔,虽然这笔帐他迟早会和宁文斌算清楚,但至少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笔记本不是什么高保密等级的资料,玻璃柜上的锁芯是最简单的A级锁,宁钰拿着从桌上随手抄来的回形针,没多久就顺利地把锁无损撬开。

    柜门开启,那些贴在笔记侧面的标记仍然清晰,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大致能将记录的时间分为天灾前和天灾后两批。

    第一本笔记放置在2162年的书挡之中,翻开有些泛黄的纸页,头几页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颗拥有重雷般响亮称谓的陨石——先遣者。

    第一颗陨石砸落在一片群岛的主岛上,恰好也是至生命所持有的岛屿之一。

    先遣者的直径并不大,所展开的辐射圈也并没有造成太大面积的异化,在发现异化体存在的第一时间,至生命就立即组建了考察队伍,驻扎在附近的副岛上建立了临时研究所。

    情报封锁得及时,陨石的存在就像它坠落时划出的那道轨迹,在短暂而夺目的眩光过后,彻底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02号运输车第3期第18次推进;距离:近陨石3890m;研究员:宁文斌。”

    “运输车接近4000m范围时,受试生物的异化表现呈跳跃式增长,越过临界点后,异化增幅则逐渐下降……推测4000m半径为先遣者的腹地内环。”

    腹地内环?

    宁钰皱起眉,隐约泛起一种熟悉的不安。

    那不就是现在的废土区吗?他们难道在之前就已经对废土区内有过研究了?

    “……02号运输车第10期第3次推进;距离:近陨石3990m;研究员:宁文斌;考察员:……”

    后方是一串被污渍遮盖的笔记,按模糊的字迹分辨,不难判断应该是四个人的名字。

    “外环辐射对人体暂无明显影响表现;进入腹地内环,考察队全员出现强致幻反应,发生不明冲突,中控台紧急召回。”

    “经强制麻醉后检查,成员前额叶均呈现不同程度损伤,成因不明。……”

    果然。

    宁钰捏住本子自然地向下一落手,立刻回想到他和李鸮先前在驿站碰到的那个快递员。

    仅仅只是从废土区的边缘擦过,一个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那森*晚*整*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癫狂模样。

    废土区里到底有什么?

    显然,当时作为科考人员的宁文斌也持有同样的疑问,在往后的笔记中,他控制着不同的变量组合,派遣了数队人员深入考察,但是结果却始终如一。

    所有踏足过陨石4000m范围之内的人,全部陷入深度幻觉,而更糟糕的是,这些考察队员还在强制撤离后的一星期内陆续死亡,无一幸免。

    根据宁文斌的笔记和记录时间,宁钰简单地推测了一番当时的大致情况。

    由于考察队的惨状,整个研究所包括林雪雁的队伍都暂时搁置了研究,所有人聚集在副岛上,针对是否要继续推进陨石的勘探,展开了紧急讨论。

    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显然也并没有将计划暂停。

    笔记已然翻阅过半,宁钰的目光跟随纸页翻动,终于落到了那页划分新方向的名称上。

    “先遣者:异化基因的敲入与桥接——嵌合体的培育与研究。”

    嵌合体。

    宁钰的视线在这熟悉的三个字上多停顿了片刻,又再次翻过了一页。

    所以,所有嵌合体的研究伊始,就是在先遣者降临的同一年内展开的,也难怪宁文斌会说,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小三十年。

    可他们为什么要做嵌合体?

    宁钰捏着下一页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被自己脑内突如其来的碎碎念问得一懵。

    按宁文斌描述的情况来看,整个辐射圈的影响范围,顶多涵盖到他们的群岛,并不会对远处的陆地造成什么影响。

    更何况,当时辐射圈还是被至生命封锁隔绝的禁地,连内部的异化体都能被管控收容。

    天灾前的蓝星没有危险,人类应该也不存在什么生存威胁,那至生命还有什么由要去创造研究这些嵌合体?

    “……人造兵器……权力……掌控全人类的进化……”

    笔迹中的内容触目惊心,宁钰难以自抑地皱紧了眉头,唯恐自己看错般,又将那行文字从头读了一遍。

    嵌合体最初的定位就是纯粹的人形兵器,而至生命的野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他们竟然想利用嵌合体带动全球范围的进化,凭借掌控着陨石这一核心材料,自此,彻底将嵌合技术完全垄断。

    只不过研究才刚进行到中途,那场毫无征兆的陨石火海,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计划砸破产了。

    宁钰拍了拍脑袋感到一阵头痛,在某个瞬间,他甚至都觉得,天灾就这么来了也挺好的,至少比全世界都被实验室那种嵌合体塞满来得好。

    “……N.0100——N.0400嵌合体全部失活,疑似基因排异,划除无效基因:BULL。”

    “……N.1201——N.1501嵌合体全部失活……”

    “……全部失活……”

    连串的失败记录几乎占据了后半本笔记的绝大部分,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中,只掺杂着几条零星的“成功着床”。

    几乎屈指可数的成功案例被宁文斌摘录在笔记的末页,但与林雪雁记录的情况不同,宁文斌追踪的这几例异化体,都具备各种意义上的“显性表现”。

    有些是体表的纹路与毛发,有些则是完全异于常人的四肢和五官。

    下一页,那些本应继续往后跟进的记录,却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一行冷冰冰的“发育中止,确认死亡。”

    自此,划分到宁文斌手里的几批嵌合体,全部宣告失败。

    笔记的封底上有一排轻浅的划痕,看起来像是用铅笔写出来的痕迹,沟壑里的铅迹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只剩一排起伏的文字,悄悄地落在了这页无人问津的隐蔽角落。

    “凭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凭什么是Shane?”

    宁钰跟着指腹感受到的凹陷默读辨认,一点点将这两句不甘的质问拼凑完全。

    他合上笔记,低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才回过身将本子重新放回到书挡的原位。

    对于宁钰而言,比起宁文斌在自己心里的转变,直面父母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相爱,反而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他抬起手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这才重新倾身探入书柜,在数字之间挑拣着下一本笔记。

    “……他们这次都入侵到办公楼来了,那么大块的区域,竟然全部被影响了。”

    办公室外的电梯突然冒出了叮声清响,随着一声簌簌的摩擦声,电梯门应声开启,几个人讨论的话音径直传入了办公室里。

    另一道声音应道:“这回能把电网搞瘫痪,下一次不知道又是哪儿,这群人搞出来的问题每天都在变得更棘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目的明确地直奔办公室。

    宁钰临危不乱,将手中的本册归回原位,关上玻璃柜后,又复原了桌面的布局,一步跨出桌椅位置后,便若无其事地站在茶几旁的挂画边,背着手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反正反追踪已经定位到目标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处。”声音近在咫尺,有人已经握住了办公室的门把,“不管怎么说,得先抓几只狐狸压压舆论,否则光是安抚民心都得我们费一阵功夫。”

    玻璃门应声推开,几目相对,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了宁钰的身上。

    几名研究员也没想到办公室里还会有人,纷纷自觉地闭上了嘴,给后方的宁文斌让出了过道。

    宁文斌也并不稀奇,看着神色平静的宁钰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另一道预想中的身影,又往声音里加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余铮没跟你一起?”

    第68章 第68章 去你妈的。

    “他在楼下。”

    宁钰答得随意, 一副对什么事都毫不关心的懒散模样。

    宁文斌听着他的回应,轻轻挑了挑眉,片刻, 又像是早有预料般, 意有所指道:“是吗, 我之前应该跟他强调过要优先顾你这边,怎么降职了都不长记性。”

    他把白大褂挂上衣架, 跟身后几个敛声屏息的研究员吩咐道:“把人给我叫回来, 多大点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宁文斌的话音一落, 靠近门边的研究员就立刻点头应好, 转身小跑出办公室, 直奔向了电梯的方向。

    宁钰盯着研究员快步离开, 视线一转, 又看向了宁文斌:“每天一模一样的东西你还没看够吗, 我自己都过腻了。”

    “你的心思不在基地里, 当然会觉得腻。”宁文斌呵呵一笑, 毫不在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 “等你真正开始适应, 自然就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了。”

    “用心?”宁钰一挑眉, 抿了抿嘴角故作认同道,“确实很用心,从一开始到现在, 你还想瞒我多久?”

    宁文斌叹了口气,声音里的温度急转直下:“又开始了, 我瞒你什么了?”

    宁钰没有回答,反而垂下了背在身后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我妈在哪儿?”

    “我早和你说了, 你再怎么问也都是这个答案。”宁文斌摇摇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她已经不在了,我亲眼看到……”

    “别装了。”宁钰冷声打断他车轱辘话似的解释,不留情面地将宁文斌掩饰的真相戳破,“三天前的中午,你们才进行过一次正面联络,当时你说的是,‘他不会找到你的’。”

    “为什么还要骗我。”他侧过身,脚下学着某人的步调,一步压下了身周的气场,“我妈到底在哪儿?”

    宁文斌脸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惊异,那对所有事都尽在掌握的表情,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的目光转动,一眼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狐狸图案和底下的弹窗,似乎是清楚宁钰看见的是什么,宁文斌呼出一口气,又找回了原本的气定神闲。

    “我不知道。”他义正辞严地开了口,无比自然道,“我早说了,她不在了。你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她离开的消息,所以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了一个未知的个体身上,臆想他其实是你的母亲,但很可惜,他并不是。”

    他满脸无奈,甚至还倒打一耙:“我是你爸,我能有什么由瞒着你?”

    “你知道吗,如果是之前,我可能真的会信你的谎话。”宁钰弯起了眼,心底对宁文斌这如同负隅顽抗般的解释毫无波澜,“你觉得你们的对话没有任何漏洞,你觉得那些文字无关紧要,但对我而言,它就是告诉我真相的钥匙。”

    “课代表。”他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了一句,又再次开口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喊我。”

    空气里的氛围一点点结出冰霜,剩下的几名研究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默默腾出办公室的中心,让给了这对逐渐开始剑拔弩张的父子。

    眼看宁钰已经认定了林雪雁存活的事实,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宁文斌索性不再虚与委蛇,直接承认道:“所以呢,我瞒了你又怎样,她在什么地方重要吗?”

    “照你的意思,就是还要跑到外面去,”他鄙夷地笑了一声,语调怪异道,“跑出去接她回第一基地,最后再满足你小孩子过家家的幼稚心愿?”

    “……”

    怒意倒灌进血管,汹涌地冲击着每一条压抑的神经,宁钰攥紧双拳,竭力克制着身体的冲动,沉默地盯着眼前还在滔滔不绝的宁文斌。

    宁文斌留意到他的举动,想到之前汇报中描述宁钰也才恢复到能自由走动的水平,便只当他在耍小孩性子,完全没当回事。

    “如果不是她的那张协议,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上下打量着宁钰,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她,天灾的时候我早就把你带进基地了,怎么可能让你在外面跑这么久。”

    宁钰眉头一蹙:“什么协议?”

    “离婚分割协议,”宁文斌也没再藏着,像是懒得再去维持自己在宁钰面前早已名存实亡的慈父形象,“要求在你成年之前,让我配合她,给你提供传统意义上,和谐的家庭环境和父母关系。”

    “但那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就让我来教。”他冷笑着,言语中满是不屑,“她把你留在以前的房子里,每个月来跟我演一回戏,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外面,连自己的亲爹都可以不要,这就是她想要的?”

    “拿着留下的机会不要,还成天想着出去?你大可以看看外面那些人为了进来,都用了什么手段。”宁文斌摊开手,掌心朝着电脑上的狐狸图案一送,“进攻了局域网,黑了数据库,干扰了全城的电网,无所不用其极。可就算破坏了又怎样,他们根本跨不过外围的防线墙,这就是区别,这就是从一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区别!”

    “你……”

    咚咚咚。

    还没出口的语句被一连串的玻璃敲击声打断,宁钰的眉头紧锁,视线一动,就看见了门口身形匆匆的余铮。

    屋内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到了余铮的身上,眼看场面显然是免不了一场浩劫,他草草环顾一圈四周,目光短暂地在宁钰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摆正身形,迈步走向宁文斌:“博士。”

    宁文斌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这就是你将功补过的态度?”

    余铮微微低下头,沉声解释道:“情况紧急,我是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就让他独自留了一会……”

    “你觉得?用得着你来决定吗?”宁文斌抬手朝着门口一指,“你要是不想干趁早走人,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还有你。”他直接无视了余铮眼底的愤懑,回过头又冲着宁钰道,“余铮不对你胃口无所谓,他要去哪儿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这里都有的是人送到你手里。”

    “但你把心给我收住,别再惦记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了。”

    屋里的温度降至冰点,话音落在办公室的地垫上,渐渐没了回音,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表什么看法。

    可就在这如同寒窟冰窖般的氛围中,一道脱口的笑声却突然打破了停滞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聚焦中央的宁钰嘴角挂笑,眉眼间汇聚着一团寒凉的笑意,他看着宁文斌,字正腔圆地朗声道。

    “去你妈的。”

    “……”

    宁文斌一下子愣在原地,全场的人也在同一时刻发了懵,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你以为我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觉得全世界都和基地一样,不愁吃喝不用担惊受怕?”

    宁钰的眼尾弯弯,看向宁文斌的眼底,也早已没有对童年记忆的眷恋:“我想着我小时候的家,靠着这个美好的梦,放下了明明才更应该是我父亲的人来找你,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他一字一句地将话语在齿间碾碎,迈向宁文斌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人类,为了夺回最后的家园,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因为你,我牺牲了我的朋友,我真正的家人,我完完整整的十六年。”他的眼眶泛起红,清透的眼眸中却完全映不出宁文斌的身影,“结果最后,你却给我这么一个烂爹?”

    “没大没小!谁让你这么没规矩的!”宁文斌的脑门被涌来得气血冲得赤红,他一把掀开前来阻拦的余铮,挥起手就朝宁钰抽了过去。

    宁钰完全不退让,抬手径直抓住了宁文斌的手腕,难以撼动的力道根本不像是才刚恢复不久的样子。

    宁文斌抽不回手,在仓促挣扎中一下子回过神:“你?!你怎么回事……”

    日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办公室,在宁钰锁骨下那枚不起眼的圆形硬币上,倒映出一轮晃眼的亮光。

    他抓握的力道不减,视线迎着阳光越过窗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基地远处的异动,又再次勾了勾嘴角:“宁博士,你们的数据库在修复之前,应该不存在ID一说了吧。”

    “你觉得,你还分得出你们第一基地和外面的人吗?”

    宁文斌对他这态度十分不满,挣着自己的手,冷声道:“可笑,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分不清?”

    “那我们,拭目以待。”

    宁钰的笑颜明朗,弯起了与林雪雁五六分相像的眉眼,攥着早已积蓄许久的怒火,抡起胳膊朝着宁文斌挥了出去。

    砰!

    宁文斌对他这一拳始料未及,完全没经过训练的身体被重力带动,一下子栽倒在地。

    场内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还是余铮率先反应,快步上前搀住了捂住脑袋痛呼的宁文斌。

    “博士!”“博……博士?!”

    周围的研究员这才后知后觉地靠了过去,看着地垫上落下的点点血迹,一个两个都被吓得不轻。

    宁钰最后瞥了一眼被人群包围的宁文斌,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而在迈出办公室的前一秒,他突然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噢,对了。你不是觉得嵌合体就是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吗,那我告诉你。”

    出口的声音平静,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惊呼和交谈。

    “我也是嵌合体。”

    第69章 第69章 ……别停下,还不能停下。……

    宁钰的话音刚落, 宁文斌的表情就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到极点,他睁大双眼瞪着宁钰离去的背影, 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却半天都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那声音静止了半晌, 在宁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如同一阵升空的烟火, 气急败坏地在半空中炸响。

    “林雪雁!你他妈对我儿子干了什么!!——”

    像是在回应这道怒吼, 熟悉的袭击再次席卷全城, 无形的冲击波挥出了震耳的声浪, 瞬间将启用的备用电源再度摧毁。

    整栋办公楼又一次陷入停摆, 只剩下斜过窗框的阳光, 在楼内落下了有限的光亮。

    对付宁文斌这样极度自负的人, 让他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血脉, 也是他一直鄙夷唾弃的嵌合体, 无疑是一种再精准不过的沉重打击。

    宁钰的心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有种泄愤般的快感, 他将那道咒骂遥遥地甩在身后, 一转身就穿入了安全通道之中。

    快速穿行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阵阵回荡, 可还没跑下几层,另外的几道脚步声就从头顶赶来,与他的步调错综地交杂在一起。

    “宁钰, 等等!”

    宁钰闻声眉头一拧,立即撑住楼梯的扶手, 提胯转过腰,纵身翻越了半层楼的台阶。

    普通研究员的围堵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威胁,但唯一棘手的, 就是后面跟着追来的余铮。

    宁钰的身体只能算勉强恢复到了普通水平,加上长时间没经历实战,不管是体能还是意识,都已经不能和初来时的状态同日而语。

    以现在的状态和余铮正面交手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宁钰再一次加快了脚步,撑着扶手借力腾身,转过腰,就干脆利落地翻到了下一层。

    “等等!”

    呼喊被台阶阻隔,只剩一道回音在楼道里来回振荡。

    将近三十层的楼梯到底还是折磨人,宁钰从安全通道口冲出来时,险些脚步一晃摔倒在地,可眼下没有时间停歇,他抓住通道口的门把稳住身形,咬牙迈开发酸的腿,又立即朝着出口的光亮狂奔而去。

    办公楼另一头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群,大规模停电造成的影响,明显要比宁钰预想中的大得多。

    人群之中有人高呼着:“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才修好了吗?!”

    另一头有人道:“我交班都快迟到了,凭什么这个时候说电车要停运啊!”

    “客人那边的积分一直刷不过来,你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不满的话语一下子煽动了所有沉寂的情绪,人潮推搡拥挤,吵着闹着要让眼前疏散人群的警员给个说法。

    包围中央的警员提着喇叭,满脸难色,他的嗓音沙哑,被放大的声音像是重复了无数遍般,透着股明显的疲惫:“大家稍安勿躁,信息部门正在紧急抢修,目前情况比较特殊,城内的所有工作需要先暂停搁置,辛苦大家配合。”

    “不能先把网络修好吗!”有人高声反问,“现在通讯断了,人都联系不上,难道还要我们自己跑过去找吗!”

    “对啊,就不能先修复通讯吗!……”

    单薄的安抚完全是杯水车薪,周围的人根本不吃警员那一套解释的说辞,反而越发言辞激烈地争吵起来。

    宁钰闷下头混进了人群之中,在嘈杂的喧哗里悄无声息地隐蔽了身形。

    他的脚步跟着人潮缓速移动,一边留意着身后追来的动静,一边分辨着周围人提到的基地现况。

    目前可以确定消息属实,基地的东门外已经爆发了一波正面冲突,外面的人应对基地的手段极其熟练,有组织有纪律,完全不像是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

    而基地的哨兵也在警卫队的协助下竭力反击,目前还在持续呼叫支援,无奈通讯网络遇袭断联,他们就只能靠人肉消息紧急召集周围的警卫力量前往东门增援。

    东门。

    宁钰放慢了脚步,脑内的计划一点点开始有了具体的眉目。

    眼下警卫队的大部分人手都在集中赶往东门方向,西门的防守就必然会薄弱许多,他的卡罗拉也刚好停在西门外侧的空地,所有条件天时地利人和,正是他脱身的好时机。

    宁钰立刻回过头,逆着路上行人的朝向,径直朝西门的方向赶去。

    路线越靠近西侧,周围的环境就随之变得越发平静,除去那些势必要讨个说法的人,西边的街道上,大多都是对此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爱探出头看看远处热闹的居民。

    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零星的警员在街道中维持着基本秩序。

    视野中,那些警员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宁钰停下脚步,条件反射地侧身一靠,立即将视线切断在转角商店的背侧。

    照宁文斌的性子,绝对会在第一时间下发拦截他的命令,可现在全基地的通讯掉线,宁钰无法确认那些警员是否已经收到指令,但也绝不能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现身试探。

    他环顾着四周的街道,刚准备绕开警员的视线,前往另一侧的巷口,后方的人群中就忽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呼喊:“人在那儿!”

    糟了!

    宁钰的心头一跳,目光瞥见了那些穿过人群直奔他而来的警员,干脆放弃临时计划,径直朝着转角的巷内跑去。

    警员们快速跟上他的脚步,接连打开肩头的警备灯,带着数道刺眼的红光步步紧逼:“站住别动!”

    途径的窄巷狭窄逼仄,道路两侧还被附近的居民堆满了杂物,穿行间,宁钰轻巧地翻过几只堆积的木箱,他抬起头,快速寻找着西广场上那面熄灭的巨型屏幕。

    作为一个地标性建筑,这是他用以确保行动大方向不出错的目标指针。

    他迎着巨幕在巷中狂奔,而身后的红光却带着追击的脚步紧追不舍。

    眼看着巨幕在视野中越来越近,宁钰朝着它的方向,再次拐入一个转角,可视线刚落入巷底,就看见了一条完全封闭的死路,他原本迈开的脚步也在此刻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身后的追击已然接近,这个时候回头必然会和那些警员撞个正着。

    他环顾着两侧的围墙,干脆几步后退,踩实的脚步蹬地,骤然爆发的速度加速助跑,一下带动腾起的身体,伸手抓住了墙沿的边缘。

    墙头似乎是为了防止偷盗者翻越,刻意扎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宁钰只是在外侧一撑手,手上就瞬间被划出了数道立刻见血的伤口。

    疼痛顺着掌心贯穿至大脑,宁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没时间顾及伤势,踩着墙面一个跃身,利落地从墙头翻了下去。

    不算矮的高度带着重力,直直冲上了宁钰的胸口,他跳得仓促,前扑的翻滚没有完全卸力,剧烈的震动一下子牵扯到那道还在隐隐作痛的枪伤,差点让他一个趔趄又栽倒在地。

    “他出去了!”

    “散开散开,去外面!”

    ……别停下,还不能停下。

    宁钰咬紧牙关,拧起双眉心头一横,几下拔出扎进掌心的碎玻璃,又立刻攥紧袖口,不让淌出的血液在地面留下痕迹。

    灼热的痛感带来了声声耳鸣,他强撑起双腿,直奔着西广场的方向跑去。

    没有了局域网和电力,人群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广场上方,面对基地外进攻的消息,他们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仍是一副悠哉清闲的模样。

    宁钰万分顺利地穿过广场,熟悉的路线在脑内模拟了无数次,已经无比清晰,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基地外墙,心情竟然出离的平静。

    先前通往垃圾站的窄巷多了两个来回巡查的警员,大概率是之前他和李鸮的行动惊动了基地的上层,出于安全考虑,才特意派了人在这里巡守。

    宁钰放轻脚步,压低重心,将身形隐匿在附近店面的招牌之后,他紧贴墙面侧过头,就看见不远处从西门的方向匆匆跑来了一个警员。

    那警员缓缓停下脚步,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在几声有气无力地大喘气过后,才匆忙地和巡查中的二人转述着情况。

    宁钰只听见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结合他们的表情和反应来看,猜测可能是火狐在西门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

    得到消息的警员二人快速作出反应,立刻背起枪朝着西门的方向跑了过去,而赶来通知的那名警员明显还没回过气,他撑起身,面朝着西广场大口地喘着气。

    不能再等了。

    如果西门也开始爆发冲突,警卫队肯定会立即调派警力,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的为时已晚,必须趁现在赶紧出城。

    宁钰迅速作出判断,放轻步调,紧贴着墙面,他卡在对方的视野死角中,在警员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贴近至极限,如同一只突然暴起的凶兽,立刻回勾手臂,瞬间卡紧了警员的下颚。

    那警员本就紧缩的呼吸再次凝滞,喑哑的呼救被掐断在嗓中,他一把抬起手扯住宁钰的胳膊,几下猛挣,竟然还真的掀开了一道气口。

    ……不能让他逃了!

    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在实战中严重吃亏,宁钰的牙关紧咬,口腔中甚至崩出了几分血气,他强制调动本就快消耗殆尽的体能,叠过右臂,一把箍紧了警员的后脑勺,在警员奋力地挣扎中,又再次加大了手臂的力道。

    绞锁中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宁钰落下手,立刻拖着休克的警员退回了巷道之中。

    用力过度的手臂还在不受控地微微发着抖,他夺下警员手里的枪,确认完枪膛内剩余的弹药数量,便上膛提枪,立刻朝着巷内动身。

    巷中的光线昏暗,完全将他的身形遮蔽,只是不等他走出几步,外部的道路上就跑过了一队整装待发的警员。

    宁钰的脚步一闪,身体贴紧了墙面,他快速向外一瞥,却发现集结的队伍竟然还不止一两队。

    像是整个警卫队的主力力量都在往基地的西门赶来。

    ……怎么回事?

    “快去布防!”

    “火狐的主力在西门!……”

    “快去调人!!”

    场面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所有的优势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眼看着巷外的队伍逐渐成型,宁钰暗道不好,刚准备转头动身,巷口的光线,就突然被一道不请自来的身影所遮蔽。

    宁钰抬起枪口迅速后撤,来人却没有出声,踏着沉钝的脚步和他一道深入了巷中的阴影,又径直停在了他的身前。

    第70章 第70章 ……杨飞辰到底何许人也。……

    枪口仍然直冲着来人的脑袋, 宁钰的眉头低压,肩抵着枪托,指腹搭在板机上, 随时准备扣下。

    “你先冷静, 我不是来拦你的。”余铮的语句快而清晰, 他举起手臂,张开双手示意没有任何武器后, 便缓缓将手背在了头后, “时间紧急, 我长话短说。”

    “火狐这次的真正目的是进城, 他们想把人全部塞进基地里。”他压低了声音, 看着宁钰匆匆道, “警卫队这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具体的行动路线会集中在西门附近, 你如果要走, 一定要记得避开正门。”

    宁钰的眉头紧锁, 对余铮这如同倒戈一般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他托起枪身, 还没表示疑问, 不远处的巷口就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余铮!你那有情况吗?”

    这一声直接挑起了宁钰紧绷的神经,他一下攥紧枪把,死死盯着余铮的举动, 像是只要他有半点透露自己行踪的意图,自己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射杀。

    好在余铮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看着那道漆黑的枪口,又仓促地将手臂抬高了几分,朝着外侧回应道:“没有, 我准备再去里面看看。”

    应答回荡在寂静的巷中,外头的声音没再继续追问,只留下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带着节奏,隆隆地往远处走去。

    余铮微微倾下身,又重新看向宁钰,加快语速低声道:“这条路是基地特意分出来的走私路径,是专门用来置换外界物资的,虽然名义上只是一条无名路,但实际的布防会比其他地方更严密。”

    “不只是警卫队,外面还有将近二十个点位的哨兵看守。”余铮皱起眉,又再次偏过头分辨着巷外的声音,他的身形一点点绷紧,像是停留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他能和其他人解释的上限,“我建议车别要了,能不走这边尽量就不走这边。”

    “为什么。”宁钰终于道出声,手里的枪却丝毫没有移动,“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余铮反而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畅快的笑答道:“为了工作当了这么久的孙子,是个人都得有点儿反骨吧?”

    他落下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在宁钰的注视下将手伸至腰后,提出了一只看着有些分量的布袋,抬手抛给了宁钰。

    宁钰并没有因为先森*晚*整*前的事而放松警惕,他单手接过布袋,解开绳结后向袋内一瞥,视线却倏地停顿在原地。

    是他送给李鸮的那把匕首。

    “这是他的东西吧,还给你。”余铮再次抬起了手,带着最后的一句话朝巷口缓步退远,“我得走了,保重。”

    巷外的光亮又一闪,整片巷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他收起枪,握着那把熟悉的刀柄沉默了片刻,便立即转身朝着内部的通道走去,落下一句散在风里的:“多谢。”

    他不可能放弃他的卡罗拉,也不打算就这样狼狈地从基地跑出去,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是大是小,他最后都必然要给宁文斌和第一基地留下一份“大礼”。

    宁钰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那枚硬币,伸手捏住了硬币的两面,在一串清脆的哒哒声中,逆向旋转起来。

    余铮给的情报和他们最开始在基地外观察到的哨岗数量分毫不差,宁钰回忆着当时李鸮给出的结论,快步跑在这条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窄道,径直奔向了尽头那扇熟悉的铁门。

    冲突的声音越来越响,迈过铁门,宁钰藏在掩体后,将基地外的战况一览无余,手中仍在调试着那枚硬币。

    第一基地的西门外部署着最后的哨兵防线,他们以半人高的石制拒马为掩体,配合着基地外墙上的哨岗联合对敌。

    而火狐那边。

    几乎集结了各种款式颜色的大小车辆,大到压路机,小到电动代步车,像是出动了所有能开的载具一般,一应俱全。

    载具的车群如同黑色的浪潮般碾压向前,带着雷打不动的钢铁阵型,一步步碾过了那些形同虚设的路障。

    后方是一群看不见尽头的人潮,宁钰看着远处耸动的人头,甚至都觉得这里的人,恐怕比基地里那几个广场的人数总和还要多。

    然而人潮却并不是火狐此次进攻的主力。

    宁钰的眼中渐渐倒映出了那架将近三层楼高的巨型装置,他难以置信地猛搓了把眼,完全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那架装置的外壳能明显分辨出车皮的痕迹,一看就是从无数台车上卸下来又焊接上去的零部件。

    除去有些粗制滥造的表壳,装置的核心位置还焊着一颗巨大的齿轮,齿轮四周满是垂落在半空的橡胶管,管身的另一头连接在前方一个类矩形的立方体上,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结构。

    那颗齿轮像是一颗机械心脏,在装置之中缓缓地转动,下方的人群像是牵引着它的导向标,踩着载具开完的路,畅通无阻地直逼西门脚下。

    只不过基地的防卫力量并非形同虚设,面对那夸张怪异的装置,却仍保持着冷静,他们的人数虽然不敌火狐,但扫射而出的火力压制却丝毫不输周围游走的车群。

    火狐的大部队中,像是有人在无形纵观全局、排兵布阵。

    步行队伍的前方,那些弹药耗空的人同时后撤下蹲,与后方提起防暴盾牌的人马默契地交换站位,立刻转攻为守,极其流畅地顶下了又一波的弹火。

    燃|烧|瓶和炸药接连不断地从人群中砸向了西门,厚重而坚硬的金属门上燃起了大片灼热的火光,爆破的推力沉闷地向门内冲击,那扇坚固的钢铁大门却只是在一声声巨响中频频震颤,完全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宁钰的视线向头顶望去,那些哨兵正站在与他记忆中完全吻合的位置上,朝着西门的方向支援火力,眼看着熟悉的换弹动作出现,宁钰的目光立即挪向不远处那半座坍塌的矮墙,他屏住呼吸,紧握起那枚引爆进程还不足一半的硬币,径直朝着目标的方向跃身冲去。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记忆,带着几分笑意在脑海中响起。

    “——应该是二十个点位,时间是六秒。”

    倒数从六秒计时,奔跑的狂风撩起他的发尾,像是道别般轻甩着他的衣摆,第一道掩体的距离不算太远,宁钰纵身一个滑铲,几乎是眨眼间,就在那道扬起的沙尘后,顺利抵达了掩体的后方。

    他匆匆调整完呼吸和姿势,又重新捏起那枚硬币,继续操作着引爆机关。

    短短几次喘息的功夫,倒计时就已经结束,墙外的哨兵又重新架枪上膛,朝着火狐的巨型装置集中攻击。

    子弹在装置的表面划出金色的火星,可任哨兵的攻势再密集,那些攻击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难以再向核心攻入半分。

    庞大的队伍盘踞在第一基地的西门前,带着道不可匹敌的碾压势头,径直冲向了大门。

    哨兵的子弹集中攻向了中段步行的人群,虽然造成了部分伤亡,但绝大多数攻击却还是被那些高举的防暴盾牌拦截。

    盾牌上擦出了一道道发白的划痕,铮铮的摩擦声响彻整片空地,周围游走的车群不断抛出炸药轰炸着西门,在扑簌的震颤中,昭告着这场冲突的最后赢家。

    西门前的拒马被暴力碾压,原本镇守在门前的哨兵也在那道逐渐逼近的恐怖威压下,死得死跑得跑。

    那架巨型装置终于被人群推至了西门的正前方,宁钰留意了一眼,发现装置的高度刚好可以卡进西门的门洞之中。

    不难猜测,这东西恐怕就是火狐针对这次行动,特别锻造的攻城器。

    一声让人耳鸣的刺耳嗡鸣响起,那个被橡胶管牵制的类矩形立方体这才终于开始运作。

    巨大的方体朝着厚重的金属门缓速下降,在抵达与门完全匹配的位置后,两侧的气阀放压,一道轰鸣的哧声过后,方体伸出了六道液压臂,死死卡进了紧闭的大门。

    穿透耳膜的巨响贯穿云霄,像是液压臂在和基地最后的防线争夺制衡。

    眼看着大门一点点脱力,逐渐出现了崩断的裂缝,底下的人纷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入那道撕开的缺口之中。

    轰!

    一道灼眼的光亮从西门的另一侧袭来,划出烟雾的光球正中攻城器的齿轮核心,瞬间震开一道骇人的爆破火光,打断了整台仪器的攻城行动。

    宁钰的心头一凛,对于这如同低吼般的发射声再熟悉不过。

    是榴弹。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比先前更为猛烈的弹火就从西门的两侧包抄而来,接连不断的大火力弹药持续地砸在那架攻城器上。

    震天的炮火燃烧在那层由汽车铁皮构成的外壳上,一声声吱呀凄厉的悲鸣响起,那些拖曳着火舌的金属零件就如同一阵火雨般,簌簌地陨落。

    火海当头,小部分人群立刻被生本能挟持,开始惊叫着四下逃窜,胡乱冲击的劲头险些瓦解了他们队伍内部紧密的构成。

    警卫队扫射的弹火像是清场一般迅速追击着那些逃窜的人群,火狐的车群也在一颗颗导弹之下化为一堆堆废铁。

    局势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彻底逆转,基地这边的弹药像是完全不会见底,在逐渐拉长的战线里,缓慢而折磨地损耗着火狐的武装力量和身心体力,像是一条缠紧在狐狸脖颈上的毒蛇,正在静静等待着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

    情况已经跌至谷底,宁钰没心思再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埋着头焦灼地调试着手中硬币的引爆进程,可越是情急,那些细微的操作就越是容易出错。

    在又一次因为薄汗在硬币表面打滑而调错了线程后,宁钰终于难以忍受地低骂出声:“我草杨飞辰,我们兄弟一场,你别在这个时候坑我啊!!”

    彻底启动的硬币炸弹立即伸缩成块,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滴滴提示声,宁钰也不再顾及准心不准心的问题,抄起那只炸药就朝来路的小巷掷去。

    随着一道带着闪光的抛物线落下,宁钰快速回过身护住脑袋,紧闭着双眼等待预想中的巨响来袭。

    可等了片刻,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他正暗道要完,身后却突然涌来了一股灼烫的热浪,条件反射让他捂紧了自己的眼睛,那道夸张的光亮竟然还透过双手,刺入了他的眼中。

    砰——!!!

    迟来的轰鸣像是一道突然降落的天谴,在一瞬间吞噬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只余下它自己的那道共振。

    场外似乎只剩一片死寂,宁钰有些发懵地甩了甩头,直到听力渐渐恢复,他这才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

    ……对了,炸药。

    他立即朝着那条窄巷回过头,却在视线聚焦的瞬间凝固在原地。

    原本的窄巷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夷为平地的巨大缺口。

    缺口从上到下贯穿了整面外墙,彻底将固若金汤的第一基地扯开了一道完全弥补不上的巨大漏洞。

    面对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宁钰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远处已经停战的火狐和警员哨兵们。

    ……杨飞辰到底何许人也。

    他默默感慨了一句,想到自己竟然天天把这种大杀器挂在脖子上,只感到一阵迟来的钻心后怕。

    “……门、门开了!快走!”

    随着一声抛落的火星,重新回过神来的人群被瞬间点燃,闹然推搡着朝着那道没有任何弥补余地的缺口跑去。

    警卫队的阻拦完全是杯水车薪,他们挡不住那么大量的入侵,涌去的人潮甚至还将他们的身形一并带动淹没。

    眼看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宁钰这才功成身退地从掩体后方站起身,逆着人群奔跑的方向,立刻冲向了卡罗拉所在的空地。

    而就是这一步飞跃,他抬起眼,刚好就与那个站在人群最外圈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看着只有十六七岁,那双有些阴郁的眼睛完全被刘海遮盖,他手中端着一台连接着无数黑线的仪器,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嘴边还露着半截棒棒糖的杆子。

    而比起这些,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脸上那道像烧伤也像胎记一般的红色疤痕。

    疤痕从脖子一直延伸直鼻梁,颌下的那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只行走的狐狸,而与之相连的脸上的那一大半,就像一条燃烧的狐狸尾巴。

    宁钰有些怔神,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个具体的名字。

    火狐。

    简短的对视转瞬即逝,宁钰拉开车门,没有片刻犹豫,启动拉刹挂挡一气呵成,摸着熟悉的方向盘,他一脚油门直踩到底,在轮胎的尖啸中甩出一道漂移的弧线,飞速冲出了哨卡-

    第一基地内。

    外面的人大面积涌入第一基地后,彻底造成了基地信息的全面瘫痪,城内一片混乱,即便抢修回了一部分局域网,却仍然无济于事。

    数据库里的信息被人为篡改了内容,不管是ID还是积分存档全部被打乱重组,甚至还特意抹除了原本信息部门留下的反追踪陷阱,自此,整个第一基地的结构框架彻底重建。

    看着眼前如同浩劫般的场面,宁文斌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所有不满全砸在了一旁的余铮身上:“你是废物吗?!站着干嘛!快去叫人把洞堵上啊,把那些外面来的赶出去啊!”

    余铮被他几下推搡,原本还准备动身的脚步在听到这些话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宁文斌更加恼火,伸手点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听不懂人话?要我请你动手是吗,你算什么东西——”

    “你他妈爱叫谁叫谁吧,老子不伺候了。”

    余铮却早就对这些说辞有了抗性,面无表情地扯下自己胸口原本最引以为傲的警徽,像是泄愤一般狠狠碾碎在地,他踩着那堆碎片,没有半点留念地直奔着破开的缺口跑去。

    “你、你搞什么?”宁文斌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却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回来!你他妈回来!余铮!”

    不远处几个零星的警员也看见了余铮离开的身影,他们如法炮制,丢下了自己的警徽和多余的设备,紧跟在余铮身后,径直冲出了基地。

    时历2194年6月15日,人类之光第一基地遭遇火狐围剿,被迫打开城门吸纳外来人员。

    自此,基地的封闭制霸神话,就此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