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我就不该跟你这种变态聊……
第二天清晨, 乔小沐是被憋醒的,膀胱不断叫嚣,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天色才刚蒙蒙亮而已, 李西宴还在睡梦中,乔小沐不想吵醒他,本打算静悄悄地解开绑在脚踝的红绳,然后再静悄悄地钻出帐篷出去方便,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 缠在她脚腕上的这圈尼龙绳竟然变成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无奈之下, 乔小沐只好另辟蹊径,继续尝试着去解绑在李西宴脚腕上的那圈绳子,结果竟然殊途同归了, 他这边的绳子竟然也成了死结。
该死的, 我明明记得我昨晚系的是活扣啊!
膀胱还在持续叫嚣, 乔小沐又气又急又束手无策,只好喊醒了李西宴,对他委以重任:“绳子解不开了, 你快想想办法呀!”我都要憋死了!
李西宴俊朗的眉宇间尚且还残留着慵懒倦意,但行动照旧迅速,二话不说直接扯过了放在门口的背包, 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把瑞士军刀。
乔小沐只瞧见寒光一现, 绑在他们俩脚腕上的红绳就被割断成了两半……早知道你有刀,我早就给你喊醒了。
乔小沐略有些气闷, 但却只留下了一句:“你不许跟过来!”然后就闪电般敏捷地钻出了帐篷。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解决完生理问题之后,乔小沐一身轻松地朝着帐篷所在地走了回去。李西宴也已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长身玉立在帐篷前, 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朝着半山腰的位置眺望。
此时恰逢日出东方,灿烂朝阳悬于天边,金光自山巅绽放,照亮了一半山谷。
李西宴恰巧站在明暗交界处,听闻乔小沐的脚步声后,他转头看向了她。
乔小沐的步伐猛然一顿。
大自然所缔造的光与影才是真真正正的鬼斧神工。此时的李西宴没戴眼镜,棱角分明的面颊一半隐没于清晨的昏暗中,一半暴露在绚烂的阳光中,像是戴上了半张华丽的面具。
“这里很漂亮。”李西宴语气温柔地对乔小沐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将视线投向了半山腰。
乔小沐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眸骤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阳光自东山而起,照亮了西山,高大巍峨的山体上,遍布着盛放的杜鹃花丛。金光璀璨之中,山花姹紫嫣红。
昨天只顾着埋头赶路,根本无暇顾及山中的美景,赶到了地方之后天色又早已黑透,根本看不到周边的美景,如今猛然一瞧见,顿有种美人揭开挂在脸上的神秘面纱,朝着她投来惊鸿一瞥的惊艳感,动人心魄。
“真的好漂亮啊。”乔小沐目不转睛地仰着脑袋,眼神痴迷,呢喃着感慨道,“像是误入仙境。”
李西宴却早已将目光收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看向了乔小沐。
清晨初醒,她的秀发有些凌乱,穿在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但却难挡她的千娇百媚。那双漆黑美丽的杏仁眼中充斥着熠熠光芒,樱桃红唇微张,侧颜线条优美又娇俏。
她站在山间看风景,她也是他眼中的绝美风景。
乔小沐又呆如木鸡地欣赏了好久才回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呢,赶紧跑回了帐篷里,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来了一台单反相机。
“咱们得先找到阿娟家的老房子。”捧着相机从帐篷里面钻出来后,乔小沐对李西宴说道,“希望她家门口的片杜鹃花丛还在,咱们就可以在同样的机位拍摄一张。”
说罢,她又从兜里掏出来了那张阿娟年轻时捧着水壶站在家门口的杜鹃花丛旁拍摄的黑白老照片。
李西宴又接过照片看了看:“房子背后就是山,看来是位于村庄的边沿处,村子整体坐北朝南,应该是在北方最后一排的位置。”
乔小沐:“……”怪不得上学的时候老师们都喜欢班里的好学生呢,学霸反应就是快嘿。
乔小沐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你上学的时候,成绩肯定挺好吧?”
李西宴想了想,回答说:“还行。”
乔小沐明白,学霸口中的还行就是特别好:“你既能兼顾着学习,还能坚持着下围棋,真挺厉害了。”
孰料李西宴却说:“上初中之后就没怎么系统地学习过围棋了,没时间,只是偶尔在网上下下棋。”
偶尔下下还能下那么好?学霸说话就是谦虚。
然后乔小沐又问:“高中学业很忙?”
李西宴轻叹口气:“学业到没有没很忙,只是父母给报了很多兴趣班。”
乔小沐不禁好奇起来了学霸的课余生活:“都是些什么班?”
李西宴回忆着说:“AI编程,工商管理,高尔夫和网球。”
乔小沐:“……”才上初中就开始接受继承人培养了?她不禁脑补出了一个被父母逼迫着放弃个人爱好,自小身不由己求而不得,日日活在压抑之中的可怜兮兮的破碎少年形象。
乔小沐满含同情地看着李西宴:“你要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告诉你父母呢?”
李西宴怔了一下,回了句:“我感兴趣。”
乔小沐:“……”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抱负和野心了?怪不你李西宴在同辈人中才排行老四却能够被你们家老爷子选定为继承人呢,你简直是天选继承人!
我就不该跟你这种变态聊那么多。
乔小沐转头就走。
八沟杜鹃村中的房屋数量不多,也就十几栋,乔小沐为了后期能够有更多的选择空间,真是恨不得将这个村庄的角角落落全部用相机记录下来,几乎走两步路就要举起相机拍摄一张照片。
事实情况也正如李西宴刚才分析的那般,村子坐北朝南,阿娟家的老房子位于北侧最后一排。
好消息是门前的杜鹃花丛还在;坏消息是房屋早已被绿植和青苔吞噬,丝毫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村中的所有房屋都被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被覆盖了,几乎全长一个样,乔小沐和李西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过对比相片中的杜鹃花判断出了具体房屋,但其实杜鹃花也有了些变化。
五十年前是茂盛的花丛,现在变成了粗壮的花树。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乔小沐望着眼前这棵花团锦簇的杜鹃花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伤感感慨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花还在盛开,阿娟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乔小沐心头情绪起伏,又想奋笔疾书地写抒情文了,标题:《但愿时光慢些吧》
李西宴戴上了眼镜,温声询问道:“你想要拍照么?”
乔小沐叹息着说:“拍一张吧,定格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再过几年就老了。”
李西宴哭笑不得:“你才二十三,说什么老不老的。”
乔小沐一想,也是,她年纪轻轻的感慨什么韶华易逝啊?神经兮兮的。
乔小沐转头就看向了李西宴:“要不我给你拍一张吧,你马上奔三了,刚好留下你二十岁的尾巴。”
李西宴:“……”
乔小沐嘿嘿一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说罢,她就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递给了李西宴,“咱们现在所度过的每一天都是余生的第一天,‘第一天’这仨字,一听就崭新,未来可期的很,所以我哪怕到了七老八十也是个崭新又活力四射的老太太。你也是一样,李大爷。”
李西宴接过了相机,忍俊不禁:“你说的对。”
乔小沐又叮嘱道:“给我拍照的时候你注意一下角度,一定要和那张老照片的机位一样,然后才好给阿娟拍……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应该会拍照吧?”
李西宴想了想,十分谨慎地回答说:“只会一点。”
乔小沐放了心,因为上次问他会不会下围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学霸总是这么谦虚。
乔小沐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然后自信满满地站在了盛放的杜鹃花树旁边,对着李西宴手中的镜头露出了一个清爽又灿烂的笑容。
李西宴认真调整了一番相机的角度,连摁了好几下快门,看起来相当专业。
乔小沐满含期待地跑回了李西宴身边,然而当她看到成片之后,一张俏丽的小脸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再然后,她就不再搭理李西宴了,一把夺回了相机,像是自闭了似的,哐哐哐地对着那棵杜鹃树一顿狂拍。
李西宴紧张地抿了抿薄唇,试探着说:“要不,我再给你拍一张?”
乔小沐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质问:“我长得很丑么?”
李西宴毫不犹豫:“没有,你很漂亮!”
乔小沐咬牙切齿:“那你为什么给我拍成了又黑又胖又矮的丑八怪?”
李西宴:“……”对于摄影技术,他是真的只会一点。
乔小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把你这趟行程的酬劳全部扣光!全部!扣光光!”
我甚至想让你倒赔我钱——黑心老板如是心想。
面对如此裁决,李西宴也毫不意外,坦然接受:“行,认罚。”
乔小沐这才消了些气。
李西宴的工钱一天二百,一共出来了四天,能节约八百块钱呢。
黑心老板相当满意。
收集完足够的制作礼物的材料之后,两人就原路返回了,花费了四五个小时才回到停车位,然后就直接开着车回到了C市,搭乘李西宴的私人飞机返回西辅。
早在来C市之前乔小沐就已经将制作礼物的工具全部备齐放在了行李箱里。
在返程的飞机上,乔小沐就开始了最要的收尾工作,一刻不停地选照片、打印照片、制作标本,飞机落地后直奔人民医院,将刚刚制作完成的崭新相册和老相册一同交给了刘婶儿。
*
夜晚的医院安静又静谧,乍一看真像是婴儿的摇篮,实则却盛满了世间的离愁别绪。
阿娟已病入膏肓,所有的治疗手段都只是苟且续命,家中经济又拮据,所以阿娟不愿进入icu,不想孩子们再往她的身上投入不必要的金钱。她也知道孩子们都感激她,想要报答她,但是他们也都不容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阿花,小孙女天生耳聋,儿子却又出车祸没了,自己一个人苦苦经营着早餐店,就是为了攒钱给小孙女治耳朵。她不能再让阿花给她花钱了,花的都是阿花给孙女治病的钱。
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紧接着,阿娟听到了身旁有人站起来的声音。
“二姐,你咋才回来呢?大嫂她、大嫂她快不行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嘶哑,难掩哽咽。
好熟悉的声音。
阿娟怒了努力,却还是没能睁开眼睛,但一直模糊的意识却逐渐清醒了起来,像是一直盘踞在脑海中的那团舞终于散开了。
阳光穿透阴霾,却是回光返照。
被称为二姐的刘阿花气喘吁吁:“我,我带着东西来了,我一直在等这个东西。”
哎呀,是阿花的声音呢。
阿娟的眼皮一动,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珠爆发出了一瞬间的清醒。
这是一间普通病房,她的鼻端插着氧气管,病床边围满着两男两女,都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们,她丈夫的弟弟妹妹们。
刘阿花双目通红,泪眼模糊地靠近了病床,俯身靠近了阿娟,将手中崭新的相册举到了阿娟的面前,轻声呼唤道:“大嫂,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的嗓音难掩悲痛,哽咽不止,语气却轻松俏皮,像是小时候,她摘了一朵漂亮的花,献宝似的举到了大嫂面前:“大嫂,你看,我摘的花!”
阿娟勉励地牵起了唇角,朝着阿花露出了今生最后一个慈爱的微笑。
阿花打开了相册,第一张是一棵盛放着的杜鹃花树。
纵使已经离家多年,纵使低矮的花丛已经变成了粗壮的花树,纵使树后方的房屋已经被藤蔓覆盖,但阿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家,是她朝思暮想的故乡。
两道浑浊的眼泪霎时就从阿娟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终于又看到了自己的家。
第二张照片是村口菜地间的羊肠小路。阿娟的记忆原本已经模糊,但在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刻,她忽然清楚地回忆起了儿时,她常跟在妈妈身后走过这条路,不是进村就是出村,经常母女俩的肩上都背着竹编的背篓。最早先的记忆中,妈妈的背影很高大,后来却越变越矮小。但在最初时,她被妈妈装在背篓里。
第三张照片是屋后的老牛圈,爸爸常在这里喂牛吃草、清理牛粪。他时常还会坐在牛圈边上的柴棚里,用竹条给她编玩具。她爸的手可巧了,什么都会编,什么都编的栩栩如生。她最喜欢爸爸给她编蝴蝶、编蜻蜓。村里的孩子都羡慕她有个会编玩具的爸爸。
往后几张,也都是八沟杜鹃村内部的照片,每切换一张场景,阿娟的记忆中就会迅速浮现出相应的记忆,几乎每一段记忆中都会出现爸爸妈妈的身影。
她想家,更想她爸妈呀。
但是爸妈早就不在了,回了家也看不到他们了。
阿娟的眼泪忽然汹涌了起来,阿花也是泪流满面,哽咽着将相册翻到了最后一张,然而透明塑封膜里面包裹着的却不是照片,而是一朵鲜艳的杜鹃花。
美丽的花朵被制作成了滴胶标本,栩栩如生地绽放着。
阿娟浑浊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段童谣:杜鹃花,杜鹃花,你能听得到吗,快让爸爸妈妈带我回家。
快让爸爸妈妈带我回家。
阿娟的眼前骤然闪过了一道白光,像是穿越了时空一般,她再度出现在了村口的那条羊肠小路上,爸爸妈妈并肩在了她的面前,无比慈爱地看着她,同时牵住了她的左手和右手:“阿娟,爸爸妈妈带你回家了。”
阿娟的唇畔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努力地嗡动着双唇:“阿花,你不要哭了,我很高兴,我可以回家了……”
她很喜欢这份告别礼物,杜鹃花可以听到,可以让爸爸妈妈带着她回家。
过不多时,病房内就响起了众人悲痛的嚎啕声。
阿娟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中,乔小沐和李西宴并肩坐在长椅上。
西辅的气候温和,两人一下飞机就换了衣服,但舟车劳顿所导致的沧桑和疲惫却是换不了的。
乔小沐穿了一条白裙,也没扎头发,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散在了肩头,神色疲惫但却平静。
她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病床的窗户,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我没来晚,但愿阿娟可以不留遗憾。”
李西宴穿着休闲衬衫和牛仔裤,看向乔小沐的温和目光中透露出了好奇:“定金一百,尾款一百,总共只收刘婶儿二百块钱,却又这么拼命,值么?”
“当然值啦。”乔小沐很认真地回答说,“这世间遗憾这么多,我能补一桩是一桩,这种满足感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再说了,我也不缺钱,不应该多干点儿好事儿吗?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啊。”
她虽然贪财抠门黑心,但真不是因为家里缺钱,是天生爱钱。
李西宴笑了一下,故意问乔小沐:“那你还克扣我的工钱?”
乔小沐:“……”因为你是超级大富人,可以狠宰的那种。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什么人的钱能赚什么人的钱不能赚乔小沐心里门儿清得很。
乔小沐神不改色地回答说:“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李西宴哭笑不得:“为什么不能一概而论?我在你这里挣的也是血汗钱。”
乔小沐理直气壮:“我原本是打算给你的,但你的照相技术实在是太差劲了,故意抹黑老板,哪个当老板的看了能不生气?犯下这种严肃的错误,你不该被扣工资么?”
李西宴无话可说,叹息一声:“行,长记性了,下次一定注意。”
乔小沐不置可否,幽幽地睨了李西宴一眼,心道:还下次呢?绝对不可能再有下次了,一天二百,你也太贵了!
李西宴又说:“别忘了我那三十杯咖啡就行。”
乔小沐一愣,做茫然状:“啊?什么咖啡?”
这就忘了?还是在赖账?
李西宴不得不提醒她:“我赢棋的奖励。”
乔小沐:“我没说过。”
李西宴:“……”
第15章 第 15 章 李西宴他真不是啊,他硬……
【距离离婚还有270天】
乔小沐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 内心竟然毫无波澜……可能是因为距离离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所以才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吧。
退出倒计时app后,乔小沐掀开被子起了床, 也没再像是之前那么鬼鬼祟祟地偷听楼下的动静,洗漱完之后直接穿着睡衣下了楼。
同行前往C省的那些日子虽然不长,但却让她和李西宴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通过那段难忘的旅途,乔小沐更了解了李西宴的为人,所以不再排斥和他来往相处。
当不了夫妻, 当个朋友总是可以的。
管家王叔已经在门厅处站了快二十分钟,原因无他, 先生迟迟不走,他只能陪着等。平日里也都是由他目送先生离去,正常来说, 七点半左右先生就会出门上班, 但是现在都快八点了, 先生还丝毫没有外出的迹象,却又不回客厅,始终保持着一副要出门却不出的半出发状态。
乔小沐今天起得有点晚了, 本以为李西宴肯定早就不在家了,结果她才刚刚走下楼梯,就听了李西宴的声音:“王叔, 我走了。”
乔小沐惊讶不已, 立即跑去了门厅,稀罕极了:“都快八点了, 你怎么还没走呢?”变态工作狂平时可是七点半就出门了!
李西宴无奈一笑:“起晚了。”他今日穿了套深灰色西装,束了条宝蓝色领带,白金领带夹与银丝框眼镜遥相呼应, 越发凸显了他清冷矜贵的气质。
王管家听完这句话后,心里头当即就冒出了六个点,但是在大户人家做工作的第一要务就是嘴严,第二要务则是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乔小沐还真当李西宴是起晚了,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没事儿,八点出门也够早了,应该耽误不了什么。”
李西宴先平和地“嗯”了一声,而后又反问了乔小沐一句:“一起出发?刚巧顺路可以给你送到西二街。”
乔小沐犹豫了一番过后,拒绝了:“不行我还没吃饭呢,而且你要是送我过去的话,我晚上怎么回来啊?”平时她都是骑行上下班,既低碳环保又能锻炼身体。
李西宴不假思索:“晚上也可以去接你回来,反正也要去送狗。”
啊?狗?
乔小沐先是一愣,然后才回想起来她和李西宴之间还有桩生意呢:帮他养狗。
这可是大客户啊,她还收了他一张黑卡呢,必须用心维护!
乔小沐赶紧摆正了乙方姿态:“哦哦哦,我一直记得这事儿呢,昨天晚上我还在想您怎么一直不把狗给我送来呢。”
又开始用上您了。
没忘才怪。
李西宴忍着笑意,神不改色地回复道:“只要乔老板没有忘记就好。”
乔小沐心虚的不行,却依旧能够斩钉截铁地保证:“不能忘!绝对不能忘!”说完就赶紧转移话题,“既然你晚上还要去我哪儿,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吧,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回来。”
李西宴:“不急,可以等你吃完早饭再走。”
乔小沐却说:“没事,我刚好去刘婶儿家吃了。”
乔小沐上楼换了件简约的白T短袖,搭配了条水蓝色的修身款铅笔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水蓝色简直是既显黑又显土的灾难色,修身铅笔裤更是暴露腿形缺点的灾难裤,两者结合更是丑上加丑,但乔小沐偏就是驾驭住了。
肤白貌美是乔小沐的自身优点之一,并且还是个显而易见的优点,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优点就是她窈窕婀娜的身材,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她的双腿更并非细长干瘦,而是修长紧实,骑行锻炼出来的肌肉线条极为健康漂亮。
又对着镜子将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了干脆利落的高马尾之后,乔小沐就青春靓丽地下了楼,挂在肩头的LV托特包中装着手机钥匙和化妆品。
李西宴的车内极其豪华整洁,非常符合霸总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格调。李西宴为她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乔小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能在你车里化妆么?”
李西宴笑答:“为什么不可以?”
“可以就行。”乔小沐上了车,坐到了副驾驶后面的位置。
李西宴关上了车门,绕到了另外一侧上了车。
司机也相当有眼色——眼色也是给豪门当司机的必备职业技能之一——纵使不看后视镜,也该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将前后两部分之间的挡板升起来,就如同他刚刚没有按照往日的规矩主动下车给老板开门一样。今天的车门必须让老板自己开,不然老板一定会给他开了。
车内挡板升起的那一瞬间,乔小沐就意识到了什么——司机想多了。气氛一下子就暧昧了起来,但是乔小沐并没有解释那么多,不然会让司机难堪。
她太知道给大人物当司机有多不容易了,日日活得谨小慎微。
车辆缓缓开启,司机技术高超,车速相当之平稳,乔小沐根本不担心化妆会手抖,举着镜子涂抹防晒霜的时候,乔小沐忽然问了李西宴一句:“你知道我爸年轻的时候是干什么的么?”
李西宴并未隐瞒,诚然回答:“知道。”
虽然时常被上流社会的人藐视诟病,但乔小沐却从不觉得羞耻:“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原来全是种地的,我们家自己地里种出来的玉米和花生可好吃了。我爷爷想让我爸读书,但我爸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后来就去当兵了,退伍后就当了司机,给领导开车。我爸这人,最大的优点是机灵圆滑有眼色,所以深得领导的信任和喜爱。”
也是凭借着这重关系,乔小沐她爸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时代发展的洪流最为汹涌蓬勃的那段时期得到了许多普通人难以接触到的内部消息,一步步地在西辅站稳了脚跟。
乔小沐又说:“咱们俩的介绍人就是那个老领导的儿媳妇,要不是因为这重关系,你们家应该是不会同意你和我相亲的吧?”你们家肯定看不上我。又或者说,李家更想要的是门当户对,而不是向下扶持,却又不得不给领导面子。
李西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嗯。”
乔小沐涂好了防晒霜,转头看向了李西宴,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中尽显探究:“那你怎么就答应了和我结婚呢?你答应去见我,就已经很给领导面子了,相亲也不可能一定能成呀。”
李西宴的拇指下意识地内扣了起来,另外四指下弯,包裹着拇指攥成了拳头,他的呼吸也在一瞬间变得缓慢沉重了,却始终能够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色,淡然开口:“我若是说,因为我对乔老板你一见钟情,你能信吗?”
乔小沐猛然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地盯着李西宴看了好大一儿,但李西宴却始终神不改色,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乔小沐丝毫察觉不出端倪。
乔小沐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不信。”说罢她就将脑袋扭了回去,不再看李西宴了,继续对着镜子涂起了隔离霜。
李西宴却一直在看她,清冷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深邃:“你有你的原因,我也有我的原因。”
乔小沐心说:我的原因就是我爸妈对你满意极了啊,我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因为他们也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家人总不能一起上吊,总得有个先妥协的,但乔小沐也提出了妥协的条件,父母答应了之后,她才妥协了。
乔小沐也无法用三言两语去阐述自己同意结婚的原因,所以她能够推己及人,感觉李西宴能够答应结婚的原因应该也挺复杂,所以就没再多问。
但既然他能同意她所提出的一年后就离婚的条件,就说明李西宴绝对不可能会对她一见钟情。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她。
镜子里的那张俏丽的面孔越来越白,衬托的眼仁越来越黑,乔小沐原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隔离涂多了,直到她捕捉到了镜子里那双杏仁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失落?失落的点又在哪里?乔小沐百思不得其解,顿有种镜子里的自己和现实里的自己不是一个人的割裂感,于是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最终得出了结论:隔离霜涂得也太多了,跟鬼似的。
卸了重涂。
西二街是步行街,除了警车以外的任何私家车都开不进去。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街口停了车,乔小沐开门下车,关上车门时,对坐在车内的李西宴说了声:“拜拜了李总,咱们晚上见。”
李西宴温和一笑:“嗯,晚上见。”
乔小沐关门转身走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劳斯莱斯却始终没有离去,挡板缓缓降了下来。
李西宴一直侧着身子,隔着车窗凝望乔小沐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他将身体坐正,司机才谨慎地踩下了油门。
乔小沐虽然背对着街口,但却始终能感受到李西宴的目光,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以致她根本不敢回头,手脚极为僵硬,浑身肌肉紧绷,从里到外的不自然。
但她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装出一副自然而然、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明知道有摄像头但偏要假装没有摄像头的新人演员,必须要给镜头留下最自然、最优雅的一面。
直至劳斯莱斯开走,乔小沐才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后背和肩膀瞬间就松垮了下来,如蒙大赦似的走向了刘婶儿的早餐店,随便坐在了一张餐桌的桌边。
手心里都是汗……真该死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忽然就有偶像包袱了?
“小沐,今天想吃点什么呀?”
乔小沐正在发呆,杨晴的声音忽然自侧方传来,乔小沐诧异抬头:“杨姐?”说罢又转头看了一眼店铺里面,没有看到刘婶儿和她儿媳、孙女。
身穿围裙的杨晴嘿嘿一笑:“刘婶儿她大嫂今天下葬,全家都去送了,我替她看半天的店。”
哦,原来是这样。
杨晴这人,也就是嘴碎,但内核还是善良的。
乔小沐想了想,道:“要一笼包子一杯豆浆吧……算了我自己去端吧。”都是熟人,她也不好意思劳烦杨晴,索性自己拿着手机去店里扫了码付了账,又自己去后厨端了一笼包子和一杯豆浆出来。
在她看不到的店外,杨晴一直在和站在对面派出所门口的片警小李挤眉弄眼,不断地暗示小李什么。
身穿蓝色制服、头戴警帽的小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乔小沐还是比较喜欢坐在店外吃,没味儿,所以就端着食物回到了那张支在店外的桌子上。
才刚刚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对面忽然坐了一人,抬头一看,竟然是派出所小李。
小李全名叫李逸昆,职业是民警,性格热情做事认真任劳任怨,是西二街上人民群众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你也没吃饭呢?”乔小沐满含诧异地看向了对面派出所的方向,“你们领导现在允许你们上班时间外出吃饭了?”
李逸昆:“说的什么话,我刚值完夜班儿。”
“哦,下班儿了呀。”乔小沐看着小李的黑眼圈说,“那我请你吃一顿?”
李逸昆摆了摆手:“那倒不用,我就是想来找你说说话,谈谈心。”
乔小沐大惊失色:“啊?李哥你、你没听杨姐说我结婚了?”
李逸昆:“……”
李逸昆:“小沐啊,自信是好事儿,但你也太自信了吧?哥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想当年哥在警校上学的时候,追我的女生也是一抓一大把,咋可能喜欢一个有夫之妇?”
“啊?”乔小沐更震惊了,“追你的人还一抓一大把?”
真不是她以貌取人,是小李现在这幅圆脸盘、糙皮肤、双下巴、乱胡茬和微微凸起的啤酒肚的准中年男人的形象,真不像是有人追的样子啊!
他的腰带上甚至还别着一串钥匙,中年男人标配。
李逸昆“啧”了一声:“你咋还瞧不人呢小沐?哥的花期只是短了一些,但真有过灿烂过人的花期。”
乔小沐愣了又愣:“……那也得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吧?”她感觉小李起码能有四十岁了。
李逸昆怒:“放屁,老子今年才二十八!二十八!”
“啊?”短短几乎对话,震惊了乔小沐无数次。
李逸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了,我的年龄不重要,哥今天来也不是跟你讨论这事儿的。”
乔小沐:“那你是想跟我讨论什么呀?”
李逸昆蹙起了眉头,认真斟酌了一番措辞之后,开了口:“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前一段时间,我处理了一场家庭纠纷?”
乔小沐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你不是天天都在处理人民群众的各种纠纷么?”
李逸昆只好再把话说的明白些:“就是那个男的报警说他老婆要拿刀砍他,结果去现场一了解情况,那男的是个同性恋,骗婚!”
啊,原来是这事儿。
乔小沐点头:“我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夫妻俩到了派出所还在打架呢。”那一天上午,西二街的人民群众几乎都围在派出所门口进行围观。
李逸昆:“是啊,就他俩,现在离了,女方找了个不错的律师,拿出来了男方是同性恋和婚内出轨的证据,一纸诉讼告上了法庭,不仅成功撤销了婚姻,分割财产的时候还多分走了好多钱呢。”
乔小沐顿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敢相信:“所以?”
李逸昆:“我就是想告诉你,必要的时候要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再提醒你一下,同性恋和你结婚是否属于骗婚行为法律没法儿界定,但你可以收集证据起诉他,并申请撤销婚姻,到时候记得找个靠谱点的律师。”
乔小沐:“……”啊?不是,等等,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事儿?
乔小沐呆如木鸡地扭过了头,看向了杨晴。
杨晴原本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看,对上乔小沐的目光之后,赶忙低下了脑袋,假装忙碌地擦桌子。
乔小沐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杨晴这个爱八卦的大喇叭!
西二街“情报处处长”的能力有多大乔小沐也是心知肚明,当即就愁眉苦脸了起来,又急又气又无奈地看向了李逸昆:“现在、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是么?”
李逸昆面露难色,绞尽脑汁地劝说:“小沐啊,你也别乱想,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大家也都是想帮你脱离苦海。”
乔小沐:“……”知道了,明白了,整条西二街的人,都知道她老公是个gay佬的事儿了。
但是,李西宴他真不是啊,他硬得很!
第16章 第 16 章 四爷来啦!人家都等您好……
这该怎么解释呀?
解释的太多像是欲盖弥彰, 解释的太少又没有澄清谣言的力度。
乔小沐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李Sir,你信我, 我老公他真不是骗婚的死gay,他就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成年男人!”
李逸昆:“你确定么小沐?可别为了面子嘴硬啊!”
乔小沐无奈得很:“我确定!我非常确定!”性信息素是不会骗人的,那日清晨,男性荷尔蒙鼓动的气息令她印象深刻。
“那行吧。”既然人家老婆都这么说了,李逸昆也不好再继续质疑人家的性取向, 但秉持着为群众负责的原则,李逸昆还是叮嘱了乔小沐一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记得有困难就找警察,警察叔叔一直在。”
乔小沐先点了点头:“好的, 谢谢警察叔叔。”然后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你不是才二十八么?怎么就成我叔了?你真的才二十八么?”
最后一个问题, 才是真正的疑惑所在——怎么看小李都像是年近四旬的人,结果竟然和李西宴一样大?
李逸昆不乐意了:“嘿小沐,你这么说话可就伤人了啊, 那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倾国倾城啊?这不是工作后天天为了人民群众风吹日晒日夜奔波才变成现在这样了么?”
对方一下子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乔小沐再也无话可说,还心生出了愧疚, 反过来给小李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李哥, 我再也不说你长得着急了。”
李逸昆轻叹口气,满怀怅然:“不管你信不信, 哥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帅,校草你知道么?还是警校校草,盘靓条顺的很, 隔壁师范和财经大学的女生天天组团扒着我们学校外圈的围栏偷看我,因为这校领导还找我谈过话,让我注意一下影响,不要总是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乔小沐:“……”哥,你太夸张了啊,妹妹我根本没法儿往下接话。
乔小沐果断选择了转移话题:“那么什么,我对面的那家小商品批发市场不是早就不干了么,怎么最近又重新开始装修了?”
乔小沐的工作室位于西二街南侧的中部,正对着她小院院门的是一家批发市场的一楼入口。该批发市场一共有两层楼,每层面积大概一千平。
李逸昆回答说:“重新盘出去了,听说接手的是个小富二代,爹给了点钱让他自己创业,他就来咱们街上了。”
乔小沐:“来咱们街上干嘛呀?”
李逸昆:“听他报备的是一楼准备开家谷子店——就是他们二次元买周边产品的地方——二楼准备改造成大型的真人密室逃脱。”
乔小沐惊叹道:“谷子店?二次元?真潮气啊,咱街马上要跨时代步入繁荣了!”
李逸昆笑了一下:“可不是么,灌入新鲜血液了。”
*
吃完早饭后,乔小沐和李逸昆就分道扬镳了,李逸昆下班回家,乔小沐去开店上班。
杨晴继续替刘婶儿经营早餐店,她自己的服装店则由店员盯着。
西二街上所有人民群众皆各司其职,一派祥和,欣欣向荣。
临近饭馆的午高峰时,刘婶儿和其儿媳抱着孩子赶回来了。婆媳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还被杨晴打趣了一顿:“跑那么急干嘛呀?怕人家误会我成老板啦?”
刘婶儿满含感谢地看向杨晴:“中午这个点也忙,都已经麻烦你一上午了,怎么好意思再继续麻烦你。”
杨晴:“害,瞧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呀。”
刘婶儿一边戴围裙一边说:“不是见外,你也有自己的生意。”
杨晴浑不在意:“我有店员,今天周三,客人也不多。”完事儿又说了句,“在你这儿待着也挺好的,能打听到不少事儿呢,你猜我今天又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刘婶儿哭笑不得:“我可猜不到。”
杨晴:“派出所小李,你猜他今年多大?”
刘婶儿微微皱眉:“他怎么也得有三十多岁了吧?”小李已经来到这条街上三四年了,大家却从没追问过他的年龄,都默认他已经三四十了。
杨晴撇了撇嘴,煞有介事:“二十八!小李才二十八!”
“啊?”刘婶儿不可思议,“小李那么年轻么?”
杨晴回复道:“可不是么。他给小沐说的时候我听到了,小沐的眼睛瞪得比我的还大。”
刘婶儿:“小李小沐今天都来吃饭了?”
杨晴:“嗯,我让小李来的,提醒提醒小沐,别被同性恋骗婚了。”
刘婶儿:“小沐怎么说的?”
杨晴:“小沐说她老公不是同性恋。”
刘婶儿点了点头,回了句:“我也感觉那小伙子不是。那天晚上小沐去医院给我送相册的时候,她老公也跟着一起去了,那小伙子看着挺精神、挺有男子汉气概的。还有我大嫂火化那天,他们两口子也一起去参加追悼会了,很懂礼数的一个好孩子,不像是会骗婚的。”
杨晴破天荒地没有对此事八卦事件进行深入讨论,而是认认真真地询问了刘婶儿一句:“你觉得小沐给你准备的礼物怎么样?”
刘婶儿实话实说:“挺好的,我大嫂是笑着走的,她应该是没遗憾了。”
杨晴:“收了你多少钱?”
刘婶儿:“二百。”
杨晴不可思议:“大老远跑那么一趟就收了你二百?”
刘婶儿赧然一笑:“我知道,小沐是不好意思收我钱,那姑娘真的很善良,她每天早上都会来我店里买点东西再走,不是两颗茶叶蛋就是一杯豆浆,但其实她已经吃完早饭了,就是为了让我多做两单生意。”
杨晴:“你咋知道她已经吃完早饭了?”
刘婶儿:“没吃早饭的时候会多买一笼包子,她爱吃小笼包。”
杨晴一愣,回想到了今天早上,乔小沐还真的是买了一笼包子和一杯豆浆。杨晴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句:“刘婶儿,你的观察力真好。”
*
乔小沐的工作室占据着一栋二层小楼,仅一楼用来营业,二楼不对外开放,装修成了一间可供她休息的温馨卧室,时常属于封锁状态。
卧室里有张宽大的原木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旗袍。她的工装。
乔小沐到店之后就上了二楼,先换上了一条天青色的开襟旗袍,又将飒爽利落的高马尾换成了温婉优雅的中式盘发。
周三是西二街人流量最少的一天,乔小沐仅在中午的时候接待了几位喝咖啡的顾客,然后就没什么生意了。
时间已步入六月份,天气渐渐炎热,露天小院不再似春日里那般舒适,下午闲来无事,乔小沐也没再去小花园内消磨时光,而是抱着平板坐在了一楼的真皮沙发上,一边吹着空调一边搜索视频:【该如何养好一条狗】
正认真学习着呢,入户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乔小沐闻声抬头,看到了杨晴。
“杨姐怎么来了?”乔小沐赶忙放下了平板,起身去迎接,“外面热死了,想喝点什么么?”
杨晴犹豫了一会儿,回了句:“喝什么都行吧。”
乔小沐了然,这是要长时间留在店里和她攀谈了。身为一名优秀的黑心商人,乔小沐还是很有商业嗅觉的,立即调转方向朝着制作饮品的吧台走了过去,边走边热情洋溢地询问:“咖啡?果汁?茶?还是气泡水?”
杨晴拉开了一张黑色的靠背椅,在原木打造的小圆桌边落了座:“咖啡就算了,苦不拉几的喝不惯,要杯果汁吧。”
乔小沐:“好嘞。”
几分钟后,乔小沐将一杯鲜榨橙汁放到了杨晴面前,然后在杨晴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座,主动询问道:“杨姐是想要定制礼物么?”
杨晴迟疑地抿住了双唇,垂着眼睛盯着眼前的橙汁看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抬起了眼眸,满含苦涩地看向了乔小沐:“这条街上,人人都有秘密,人人都有张不开的嘴和束手无策的事儿,我也一样。”
乔小沐点了点头,认可了杨晴的话,却没插嘴,专注聆听杨晴的讲述。
杨晴又苦笑了一下:“我有个女儿,你知道的吧?”
乔小沐再度点头,以一种夸赞又敬佩的语气说道:“当然知道呀,听说可优秀了,西辅大学心理学毕业的博士生。”
杨晴的双眸猛然一亮,眼神中绽放出了难掩的自豪,嗓门都跟着尖锐洪亮了起来:“是啊,我们家乐乐可是他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谁说理科只能男的才学的好?我们乐乐就是女状元!”
可以见得,杨晴很为她的女儿感到骄傲。
乔小沐温柔地笑了一下,满含敬佩地说了句:“是您养育的好。”
杨晴的眼睛却又忽然暗淡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家乐乐也挺不容易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我和她爸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离得特别不体面,她爸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我发现的时候私生子都两岁了。小三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就连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偏心小三和她的儿子,因为我们乐乐是个女孩。”
说着说着,杨晴的眼眶就红了。
乔小沐心头的情绪也跟着汹涌起伏了起来,她忽然就明白了杨晴为什么总是那么针对街上开花店的周晓雪了……周姐这人其实不错,性格恬静为人温和,对西二街上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但最让人无法接受一点就是她是个三儿。
乔小沐长叹了一口气,将纸巾推向了杨晴,安抚道:“杨姐,都过去了,你也很厉害,坚强地挺了过来,我真挺佩服你的。”
杨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摇了摇头:“我也没什么值得你来佩服的地方,人被逼到那份上了,你不坚强也不行。我前夫和那个小三是坏事做绝、做尽!把我们家里所有的钱都卷走了,一分不剩,就这离婚的时候那对狗男女还想算计我的房子,想让我们母女俩净身出户!那房子可是我们乐乐出生的时候我爸妈拿出棺材本房子给我们付的首付。老两口舍不得让自己的外孙女继续住在租来的破房子里才资助我们买房的,这对狗男女怎么有脸打房子的主意?”
真难评啊,世界上的恶人不胜枚举多不胜数。
乔小沐再度叹了口气:“后来呢?”
杨晴:“那我肯定不能让这对狗男女得逞啊!我又不是靠男人养活的家庭主妇,我那个时候搞服装批发,手里还有点进货的钱,全用来打官司了。”
乔小沐:“打赢了?”
杨晴:“那肯定打赢了啊,房子本来就是我的,法官又不瞎。吞了我的钱我也得让那对狗男女全都吐出来,一分都不能少,还得让他们按月给我和乐乐打抚养费!”
乔小沐终于舒了口气,心里爽快了不少,满含敬佩地笑着说:“还是杨姐厉害,做事儿雷厉风行,既不让自己受委屈也不让咱们这些听众受委屈。”
杨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我要真无所不能,也不会来找你了。”
终于聊到了此次谈话的重点。
乔小沐询问道:“所以,杨姐是想给谁送礼物?”
杨晴面露愁苦,无奈一笑:“我女儿。”
*
杨晴坐在店中和乔小沐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去,桌上的橙汁她一口没动,倒是多出来了好几张被眼泪浸湿的卫生纸。
杨晴离去后许久,乔小沐还一直坐在那张桌旁,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了定,但其实她的大脑一直在运转,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该怎么替杨晴送礼物?送什么样的礼物给杨晴的女儿才合适?
杨晴甚至也总结不出她女儿到底想要什么,不然她也不会踏入乔小沐的工作室。
换句话说,杨晴想解决母女之间的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母女之间不可能有深仇大恨,母女之间的隔阂也总是不大,但却琐碎、真实、亘久。
思来想去,乔小沐决定从杨晴的女儿入手,但她需要一个配合她的帮手、一个好搭档。
杨晴的女儿是心理咨询师,主攻问题婚姻。
最佳搭档的人选呼之欲出、不言而喻。
乔小沐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五点半了,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上楼去翻出来了几张漂亮又精致的印花东巴纸,认认真真地做起了手工。
随着太阳的西落,室外的温度逐渐降低,晚风吹散了空气中的燥热,乔小沐又坐在了外面的小花园里,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写毛笔字呢,院门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李西宴推开了院门,步入了院中,依旧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乔小沐激动地抬起了脑袋,看向李西宴的双目几乎放光:“四爷来啦!人家都等您好久了,忙了一下午,就是专程为了给您准备惊喜!”
乔小沐还特意举起了几张被整齐裁剪成规整长方形的印花东巴纸,展示给李西宴的那一面上,用漂亮的小楷字体书写着几个黑色毛笔字:【山屿飞鸟咖啡券——特赠给李四爷】
“说了会赠予您三十杯咖啡,就绝对一杯都不会少了您的。”为了凸显自己的诚意,乔小沐又真挚诚恳地说了句,“每一张咖啡券都是人家亲手制作又亲笔写了字的,世界上独一无二!”
李西宴不置可否,微微眯起了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这幅殷勤的样子,八成是有事相求。
第17章 第 17 章 “缺乏性生活。”
太阳即将隐没于西天, 夜色降临,天空呈现出来了一种深海一般的蓝色。
小院中亮着一盏明黄色的灯,灯光笼罩着乔小沐所占据着的那套桌椅。
街道上的路灯尚未开启, 院门口的位置有些昏暗,但李西宴并没有被隐没,他挺拔的身姿和极具斯文的矜贵气质也很难被隐没,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纵使被放置在黑暗中也依旧是卓然出众的。
起初乔小沐也只看到了李西宴, 直至李西宴又朝着她走了几步,乔小沐才看到他手里牵着的狗绳和被狗绳套着的那条健硕大黑狗。
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
从来没有养过狗的乔小沐瞬间就安静如鸡了。她先看了看李西宴, 然后看了看狗,又看了看李西宴,再看了看狗, 如此循环反复了好几次之后, 将目光定格在了狗的脸上, 露出来了一个紧张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你、你好呀!”
“汪!”
你也好!
黑狗洪亮的嗓音和强悍的气势却把乔小沐吓了一哆嗦,肩膀都畏惧地缩起来了。
李西宴见状立即拍了拍黑狗的狗头,温声命令道:“霸王, 坐。”
黑狗顺从地坐在了地上,微微张开了狗嘴,吐出来了一截舌头, 呼呼喘着气, 完美表现出来了一副“我很憨、我很乖、我很可爱”的样子。
乔小沐看着黑狗愣了又愣,然后, 看向了李西宴,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听觉:“你刚刚喊它什么来着?”
“霸王。”李西宴顺手拉开了乔小沐对面的那张椅子,边落座边说, “饲养它的那位训导员给起的名字。”
“哦。”乔小沐又进一步询问道,“那这位霸王同志,是公是母?今年多大了?退役前是什么警种呢?”
李西宴被“霸王同志”这四个字逗笑了,事无巨细地回答说:“公犬,今年七岁,退役前是非常优秀且出色的缉毒犬,曾参与破获过许多贩/毒大案,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
“哇,好厉害!”乔小沐看向霸王的眼神中都透露出钦佩了。
霸王的尾巴翘起来了,也摇起来了,显然是退休后疏于情绪管理了,开始喜形于色了。
李西宴的眼眸中一直浮现着温柔笑意,又弯下腰摸了摸霸王的脑袋,夸赞道:“确实很厉害。”
乔小沐察觉到了一件事:“你很喜欢宠物?”
李西宴点头,语气平缓却低沉:“小时候一直很想养狗,但我妈狗毛过敏,没法儿养。后来出国留学后自己养了一条,但难逃寿命的惩罚,开始是一条黄色的毛毯迎接它,最后是同样一条黄色毛毯送别它。”
饲养短寿物种就是对长寿物种的惩罚。
乔小沐的共情能力超强,听完李西宴的最后一句话后,眼眶猛然酸了一下……该死的,太难受了!
她光听听都这么难受,李西宴是亲身经历者,估计更难受。
乔小沐又看向了霸王:“你之前养的那条狗也是拉布拉多么?”
李西宴:“嗯。原本不想再养了,但无意间看到了一条退役警犬的领养启示,还是没忍住递交了申请。”
其实乔小沐特别能理解李西宴的那一句“原本不想再养了”,任谁经历过一次特别痛苦的生离死别之后都不会再想要经历第二次,但奈何人类的本性中总是存在“克制不住”“身不由己”的抖M属性。
乔小沐轻轻叹了口气:“养就养了吧,总不能因为未来的离别而放弃当下的幸福,毕竟咱们永远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一样先到来,不如开开心心地享受当下。”
李西宴随和一笑,赞叹道:“还是乔老板活得通透。”
乔小沐极其谦虚地回复说:“四爷可真是过奖了,我也是近朱者赤,受四爷的影响罢了。”
竟然都开始奉承他了。
看来求他帮忙的事儿还不小呢。
李西宴索性主动开了口:“乔老板近期生意如何?可否有需要李某帮忙的地方?”
哎呦,这么善解人意么?
乔小沐相当之惊喜,却并未喜形于色:“瞧四爷这说的是那里的话,您天天日理万机的,时间无比珍贵,我哪敢平白无故地耗费您的时间呀?就算是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肯定也会支付您酬劳的。”
虽然上次去C市时答应给李西宴的八百块钱她一分没给,但乔小沐依旧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这种客套话——这,就是生意人的基本素养。
李西宴哭笑不得:“还是一天二百?”
乔小沐:“……”都不用出远门,你怎么好意思开口一天二百呢?
黑心商人原本想的是一天八十,结果谁知道李西宴竟然一下子把价位哄抬到二百了,无奈之下,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是这样,这次的工作内容和上次不同,不需长时间出远门,所以没法儿按天算钱呀。”
李西宴饶有兴致:“那该怎么算?”
乔小沐一本正经:“按小时,您只需要在一天之中抽出来宝贵的一小时就可以。”
这下李西宴是真的好奇了起来:“这次又是谁定制了什么类型的礼物?”
乔小沐歪着脑袋想了想:“按类型来说的话,应该属于亲情,是我们街上开服装店的杨姐定制的,想送给她女儿,解决母女之间的问题。”
李西宴:“出了什么问题?”
乔小沐摇了摇头:“客户本人也不知道。”她又详细阐述道,“杨姐的女儿叫杨笑,小名乐乐,今年三十五岁。但是杨笑小时候不姓杨,而是跟她亲爸的姓,后来父亲婚内出轨,父母离婚后她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就改了母姓。”
李西宴:“父亲出轨,她和她母亲都是受害人,按理来说母女之间的感情应该非常深刻才对,怎么会出现连母亲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问题?”
“很意外对吧?”乔小沐说道,“杨姐真的很不容易,她前夫在离婚前就出轨了,私生子都好几岁了,婆家人还重男轻女,都偏袒小三和小三的儿子。杨笑她爸和那个小三还联手算计着想让她们母女净身出户,是杨姐孤军奋战把本该属于她们母女的那份财产夺了回来。法院判决书上虽然判定了杨姐的前夫每月需要支付他们母女两千块钱的生活费,但是那个男人一分钱都没给过,是杨姐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拉扯大了,所以杨姐想不明白,她的女儿现在为什么会越来越疏远了她。”
李西宴:“是杨姐觉得自己的女儿现在越来越疏远她了?还是你通过你们之间的沟通谈话推论出来的?”
乔小沐回答说:“是杨姐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的女儿自从上了研究生之后就不怎么爱回家了,天天说忙,没时间,读了博士之后更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连个电话都不怎么打。后来博士毕业,独自开了个心理咨询工作室,更忙了,三五个月不回家都正是常态,但她的工作室就在西辅本地,虽然离家有点远,但现在市内交通那么发达,开车那么方便,再怎么忙也能抽出时间回家看看自己的妈妈吧?”
乔小沐又说:“别说杨姐了,我都能感受到这女儿就是不想联系她妈,而且杨姐还发现她联系过她爸。”
李西宴蹙眉:“这又是怎么发现的?”
乔小沐:“杨笑毕业后,杨姐给她买了套房子,200平的大平层,但是只付了首付,需要杨笑自己还贷款,有一天杨姐给杨笑打电话,想问问杨笑压力大不大,如果压力大的话可以帮她还几个月贷款,结果杨笑却说不用了,余款她爸帮她还清了。”
李西宴沉吟片刻,回了句:“成年人的世界不只有感情,还有金钱,并且在通常情况下,金钱可以改变感情。”
这话虽然听起来残酷,但却现实。人性本就如此。
乔小沐点了点头:“确实,杨笑她爸原本是农村户口,前几年村里拆迁了,赔了几套房子,成暴发户了。”
李西宴分析道:“有了充足的金钱之后就不需要再斤斤计较,更何况这个女儿比他预想中要更出色、更优秀。”
乔小沐瞧了李西宴一眼,发现他这人看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是啊,人年纪大了之后,就会开始考虑养老问题、考虑面子问题、考虑很多年轻的时候考虑不到的问题,孩子多了就会押注。女儿更优秀,女儿非常出色,女儿很有出息,他就愿意投资,愿意花钱弥补。”
李西宴:“杨笑也接受了。”
乔小沐耸了耸肩:“或许她的压力是真的大呢?普通人谁没事儿会跟钱过不去?而且母女之间出了问题,肯定不只是女儿的问题。这世界上任何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都不可能只是单方面的问题。”就好比乔小沐和她妈一样。母女之间的感情总是斩不断理还乱。
李西宴反应很快:“所以你准备再去杨笑那里打探一下情况?”
乔小沐嘿嘿一笑,果断奉承道:“四爷,你怎么这么聪明呀,我真是自愧不如!”
李西宴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乔老板过奖了,李某才疏学浅,还是想更听听乔老板的高见。”
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会说奉承话。
乔小沐也不再兜圈子了:“杨笑明显对她妈有些疏远情绪,所以咱们肯定不能开门见山地去找她打听,她会排斥咱们的,所以我的计划咱俩伪装成她的客户,假装去找她咨询心理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对她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和态度。”
李西宴:“杨笑主攻什么方面的心理疾病?”
乔小沐:“她的工作室有好几个心理医生,类型各不同,杨笑主攻的是婚姻问题。”
李西宴:“……”怪不得需要他帮忙呢。
李西宴想了想,轻轻启唇,缓缓说道:“找心理医生咨询婚姻问题,重点在问题,我们之间的问题又在哪里呢?”
乔小沐准备充足:“我也上网搜了几个常见的婚姻问题,比如说,婚外情。”
李西宴神情严肃,不假思索:“我没有,你有么?”
乔小沐一愣:“我怎可能有呢?你不要血口喷人呀!”虽然是虚假夫妻,但好歹是领了证的,怎可能搞道德败坏的事情?
李西宴不容置疑:“所以婚外情这项不合适。”
乔小沐又提了一种方案:“那就孩子教育问题?”
李西宴:“我们还没有孩子。”
还?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持续状态的副词?
说得好像以后会有似的……
乔小沐果断将这个理由排除了:“这个也不能用。”然后又打开手机看了看备忘录,“第三条是婆媳关系问题……凭良心说的话,你妈对我挺不错的,我没理由挑她毛病。”
李西宴:“那就下一条。”
乔小沐:“经济压力,贫贱夫妻百事哀。”
李西宴:“再下一条。”
乔小沐抿住了双唇,微微红了脸,犹犹豫豫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抬眸看向了李西宴,目光赧然又为难:“其实吧,最后剩下的这一条挺符合咱们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怕你不好意思。”
李西宴:“是什么?”
乔小沐:“缺乏性生活。”
李西宴:“……”
第18章 第 18 章 “所以,是要我毫无保留……
第二天一早, 乔小沐是被狗叫声吵醒的。
但其实人家霸王就只吼了一声而已,还是在一楼门厅处吼的,但奈何警犬的吼叫声实在是太过洪亮且极具威望, 所以一下子就将睡梦中的乔小沐给惊醒了。
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才刚六点四十五,继续睡回笼觉吧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乔小沐索性直接起了床。
洗漱完,她就穿着睡衣下了楼, 还没走完台阶呢,霸王就朝着她跑了过来, 尾巴还一摇一晃的,显然非常开心。
乔小沐弯腰摸了摸霸王的脑袋:“你怎么起这么早?”
“汪!”
你当呢?我可是训练有素自律性警犬。
乔小沐笑了一下,又抬头看向了李西宴。
李西宴此时没戴眼镜, 穿着浅灰色圆领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 全是宽松的休闲款, 但因为清晨运动后大量出汗,他的上衣已经全被汗水浸湿了,薄薄的一层衣料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身上, 不仅呈现出了他完美的倒三角身材,还清楚地印出了胸肌与腹肌线条,紧实又好看。
食色, 性也。
乔小沐的呼吸猛然一滞, 瞳孔都微微有些放大了……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便宜老公的身材真好呀, 宽肩窄腰大长腿,都能去当男模了。
但乔小沐也是要脸的,虽然好色但不能好色的太明显, 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李西宴的身上移走了,视线上扬移动到了他的脸上,然后发现,李西宴的脸也挺有诱惑力的。
运动带来的热气未消,他棱角分明的冷白色面庞上尚还浮现着一层红,越发将他的眉宇衬托的深邃英俊了,充斥着荷尔蒙的欲/感,吸引力十足,但他本身的气质却又偏冷峻偏禁欲,令人望而生畏,是以整体呈现出的感觉极为复杂,既不够斯文,也算不上败类,而是个让人又想接近又想远离的斯文败类。
他背地里不会什么都来吧?抽烟?喝酒?玩女人?
乔小沐的思维一下子就跳跃了,还跃的莫名其妙,直至霸王用狗爪子扒拉了她一下,像是在提醒她:别再盯着我养父的脸看了,不矜持,我的养母。
乔小沐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开口却是:“你在国外留学那几年私生活是不是特别丰富?”
然而在说完这话后,乔小沐自己都愣了一下,诧异心想:“我干嘛要问李西宴这个?”然后又赶紧替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补了句,“我的意思是,咱们晚上就要去找杨笑做咨询了,我就想多了解你一下,免得到时候露出破绽嘛。”
李西宴想了想,回答说:“那就要看乔老板对私生活的定义是什么了。”
乔小沐:“就是抽烟啦、喝酒啦、烫头啦,交女朋友啦。”
李西宴:“那挺单调的。”
乔小沐:“不抽烟也不喝酒?”
李西宴如实告知:“会抽也会喝,但私下不喜欢,某些场合却必不可少。”
乔小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问:“那烫头呢?”
李西宴无奈一笑:“更没兴趣。”
“哦。”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项了。
乔小沐下意识地将双手插进了睡裤的兜里,努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漫不经心:“交女朋友呢?”
李西宴不假思索,认真又确定:“没有前任,没有交往过女朋友。”
乔小沐诧异万分:“不会吧?不可能吧?”他这种顶级豪门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怎么会没有交往过女朋友?骗她的吧?
“确实是没有。”李西宴回答说,“可能是没有谈恋爱的天分。”
你都是高富帅了,谈恋爱还需要什么天分?男人谈恋爱最大的天分不就是又高又富又帅么?你占全了呀!
乔小沐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追你的人应该挺多吧?”
李西宴:“多是挺多,但是没有喜欢的。”
乔小沐明白了,因为李西宴太挑剔。
紧接着,李西宴又说了句:“大学毕业后倒是遇到过一个女孩,还说什么要嫁给我,结果你猜怎么着?”
乔小沐:“怎么着了?”
李西宴目不转睛地看着乔小沐的双眼,表情似笑非笑:“她不告而别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我留。”
“啊?”乔小沐震惊不已,“你被人渣了呀?”
李西宴点头,叹息着说:“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在自我怀疑,到底是她骗了我,还是我自作多情了,误把羁绊当成了爱情。”
啊?
天呐!
都给我说伤感了。
乔小沐再度展现出了极强的共情能力,满含同情地看着李西宴:“后来呢?你又再见到那个女人了么?”
李西宴苦笑一声:“见到了,但她却把对我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把我这个人都给忘了。”
“天呐!”乔小沐狠狠地同情起来了李西宴……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心动一次,结果竟然遇到了这种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的渣女,太惨了!
乔小沐长叹一口气,抬起右手,拍了拍李西宴的手臂,以示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那么优秀,肯定会遇到更好的!”
李西宴沉默片刻,目光坚定地看着乔小沐,一字一顿:“再也遇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乔小沐:“……”哎,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乔小沐不理解地问:“她到底哪儿好啊?让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李西宴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了,如数家珍般回答说:“她很温柔,还很善良,身上还带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她还很漂亮,但漂亮的皮囊是她最不足为道的优点之一。”
乔小沐无法理解:“她都把你渣成那样了,你还觉得她善良呢?”
李西宴:“万一当初是有什么误会呢?”
乔小沐:“……”好,好好好,真看不出来你李西宴竟然还是个恋爱脑,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虽然乔小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望什么,但她内心深处就是滋生出了一股难以克制的失望之情,甚至还有些生气。
然后乔小沐就不想再搭理李西宴了,又说了句“我要去吃早饭了”之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餐厅走了过去。
李西宴眼神无奈地看着乔小沐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傻子呀。
*
虽然养狗是李西宴委托给乔小沐的工作内容之一,但因着和杨笑预约了晚上六点的婚姻心理咨询,所以乔小沐就没法儿带着霸王去她的工作室了。
先和尊敬的李总打了个报备之后,乔小沐就心安理得地把霸王留在了家里。
霸王也乐得独自一狗在家住大别墅,还有管家佣人伺候着,没理由不乐意。
李西宴原本想像昨天一样送乔小沐去西二街,结果却被乔小沐拒绝了,还拒绝地干脆果断毫无余地。李西宴只好作罢。
乔小沐还是选择了骑山地车出行,到不说她多爱运动吧,而是实在不想和李西宴同乘一车,她还为了今早的那番对话生闷气。
前往西二街的这一路上,乔小沐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她绝不认为自己是因为喜欢李西宴而生气,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找答案,可是又找不到。
即将抵达西二街时,乔小沐突然想到了杨笑,紧接着,她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婚姻”二字,刹时茅塞顿开:就是因为婚姻而生气!
无论如何,她和李西宴都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虽然约定了一年后离婚,但在这一年内好歹是夫妻关系存续期吧?他竟然毫不避讳地在她的面前提起了别的女人,还说自己再也遇不到比那个女人更好的女人了,简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可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别的男人,比如肆野。
两位内心各有所属的男女走进了一场婚姻,这就更说明了他们俩的婚姻简直像极了一栋豪华的违章建筑,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不伦不类,迟早会被拆除。
早知道就不答应这场联姻了。
但是不答应的话,她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哎,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乔小沐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地心想:杨笑和自己妈之间的关系一团糟,我又何尝不是?我也很久没回家了,因为逃避。
*
西二街位于市中心区域,杨笑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位于北三环附近的一栋写字楼内。
约了晚上六点做咨询,乔小沐五点四十左右抵达了写字楼楼下,本以为还要稍等李西宴一会儿,结果李西宴竟然比她来的还要早。
为保万无一失,乔小沐才刚和李西宴碰上头就认真又严肃地交代了他一句:“你切记,咱俩虽然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但咱俩必须要通过心理咨询的方式套杨笑的话,所以不论咱们俩现在是不是真夫妻,都必须让杨笑认为咱俩是,不然肯定会露馅的!”我这单生意就黄了!
李西宴笃定不已地回了句:“我们本来就是真夫妻。”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句话无懈可击,李西宴将右手伸进了自己的西裤兜里,拿出来了一本结婚证。
乔小沐:“……”不是我说,你怎么走哪儿都带着结婚证?
乔小沐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李西宴看似沉着冷静的外面下其实埋藏着一颗颠公的心,但是她也不好反驳些什么,毕竟,结婚证确实是唯一一样可以证明他们俩是真实夫妻的铁证。
乔小沐甚至还得昧着良心称赞李西宴一句:“还是李总想的周到呀。”但是紧接着,她的话锋又忽然一转,“但是我刚刚说得真夫妻,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真夫妻,而是一种状态你懂吧?杨笑是心理医生,还是博士生,肯定能通过一些细微末节判断出来咱俩之间的真实状态。这么说吧,就是演一场戏,我是导演,杨笑是观众,你是演员,你得演的好,不能让观众出戏。”
李西宴虚心请教:“乔导对我的要求是什么?”
乔小沐:“不只是对你的要求,也是对我自己的要求,你必须带入丈夫的角色,我也必须带入妻子的角色,在这场戏中,咱们俩要有夫妻感情,有感情才会想要挽回彼此,不然何必花大价钱来做婚姻咨询?”
李西宴看着乔小沐的眼睛,笑意温柔:“所以,是要我毫无保留地爱你?”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低沉又轻缓,眼梢微微卷起,漆黑又深邃的眼眸中泛滥着无尽的爱意,像是含着两汪柔柔的春水,水面上的倒影只有她一人。
乔小沐的呼吸猛然一顿,心跳莫名停了一拍……该死的,你怎么说演就演呢?导演还没喊艾克什呢你就入戏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哥,你别演了,你再演我……
“是这种状态么?”李西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看向乔小沐的目光极为专注,满眼都是深情。
是这样没错,但、但是——
“你、你现在不用演。”乔小沐并不想让自己的脸颊变红, 但脸部和耳朵还是不由自主地发起了热,就连说话都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了,“见到,还没,不是, 我们现在还没见到杨笑呢。”
“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了么?”李西宴抬起手来,用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推了一下镜梁, “提前演练起来,找找感觉。”
乔小沐无法反驳:“那、那你要是这么说,也没错, 但是, 你开机之前总得跟导演打个招呼吧?不然别的演员怎么配合你?剧组又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虽然这剧组总共就俩人, 但导演兼职女主角,话语权非常之高。
也很有意思。
有趣的人总是会将无趣的生活点缀的五彩缤纷,所以充斥着趣味的灵魂才会万里挑一。
李西宴强忍笑意, 点了点头,诚恳认错:“乔导说的对。”
乔小沐不仅是个霸权导演,还是个黑心商人, 当即就严肃警告李西宴:“所以你不要擅自行动, 不然我会扣你片酬的!”
片酬?
可真是个新鲜的词。
李西宴饶有兴趣地询问道:“片酬是多少?”
呃、这个……提钱就俗了啊。
乔小沐的气焰瞬间消减了不少,含糊其辞地回了句:“之前不是说了么, 按天计费,但其实也用不了你一天的时间,顶多一个多小时。”
李西宴:“一小时多少钱?”
乔小沐用手蹭了蹭鼻尖:“之前去C市, 你一天不是二百么?原本二百除以二十四就是你现在的片酬,但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少了,对不起你的付出,所以特意给你涨了身价,按一天二百四给你算了。”
纵使她把好听话说破天,也是一个小时十块钱。
李西宴:“……”
可能乔小沐也觉得自己这样干实在是太黑了,所以一直在不停地闪躲李西宴的目光,整个人毫无底气,因为她心知肚明,李西宴就算坐在总裁办公室里面什么都不干一个小时也能进账十几万乃至上百万。
十块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似的,不,应该说往金盆子里扔铜板。
人在无语的时候,也是真的会笑。李西宴别过脸去,机械地牵了下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原来,他在她心里的价位只值十块钱。
重新将脸转过来之后,李西宴收敛了笑意,看向乔小沐的目光又黑又沉,不容置疑:“我要加钱。”
啊?
乔小沐大惊失色:“你知道杨笑的咨询费多高么?一个小时一千!”虽然这费用后期肯定会让杨晴支付,但是,在这单生意没完成之前,所有的费用都是她自己垫付的!
乔小沐又急慌慌地说:“我相当于自己出钱请你做咨询诶,你怎么能够提出加钱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呢?”越说越气,乔小沐气鼓鼓地将胳膊一抱,没好气地甩了句,“说了十块钱就是十块钱,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李西宴脸色微沉,咬字缓重:“有的是人干?你还有几个合法老公?”
“我就找人演戏而已?非得合法么?”乔小沐直接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打开通讯录作势摇人,“我的同学朋友多得是,结婚前还有不少人追我呢,找那些人来演我老公连十块钱都不用掏!”
李西宴:“……”
乔小沐撩起了眼皮,冷飕飕地盯着李西宴:“你演不演?不演我就换男主角。”
李西宴不置可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语气认真地问了一句:“假如,我是说假如,换了你的心上人来,你会给他出多少钱?”
心上人?
肆野?
乔小沐根本就没有设想到“肆野来充当我老公”的那一幕,因为单是想到“肆野”这个名字,她的脸就红了,内心暗自窃喜,唇角止不住地上翘了一下,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一脸严肃地看着李西宴:“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人家值多少钱是人家的事儿,你在我这儿就值10块,爱演不演!”
说完,乔小沐转身就走,用实际行动向李西宴表明态度:你能接受你就跟上,不接受你就走人,我这剧组离了谁都能转!
乔小沐一直没回头,去到了电梯间,站到了一扇镜面电梯门前。通过门上的倒影,她看到李西宴还是跟了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
电梯间的灯光是明黄色的,李西宴身穿一套浅灰色的笔挺西装,整洁的白衬衫前打了条深蓝色带灰色条纹的领带,高大挺拔的身姿和俊朗的五官完全撑起了这套一丝不苟、裁剪得当的正装。
乔小沐又看向了门上倒映着的自己。她的头顶刚刚到李西宴的下巴。此时的她既没穿旗袍也没穿职业装,而是穿了条绿色的碎花吊带裙,外面还搭了件白纱开衫……这风格,完全不搭呀。
李西宴像是来收购这栋写字楼的,她像是来这儿找乐子度假的,哪像是两口子?怪不得正经剧组都需要服装道具师呢。
“诶!”乔小沐忽然喊了李西宴一声,但还是没回头,看着电梯门上的他说,“我虽然只给你出十块钱,但又没说不给你小费,你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耍大牌不认真工作吧?咱俩的穿搭就已经很让人出戏了,所以得用十二分的演技去弥补穿搭的缺陷。”
李西宴却答非所问:“你还没回答我说,如果是你的心上人来了,你会出多少钱给他?”
那得看肆野有钱没了,有钱的话我出两千,表明我对他的诚意和尊重;没钱我就出两万,救风尘。
黑心商人的爱完全可以用钱衡量。
但乔小沐肯定不能说实话,以免男主角临阵罢演:“你干嘛非得问这个呀?咱俩又不是真夫妻,你何必打破沙锅问到底?今天早上你提起你心上人的时候,我也没多问吧?”
李西宴轻叹口气:“看来在乔老板心目中,我的价值和地位远不如他?”
乔小沐:“那是肯定的,你的白月光不也一样?”
李西宴却哭笑不得了起来,明明是两个人的婚姻,怎么就变成了四个人的戏份?
有两趟电梯同时到了一楼,下班高峰期来临,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乌泱泱的人群就像是潮水一般从电梯里涌了出来。
乔小沐刚巧站在正对着电梯门的位置,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两步,结果却不偏不倚地踩到了李西宴的脚背上,后背也撞上了李西宴的胸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躲,但却被周围密集的人群阻挡了行动。
只是延缓了那么一瞬而已,她纤细的腰肢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揽紧了,紧接着,李西宴低沉的嗓音自她耳后响起:“人多,当心别被撞倒了。”
乔小沐的呼吸猛然一停,心跳加快的同时,耳尖也跟着红了。
李西宴自然能够看到她红到几乎要滴血的耳朵,低低笑了一声:“脸红什么?”
“我、我我没有!”乔小沐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以致口不择言,“我我我就是就是太热了,太热了,咱俩贴太紧了我好热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乔小沐才意识是到自己说了什么,狠狠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死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
以后再也不看小黄书了,关键时刻真害人,脑子里冒不出来一句正常话!
李西宴的声音再度自她耳后传来:“等人少了就松开你。”
他的嗓音沉沉有些沙哑,语气却无波无澜从容平静,是以乔小沐也判断不出来李西宴到底有没有因为她这句骚话而引发过度联想。
下班的人潮渐渐散去,李西宴松开了乔小沐,乔小沐赶忙朝着正前方快走了几步,摁开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迅速窜进了空荡荡的电梯中。李西宴紧随其后。
杨笑的工作室在17楼,乔小沐摁亮楼层按钮之后,电梯门缓缓闭合。
可能是下班时间上楼的人少,也可能是赶巧了,整个电梯轿厢内就只有乔小沐和李西宴两人。
他的手臂圈揽她腰身的感觉还如影随形,乔小沐尴尬又赧然,根本不好意思直视李西宴的目光,便将后背靠在了电梯内壁上,始终低垂着眼眸,突然间发现李西宴的黑色皮鞋上多出了两枚淡灰色的脚印。
左右脚一边一枚,全是脚后跟印记,被她脚上穿着的白色运动鞋踩出来的。
乔小沐有些不好意思,无意识地抬起了右手食指,指向了他的鞋面:“那个、你的鞋、脏了……要不,我给你擦擦?”
李西宴:“不用,留着挺好。”
啊?好在哪里了?证明你被我踩过么?
不会给你踩爽了吧?乔小沐忽然就有些怀疑李西宴是不是个抖M了。
到了十七层,电梯门打开,正对面的墙壁上就悬挂着心理工作室的标牌。
出电梯左转就是工作室的大门。
跟前台核对了预约人物和时间之后,接待员带着他们俩去了咨询室。
心理咨询室的装修风格也很有讲究。环境非常影响身心,为了让患者能够放松情绪降低戒备,心理咨询室一般会装修成温馨舒适的风格,像是回了家一样。
前台推开咨询室的大门,映入乔小沐眼帘的是一间奶白色墙壁的屋子,天花板上安装的灯具极其明亮,却不刺目,光感极为自然,像是初春的太阳。室内还有生命力旺盛的绿植和画风舒朗的壁画作点缀。
杨笑坐在一张原木色的办公桌后,身穿一套白色女士西装,中分短发干脆利落,一双明眸极为靓丽耀眼。
乔小沐感觉杨笑长得还挺像杨晴的,但气质却比杨晴出众不少。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接待员离去,轻轻关上了咨询的大门,室内的私密性瞬间提升不少。
杨笑朝着乔小沐和李西宴随和一笑,语调亲切地说道:“二位坐吧,不用紧张,只是随意聊聊天而已。”
亲和力是心理咨询师的必备能力之一。
“哦。”乔小沐点了点头,在办公桌前的其中一张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双腿齐并,双手放于膝头,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
李西宴在另外一张沙发椅上落了坐,双肘搭在了扶手上,白皙修长的双手自然下垂,清冷淡漠,从容不迫。
虽然不可以貌取人,但外貌和形象气质大概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基本性格和内心。
杨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心中对他们俩的定位有了个初步判断,温声细语地开口询问道:“即然二位是来咨询婚姻的,可否能简单地阐述一下你们在婚姻中都遇到了哪些问题?”
乔小沐为难地抿了抿唇,是真的为难,不是在演——虽然早就假定了问题,但还是很难以启齿啊!
就在乔小沐尴尬纠结的时候,身旁的李西宴忽然开了口:“性。”
乔小沐扭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李西宴,发现李西宴竟丝毫没有任何羞耻和尴尬的表现,反而是认真坦率地开了口,像是真的在做婚姻咨询一样。
乔小沐不禁对李西宴产生了敬佩:人的演技怎么可以好成这样?
对于普通人来说,两性问题确实难以开口,但对于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来说却是习以为常。
杨笑看向了李西宴,进一步询问道:“是性生活不和谐吗?”
李西宴:“是没有过。”他又补充道,“从结婚到现在,一直没有过。”
杨笑的目光在乔小沐和李西宴的面部来回梭巡,再度询问:“二位可否去医院检查过身体?确认只是心理问题?”
李西宴点头:“婚检过,我和我妻子的身体都没问题。”
乔小沐也不好意思让李西宴独自一人演独角戏,赶紧跟着点了点头,配合着说:“嗯,婚检过,生理上都没问题。”
那就只能是心理上的问题。
杨笑再度对着他们俩发问:“是你们二位都不想和对方发生性/关系,还是说……?”
乔小沐下意识地抿紧了红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内心还增生出了几分懊恼:怎么来之前没提前把这些问题罗列出来呢?事先商量好答案再来就好了!
没法办只能硬着头皮演。
“我……”乔小沐双拳攥紧了裙摆,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不太想。”
杨笑看向了李西宴:“你呢?”
李西宴毫不迟疑:“我当然想。”
乔小沐:“?”
李西宴下垂的双手内蜷,拇指再度内扣了起来,神色却始终坦率坚定:“我爱我的妻子,始终对她有占有的欲望,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乔小沐:“……”哥,你别演了,你再演我都要当真了!
第20章 第 20 章 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充……
乔小沐对李西宴的演技肃然起敬, 甚至想给他加片酬,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两秒钟——冲动是魔鬼,差点儿又要往金盆子里扔铜板了。
站在杨笑的角度来看, 这对夫妻在有关“性”的问题上谁站主导因素显而易见。
杨笑神色温和地看向了乔小沐,用一种类似于拉家常的亲切语气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不必那么难以启齿,我接触了这么多病患,两性关系问题很常见。只要精准找出原因, 及时作出疏导,大多数情况下问题都能够被解决。”
关键是, 精准地找出原因。
杨笑又道:“影响夫妻性生活的原因也有很多,感情、压力、习惯或者疾病等等都有可能,但如果想要解决问题, 夫妻二人之间尽量还是要做到坦诚相待。”
乔小沐咬住了下唇, 作思考状, 但思考的却是自己的目标:首先,她不是真的来做婚姻咨询的,她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生意来找杨笑套话的。其次, 她的回答必须要完美地符合现状,不然一定会被杨笑察觉出端倪。
所以她不能回答说自己不爱李西宴,不然就偏离了“母女问题”的核心。她的回答需要向家庭靠拢, 向母女之间的羁绊靠拢。
谨慎思索了一番过后, 乔小沐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回答:“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清楚我对我的丈夫和我的婚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和态度。我非常欣赏我的丈夫,但我又不太敢去靠近他, 抵触自己走进他的世界,也不想让他融入我的世界。我对我的婚姻也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按照世俗之见, 我的婚姻可谓是非常圆满,因为它给我带来了更加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更上一层楼的人脉资源,但这并不是我自愿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
这世界上最真实的假话就是假意的真话。乔小沐怀揣着假意回答问题,但字字句句说的却都是真话。
李西宴神情微动,侧头看向了乔小沐。
乔小沐感受到了李西宴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扭脸去看他,专注又呆滞地看着杨笑。
杨笑沉吟片刻,再度温柔地发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能详细地聊一聊‘不是我自愿的’这句话?”
乔小沐屏住了呼吸,窒息地沉默了好久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语气缓慢又低沉地开了口:“我父母很满意这桩婚事,但我不满意,我们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他们觉得我不知好歹,我觉得他们不尊重我的意愿和想法,就好像我没有个人意志,只是他们的附属品一样。但是后来我还是顺从了我父母的要求,是因为我和他们谈了条件。”
讲到了这里,乔小沐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这件事在外人耳中,听起来似乎很严重,会认为我的原生家庭非常糟糕,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的原生家庭和国内绝大多数的原生家庭一样,完整、平凡、真实。
我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为我的母亲和我们姐妹创造出了非常优异的生活条件,让我和我的妹妹站在了他的肩头看世界,但对于家庭来说,他并没有那么合格,他总是隐身在家庭里,看似对我和我妹很宽容很慈爱,其实是什么事儿都不想管,没有家庭责任感。
我妈对家庭付出更多,但她早年不是全职太太,,在美容院打工。因为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所以我妈非常要强,她没有儿子,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要儿子了,而是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抚养第三个孩子了,所以他们的孩子只有我和我妹妹。
我妈对于我的要求,比对我妹妹更严格更苛刻,以至于我经常觉得她不爱我。就好比,我从小不是跟着我爸妈长大的,但我妹妹却是。我刚刚被父母从乡下的姥姥家接回城里的时候,生活习惯不好,学习成绩也不好,次次考试倒数,我妈每天都会对我恶言相向,骂我没脑子,骂我是蠢猪,她会不断拿我跟她同事、朋友、亲戚家的孩子做比较,比较我和别人家小孩的学习成绩,比较我和他们的长相、身高,身材。
我小时候很胖,经常在田里奔跑的孩子,皮肤还黑黑的,刚到城里时,我顿顿都吃得很多,我妈精心挑选出来的漂亮衣服我穿不上,她会气急败坏地骂我是猪,骂我一天到晚只会吃吃吃,然后又说,谁谁谁家的孩子多么苗条,多么漂亮,为什么只有我这么胖这么丑?为什么我不能减减肥?那个时候我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孩子,为什么要逼着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青春发育期的关键节点去节食减肥呢?
我考试成绩不好,我妈依旧会给我做好吃的,但我却每一顿饭都如鲠在喉,因为她会在饭桌上指着一盘菜说,这道菜花了她多少多少钱,然后又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这件衣服花了她多少多少钱,就我考这点儿分,对得起谁?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亏欠了她很多很多东西的罪人,我的脖子上被她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我只能优秀,我只能漂亮,我只能有出息,不然我就罪该万死,不然我就对不起我那伟大的愿意给我花钱的母亲,我不配活着,不配花家里的钱!”
乔小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激动到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一双赤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整个人濒临崩溃。
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她的成长经历和童年记忆,这是第一次,在此之前,这些压抑的、充满了伤害性的记忆一直被她锁在心底的保险箱里,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主动打开。
今天为了解决别人母女之间的问题而打开,却将自己误伤了,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想帮别人解决遗憾,想达成圆满,却先拿起了锋利的手术刀,从胸口剖开了自己。
这间屋子也有种魔力,能够让踏入其中的所有人降低心理防备,不受控制地滔滔不绝。
乔小沐心知肚明,今天和杨笑之间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她会跌入情绪的黑洞中无法自拔。
乔小沐猛然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抱歉,下次再聊吧。”话音还没落,她就步履踉跄地朝着出口跑了过去。
李西宴不假思索地起身去追,焦急担忧:“小沐!”
乔小沐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一直紧紧地压着牙关,唯恐在公众场合掉眼泪让人看笑话。她甚至不敢去乘坐电梯,怕在电梯里遇到外人。她直接跑进了楼梯间。
写字楼的楼梯间里空荡无人,就连气温都比外面低好几度。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倒是明朗,像是冬日的太阳,亮而冰冷。
乔小沐狂奔进入了楼梯间,然后才敢停下脚步。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儿时的记忆源源不断地盒中涌出,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像是在一瞬间穿越回了过去,又回到了段令她压抑又窒息的童年。
她胖,她丑,她黑,她学习不好,她不够优秀,母亲日日拿这些东西来打压她,看似是想激励她,想让她争气,但真的没有掺杂一点点的恶意么?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变得更优秀?还是觉得她这个女儿让她这个当妈的在自己的朋友同事亲戚面前丢了面子?
母亲真的爱她么?
乔小沐不知道,终其一生她可能都无法释怀。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因为小的时候,只要她因为母亲的某句贬低之言或者某种霸权行为而崩溃流泪的时候,她妈总是会很无奈又很无所谓地对她说句:“也不知道谁惯的,说你两句就哭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我生你养你给你花钱我还成罪人了?”
瞧,妈妈这么一说,她连哭的资格都没了,哭就是错,是不知好歹,是不知感恩。
也是从那时起,乔小沐连为自己哭都得掂量掂量。
强忍着不哭,泪都往心里流,反应在肢体上,就是浑身颤抖。
乔小沐整个人都在抖,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就好像楼梯间是冰窖,是冰天雪地。
突然间,她被人拥入了怀中。
那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好像可以抵挡一切风寒。
李西宴一手轻抚着乔小沐的后背,一手覆盖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抵靠着自己的胸膛,自己又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温声细语地对怀中人说:“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一切都过去了,你长大了,你很棒,你很优秀。”
其实他的那句“想哭就哭吧”并没有打动乔小沐,打动乔小沐的,是他最后说的那句:你很棒,你很优秀。
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充满了肯定。
像是被戳了心窝,乔小沐鼻子一酸,立即放声大哭了出来。
空荡的咨询室中,杨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触碰到了眼泪,指尖瞬间湿润。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却总被困在十几岁的时候。
简陋的厨房中,妈妈忙忙碌碌了几小时,端上了几盘菜,全是她爱吃的菜。
又要冲刺八百米又要冲刺文化课,她在学校累了一天,体力透支精神萎靡,正准备大快朵颐,坐在对面的妈妈忽然开了口:“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学习态度有点松懈,模拟考试退步了二十几名。”
她拿起筷子,夹了只油焖大虾,疲惫不已地说道:“全年级二十几名,就比上次差了几分而已。”
妈妈一下子就生气了,面色铁青言辞犀利:“几分不是分么?二十几名不是排名么?就你这态度你能考上什么高中?你考不上高中你爸更看不起你,就连那个小三都看不起你,连带着看我的笑话!你愿意丢人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反驳妈妈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但即便她不说话,妈妈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你知道这顿饭花了我多少钱么?就这盘虾,花了我五十!你身上的这件衣服,花了我四百!我自己连双好鞋都舍不得买,一双鞋穿了五六年,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要是学习不好,你对得起谁?!”
杨笑闭上了眼睛,强行终止了记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了起来。她哭得无法自控,泣不成声。
从业这么多年,杨笑第一次对一位患者如此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