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今夜天气不错, 月朗星稀,温度宜人,这两天都未下雨,地面干燥, 很适合外出探索。

    手中拎着刚从房间里拿的提灯,凌惜走在队伍的最末尾,跟着其他玩家绕到了宅子的后方。

    这里依旧铺着大片平整的石砖地,远处,无数块凸出地面的碎红砖圈出了几大块菜地,肥沃的土地上,各种颜色鲜丽的蔬果蓬勃生长。

    在菜地之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密树林了。

    或许是周围人多,或许是手里提着亮堂堂的灯,凌惜走在寂静的林子里,倒不觉得这里阴森可怖了。

    她默默窜到队伍的中央,保证自己前后左右都有人,便四下张望起来,寻着颜静口中的沤肥坑。

    所谓沤肥,就是让可以利用的垃圾腐烂到适宜的程度,那味道肯定不小。凌惜格外留心了周围的气味,结果走了半天, 没闻到臭味, 倒是有一阵淡淡的花香朝她袭来。

    卫锦鲤:“哎,什么味道这么香?”

    卫锦鲤耸耸鼻尖,刚要接着说,走在她身后的程浮忽而开口道:“一种花,现实世界不存在,这花香气浓郁,可以掩盖恶臭。”

    “那个方向是宅子临时堆放垃圾的地方,垃圾堆边上种了许多这样的花,距离很远,这股香气传到我们这就变得和普通花一样淡了。”

    卫锦鲤闻言,受宠若惊,她和程浮不熟,没想到她就是随口说了一句,青年居然能为她解释这么多。

    正当她想接着问程浮是怎么知道这花的时候,就见青年面无表情地经过她,径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对打头的徐燕道:“昨天你们在宅子里探索的时候,我就来这里逛了逛。”

    程浮偏过头,眼神落至某个方向的一点,“往那边一直走,走很久,能看见宅子的墓地,墓地分主人墓地和仆人墓地,我在仆人墓地里看见了那两个炮灰的墓碑。”

    徐燕微微皱眉,她想问程浮开会时为什么藏私,又想问程浮为什么这时候告诉她,转念一想,这两个问题都没有意义,便一声不吭地带众人转了方向。

    凌惜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挑起了唇角。

    程浮这一招倒是还挺高明的嘛。

    程浮算不上高冷,但也不爱说话,他的两次开口其实都带着目的。

    第一次开口,点破花香的来源,削弱众人被卫锦鲤挑起的浓烈好奇心。

    但这还不够,没有更好的目的地,玩家们还是会去垃圾堆那边碰碰运气,孕妇的尸体便会暴露。

    所以他又开了一次口,公开了墓地的信息,把玩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墓地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抓大放小,不错不错。可惜他这番努力是在为她做嫁衣裳了。

    想到这里,凌惜就更加开心了。

    在外没有钟表提醒时间,凌惜昨天就考虑到外出的情况,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块老旧的怀表随身揣着。

    到了墓地,她拿出怀表一看,发现这墓地是真的远,这段路花了她足足四十分钟。

    休息时间总共就两个小时,算上来回路程,再留些时间应付突发情况,留给玩家探查墓地的时间也就二十几分钟。

    “我们最多在这探索半个小时,大家抓紧。”有怀表的不只是凌惜,徐燕放回怀表,对众人道。

    凌惜来到墓地前观察,在她前方是两块被刻意清扫过的巨大空地。

    左边的空地用近一米高的砖石围着,砖墙里嵌了一道别致的黑色小门。

    右边的空地则围着一圈高低不平的篱笆,那些树枝木片上缠绕着密密的苍绿藤蔓,看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清理过了。

    她轻易就分辨出了哪边是主人墓地,哪边是仆人墓地。这两块墓地里的石碑倒是没有太大区别,都是灰白色的砖石,被银色的月光照耀着,镀上了一片凄清的光泽。

    “你说在这里看见了那两个玩家的墓?”徐燕见程浮迈开长腿,轻松地跨过篱笆走进了仆人墓地,便也推开旁边的小门走了进去,跟着他笔直地深入墓地。

    其他玩家见状都追了上去,生怕错过有用的信息。

    凌惜看看眼前敞开的门,又看看旁边空无一人的墓地,保险起见,她决定随大流。

    她走进篱笆内,没有追着大部队去看那两块墓碑,而是提着长裙摆,在一排排墓碑间慢悠悠地走着,找着一样新东西。

    很快凌惜便停下了脚步,扭过身子来。

    找到了。

    在她的正前方,是江照的墓碑。

    死去玩家的墓碑很好认,其他墓碑上雕刻的都是这个副本世界的文字,只是会在被读到时自动在脑海里转化,因此“江照之墓”四个字就分外显眼了。

    凌惜盯着眼前的墓碑不发一语,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凌惜,你快过去看看,那两个玩家的墓碑找到了!”

    身侧传来颜静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凌惜冲声源方向转头,对颜静抬了抬下巴道,“江照的墓也在这。”

    凌惜刻意用了很大的声音,趁着原本围在那两个墓碑前的玩家们闻讯而来时,她就逆着人流独自走到了程浮身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凌惜说着,垂眸扫向眼前挨着的两块墓碑。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了这两个死者的名字。

    程浮:“昨天发现墓地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这两人的墓给挖开了,没找到线索,玩家的墓没有什么意义,江照的墓也不例外。”

    程浮抬眸看了一眼月亮,目光似带着月辉的清冷之意,轻轻落进了凌惜的眼睛里,“不过,就让他们把时间浪费在这吧,对你我都有好处。”

    凌惜笑了,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程浮听懂了凌惜的谜语,他移开视线,“那个叫颜静的玩家也去了厨房,她目睹了孕妇的尸块被混进垃圾里,也知道是我运送垃圾出去,她肯定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刚刚我又牺牲了墓地线索,故意把其他人的视线从垃圾堆引向了墓地,你绝对能够猜出,我还没来得及把尸块转移到别处,它们仍埋在垃圾堆里。”

    凌惜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告诉我?”

    他们俩再独处下去就有些扎眼了,凌惜也没指望程浮有问必答,话一出口,她就提着裙摆往江照的墓碑走去。

    受裙子的限制,凌惜走得不快,很快程浮就从后面赶上了她。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轻声道,“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随着二人的归队,玩家们全都聚集在了江照的墓前。

    凌惜不知道众人先前都讨论了什么,她回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卫锦鲤那伴随着倒吸凉气声的慨叹,“看来,要是没能通关的话,这里就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队伍中又响起了乔兴旺的声音,“既然都已经发现墓地了,下一步该怎么着,要挖开吗?”

    徐燕还没说话,罗吉就不赞同地皱眉道,“你把挖墓想得太轻松了,有点常识就知道这是很重的体力活,而且很耗时。”

    “这里有三个玩家墓,我们总共就四个男玩家,手头还没工具。哦,不对,三个,你现在干不了重活,你是指望我们剩下仨男人一人用手挖一个墓吗?”

    乔兴旺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抬起,“你什么意”

    “比起仆人墓,我觉得小小姐的墓才更重要吧。”凌惜可不想欣赏这两人的菜鸡互啄,她又看了一眼怀表,开口打断了乔兴旺的吟唱。

    凌惜:“罗吉说得没错,把这三个玩家墓一个一个挖开太耗时耗力了,地狱不会用这种方式卡着我们。”

    “如果墓地里真的有重要线索,应该和小小姐的墓有关,主人墓地那边我们还没探索”

    凌惜把头转向徐燕,微笑道:“你怎么看?”

    徐燕知道凌惜给了她面子,点头道:“去那边。”

    随着徐燕的发号施令,玩家们像是被放入草场的羊涌进了黑色小门里,在偌大的主人墓地里分散开来,寻找着那个特殊的墓碑。

    凌惜也很在意墓地里可能藏着的线索,这次她没偷懒,快步在墓碑间走着。

    十几分钟后,玩家们重新汇聚了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

    玩家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就昭示了他们的一无所获,徐燕甚至都没有开口问,她只皱眉沉思着。

    王东海道:“会不会小小姐就没有尸体啊,女人在怀孕早期流产的话不就只有一滩血吗,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黄美玉忍不住反驳道:“不会,就算是那样流产,也会留下一个胚胎的,只是发育程度和大小的区别。”

    “小小姐肯定有尸体。”徐燕下了定论,“那个娃娃是女孩形象,夫人要的替身也是女孩,如果小小姐只是个性别不明的胚胎,安妮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颜静想了想,“如果小小姐的墓不在主人墓地里的话,会不会因为她属于夭折的婴儿,比较特殊,有一块单独的墓地呢,或者,她的尸体藏在特殊的地方呢? ”

    特殊的地方。

    这五个字足够引发无限遐想。

    这就涉及到卫锦鲤的专业领域了,她不假思索地开口:“按照套路,这小小姐的尸体应该是被封进了墙里,不过这样我们是不可能见到她了。”

    “如果排除墙壁的话,小小姐的尸体最有可能藏在那个假娃娃里。”

    卫锦鲤又来了劲,“你们看过《恐怖蜡像馆》吧,那里面的Boss就是把活人做成蜡像,谁也想不到逼真的蜡像里面居然藏了真人。”

    “其中有个情节,就是有个人去抠蜡像的脸,那个蜡像是新做的,里面的人还没死,那人把蜡像的脸使劲往下抠的时候,蜡像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直勾勾地朝他看着……”

    凌惜:“”

    有一说一,卫锦鲤还真是个增加恐怖气氛的小能手。

    第73章

    或许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一向安静的黄美玉再度反驳道:“不是的,我今天以教夫人更好的抱孩子姿势为由,借机抱过假娃娃。”

    “那个娃娃很轻,身上也没有异味, 虽然我没有看到里面, 但我能确定它是中空的。”

    卫锦鲤没说话, 似乎正在思考新的可能。

    见状,徐燕将众人分成了几个小组,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墓地周围。

    凌惜和徐燕一组,两人并肩往黑暗的密林中走去的时候,她听见身旁的女人叹了一口气。

    徐燕:“感觉今天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不用凌惜开口问,徐燕就自顾自地说道:“那三个玩家的墓碑我都仔细检查过,什么都没发现。”

    “目前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小小姐的墓,但就算待会儿找到了, 我们想挖墓也只能等到明天晚上。”

    徐燕抬手捏了下眉心,“唉,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今天我们连墓都找不到。”

    徐燕的忧虑不无道理。

    夜色中的树林本就会让人本能地产生畏惧,刚刚看到三个同伴的墓碑又给玩家们施加了心理压力,他们不会再冒险尽心地去找了。

    凌惜忍不住嘴欠道:“你听过墨菲定律吗?”

    徐燕疑惑地朝她一瞥,“没,那是什么?”

    凌惜笑笑不说话。

    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凌惜在心中乌鸦嘴的缘故,十几分钟后,玩家们果然没有任何收获。

    徐燕看着手中怀表的指针,原地站定。

    凌惜偏过头,只见女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重新整理好了表情,以一副镇定的模样转过身来,组织众人往回赶。

    今夜玩家们一无所获,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他们几乎是踩着点回到宅子里的,眼看着要到10点了,大家只匆匆约定了明天提前半个小时集合,就各自回房,生怕在外面逗留被女总管抓个现行。

    凌惜扯了扯颜静的衣袖,颜静也聪明,无需她多言,两人默契地放慢脚步,最后才进入房间,这让凌惜掌握了今晚玩家的分布情况。

    1号房是卫锦鲤, 2号房是徐燕和黄美玉, 3号房是她们俩, 4号房住着程浮和乔兴旺。

    胖子罗吉到底没能说服王东海和他住一间房,也没想到、或是没敢把乔兴旺从程浮那撬过来当室友,他独自住进了5号房,王东海依然在6号房。

    推开房门后,颜静自觉地把锁门这个活儿揽了过来,凌惜便径直走进了房中。

    她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立刻放下提灯,从床下翻出事先藏起来的蜡烛和火柴盒。

    接着她起身打开衣柜,一件件地翻看着柜里的衣物,试图找到比身上这件女仆长裙更适合行动的衣服。

    细微的金属相碰声传来,颜静锁上了门,将房门钥匙小心收好,一回身就看到了凌惜忙忙碌碌的样子。

    “快要熄灯了。”颜静走到床边坐下,脱掉鞋子放松双脚,“你这是在干嘛呢?”

    凌惜手里动作不停,不答反问道:“我想考你几个小问题。”

    “已知白天玩家处于女总管及其手下的监视中,只能小心翼翼地和普通仆人套情报,晚间休息时玩家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却只能探索室外,说明?”

    颜静愣了愣,还是乖乖答道:“说明室外肯定有线索。”

    凌惜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裙子,这是一条黑色长裙,裙摆很小,布料柔滑,因此裙子的弧度流畅又服帖。

    虽然没裤子方便,但矮子里拔高个,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她把那条裙子抱在怀里,又蹲下身把摆在柜子下层的几双鞋都拎了出来,一一挑选。

    凌惜:“Bingo,下一个问题。”

    “墓地藏在树林深处,即便有程浮带路,我们也要花近四十分钟赶到,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去掉往返路程,只剩下半个小时能用来探索,说明?”

    颜静想了想,“有两种可能,一是墓地没线索,只是地狱设置的迷惑手段,拖延玩家进度用的;二是墓地有线索,半个小时就已经能让玩家获得通关法的提示了。”

    颜静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凌惜心中的形象的,思考得格外认真,她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但我认为这次游戏难度不高,我更相信墓地里有线索。”

    “我们没发现小小姐的墓,可能是小小姐的墓就在林子里,只是我们没找到,也可能小小姐的墓根本不在。”

    “这样的话主人墓地就没意义了,关键落回了仆人墓地的三个”

    说到这里,颜静顿了一下。

    推到这,她已经觉得徐燕的指挥错了,他们刚才应该去挖玩家墓的,但她忽然想起,最先说玩家墓没有意义的正是凌惜。

    颜静刚想悄悄看一下凌惜的反应,就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我问过程浮了,他昨天就挖过那两个墓,里面没有线索。”

    什么,程浮挖过?

    颜静猛地睁大了眼睛,比起凌惜能直接从程浮口中问出珍贵情报来这一点,更令她惊诧的是程浮这个人。

    昨天程浮有勇气独自进入树林,还摸清了墓地的位置,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居然还能挖墓。

    他哪来的时间和力气啊?

    要知道挖墓是相当困难的工作,需要从地面以下挖出几立方米的土,就算是几个人也要花很长时间。

    更恐怖的是,颜静回忆了一下,她昨天看见程浮从外面回来时,青年的状态依然是很闲适的。

    他甚至优雅地踢掉了鞋底上沾的土。

    嘶,这家伙还是人类吗?

    见颜静还处在茫然中,凌惜以为她思维卡壳了,她用指尖挑起选中的鞋子的鞋带,抱着裙子坐到床边,善解人意地提示了起来。

    “不知道程浮昨天有没有把整个树林逛完,我明天会试着找他套话,到时小小姐的墓的位置就能有眉目了。”

    “你现在只需要考虑仆人墓地,我给你个提示。”凌惜轻声道:“既然坟墓没有线索,有意义的就是墓的存在本身。”

    对上凌惜那双似乎带着笑意的棕色眼眸,颜静抿起唇,认真地想了片刻,“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那三个玩家墓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宅子里的仆人死后是会被葬到墓地的,孕妇安妮被分尸丢进了垃圾堆里,收集她的尸体并将她安葬就是通关法?”

    凌惜摇摇头,“我觉得通关法没那么简单,而且这次Boss很可能有两个,就算孕妇能得到安息,还有个被吃掉的婴儿在呢,它的遗骨我们找不到了,行不通。”

    感受到颜静投来的目光,凌惜接着说:“不过,我认为这是很好的刷安妮好感度的方式。”

    “我前两场游戏遇见的Boss都保留了生前的意识,加上这次游戏又花了两天时间让我们了解安妮和老爷夫人的故事,我推测厉鬼安妮是有意识的。”

    凌惜歪了下头,“嘛,那个婴儿鬼倒是可能会无差别攻击。”

    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在这场死亡游戏里,能获得厉鬼的青睐,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厉鬼,哪怕这份微薄的好感不能让人免死,只能将被杀的顺序延后,都很值得一试。

    颜静认同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皱起了眉,“我们具体要怎么做呢?”

    “明天晚上徐燕肯定又会让玩家们抱团行动,我们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视线。”

    “还有,程浮也知道孕妇的尸体在哪,他也打算埋葬孕妇,就算明天团队分头行动,我们有机会做事,又该怎么过他这一关?”

    颜静瞄了一眼凌惜纤瘦的小臂,又胳膊发力,捏了捏自己肩膀上的肌肉,“一旦我们和程浮起冲突,我们没有一点胜算,说实话,我感觉他一巴掌下去都能把我的脸扇歪。”

    凌惜闻言,眼神飘忽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程浮变成人类形象后是否依旧保存了Boss时期的实力,如果答案肯定,那他一巴掌下去可就不是扇歪脸的事了,她们俩的脑袋估计都得搬家。

    凌惜:“知道”

    话音未落,整个宅子顿时陷入了黑暗。

    属于玩家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凌惜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她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你说错了,知道这件事的不只是程浮,还有徐燕。”

    凌惜点到即止,说完这句话后,她就保持着沉默。

    对面那片浓郁的黑暗中传来了颜静的呼吸声,声音略微有一点急促,但算不上惊慌。

    凌惜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小会儿,颜静终于用很小的音量开了口,语气带了一丝不确定。

    颜静:“在程浮主动贡献出墓地线索的时候,徐燕就已经看破了他的阳谋——他想用墓地转移众人的视线,保护垃圾堆。”

    颜静:“徐燕肯定会想,垃圾堆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程浮用墓地线索去交换?”

    凌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

    得到了凌惜的肯定,颜静的语速一下子就快了许多,“徐燕很快就能想到,孕妇的残尸被丢进了垃圾堆。”

    “晚上玩家只能探索室外,室外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树林,树林里有两个已知的重要地点,垃圾堆和墓地,孕妇的尸体在垃圾堆,孕妇极有可能是这个副本的Boss…… ”

    “徐燕可是通关三场游戏的老玩家,这些蛛丝马迹摆在面前,她肯定能猜出,把孕妇埋葬到墓地里有益于玩家的生存,而程浮想要独自把这件好事揽下来。”

    “徐燕当然不想让程浮如愿,但阳谋之所以被称为阳谋,厉害之处就在于,它能让人明明知道前面有坑却只能往下跳。”

    “对徐燕来说,垃圾堆和墓地同样重要,有气味做指引,她很快就能找到垃圾堆,可墓地的位置尚不明,没有程浮的指引,她也许今晚都找不到。”

    “所以,徐燕只能选择跟程浮走。”

    凌惜听着,缓缓挑起了唇角,“不错,一个已知,一个未知,徐燕当然要先搞清楚未知的墓地在哪。”

    黑暗中,颜静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我不明白,程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程浮今晚是保住了垃圾堆,但也让徐燕掌握了垃圾堆和墓地的位置,明天晚间休息,徐燕就可以动员大家一起埋葬孕妇了。”

    “如果程浮今晚保持沉默,或许玩家们到垃圾堆那也不会想起要翻找孕妇的尸体,也找不到墓地,他这个操作,反而是误了自己的事。”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他就是个笨蛋。

    凌惜下意识地就想回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一种可能,她不认为这种可能会实现,但其代表的意义让她迟疑了。

    程浮是真的愚蠢吗?

    还是从某种层面上,他是这个副本里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人呢?

    第74章

    一想到这种可能, 凌惜就不爽地皱起眉头。

    她脱掉带着一点鞋跟的鞋子,解开衣带,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音量对颜静轻语:“别想他了,想想我们,我既然引导你想到了这件事,自然是打算去做。”

    可是我们明晚必然会遇到重重阻碍。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颜静忽然闭上了嘴巴, 房里只剩下了凌惜捣鼓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颜静默默回想着凌惜反常的行为,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十分惊悚的猜想,“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出去吧?”

    凌惜:“不是现在。”

    静悄悄的黑暗中,凌惜脱下裙子,扯掉发带,漆黑柔顺的长发自雪白的肩颈滑落,引起皮肤微不可察的颤栗, “现在才刚灭灯,我要等其他人都睡熟了再走。”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好吗!

    颜静这一口气才刚顺下去就又提了上来,哽在喉咙里, 噎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握紧拳头,强忍住了尖叫的冲动,压低声音,克制地质问道:“你疯了吗,地狱的规则在那摆着呢,你一出门就会没命的!”

    凌惜轻轻挑起唇角,“不会。”

    颜静和之前的她一样,也被地狱的花招给耍了。

    [补充说明3]:本次游戏中玩家地位较低, 玩家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故意攻击任何NPC,违者抹杀。

    地狱对玩家下的限制, 只是不准他们攻击NPC,没有规定他们必须乖巧听话。可玩家却混淆了这两者的概念,把“违抗NPC”与“被抹杀”画上了等号。

    这个等号由两笔画就。

    玩家进入副本世界,撞见了炮灰新人挑衅女总管被反杀,血腥残忍的场面给他们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在他们心中植入了“不听话就会被杀”的概念。

    这是第一笔。

    当晚,徐燕公布女新人的死讯,玩家开会讨论,江照总结并强调了玩家不能触犯的几条规则。

    这是第二笔。

    今夜的宴会中,江照,规则的总结人,明知故犯,没能听话地喝下肉汤而被斩首。他的头颅血淋淋地摆在餐盘上,凄厉的死亡又把这个等号加粗、加重。

    至此,在玩家们心中,“玩家是这个副本的最底层,违背上层的命令就会死”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凌惜相信,所有玩家都掉进了地狱的陷阱里。

    然而,她却能这么快就从这个圈套里跳出来。

    凌惜皱了皱眉,虽然她打心底不愿意承认,但她最早意识到这个陷阱的存在,是因为程浮。

    孕妇安妮难产大出血时,女总管要求玩家中站出一个人来给她做剖腹手术,所有人都退缩了,原因有许多——

    有人还是萌新下不了手,有人害怕背上Boss的仇恨,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敢冒险去伤害NPC。

    “玩家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故意攻击任何NPC”,这是地狱规则的原话,看上去似乎又是一个致命的文字游戏。

    不被允许就不能攻击NPC,经过允许难道就可以攻击了吗?这个允许到底是谁的允许,是上位者的允许就可以,还是必须来自被攻击的NPC?

    女总管是允许他们对安妮动刀子了,安妮可没有允许,如果他们擅自执行手术,被抹杀了怎么办?

    对死亡、对死后要堕入惩罚地狱的恐惧让玩家们退缩了,谁都不想出头,可这么拖下去,他们又要面临团灭的结局。

    正当众人都火烧眉毛的时候,程浮站了出来,在那个特殊的节点,他帅得就像天神下凡。

    也是在与程浮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凌惜注视着青年的背影,脑海中的迷雾好似被一阵微凉的风吹散了。

    她意识到,所有人都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们要么动手,要么被女总管处死团灭,地狱不会让玩家陷入必死的局面,因此,对安妮开刀肯定不算犯规。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可他们还是恐惧得像只鹌鹑,畏畏缩缩,不敢向前迈一步。

    玩家们太害怕被抹杀了,以至于他们对自身的束缚,远比地狱规则对他们的束缚更加严格。

    江照的死更是让凌惜想明白了一切。

    区分仆人守则和地狱规则的界限,打破对自身的束缚,给予自己最大的自由,在刀尖上谨慎又放肆地起舞

    这就是通过本局游戏的关键。

    “10点以后不许出门是女总管对仆人的要求,不是地狱对玩家的要求。”凌惜换好衣服鞋子,站起身,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颜静陷入了久久的愣怔之中。

    凌惜双手伸到颈后,将垂在肩头的长发拨到后面,让发丝如黑色瀑布般地披在背上。

    “女总管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地位高些的仆人而已,10点以后禁足这条规则对她和她的手下同样有效。”

    “夜里走廊上没有人,我们等其他人睡熟了再出门,放轻声音,怎么会被人发现?”

    凌惜垂下眸子,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她凝视着颜静所在方向的浓郁黑暗,轻声道:“又或许,是我的用词有误,不是我们,而是我。 ”

    要去冒这个险吗?

    颜静陷入了纠结。

    今夜有三个玩家落单,卫锦鲤、罗吉、王东海,此外还有个满身仇恨的程浮在,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应该也是安全的,深夜出门反而像是主动去找死。

    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心脏像是从胸腔转移到了大脑里,一鼓一鼓,每次震颤都捶打着她的耳膜。在这剧烈的擂鼓声中,颜静又奇异地听到了一种细微的摩擦声。

    颜静猜那是凌惜绑头发的声音,凌惜绑的应该是高马尾,之前坐大摆锤时她也绑了高马尾,舒适利落,方便行动。

    大摆锤啊

    如果她当初真的被恐惧击垮,蹲在大摆锤前不动,她就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哪还能坐在这里纠结呢。

    颜静忽然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换装完毕的凌惜坐在床边,仰面往后一躺,声音发了懒,“那你开始准备吧。”

    深夜的走廊静寂得针落可闻。

    当墙上挂钟的指针摸着黑慢悠悠地走向数字12时,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响起,一扇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门缝中探出凌惜的小脑袋,银色的月光透过走廊的窗玻璃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色仿佛死人般的惨白。

    凌惜伸出头后就没再动了,仿佛惊悚故事中刚复活的纸人娃娃,她的脑袋保持着静止,只有那双深棕色的眼珠转了转,朝两边张望。

    确认走廊里没有人后,她才褪去了那股诡异的气息,变得鲜活起来。她扭头对身后的黑暗道:“没人,我们可以行动了。”

    两个少女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了出来,她们开着门,背靠背在门口处安静地站定,身体紧绷,留意着走廊两侧的风吹草动。

    过了一会儿,她们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赌对了。

    玩家晚上果然可以出门。

    两人都穿着黑色裙子和平底的鞋子,凌惜手里拿着火柴和换上了新蜡烛的提灯,颜静的胳膊下夹着她们从床底下翻出来的破旧布袋子。

    照明和装尸块的东西都有了,还差挖坟的工具。

    凌惜和颜静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走廊深处的工具间,却被门上挂着的巨大的锁头挡住了去路。

    一楼的房间基本都是从内部上锁的,内部锁,内部开,当房间里没人时,从外面一推就能推开门。

    但工具间是个例外。

    暴力破门的话肯定会被发现,凌惜只得放弃,和颜静快步走进了大堂。

    仿佛游戏刻意给玩家留了门,大门是微敞的,凌惜溜出门外,随即就点亮了手里的提灯。

    借着灯光,二人快步绕到了宅子后,走进了阴森的树林之中,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就钻进了凌惜的鼻腔。

    凌惜看了一眼怀表,用力皱起鼻子嗅了嗅,寻着花香逐渐浓烈的方向朝树林中深入。

    她怀表的指针不停地往前走着,那股花香的味道也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按理来说,凌惜越靠近目的地,这味道越会浓烈,但香气本身是不会变的,可随着她的靠近,这味道中的臭逐渐占了上风。

    一开始凌惜闻见的是纯粹的雅致花香,渐渐的,这香气中多了几缕腐烂的味道,让人联想到坏了大半的水果和趴在果皮裂痕上吮吸着汁液的苍蝇。

    最终,当那个由无数肉类边角料和残羹剩饭堆积成的小山出现在凌惜的眼前时,这股味道已经变成了浓郁的腥臭和发酵了的酸。

    这个味道太刺鼻了,凌惜和颜静都不得不拿出帕子绑在下半张脸前,很难想象,她们离得远时居然只能闻到淡淡花香。

    “咳、咳。”

    凌惜被这股臭味呛得咳嗽了两声,她一手仍提着灯,一手隔着帕子盖住了口鼻,她皱着眉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垃圾堆。

    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程浮刚从垃圾堆的背面绕到了前面,他也换了一身衣服,仍是黑衣,这身黑衣比他白天穿的更加修身,他浑身的肌肉线条都被精细地描摹了出来。

    他戴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暴露在凌惜视线下的那只手上紧握着一束金色的枯草。

    不,那不是枯草。

    那是尸体的长发。

    那些仿佛缺水枯萎了的金色发丝成绺地缠绕在程浮的手指上,一端沿着青年的手腕向上攀爬,一端连接着女人惨白的头颅。

    头颅之下,是被整齐切割的脖颈断口,鲜血早已经凝固了,如同黑红色的颜料一般涂满了整个脖子。

    尸体的脖子过于长了。

    就在凌惜眯起眼睛,打算看清那颗头颅的脖颈下延伸出来的惨白断肢是什么时,程浮也听见了那两声轻轻的咳嗽。

    他转过身来,踩在这座脏污的“小山”的半山腰,神色冰冷地抿起唇,遥遥俯视着下方。

    凌惜终于看清了程浮手里拿着的东西。

    他刚刚手上抓着的不仅仅是尸体的头发,还有尸体的一双手。

    那些苍白的手指隐没在了长发里,由于角度的问题,小臂又被头颅挡住了,凌惜刚才只看见了那两条胳膊的大臂。

    现在,一切都一览无余了。

    凌惜看着眼前高耸着的垃圾堆,垃圾堆上站着的神色冰冷的俊美青年,青年手上的惨白断肢,没有出声。

    这是什么惊悚又美丽的地狱绘卷。

    “你来了。”

    一道低沉动听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接着,凌惜就感觉有几道黑影从她眼前划过,“啪叽”一声摔在了她的脚边。

    凌惜垂眸,草地上摆着的正是死去女仆的头颅,两条被齐根斩下的大臂凌乱地躺在头颅的旁边。

    第75章

    “凌惜……”

    凌惜听见颜静在叫她的名字,除此以外,还有一道逐渐逼近的、怪异的“咕叽咕叽”声,她知道那是程浮走向她的声音。

    黑衣青年自垃圾堆上向她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那些粘腻的淌汁的厨余垃圾上。

    “你慢了一步。”

    冰凉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凌惜这才将目光从地面的三份尸块上移开,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程浮。

    程浮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里却流泻出了一丝浅淡笑意, “真是可惜。”

    凌惜并不矮, 虽然因为纤瘦,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小巧,但实际上她有1米6左右,在女性中算得上中规中矩。

    可当凌惜与程浮面对面时,她才发现她的头顶只能勉强够到青年的肩线。这样的身高和体型差使得他们每一次靠近时,她整个人都会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凌惜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影子的确被他的完全吞没了。

    凌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程浮早就看破了地狱的陷阱, 他简单布局支开了其他玩家,把埋尸留到晚上来做。程浮也早就知道她今夜会行动,比她更快开始了寻找。

    “一旦我们和程浮起冲突, 我们没有一点胜算。”

    你最不期待发生的事情,始终有实现的概率。

    所谓的墨菲定律。

    凌惜:“你这是在赶我走?”

    凌惜回过头来,与程浮对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则背到身后,朝颜静打着撤退的信号, “你还没看清局面吗,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了。”

    颜静心领神会,她死死盯着程浮,一步一步安静地向后退着,就像是面对眼镜王蛇时谨慎地撤离。

    颜静的反应并不夸张,程浮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此刻他整个人就像一把散发着冰冷杀气的利器,随时都能刺向她的咽喉。

    到目前为止,颜静都还没有亲眼见过这场游戏的Boss。

    如果颜静不是一睁眼就看到了附近的青年,青年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尸体,她几乎要怀疑程浮就是这场游戏的Boss。

    他在游戏一开局就杀了某个玩家,取而代之,现在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颜静这边如临大敌,而被她深深忌惮着的程浮,却连一抹余光都没给过她。

    程浮抱着胳膊,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凌惜,像一只好奇的犬科动物般歪了下头,“是吗,说来听听。”

    “第一个选择。”凌惜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变换了个手势,已经缓缓后退了一段距离的颜静,忽然像听见了发令枪响的运动员一般,扭过身子狂奔起来。

    程浮挑眉看着颜静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木交错的枝条之间,没有要追的意思,只从喉咙里泄出了一道懒洋洋的哼声,“嗯?”

    凌惜:“第一个选择,是你允许我们俩加入,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我们会帮助你完成接下来的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程浮:“说说第二个选择。”

    凌惜朝垃圾堆瞥了一眼,无奈摊手道,“第二个选择,就是你不同意喽。”

    “不过,我肯定不会放过刷女鬼好感度的机会。你不想让我在旁边分一杯羹,要么就得杀了我,要么就得打伤我,让我失去行动能力。”

    “我出门前就为当下的情况做过打算,和同伴约定好,如果不幸碰到你,由我来和你对峙,她则全力往宅子里跑。”

    凌惜掏出怀表晃了晃,“你现在追她已经来不及了哦,等你赶到宅子大门前时,她早就回到房间里,并且把门反锁了。”

    “暴力破门绝对会惊动女总管,你不可能这么做,也就奈何不了她。”

    “等到明早,她发现我没回来,就会把你夜间出过门的事情上报。”

    “我知道你武力值高,但在不能攻击的女总管面前,你也就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玩家罢了。”

    “你说是吧,屠夫先生?”

    凌惜弯着眼,念出了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昵称”,语气轻快,满满的挑衅之意。

    “我同意了。”出乎凌惜的预料,程浮见她这么嚣张,却并未动怒,他答应得相当干脆,“你现在是不是该把同伴叫回来,我们好开始干活了? ”

    凌惜:“她不会回来了。”

    眼下,程浮若想独占这件好事,且没有后顾之忧,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凌惜和颜静都杀掉,秘密处理尸体,所以她们俩只能有一人出现在青年面前。

    程浮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唯一好奇的点是,“这样的话,埋尸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你那个同伴颜静分不到好感度了。”

    凌惜:“我当然知道。”

    凌惜不以为意地笑笑,“参与埋尸的人越少越好,我愿意把情报分享给她,本就是为了提防遇见你这种情况,让她成为我面对你时的保险。”

    “不然我为什么带着她呢,做慈善吗?”

    程浮闻言微微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忽然轻轻一笑,整个人软和了下来,转瞬间从一个危险人物变回了懒散的玩家。

    程浮脱掉一只手套,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凌惜的怀里,扭头又走向了垃圾堆,“那我们开始干活吧,我去找剩下的尸块,你在这边等我。”

    那东西是两只,凌惜没接稳,有一只掉到了地上,她将那东西拾起,才看清那是一只黑手套。

    一双干净的手套,是程浮的尺码,对凌惜来说过于大了,她极力将手伸到最里面,每根指尖前端却仍有一段空隙。

    聊胜于无。

    凌惜摩挲着双手,又一次看向程浮。

    只见程浮丝毫没有被这股恶臭味影响到,正一脸认真地在无数恶心的垃圾中拨弄着,偶尔拎起什么东西,放到眼前瞧瞧就又扔到了一边,模样像极了翻找食物的流浪狗。

    他备了一双新手套。

    “你来了。”

    他们相遇时,程浮是这么说的。

    他早就知道她会来。

    凌惜在自己的房间没找到手套,来之前就做好了徒手接触这些垃圾的准备,现在有了手套更方便行动了。

    她抓起地上女人头颅的长发,挽了个结固定在手上,又提起那两条胳膊,默默退到了离垃圾堆更远的空地上,没有去和程浮抢活干。

    凌惜两只手都被占着,不能掏出怀表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熏成一条咸鱼的时候,程浮才终于从垃圾堆上走了下来。

    他左手抓着尸体残缺的躯干,被皮手套包裹着的修长手指深深扣进了尸体破开的肚腹中,右手则握着一对惨白的脚踝,脚踝下连接着两条完整的大腿。

    “走吧,去墓地。”

    程浮一脸淡定地对凌惜说完,就将她手里的尸块接了过来,径直走到了她的前面。

    程浮的步幅比她大,凌惜快步跟在青年身后,想到他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上下嘴唇一碰,小小小小声地嗫嚅了几个字。

    “我能听见。”

    凌惜刚骂完死变态,就听见程浮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她立刻闭上了嘴巴,装作无事发生。

    垃圾堆和墓地隔得有些远,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许久,两块墓地才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凌惜:“去仆人墓地。”

    话音未落,程浮就再次迈开长腿跨过了篱笆,走进了仆人墓地之中。腿短的凌惜只能绕道推开门,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走到仆人墓地最新的空位前,程浮才把手里的尸块放到地上。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墓地,来到附近的一棵老树下。

    拨开层层叠叠的枯叶,一把锄头静静地躺在老树交错缠绕的根系之间。

    当程浮提着锄头再次回到原地时,就见凌惜正盯着眼前的空地,露出沉思的神情。

    见程浮拿着工具回来,凌惜并不惊讶,只伸手往旁边一指。

    “就埋在这儿吧,中间多留几个空位。谁知道接下来会死几个人,要是埋新尸体的时候把孕妇的尸体刨了出来就不好了。”

    程浮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凌惜能干什么体力活,闻言便听话地走到少女指的位置附近,挥动锄头挖起了墓坑,“你好像早就知道我藏了锄头。”

    凌惜:“我没那么神,只是清楚你肯定有工具而已。”

    凌惜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场面,往后退了两步,“你不是说昨天就把玩家的墓都挖开了吗,可我昨天撞见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干净,不像是徒手操作的样子。”

    程浮:“我第一天负责打扫庭院,庭院角落里有几块石砖需要更换,过程中用到了锄头。”

    程浮一边挥动锄头一边说着,他的气息依旧平稳,若不是凌惜就在旁边看着,根本想象不到他正在做着如此繁重的体力活。

    “工作结束后,我本来该把锄头还回去的,但那时并没有人看着我,我就折断了锄头的把手,把它藏进了花坛之中。”

    “当晚,你们都在宅子里转悠的时候,我就独自来到了外面,转移了锄头的位置,折了一根木枝做了新的锄头杆。”

    凌惜闻言眉毛一跳。

    这么早。

    程浮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挑战仆人守则了。

    垃圾堆的那股臭味似乎只萦绕在特定的地点,离得远些后,味道就散去了,连他们身上都不曾残留。

    凌惜摘掉脸上的手帕,默默地观察着程浮。

    青年的体质超乎常人,就在他们谈话的功夫,他就已经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坑,此刻他正站在坑里继续着工作。

    凌惜的目光落在程浮弯着的背脊上,青年的背很宽,腰却是劲瘦的,使得他的身体线条自上而下形成性感的内收。

    紧实的肌肉覆盖在他的骨骼上,随着他的动作形成秀丽山峦般起伏的线条,那线条又像是海浪上卷起的波涛,若隐若现的蝴蝶骨好似鲸鱼的头顶般偶尔自水面浮出。

    多么完美的身体。

    凌惜不带情绪地点评着,她想,她应该改变对程浮的评价了,他除了拥有一副充满力量的躯体以外,思维能力也并不差。

    客观来讲,程浮在智力方面的确不够出挑,把他放到现实的教育体系里,他估计只能当个快乐的学渣。

    可这里是地狱,玩家们的思维能力会受到恐惧的影响而大打折扣。

    当那些自诩聪明的玩家被吓破了胆、无法思考时,仍能保持冷静的程浮便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永远淡定的武力型玩家吗……

    凌惜结束了思考,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时,便落进了一片绮丽的金色之中。

    第76章

    这目光交错只有一瞬。

    当凌惜还在无意识地凝视着程浮的眼眸时,青年已经先一步别过了脸去。他从坑里跳了出来,将地面上的尸块踢进坑底。

    一直盯着别人看还被发现是件很尴尬的事情,但凌惜毫不在意,只道:“这里的坟墓都微微凸出了地表,你埋土的时候记得彻底把坟填平,以免被其他人注意到。”

    程浮点头, 默默地照做。

    在程浮即将完工的时候,凌惜又问道:“你昨天是把整个树林都逛遍了吗,有发现小小姐的坟墓吗?”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凌惜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程浮一边垂着眼眸处理着手上的活儿,一边乖乖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树林里只有垃圾堆和墓地两个地方特殊,小小姐的墓不在。”

    不在树林中……

    凌惜垂眸深思,小小姐肯定是有尸体的, 尸体不在树林里,那就应该是在宅子中,并且在二楼。

    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神秘房间了, 但尸体又不在娃娃里。

    考虑到气味的问题,尸体要么被浸泡在装着特殊液体的容器中,要么被封死在了某处。

    可惜一直没有轮到她去侍候夫人,不然她就可以看到神秘房间内的景象了。

    “好了。”

    程浮的声音打断了凌惜的思考。

    凌惜抬眸,只见眼前的坟墓已经被抹平了,程浮拎着锄头离开了墓地,再次将工具藏在了隐蔽的地方。

    趁着程浮没回来的功夫,凌惜蹲下身,将提灯放在身侧,她捧起一抔土放到坟墓前,再用手指将这片土地细致地抹平。

    这样她也算是全程参与了。

    做完这一切,凌惜站起身,搓了搓指尖上残留的灰尘,深深看了这片平坦的土地一眼。

    这个坟墓的位置,将是她和他共同的秘密。

    程浮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凌惜拾起地上的提灯,转身离开,“谁也不知道Boss是什么行动模式,在外面呆着有风险,我们尽快回去。”

    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了树林和石砖地的边界,凌惜才停下脚步。

    凌惜脱掉手套,用手帕将提灯把手的位置擦干净,又从怀里摸出用剩的火柴盒,连带着手套手帕一并丢给了身侧的程浮。

    凌惜:“你这身衣服都被弄脏了,带回房间太危险,就在这处理掉吧。”

    虽然程浮的身材的确出挑,但凌惜可不打算欣赏他脱衣服的过程,贡献了一盒火柴还是看在他得帮她处理手套手帕的份上。

    语罢,凌惜握紧了提灯,脚底抹油先溜了。

    程浮没有追她,他看着她像只受惊的萤火虫似的渐渐飘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低下头,握了握手里的那盒火柴。

    “谢了。”

    他轻轻说着,抬手解开了系在喉结下的一颗纽扣。

    吱呀——

    一声令人不适的、仿佛弦乐器试音发出的小噪音在寂静的宅子内响起,那是宅子大门的缝隙正在被一只手扒开。

    当那条门缝刚刚开到能勉强容人通过时,凌惜便侧身蹭进了屋内,扭头吹灭了手上的提灯。

    凌惜担心鞋底已经沾上了垃圾堆的污水,会留下脚印,在门口时她便脱掉鞋子拎在手上,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

    凌惜抬手,在房门上轻轻扣起了事先和颜静约定好的暗号。

    片刻过后,一阵钥匙与锁孔急促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自门板后传来,接着门被打开,月光骤然照进了黑暗的房间内,照亮了颜静有些苍白的脸。

    见到凌惜平安归来,颜静的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她立刻侧身让凌惜进来,又在少女进屋后立即关上门,将门再次锁上。

    “怎么样?”

    颜静松了一口气,回身问道。

    回答她的,是火柴头与火柴盒摩擦发出的“嚓”的一声。一朵橙红色的火苗于黑暗中摇曳绽放,照亮了凌惜蹲在床边的身影。

    10点以后不能出门的规则只对仆人有效,女总管和女仆都会待在自己的房里,但老爷和夫人却有可能半夜出门转悠。

    凌惜不敢在大堂内点灯,也不敢贸然前往二楼探索,但当她拐进了走廊,回到了房间里,就不用再忍受黑暗了。

    凌惜用她从床底下摸出的火柴再次点亮了提灯,房间顿时被温暖的橙红色光线充满了。

    凌惜来到衣柜前,一边脱下裙子一边低声开口,“我和程浮达成了合作,一起找齐了尸块并将其埋葬在了仆人墓地里。”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凌惜解开马尾辫,手指伸进发丝里松了松绷紧许久的头皮,语气柔软了下来,“可惜你没能共享到厉鬼的好感度。”

    之前眼前一片漆黑,两人坦诚相对,颜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她能视物了,凌惜当着她的面换衣时,她只要一抬眸就能看到少女躯体的曼妙弧度。

    颜静有些尴尬地别开眼,“运气问题,你不用觉得亏欠我。当时的情况,我们必须有一个人回到宅子里充当保险,不是你就是我。”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也想不到玩家晚上能出门,埋尸这件事本来就轮不到我。”

    凌惜最喜欢颜静的识趣明理。

    没有任何代价地利用了颜静一次,凌惜心情很好,她把脱下的衣服鞋子放进衣柜的角落,重新换上了睡衣,吹灭了灯躺回床上。

    “你的衣服鞋子和布袋子都处理好了吧?”凌惜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对正要钻进被窝的颜静问道。

    得到了肯定回答,凌惜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你也辛苦了,快睡吧,我先来守夜,等实在撑不住了,我再叫醒你。”

    颜静昨天就只睡了半宿,已经十分疲倦,闻言也没有再和凌惜客气。躺下后没过多久,她就发出了熟睡的清浅呼吸声。

    在这一声声悠长呼吸的伴奏中,凌惜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目光放空,专心在脑中整理着这两天以来的各种线索。

    因为黑暗和专注,凌惜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非常迟钝,等她结束思考时,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凌惜掀开被角,打算起身点燃蜡烛,看一眼墙上的钟表。

    就在她刚抬起上半身时,一股阴冷的感觉如利箭一般从她的胸膛中穿过。

    好冷。

    凌惜倒回床上,捂着胸膛蜷缩起来,感觉自己被一坨锋利的冰溜子扎穿了。疼痛直接作用于她的灵魂,让她感受到了如坠冰窟的寒意。

    那股阴冷的气息只是穿过了她,目标另有其人。

    凌惜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落向衣柜。刚刚那股阴冷感就是穿过了她、穿过了衣柜、穿过了衣柜后的墙壁,深入到了隔壁的那一间房。

    凌惜所在的房间是3号房,隔壁是4号房。

    这间房里,住着程浮和乔兴旺。

    此时程浮并未感知到危险的降临,他将双手垫在脑后,摆出和凌惜一样懒洋洋的姿势,盯着天花板发呆。

    隔壁床上是睡得香甜的乔兴旺。

    乔兴旺昨天整夜未眠,早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听程浮说今晚他要守夜,男人就果断扑到床上,头刚沾上枕头,整个人便转入了死机模式。

    程浮半夜起来换了身衣服,出门兜了一大圈,又回来穿上睡衣重新躺下,全程乔兴旺都睡得像一头死猪,没有分毫觉察。

    他看起来好安心啊。

    程浮朝旁边的黑暗瞥了一眼,心想。

    从Boss变成玩家,程浮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大打折扣,但夜视能力却得到了保留。

    在这样无窗无灯的房间中,别人只能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他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光线的缺失,只是让他眼中的景象从五彩斑斓变成了黑白灰。

    乔兴旺的睡脸可算不上好看,他张着嘴巴,口水流得满下巴都是,脸上的肉也因为侧睡而被压得变形,挤出了一道大裂谷般的法令纹。

    程浮只瞧了一眼男人那副尊容,就收回了目光,又继续盯着天花板。

    乔兴旺这么安心,是因为他在。

    不仅是因为有他守夜,还因为他在Boss眼中有极强的存在感,是最具诱惑力的饵食。

    他是直接导致孕妇死亡的人,单凭这一点,在仇恨值这方面就没有玩家能与他争锋。

    程浮无所谓地挑起唇角。

    那些玩家未免太小看他了。

    程浮不仅剖开了孕妇的肚子——抽出孕妇肋骨的是他,将孕妇尸体斩成几块的是他,把婴儿宰了的还是他。

    “我曾是屠夫。”

    在孕妇死后,其他玩家分散到各处,只有程浮一人去厨房帮忙准备晚宴,主厨给他指派的工作是择菜。

    程浮看着手里的菜叶和旁边摆着的两大筐时蔬,叹了口气,果断找到主厨自荐,“我曾是屠夫,血腥的事都可以交给我做。”

    厨房里没有人和他竞争,他轻松换了工作,包揽了所有与孕妇和婴儿的“互动”。

    互动。

    程浮玩味地眯了眯眼。

    孕妇早就凉透了,当时在厨房里与他互动的只有那个婴儿。

    内脏会影响到母子汤的味道,程浮把婴儿放到案板上,准备进行食材处理。

    就在手里的刀要扎进婴儿的肚皮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怨毒的视线。

    程浮垂下眼睫,只见那个原本紧闭着双眸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没有眼白、好似深井的纯黑眼球。

    婴儿的身体还被他按在手掌下,可婴儿没有挣扎,只是用饱含恶意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形象深深烙进心底。

    瞪我?

    程浮面无表情,手起刀落。

    迸溅出鲜血的不是婴儿的肚子,而是脖颈。

    程浮一刀就将婴儿的头颅斩了下来,他抓起那颗覆盖着柔软胎毛的小脑瓜,把它放到了案板旁边,继续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婴儿的躯体。

    那这双眼就一直瞪着吧,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是怎么被他切碎的。

    第77章

    他行事太嚣张了。

    程浮毫无悔过之意地想。

    但凡这个副本的Boss还有自尊, 他今夜就别想安然度过。孕妇或许会看在他埋尸的情分上不出手,婴儿肯定不能放过他。

    只是它什么时候来呢?

    他已经开始困了。

    程浮打了个哈欠,他的声音因倦意而变得慵懒,那个哈欠也拖得有些长, 末尾缀了一道迷离的气音。

    当这道气音即将消散于空中时,一阵自带黏腻感的、诡异的声音就接了上来。

    它来了。

    眼前忽然陷入了浓沉的黑暗, 程浮眨眨眼睛, 认清自己的夜视能力不再管用后, 索性合上了眼眸。

    他躺在床上,微偏着脑袋,细细分辨着这个声音。

    声音原本出现在房间的中央,正逐渐向他靠近着,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人皮或布料与地面的摩擦声。

    那声音听起来是水津津的黏,带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蠕动感。

    如果非要用某个画面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条湿漉漉的大蛞蝓在地上爬行。

    声音越来越近了,不一会儿, 程浮就感觉到了来自床尾的震颤。

    紧接着,黏糊糊的软体攀到了他的足面上,漫过他的脚踝,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

    那条“蛞蝓”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瞬间, 浓郁的血腥味向他袭来。

    程浮的嗅觉很敏锐,尤其是对血,可整个过程中他什么都没闻到。

    他的嗅觉好似被暂时关闭了,直到此刻才突然开闸放水,鲜血的腥气铺天盖地地将他包围。

    危险!

    脑中警铃大作, 程浮猛地睁开眼睛,垫在枕头下的右手当即抽出。

    程浮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多年练就的战斗本能,将手中的杀猪刀重重扎进了血腥味最浓之处。

    “啊啊啊啊——”

    耳边爆发出女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尖锐刺耳至极,如同一双长满尖指甲的手,撕烂了程浮眼前的黑暗。

    前方的景象如一幅黑白画卷在程浮眼前铺展开来。不,那不是画卷,是一帧惊悚的漫画,一页恐怖的插图。

    来找他算账的居然不是婴儿,而是孕妇。

    在程浮眼中,孕妇通体是灰白的,代表了她惨然的肤色,一条黑线从她胸口的正下方延伸到肚子的最底下,那是他先前给她剖腹时留下的狭长伤口。

    早在做母子汤时,孕妇体内的脏器就被掏空,肋骨也悉数抽出,女人的躯体就像是被割了一口子的肉袋。

    现在,那个肉袋翻过来了。

    孕妇身上的两片皮肉极力向外翻卷,使得那条裂口一路向上撕裂到了她的咽喉,她整个肚子都翻了个面,露出了深黑色的内里。

    那是她肚腹内的肉,上面挂满了流不尽的殷红的血。

    成为厉鬼后,孕妇的姿态就完全改换了。她的四肢变得柔软无力,成了单纯的配饰,而她整个人都靠那翻卷过来的皮肉行动。

    刚刚,孕妇就是趴在房间的地上,以身体内部的血肉触地,以不停向外渗出的血液为润滑,如一条灰白色的巨大蛞蝓,一路从床尾爬到了程浮的身上。

    程浮感觉到危险的时刻,这个凶猛的厉鬼正趴在青年身上,她弓起上半身,喉咙下的两扇皮肉极力张开,马上就要将他的头颅夹住。

    一排又一排尖锐森白的牙齿在孕妇的体内纵向生长,让她整个上半身都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器。

    程浮恢复视力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密密麻麻的尖牙。

    黑的肉,白的牙,不断滴落的血,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而他那未经思索的攻击,就是将杀猪刀刺进了离他的脸最近的两排牙齿之间。

    杀猪刀在别人手里只是普通的刀具,被他握着,却可削铁如泥。

    那锋利的刀刃卡在两排牙齿之间,转瞬便寻到了一条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缝隙,轻而易举地刺破血肉,从孕妇的背脊上冒出了血淋淋的尖。

    “啊啊啊啊——”

    来自厉鬼的惨叫并未让程浮迟疑,他伸手按在孕妇扭曲的脸上,一把将她推开坐起身。

    在孕妇终于肯动用两条胳膊、想要把扎在身体里的杀猪刀抽出来时,他先一步动了手。

    程浮狠狠揪住孕妇的长发,绕着手挽了个结。发丝牵连头皮,孕妇不得不像是即将被抹脖子的鸡般露出了脖颈。

    程浮抽出卡在孕妇身体里的杀猪刀,凶残地刺进了她的喉咙。

    更凶残的是,他扎了厉鬼的喉咙一刀还不肯收手。

    短短几秒内,程浮抽刀、扎入、抽刀、扎入,反复捅了无数下,直到孕妇脖颈被捅了个稀烂,头颅和身体再次分离,尖叫着消失在了空气中,他才终于停下。

    “就这。”

    眼看着厉鬼杀人不成落荒而逃,程浮坐在床上,平静地抹了把脸,冷酷地评价道。

    他刚刚又经历了一次屠杀,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血,手掌的触感理应是潮湿的,但他的指腹却碰到了干净的皮肤。

    察觉到异样,程浮垂眸瞧去,只见他的双手和衣服都干干净净,他朝地面瞥了一眼,地板也恢复了清一色的灰。

    厉鬼降临的痕迹被抹消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隔壁床上,乔兴旺依旧沉沉地睡着,刚刚孕妇发出的惨叫声那么激烈刺耳,他却不受一丝影响。

    看来,刚才自己被隔绝到了特殊的空间里。

    程浮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唔,是时候把乔兴旺叫起来换班了。

    这一夜对玩家来说相当漫长。

    但凌惜是个例外。

    第一夜她担心自己被首杀,即便有颜静在旁守夜也焦虑难眠。

    第二夜就不同了,她获得了孕妇的好感度,又“目睹”了厉鬼无视她而直奔程浮,心里有底,睡得格外香甜。

    昨夜发觉厉鬼出手后,凌惜就悄悄下了床,把耳朵贴在了三四号房之间的那堵墙壁上。

    墙壁的隔音很差,可她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惨叫声,搏斗声,哪怕是东西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难道程浮被厉鬼瞬秒了?

    凌惜挑了挑眉,耐心地继续听着,传入耳中的依旧是一片死寂。反正明早她总会看到某人的尸体,倦意袭来,她便叫醒颜静,自己去睡觉了。

    凌惜的睡眠质量不错,可惜留给她休息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连续两夜都没能获得充足的睡眠,当第三日清晨来临,凌惜被颜静强行从床上拉起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看着颜静在眼前忙活来忙活去,还处于痴呆状态的凌惜只是坐着,没有半点儿要着急的觉悟。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被眼眶处传来的酸涩感打败,缓慢地开始了活动。

    凌惜抬手揉了揉眼睛,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到了墙上的钟表,发觉还差十分钟就要到七点半了。

    七点半……

    昨夜的回忆涌上脑海,凌惜猛地打了个喷嚏,当即清醒了过来。

    马上就到玩家集合的时间了。

    虽然开会时玩家们都在打哈哈,但他们心里清楚,第三天早上大概率会出现死者。昨夜分别前,他们便约定好,今早提前半个小时去徐燕的房间会合。

    会合的目的谁都没有挑明,谁都心里门儿清——如果真有人死了,他们得在女总管之前查看尸体,以免线索被破坏。

    凌惜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生死时速地开始了晨间的准备活动。

    时钟的指针不因凌惜的手忙脚乱而放慢半分,无情地向前跑动着,很快就来到了半点的位置。

    凌惜:“等我,马上!”

    在凌惜忙活的时候,颜静就优雅地吃完了早饭,现在她正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推门而出。

    没时间了,凌惜冲到圆桌边,桌面上摆着她的早饭,一盘面包和一杯清水,她抓起杯子咕嘟嘟地灌下半杯水,叼起一片面包就出了门。

    徐燕的房间就在隔壁,门敞开着,时不时有低低的交谈声从里面传来。

    凌惜咬着面包,跟着颜静走进了屋内,只见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四人,分别是徐燕、卫锦鲤、罗吉和王东海。

    徐燕和卫锦鲤一左一右地坐在两张床上,罗吉和王东海则坐在桌边的两个凳子上,几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这间房的原住民黄美玉不见了。

    凌惜的目光自四人脸上扫过,他们彼此点头,就算是互相道过了早安。

    虚伪的客套过后,凌惜抬手挡住了正在咀嚼面包的嘴巴,口齿不清地问道:“黄美玉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凌惜心中就有了模糊的答案。

    果然,徐燕紧锁着眉头,语气中充满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黄美玉消失了。”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刚开始我以为她出门了,但后来发现门是锁着的。玩家的房间都是从内部上锁,如果她是主动离开,门不可能还锁着。”

    黄美玉的死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不知道昨夜她遭遇了什么,尸体又在何处。

    剩余的话徐燕没说。

    徐燕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起身走向门口,“距离我们集合的时刻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程浮和乔兴旺还没过来,他们或许也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凌惜站得离门口最近,闻言便转身走了出去。

    凌惜最先来到4号房间的门前,门紧锁着,她握拳用力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见没人应,便扭过头对徐燕道:“里面多半是死人了,我们 ”

    话音未落,她身后就传来了程浮的声音。

    “人都在外面了?”

    凌惜回眸,只见身后的房门被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穿着黑衣、几乎与门框边沿等高的程浮站在门后,阻绝了试图从走廊窗外照进房间内的阳光。

    那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程浮似乎刚起床没多久,身上衣服换了,头发却还没梳。本该扎成小丸子的漆黑发丝凌乱地垂在他的脸侧,被光线照得微微发黄。

    “正好,省得我去叫。”硬挺的发稍触碰到脖颈,带来令人烦躁的痒,程浮抬手抓了下长发,松开门把手,将门后的空间让了出来。

    “都进来看吧,乔兴旺的尸体就在房里。”

    凌惜正巧站在与门缝相对的地方,程浮漆黑修长的身影从门后移开的瞬间,一抹刺目的深红就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不是一抹,而是一片。

    程浮松开门把手的时候,手腕用了些力量,当青年向自己的床走去时,门板在惯性的作用下依然徐徐推开,将门后的景象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门后一半地狱,一半人间。

    第78章

    空气墙。

    看到面前惨烈景象的瞬间, 凌惜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这个词。

    凌惜抿着唇走进房间内,踩着尚干净的地板,来到程浮的床边亳不见外地坐下,凝视着正对面那一张属于乔兴旺的床。

    一具相当凄惨的尸体躺在床上。

    那尸体仰面朝上,正对着天花板,四肢随意地舒展着,整体呈大字型摆放。

    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只剩下了沾满血浆、好似缠绕着红围巾的断脖。

    一道狰狞的纵向伤口从尸体的喉结下方笔直地撕裂到了小腹, 伤口边缘的皮肉夸张地朝两边翻卷,似乎要把整个尸体由内而外翻转过来。

    而那条本该盖在尸体身上的被子,也已经被踢到床尾,浸透了血,皱皱巴巴地团了起来,就像是被人用来止过鼻血后丢弃的废纸。

    不仅是被子, 整张床都被血浸透了。

    仿佛有人拿了几桶带着腥味的红油漆,在房间内肆意泼洒,墙壁、床、衣柜乃至地板的表面都覆盖上了一层猩红。

    可无论那血迹怎么肆意,都无法蔓延到房间的另一侧。

    空气墙。

    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好像立着一面空气做的墙,将鲜血与惨叫隔绝到了房间的一头。

    两张床中间的地上铺了一张粗布地毯,地毯一半脏兮兮的,一半呈现出灰色与血红色混合出的酱红,泾渭分明。

    凌惜望着这具尸体,眯了眯眼睛。

    她肯定尸体的肋骨被抽走了,否则有这些根肋骨的阻挡,伤口两侧的皮肉不可能呈现出如今这么柔软的姿态。

    剖腹,抽骨, 仿佛永远都流不完的惊人血量。这三个关键词让凌惜立即联想到了孕妇的遭遇。

    不过与孕妇不同的是,这具尸体失去了脑袋,并且脖颈和身上的伤口都很粗糙,并非出自刀割,而像是用了更野蛮更原始的工具,比如牙齿,比如指甲。

    牙齿或指甲……

    凌惜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这时凌惜注意到了尸体快要伸到床边缘的手。那只手握成了空心拳,一条长长的红肉被套在惨白的手指间,一端尖尖的,一端则带着血。

    这是什么东西?

    肉红色的蛞蝓吗?

    这个类似香蕉形状的东西对凌惜来说有些陌生,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人的舌头。

    乔兴旺的舌头居然被拔了下来。

    这还只是左手,那右手呢?

    被浓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凌惜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想要看清尸体另一边的手,却被罗吉那胖胖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就在凌惜走进屋内后,其他玩家也都涌了进来。

    看到房间里“分界”的异象,几人不约而同地挤到了没有被血迹污染的、程浮的那半边房间。

    他们站在离乔兴旺的床最近的地方,也就是两张床中间的空地上、程浮的床前,隔空将躺着尸体的床围住了。

    徐燕、卫锦鲤、颜静、王东海是先进来的,他们找好地方站后,还能给身后坐在床上的凌惜和程浮留出一点空缺视物,等罗吉再进来,就没他的地儿了。

    罗吉很有自知之明,他这坨子站在谁前面都会碍着对方观察尸体,他不敢招惹看起来就很凶猛的程浮,果断选了凌惜。

    啧,死胖子。

    凌惜看破了罗吉的心路历程,翻了下白眼。

    前方是一堵由五人围成的墙,凌惜站起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反正有颜静在,她索性坐回床上,继续啃着面包。

    这、这是?

    看清楚尸体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后,几个玩家都不由得愣住了,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又认真瞧了半晌,他们才终于敢确认,这玩意儿就是他们脑子里想的那个东西。

    尸体的左手握着舌头,右手上,拿着男性的第一性征。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尸体太恐怖太怪异了,徐燕皱眉回过身,刚想要问程浮点什么,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深深无语住了。

    只见程浮和凌惜都坐在床上,青年坐在床头,少女坐在床尾,一个正低头扎着发,一个正双目放空吃着面包,状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闲适放松。

    仿佛他们俩待在房间的这半边,就真的岁月静好、平安无事了似的。

    就心大而言,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啊。

    徐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才把这句讽刺憋回了肚子里,她对程浮道:“昨晚你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吗?”

    程浮:“昨晚我和乔兴旺轮流守夜,前半夜什么事都没有,后半夜我在睡觉,中途就没醒过。”

    程浮终于把那颗狂野的小丸子扎好了,他放下手,垂下眼睫看着地上那条清晰又锋利的血迹线。

    程浮:“而且我认为,厉鬼动手时应该隔了个特殊空间出来,空间内发生的事外界无法感知到,这次的空间就是乔兴旺所在的半边房间。”

    “否则,就凭这墙壁的隔音,所有人都能听见乔兴旺的惨叫。”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是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呢,明明你才是最招厉鬼痛恨的人。

    徐燕凝视着、俯视着坐下的程浮,而青年依旧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与淡定。

    游戏的谜题没能让他改变表情,室友的惨死、死神的镰刀与他擦过的惊悚感没能让他出现一丝情绪浮动。

    此刻她这个团队领头人正用怀疑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见他有一丁点不自在。

    徐燕的眉头锁紧。

    程浮是真的永远这么波澜不惊吗?

    还是他昨夜已经遭遇了厉鬼并成功逃脱,他不想与其他玩家共享生存下来的秘密,才伪装成了这副样子呢?

    毕竟,状态永远如一的人,最适合撒谎了。

    “既然乔兴旺的尸体我们已经看过了,不如出去转转吧。”一道清甜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徐燕扭头望向床尾的少女。

    只见凌惜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露出像是被刮伤了嗓子似的痛苦表情,“如果黄美玉的尸体还在一楼,我们必须赶在女总管收尸前观察到她。”

    距离8点集合只剩下十几分钟了,徐燕果断指挥道:“女玩家一组,男玩家一组,女玩家去搜索右边的走廊,男玩家就在这边寻找。”

    程浮的房间仿佛修罗地狱,除了他本人这个狼灭以外,没人愿意在这里多待。

    众人听到徐燕的话便自动分了队,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不出半分钟,女玩家们就发现了黄美玉的尸体,玩家们再次聚集了起来。

    黄美玉的尸体位于大堂。

    当女玩家们前往右边走廊、经过大堂时,眼尖的凌惜就发现了那个躺在楼梯上的苍白女人。

    一开始,凌惜没有百分百确定那是一具尸体,嘴里说的也是“黄美玉在那”,而不是“尸体在那”,因为和乔兴旺的血流成河相比,黄美玉的模样实在太干净了。

    黄美玉穿着一身灰色的裙子,那应该是她给自己找的睡裙。她倒在大堂右侧楼梯的最下方,双腿并拢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台阶,身上看不见一点血迹。

    黄美玉是偏着头的,凌惜没看到她的脸,她打眼一瞧,除了发现黄美玉没有穿鞋和她的皮肤白得像张纸以外,没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凌惜和其他几个女玩家一起走近,她才肯定,黄美玉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凌惜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黄美玉的脸,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望着脚边的尸体。

    黄美玉像是被吓死的,女人死不瞑目,两颗暴凸的眼球中凝固着浓重的恐惧情绪,但她的表情又不仅仅是被吓到扭曲那么简单。

    她“变形”了。

    黄美玉的五官保留了正确的相对位置,眉在眼之上,眼在鼻之上,鼻下是嘴巴,却又全都发生了惊悚瘆人的位移和变形。

    黄美玉的脸仿佛是蜡雕出来的,而就在昨夜,这张脸被火焰炙烤过,融化了、塌陷了、重新凝固了,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脸依旧是脸,皮肤也依旧是皮肤,但这个女人却再也不能被称为人了。

    这就是凌惜最真实的感受。

    对凌惜来说,黄美玉的尸体比乔兴旺的尸体要恐怖百倍。

    乔兴旺的尸体是单纯的血腥惨烈,她很容易就能猜出男人晚上经历过什么,被厉鬼割了头、剖了腹、除了两个部件,但她看着黄美玉的尸体,却想象不到女人昨晚的遭遇。

    未知是最恐怖的,她的想象力会为她呈上无数种脑补。

    凌惜已经算是这批玩家里心理素质强的了,连她的精神都受了如此震动,更别提其他人。

    所有玩家都在黄美玉的尸体边聚拢,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骇,没人说话,更没人敢上前对尸体进行进一步检查。

    值得欣慰的是,玩家们在晚宴上喝过肉汤以后,变得比以前坚强了,看见乔兴旺的尸体时没人呕吐,黄美玉的尸体更加干净,因此众人的反应看起来都还算“体面”。

    不对,她还漏了个怪物呢。

    一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怪物。

    当程浮与她擦肩而过、来到黄美玉的尸体边单膝跪下时,凌惜挑了下唇角,看着青年脑后的那颗小丸子,心中想到。

    黄美玉身着长裙,尸体保持坐姿,裙子的边沿刚好覆盖到她的膝盖下方,她双腿微张着,一条红色的、湿淋淋的不知名的组织躺在她的腿间,只从裙边探出了一点。

    那是什么,也是舌头吗?

    如果程浮不动手,凌惜刚刚也打算强压下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尸体的裙子看一看。

    这个变态有人来当更好。

    凌惜默默地换了个方向,打算借着程浮的光,往尸体的裙摆下瞧一眼。

    然而程浮动作极快,她还什么都没看见呢,青年就起身平静地陈述了情况,“黄美玉的肠子被掏出来了。”

    掏出来的具体突破口在哪,肚子,胸膛,还是……

    凌惜刚要追问,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第79章

    凌惜抬起头,只见女总管正站在二楼,这个楼梯的尽头,面带嘲弄地俯视着他们这些仆人。

    “今天你们集合得很准时,不过,怎么少了两个人?”

    哒、哒、哒, 鞋跟与楼梯的台阶相碰, 形成清脆的韵律, 配上女总管不带情绪波动的嗓音, 好似一段奇妙的乐曲。

    这乐曲越来越近了。

    女总管将长着皱纹的细长手指搭在扶手上,缓缓走下楼梯,直至来到最后的几个台阶前。

    她就像是没看到必经之路上的尸体,一边明知故问着,一边伸出脚向前重重地踢去,将那具靠坐在台阶上的尸体给踹到了地上。

    “哦, 原来是死了啊。”

    女总管捏着裙边,将裙摆微微提起。

    她倾身瞧着鞋子的黑色缎面,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嫌弃这只新鞋被弄脏了,“你以为变成尸体,你就能上二楼了吗,痴心妄想,仆人永远只能是仆人。”

    黄美玉的尸体应声栽倒在地,那张惨白的、仿佛融化的恐怖脸孔冲向上方,女总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冰冷的表情却分毫未改。

    女总管如往常一般公事公办地对玩家们说道:“晚宴已经结束,我们要忙的事情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既然你们之中有人去世,今天上午我就给你们放个假。”

    “你们调整好状态,别把情绪带到下午的工作中,尤其是几个女仆,绝对不能哭丧着脸去侍候夫人。”

    “等到下午1点钟时,你们再来大堂集合,我会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

    女总管说着,轻蔑地瞥向地上的惨白女尸,“还有,这尸体你们上午也得处理掉。”

    “宅子后面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有一块为仆人而设的墓地,你们把尸体埋在那。”

    “坟墓需要有墓碑,你们记得取,不知道墓碑在哪领,就去找我手下的女仆,她们会带路。”

    女总管说完,便转身走回二楼,“还愣着做什么,都散了吧。”

    凌惜凝视着女总管远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试探道:“总管大人。”

    见女总管转身,用看戏的目光俯视着自己,凌惜抿唇继续道:“我今早醒来,就得知了两个同伴的死讯,惊骇万分,不清楚他们昨夜究竟有怎样可怕的遭遇。”

    “我庆幸自己没事,又不由得担心起宅子里的其他人来,不知”

    凌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歪果仁交流,好在这是游戏副本,她只要能表达出大致意思就行,不需要掌握流利的翻译腔。

    正当凌惜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时,女总管已经听出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女总管不介意少女的试探,破天荒地好心解惑道:“啧,你想什么呢,只有你们这群低等仆人才会出事。”

    这一次,女总管转身离开后,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二楼走廊的深处,从玩家们的视野中抹去了。

    随着女总管的鞋跟与地面碰撞的轻响消散于空中,大堂又恢复了安静。

    大堂无人,走廊也无人,整个宅子里好像只有这几个玩家,晚宴上那么多露过面的普通仆人都在昨夜人间蒸发了似的。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有人出声打破了沉默,说这话的是卫锦鲤,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

    卫锦鲤之所以开口,一是为了打开局面,二是为了给徐燕递话,隐晦地提醒她这个领头人此刻该下命令了。

    昨晚,徐燕是和黄美玉轮流守夜的。

    一想到在自己熟睡时,室友莫名其妙地从房间中消失,还惨死在了外面,徐燕就觉得有些后怕。

    因为黄美玉性格内敛,行事低调,不招仇恨,她绝对是随机被选中的。也就是说,昨夜厉鬼来到徐燕所在的房间,在她和黄美玉之中挑了后者下手。

    徐燕只多了一点幸运,否则她就会落得和黄美玉一样的下场。

    徐燕移开目光,极力不去瞧地上尸体的惨状,语气镇静地安排道,“先把这尸体挪走,带到乔兴旺的房间。两具尸体对比着看,我们更容易发现线索。”

    说到这里,徐燕尴尬地停顿住。

    她下完命令才想起来,乔兴旺的房间里还住着个程浮。因为青年的态度过于事不关己,她明明记忆力很好,却总会忘记这件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徐燕便又问道:“程浮应该不介意我们把尸体搬过去吧?”

    程浮没说话,只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卫锦鲤问的那句废话,别人都能明白她的真正意图,程浮却不懂。

    他只觉得这群玩家的行动力极差,也就是在这种温吞的解谜向PVE副本,如果是在他掌管的副本,他们早就呜呼哀哉了。

    在徐燕发出命令之前,程浮就走上前,轻松地将黄美玉的尸体抗上肩头,单手扶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般来说,人扛着别人时,会让其肚腹朝下,程浮却反其道而行之。

    黄美玉的尸体被程浮放在肩膀上,头朝前,两条腿搭在他的后背上,肚腹朝上,整体像一把弯弓似的挂在他身上。

    如程浮先前所言,这具尸体的大肠已经被掏了出来。

    原先尸体保持着坐姿,长长的肠子如蚊香般盘踞着,掩盖在裙子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现在,由于“宿主”的颠簸,那团肠子抻直、下坠,一直拖到了程浮的脚下。

    若不是程浮有足足一米九的傲人身高,这东西就要垂到地上了。

    程浮感觉到了肠子的存在,却并不在意,依旧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湿淋淋的大肠随着青年的迈步在他身后左右摇摆着,视觉上看,他就像多了一条灵活的长尾巴。

    目睹了这一幕的玩家们:“”

    幸好黄美玉的肠子只被掏出了一部分,要是大肠小肠都脱出体外,那就得有几米了,他们还得负责收拾肠子在地上拖行弄出的痕迹。

    凌惜在心中默默吐槽着,快步跟了上去。

    程浮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床,都是单人床,乔兴旺的床上摆着一具姿态四仰八叉的尸体,便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于是,黄美玉的尸体被程浮无情地扔在了两张床中间的脏地毯上。

    玩家们在房间里四散开来。

    因为有两具尸体要埋,就算程浮肯搬黄美玉的尸体,乔兴旺也会轮到别人负责,加上分析时要近距离检查尸体,迟早要踩到血迹,这次玩家们便不再往房间的一侧挤了。

    当程浮第一个大胆地踩到血痕上后,所有人都克服了心理障碍,不约而同地围绕着两具尸体均匀散开。

    “我们来分析一下吧。”徐燕站在两张床之间的空地上,进行着抛砖引玉的开场白,“昨夜我们失去了两个玩家,乔兴旺和黄美玉。”

    “乔兴旺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尸体被极度破坏,不清楚致命伤是剖腹还是割头。”

    “黄美玉半夜从房间里消失,死在外面,死状极其诡异,死因不明,死亡地点也不确定是不是大堂。”

    “昨晚没有人听见惨叫声,结合这个房间血迹的分布,我们暂时认为,厉鬼动手时会将目标隔绝在特殊的空间里。”

    “如果是这样,玩家轮流守夜的意义被大幅度削弱了——当某人遭到攻击时,其室友依然会沉睡,就算室友醒着,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更别提帮忙。”

    徐燕叹了口气,“当然,我本来就不认为玩家在面对厉鬼时有还手之力。”

    程浮闻言挑了挑眉毛。

    哦,是吗?

    卫锦鲤:“我有个很疑惑的点。”

    作为玩家中发言最积极的那一个,在徐燕开口后,卫锦鲤就忍不住说道,“同样是在昨晚被杀,这两具尸体的差异却这么大,原因是什么?”

    “是性别不同吗,死者一个是男玩家,一个是女玩家?”

    “还是Boss共有两个,一个Boss杀了乔兴旺,一个Boss杀了黄美玉?”

    “还是就只有一个Boss,尸体的不同死状向我们传递了不同信息?”

    卫锦鲤的思维足够活跃,却也足够跳脱。她这个问题应该放得靠后一些,玩家们现在连尸体的状况都还没摸清,更别提回答她了。

    不对,节奏不对。

    凌惜:“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等会儿再考虑。”

    凌惜微微摇头,重新带起了节奏。她走到乔兴旺的尸体前,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尸体上半身的裂口附近的皮肉。

    皮肉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有种微妙的粗糙触感,凌惜收回手,捻捻指腹,转身对众人道:“既然我们先发现了乔兴旺的尸体,那就先分析他吧。”

    “乔兴旺的尸体有三个明显特征,被剖腹、被抽肋骨、非自然的大出血量,这三个特点恰巧和安妮的遭遇对应上了。”

    “我不觉得游戏中会有这样绝妙却无意义的巧合,所以,乔兴旺肯定死于孕妇安妮之手。”

    “不同的是,乔兴旺的尸体缺失了头颅,手上还握着东西,这两处差异或许是我们的突破口。”

    颜静是最会和凌惜打配合的,见凌惜对乔兴旺的尸体更感兴趣,她没挪动位置,却也遥遥观察了尸体片刻。

    颜静:“嗯,这具尸体四肢的摆放很随意很舒展,乔兴旺死亡时绝不可能是这种姿态,说明尸体如今的模样是厉鬼刻意打造出来的。”

    “说到改变尸体的姿态……”

    颜静回忆了片刻,“在许多犯罪电影中,连环杀手有时在犯案后会花一点心思装饰尸体,摆造型、留记号等,目的是为了炫耀、传达信息抑或宣扬自己的某种理念。”

    “乔兴旺的尸体手里握着两样东西。”颜静说着停顿了一下,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两个玩意,才道,“分别是舌头和男性性征……”

    卫锦鲤:“我好像猜到了!”

    第80章

    联想可是卫锦鲤的强项。

    卫锦鲤刚刚还安静地听着颜静说话,等“犯罪电影”这四个字传入耳中时,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实在等不到颜静说完,卫锦鲤道:“也许我们该关注的,不仅是尸体手里握着什么,还有这两样东西都来自于尸体本身。”

    “割掉身体部位, 带有浓烈的审判与惩罚之意, 代表了杀人者对被杀者身上这两样东西的憎恶。”

    “又或者, 代表了杀人者对被杀者利用这两样东西能够实现的行为的憎恶。”

    徐燕闻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徐燕也走到了乔兴旺的床边,她打量着尸体手里血淋淋的舌头和性征,突然福至心灵。

    徐燕立刻说道:“舌头与讲话和进食有关,被割掉舌头,是因为说错了话、说了谎,也可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男性性征的象征含义就更加浓烈了。”

    “因为男性对那玩意儿极其重视,所以割掉性征是对男人非常残酷的惩罚, 通常对应男人管不住下半身而犯下的罪孽。”

    “我记得在现实中,很多人对普通强X犯只需要蹲几年橘子这件事很不爽。他们认为只要是犯过强X罪的人就该被阉割,没收其作案工具。”

    “有句话说得很好, 性盛致灾,割以永治嘛。”

    男玩家们闻言都陷入了沉默。

    徐燕平常说话还算正常,在某些特殊时刻,她的语气却明显流露出对男性的看不上和瞧不起,恶意时隐时现。

    罗吉和王东海自然是感到尴尬,程浮就是一朵奇葩了。

    程浮从未将自己归于人类之中,更别提细分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

    程浮只安静地坐在桌边,竖起耳朵听着众人的发言,如地狱先前嘱托的那般虚心学习着。

    如果他现在还是狼人的形态,他的耳朵还会一抖一抖的。

    “没错,徐燕刚才说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的。”卫锦鲤略微激动地点点头,快速描述着脑中的畅想。

    她的声音清脆,字字句句被她脱口而出,仿佛落进盘子里的珠玉一般泠泠作响。

    卫锦鲤:“按凌惜所说,是孕妇安妮杀了乔兴旺,这两样东西就很好解释了。”

    “我听以前碰见过的老玩家说,PVE游戏中存在一种情况,即玩家的死亡会给幸存的玩家带来一些福利。”

    “比如在解谜向游戏中,每当有死者出现,幸存的玩家就能获得一些线索。”

    “我认为这局游戏就是这种情况。我们从白天工作中获得的情报有限,而玩家的尸体就是我们重要的线索来源。”

    “这样的话,也符合游戏的难度。”

    卫锦鲤垂眸凝视着乔兴旺的尸体,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觉得,厉鬼是在借助玩家的尸体讲述自己的故事。”

    “厉鬼割掉尸体的性征,代表孕妇安妮当初是被老爷强迫的。”

    “厉鬼割掉尸体的舌头,代表事发后,老爷撒了谎,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孕妇安妮的身上。”

    “这是很常见的操作,男性上位者玩弄女性下位者,被妻子发现后,就撒谎甩锅,说都是贱女人勾引的我。”

    “我看那老爷长得又丑陋又猥琐,是能干出这种下作事情的人。”

    卫锦鲤说着,意识到自己带上个人情绪了,她停顿了片刻,重新平静地开口。

    “舌头的象征有很多种,也有可能,舌头代表了流言蜚语,代表了语言暴力。”

    “和老爷有私情的事暴露以后,孕妇肯定不好过,她会被议论、被指责。”

    “凌惜之前不是说,那个叫玛丽的女仆说话很难听嘛,其他仆人的嘴巴也不见得能温柔到哪去。”

    “又或者像徐燕说的,舌头代表进食,那割掉舌头应该指的就是孕妇被炖成汤让老爷喝下这件事了。”

    “我们之前无法补全安妮的故事,但现在有了乔兴旺这具尸体,有了地狱给玩家的福利,我们已经可以做到了。”

    卫锦鲤娓娓道来:“安妮原本只是个普通女仆,本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却被老爷强迫,怀上了孩子。”

    “事情暴露后,老爷把责任都推到了安妮身上。安妮承受了夫人的怒火、承受了所有人的恶意,为了腹中的胎儿苟延残喘。”

    “等到生产时,安妮又不幸难产。为了保孩子平安,她以极其痛苦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可结果她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她和她的骨肉被炖成了汤,送进了强迫她的老男人口中……”

    卫锦鲤说到这,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多么无辜悲惨的女人啊。越善良的人遭受无妄之灾而死,死后就越怨气深重,这恰好解释了安妮为何能成为厉鬼。”

    罗吉:“那乔兴旺的尸体为什么没有头?”

    从进门起,玩家们关于尸体的讨论就是由女玩家主导的。

    确切地说,只有女玩家参与其中,三个男玩家都安静如鸡、插不上话。

    也难怪,江照原本有望成为男玩家中的智力担当,却早早嗝屁;程浮的技能点大部分加在了武力上,他只想看戏。

    队伍里只剩下了罗吉和王东海,这两个刚进行第二次游戏的半萌新。

    王东海性格孤僻,极少说话。

    作为全村唯一的希望,罗吉觉得他是时候该说点什么,代表男玩家们浅浅刷一下存在感了。

    乔兴旺为什么没有头?

    罗吉的问题很关键,直接把卫锦鲤给问住了。

    卫锦鲤愣怔了两秒。

    在这短短的两秒中,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或推测或瞎编,提出了无数种可能方案,却都被她的理智给一一打回。

    卫锦鲤艰涩地开口回答:“我想不通厉鬼拔掉尸体的头是想表达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默,所有玩家都陷入了深思。

    程浮:“为什么非要表达什么?”

    当那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时,众玩家已经习惯性地回过头,朝坐在桌边的程浮望去,等着听他又要发表什么爆炸性的言论。

    顶着众人X光般的视线,程浮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不受影响地、优雅地翘着腿,“厉鬼就不能是单纯想这么做吗?”

    啧,你在说什么胡话?

    凌惜失望地收回目光。

    眼下关于乔兴旺尸体的分析碰到了瓶颈,凌惜看向地上黄美玉的尸体,准备把话题换到这边。

    忽然,她眨眨眼睛,明白了什么。

    徐燕:“各位,我们刚刚犯了个错误。”

    不仅是凌惜,徐燕也解开了这个谜团。

    徐燕拍拍手,将所有玩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才继续解释。

    徐燕:“我们分析乔兴旺的尸体时,非要为尸体上的每一个特殊之处都找到对应的深层含义,为此我们绞尽脑汁。”

    “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厉鬼晚上的行动有先后顺序。”

    “厉鬼先杀掉玩家,再对玩家的尸体动手脚。”

    “因此,尸体身上既有单纯的致命伤,又有被厉鬼刻意留下的标识。”

    “也就是说,厉鬼通过拔头杀死乔兴旺,再除下了尸体的舌头和性征。”

    “拔头本身没有什么含义。”

    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玩家们都知道,这个说法可能与真相有误差,但以目前的线索来看,这是他们能给出的最接近、最靠谱的猜测了。

    在众人都一边听徐燕解释、一边默默点头的时候,凌惜却悄悄望向了程浮。

    程浮刚刚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

    到底是他单纯犯蠢说胡话,无心插柳柳成荫,给了她和徐燕灵感;

    还是他的智慧其实在所有人之上,他早就分析出了真相,见众人跟不上他的进度,才故意给了个不明显的提示;

    抑或,他亲眼目睹过乔兴旺的死?

    凌惜真的很想知道。

    她得想办法知道。

    凌惜垂下眼睫,开始默默想招。

    有时事情就是那么巧,像是狗血剧中的桥段。就在凌惜垂下眼睫的同一秒,程浮突然抬眸,定定地望向少女的脸。

    发现凌惜好像只是在思考问题,没有关注他,程浮的表情有一点点疑惑。

    难道是他的错觉?

    他刚刚明明就感觉到她的恶意了。

    乔兴旺的尸体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再挖不出什么新东西来,玩家们便把目光汇聚到了黄美玉的尸体上。

    颜静推了推鼻梁上的细金框眼镜,“黄美玉死在了大堂里,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黄美玉从房间中消失,直接出现在大堂,遭遇厉鬼,被杀。”

    “第二种,黄美玉从房间传送到了宅子的某处,她醒来后想回到房间,过程中遭遇厉鬼,逃到大堂以后被杀。”

    徐燕皱了下眉,接着颜静的话继续说道:“也许黄美玉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敲过我们的房门求救,只是因为特殊空间的缘故,谁都没有听见。”

    凌惜听了,强忍住笑意。

    这话快把她逗乐了。

    就算没有特殊空间,黄美玉的声音能被其他玩家听到,她敲门就有意义了吗?

    难道真的会有玩家冒着被厉鬼双杀的风险,给黄美玉开门?

    当然没有啦。

    凌惜向来把玩家们想得极其可恶。

    要知道,若不是凌惜亲眼看见黄美玉的尸体没有穿鞋,她都要怀疑黄美玉的死是徐燕搞的鬼。

    在凌惜的这个猜想中,黄美玉很聪明,她之前的表现都是在故意装傻。

    黄美玉也想通了“玩家晚上可以出门”这件事。

    昨夜黄美玉瞒着徐燕外出找线索,动作不够利落,惊动了徐燕。

    徐燕发觉室友对自己藏私,没有声张,继续装睡,等黄美玉离开房间后,她就报复性地锁上了门。

    黄美玉回来后发现门打不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怕惊动女总管,不敢大声敲门,只能在宅子里游荡。

    最终黄美玉来到大堂的楼梯台阶上坐着,不幸遭遇厉鬼,被杀。

    多么逻辑通顺的猜测。

    顺便一提,凌惜当初把埋尸的情报共享给颜静,不仅是出于对程浮的忌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凌惜很怕自己隐瞒颜静行动却被发现,被黑化的颜静关在外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曾经的颜静或许不会做得这么绝,但听了颜静在第二场游戏中的壮举后,凌惜坚信,如今的颜静,“大魔王的雏形”,绝对会这么对她。

    凌惜的心思百转千回,不耽误她认真听其他人的发言。

    只见卫锦鲤又道:“确切一点描述,黄美玉是死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方。”

    “我在想,会不会黄美玉不是被厉鬼杀的,她是半夜悄悄去二楼探索,被巡游的NPC逮到并处死了?”

    “刚刚在大堂,女总管对黄美玉的尸体发出了嘲讽,我觉得那句嘲讽刻意到了尴尬的地步,似乎是一个提示。”

    “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具尸体的差异这么大了,因为乔兴旺是厉鬼杀的,黄美玉是NPC杀的。”

    凌惜发觉,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

    认真听完了卫锦鲤的发言,凌惜便不紧不慢地道:“你的猜想很精彩,但是有几个点不对。”

    “第一,徐燕早上醒来时发现房门上着锁。如果黄美玉半夜外出探索,被NPC杀掉,一去不返,房门不该还锁着。”

    “第二,黄美玉的尸体上没有鞋子。如果黄美玉是主动出门,她会做好准备,至少会换上合脚、方便行动的鞋子。”

    “第三,10点以后不能出门是玩家必须遵守的规则,玩家出门必死。黄美玉很低调,不像是会无脑送死的人。”

    “就算黄美玉真的想不开作死,按照女总管手下那些女仆的杀人效率和杀人方式,黄美玉也应该死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尸体上被捅了无数刀。”

    第三条说法并不成立,凌惜加上去,单纯是出于私心。

    她想守住玩家晚上可以出门的秘密,能瞒一个玩家是一个。

    在找到通关法之前,凌惜要极力拉开她和其他玩家的差距,让自己处于最安全的位置。

    凌惜故意把这一条放在最后,让其他人在认可了她说的前两条之后,因为思维惯性,下意识地相信第三条。

    果然,在场没有人对凌惜的话提出质疑,就连被她纠错的卫锦鲤也换了个方向思考。

    卫锦鲤又道:“既然如此,排除了NPC出手的可能,那就只能是厉鬼。”

    “不知道杀黄美玉的是孕妇还是婴儿。”卫锦鲤说着,来到黄美玉的尸体边蹲了下来。

    卫锦鲤看着尸体的裙边,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又下意识地望向坐在桌边的程浮。

    目光与程浮冷漠的金色眼眸相接触,卫锦鲤果断放弃了朝他询问的念头。

    如果不亲眼确认的话,她心中总会有疑虑,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卫锦鲤这么想着,咬紧牙关,一把掀开尸体的裙子,低头看向那条长长的肠子的尽头。

    凌惜站的位置不好,她与卫锦鲤是正面相对的,这次她依然没能借光窥见尸体的裙底。

    不过凌惜也不遗憾了,因为和程浮的若无其事不同,卫锦鲤的反应很大——

    在卫锦鲤看到想看的东西的一瞬间,她的一双黑眼睛就瞪得溜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血丝,瞳孔也因恐惧而扩大。

    卫锦鲤放下裙摆,指尖仍然微微发着抖。

    “黄美玉的肠子不是从肚子或者后面那里冒出来的,而是从生孩子的地方,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血肉模糊了。”

    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卫锦鲤站起身,她搓了搓手,理智慢慢回笼,“断掉的肠子从黄美玉的下面伸出来,断在外面。”

    “肠子的断口很齐整,我觉得这肠子已经不单单是肠子了,而是代表……”

    凌惜:“是脐带。”

    听到这两个字,卫锦鲤便看向凌惜,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接下来的话由凌惜来讲。

    之后卫锦鲤放下手,来到程浮的床边坐下,平复心情。

    先是孕妇血淋淋的生产场面,又是黄美玉能吓哭小孩的裙底,卫锦鲤都快被有关生育的恐怖给打击傻了。

    凌惜也不客气,当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时,她抱起了胳膊,有条不紊地陈述道:“首先,我们来弄清楚黄美玉身上的致命伤是哪一个。”

    “如果掏出肠子是黄美玉的致命伤,那么,尸体原本的脸只会因剧痛而极度扭曲。”

    “也就是说,尸体现在这张仿佛融化了的脸,是厉鬼给我们留下的标识。”

    “这张脸能表达出什么呢?”

    “除了让我们知道黄美玉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以外,这张脸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顺序应该反过来。”

    “厉鬼用特殊手段杀掉了黄美玉,尸体的脸因此变得极其诡异骇人。之后厉鬼掏出了尸体的肠子,整齐地剪断。”

    “厉鬼想呈现给我们的,就是模拟的生产场景。在这个场景中,黄美玉扮演孕妇,肠子扮演脐带。”

    “脐带被剪断,说明生产已经结束,进行到了胎盘剥离的阶段。”

    “那么问题来了。”

    凌惜勾起唇角,笑容因接下来的话变得诡异起来,“生出来的婴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