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骇人 突然就怒目金刚了。
魏家所处的地段并不太好, 挨着夏稚那位名叫曾小清的同学家附近,斜对面便是小夏和陆哥常去的面馆。
周围闹市,多的是下九流的人物, 夏稚这样坐在人力车上被拉来的,还挺少见,于是一路上追着不少小乞丐,在后面可怜兮兮的喊着:“先生给点儿钱吧。”
夏稚看小孩子们简直是从他的车进入这条街就跟着自己,最少也跟了五公里了,还有个背着婴儿的小女孩……
下车的时候,掏出钱包先给了车夫一块, 随后眨眼就看见无数双伸到自己跟前的手。
一个个小手掌心向上, 上面布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茧。
他看了一眼, 眸中不忍,到底是掏钱出来就又一人给了块大洋。
可惜这边刚给上钱, 不知道谁眼睛尖,大叫了一声:“发钱咯!”
夏稚再抬眼, 别说周围一百米的二流子和乞丐了, 就连平民百姓都跑过来, 活像是要把他生生吃掉似的, 生怕自己没有。
“不发了,没有了!”夏稚从前也发过几块钱,都没有今日造成的轰动大, 他自小又被护着,连打仗的场面都没见过, 日日不是在学校就是在灯红酒绿的名利场上跳舞,登时便被眼前蜂拥而来的乞讨者吓得连连后退。
然而围着的人哪里肯让他走?
手几乎直接扒上夏稚的衣裳,也不知道谁的手跳起来抓了一把夏稚的钱包, 瞬间就把夏稚钱包打掉。
不过即便这样,夏稚也没能逃出去,他被迫又站上了黄包车上,放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甚至还有许多朝他这里围过来的人正在往他这边跑。
夏稚正无措,这会儿忽的天马行空想着自己若是会飞,怕是都飞不出去时,突然的,另一头有一道洪亮的声音大喊:“喂!你们干什么呢!别挤!再挤要死人的!我叫巡捕房的人来了!”
那人自小桥上下来,白衬衫,灰色背带裤,头戴贝雷帽,胸口挂着一只相机,身边还跟着两个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犹如英雄登场一般呵退众人。
夏稚遥远的看着那人,那人却好似没怎么看他,等挤到人群中央,让身边两个同僚驱散了众人,这才抬头看向还站在黄包车上的夏稚:“这位先……”
先生的生字还未出口,记者打扮的男人便仰头愣住,只见他瞳色被太阳照得像是浅色琉璃一般澄澈,完完整整倒影出一具春日女神般美丽的青年幻象。
青年居高临下的朝他微笑,发丝像是金丝做的,皮肤像是史上最昂贵的白色绢布,布满温柔到无法言表的细腻光泽。
这天湛蓝,万里无云,只头顶硕大的杨柳垂下千丝万缕的柳条,恰好与无尽的光斑垂在青年身上,叫人处于似梦非梦般的境地。
“真是多谢了您。”夏稚看这人说话说一半卡壳,也不觉得是个怪人,他松了口气,下了黄包车,立即跟这位先生道谢,“方才实在是吓人,若没有您,我真是怕要被拉下去踩死也不一定,这边实在是有些可怕了,唉,也是可怜。”
“请问先生姓什么,在哪里高就,改日我夏稚一定前去拜访,好好请先生吃顿饭。”夏三公子伸手出去。
一秒后,面前的记者才脱下帽子对他露齿一笑:“我是朝阳日报的记者,王耀明,你可以叫我耀明,夏公子是不经常来这边吧,这边现在划分了好几个贫民区,一个区里挤了几千人,每天曾家施粥都来不及,得有巡捕房的在旁边把守才不出错,您还是要小心才是,不要轻易给钱,不然便要像今天一样……”
王耀明生的很高,浓眉大眼,一身的正气凛然,气质斯文。
“好的,我知道了,耀明兄,多谢提醒,我来这边是还要办事,就不打扰了,改日一定去报社找你!”
小夏又同王耀明身边的两位同僚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魏家公馆去。
王耀明直直看着夏三公子的背影,忽的举起相机连续按下快门。
“怎么了耀明?”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小男人捡起地上的牛皮钱夹走过来,一边看一边问王耀明。
王耀明这才拿下相机,依旧恍惚着,顿了顿才问道:“没什么,你拿的什么?”
那瘦小的同僚笑道:“应当是夏三公子的钱夹,里面还有一千块,他钱夹掉了都不知道,我去送吧?”
王耀明立即先拿过来看了看,发现里面打开后有一张照片,是很早时候的合照,里头是一个中年威武将军似的人物搂着标致的洋娃娃似的夏稚坐在腿上,左右两边则是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和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男孩。
这俨然是一家子,只是没看见母亲在那儿。
“我去送吧。”王耀明说着,小跑过去,却没能进魏家的公馆大门。
魏家门房是个齐肩头发的老头,大约是刚剪了辫子,穿着长衫,看人的时候鼻孔朝天,看见王耀明,便像是捉贼似的问:“干什么的?!”
王耀明依旧是一脸和煦的微笑:“大叔,我来送钱夹,是方才进去的那位夏三公子的,进去送到就出来。”
那门房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王耀明,不肯开门,依旧是不善地询问道:“你是哪家的?送东西的话放下就是,我们主子爷今儿有要事儿,哪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要进去就都放进去的?”
“我是朝阳日报的记者,朝阳报社的老板王首开是家父。”
“……”门房思考了一下,依旧是摇头,“你放下,我派人去送。”
然而王公子看这门房这副模样,想到钱夹子里还有一千块,便也不放心,干脆摆了摆手:“算了,你只需要知会夏三公子一声便是,他知道在哪儿找我。”
王公子说完,又觉得这样也蛮好,起码……起码能再见面啊。
这边魏家门外的事儿很快过去,王耀明和同僚们继续拍摄这边贫民区的生活画面,以做民生报道。
另一边,刚踏入魏家大堂,还没看见陆哥与二哥的夏稚率先就瞧见了刘福官和站岗似的陆哥的手下站了一排在外厅。
刘福官跟他点了点头,夏稚也礼貌的回应过去,正准备问情况如何,就听里面突然传出三声枪响!
刘福官领着兄弟们顿时冲进内庭,夏稚紧随其后,满脑子不好的可能闪现脑海,吓得夏稚腿都要软了。
“陆哥!”抵达内庭后,夏稚甫一站稳,才看见现场一片混乱,二哥跟一个秃顶了的白面胖子倒在地上,两人俱是衣衫不整狼狈至极,显然是扭打过。
可那光头白面胖子的脚踝烂了一片,肉眼可见皮肤炸开,淌了一地的血。
那白面胖子正在哀嚎。
二哥也双手都下意识举起,衣服上都溅的血花。
唯有独个儿沙发上双腿交叠坐着的陆开疆手里的左轮手枪被他松松拿在手上,枪口垂着,隐隐有青烟从管口溢出……
“陆哥……”夏稚瞳孔微颤,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只要自家人没事儿,他其实也松了口气。
陆开疆狭长深邃的眸子抬了抬,见是他的夏稚来了,对这孩子招了招手:“来,坐。”
小夏走过去,很是自然的坐在陆哥沙发的扶手上,又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开疆听着地上魏西征的大叫,并不觉得刺耳,习惯到甚至觉得有些舒坦。
这大约便是权柄在握的安心。
“这位魏先生,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放人,跟你二哥先动手,我看他都要扣你二哥眼睛了,实在不能再看着不动,所以开了几枪,警告两声,最后一声打在不是很重要的部位。”
地下大叫的魏西征痛哭流涕:“你放屁!你哪里警告我了?三下打在同一个位置!我艹你祖宗!”
“是吗?那我还真是没注意。”陆二淡淡说着,对魏西征的控诉混不在意,转头依旧对着夏稚说,“此事已然明了,你母亲于女士想走,他给锁起来了,要咱们给五十万,才签离婚协议书,现在不知道他准备要多少。”
陆开疆说着又云淡风轻举起手枪,这回瞄准了魏西征的脑门。
魏西征立即摆手:“陆二爷!陆二爷别啊!我不要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这就放人!”
“好,解决了。”陆开疆说完,把手枪收起来,站起来揉了揉小乖的黑发,说,“方才我做一个中间人,一直没开腔,由你二哥谈判,谁知道他们扯来扯去,半天也没个结果,我是无奈之下出手的。”
说实话,陆开疆根本不想管,任由夏老二跟魏西征这个赌鬼掰扯,他也毫无损失。
可当魏西征说就是找个地方把于女士给活埋了也不给他们,说于女士本就是个破鞋,既然嫁入他们魏家,那就得听魏家的,魏家要她死还敢不听?
俨然封建余孽之说。
陆开疆看不下去夏老二在那儿连骂人都落下风,又想着于女士倘若真的被这个魏西征弄死,他的小乖估计要难过了。
所以才动手,不然他真是懒得参与。
“走吧,今日你的药还没吃。”陆开疆说完,率先出门去。
夏稚这才刚来,事情就解决了,忙问于女士去哪儿了。
那抱着腿哭的魏西征连忙说:“就在隔壁柴房,马上!马上就给你们送来!”
夏稚沉吟一会儿:“不送夏公馆,送到玛利亚医院去。”
“好好好!”
夏稚扶起二哥,二哥踉跄着问他:“你不见见她吗?”
小夏摇了摇头:“不必要,本来就都是陌路人,我们只当时做件好事,还有,二哥,你怎么森*晚*整*连个胖子都打不过啊?”
夏老二连忙辩解:“他起码两三百斤!往你身上一趴,你肺都要炸了,我还活着都是谢天谢地啊……就是……”
“就是什么?”
“陆二真是……也吓着我了,本来坐那儿跟尊佛似的,突然就怒目金刚了,简直……”
“简直什么?”小夏不懂。
夏老二犹豫了一会儿,说:“怪骇人的,我这会儿觉得大姐说得对了,他这冷不丁杀人比眨眼还快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你重新祸害个好人吧,陆二咱们交情再好,也得罪不了的。”
“我知道,我有法子了,二哥你不用管了。”小夏叹了口气,但却不害怕陆哥,只是依旧怀着对不住陆哥的感情。
心想,就当是为了彼此以后有个体面。
第32章 梨园 陆哥,你不送我?
出魏家大门的时候, 三人并排走着,都没回头。
忽的,从里面又追来一声呼喊, 是槐花丫头。
说是丫头,其实年岁也不小了,只是三十来岁了还没找婆家,只跟着于女士,所以显得倒是比同样年纪的妇女要年轻的多。
“二爷!三少爷!你们等一下!”
槐花气喘吁吁,面上的泪痕还没干,看见三人停下后先行礼去, 随后才继续道:“夫人现下话也不说, 是真去医院吗?可我一个人, 也不知照顾得好不好……”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盼着他们夏家能稍微管一管,这不管是于女士的意思还是槐花的意思, 夏稚等人都察觉到了。
陆开疆在一旁很不耐烦的抿了抿唇,但没有出声, 只是到一旁点了根烟抽。
夏家老二夏定锟推了推自己面上的镜片, 想了想, 道:“咱们算是好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回去后会再派一些人手来照顾于女士,只是等人好的差不多了, 却不好接回夏家去,一来当初闹得那么难看, 想必于女士自己也不乐意,等她伤好了,你问一下她娘家还有没有人在天津, 我们出钱送她回去,不至于让她分文没有,生活费这个……自然也每月照给。”
夏定锟擅自做了主,说完看了一眼小弟,发现小弟没什么反对情绪,心里也安心不少。
待送走了槐花,夏定锟转头看了一眼还在远处抽烟的陆二,跟自家小弟说起体己话来:“咱们回去别同大姐说咱们还要给于女士生活费的事,这事儿做母亲的不慈,咱们做儿女的凭着本心做事就好,不然旁人还要道咱们的不是。”
“我知道了。”夏稚其实也有这个意思,不过每个月给几百块过去,够个吃喝便是,反正只要不是每日穷奢极物的消遣,几百块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够三代同堂的人家日日鸡鸭鱼肉吃大几月了。
“对了,咱们家里产业,陆二怎么说的?”夏定锟自问有愧小弟,但如今他铁定是不会再跟外面的人乱来了,绝对好好的守业。
可也得有业可守才是啊 。
夏稚一时间有些头大,他如今除了家业的事情,还要处和陆哥的关系,这下可真是轻重都不行。
“放心,陆哥说他妹子结婚那天,天津卫所有的名流巨贾都要来,陈叔他们那些人肯定也会有代表,他大约是要在那天找那些人私聊一下。”
“不需要我们出面摆个酒席坐下来谈吗?”
“大约不用,陆哥说这事儿好办呢。”
夏定锟松了口气,既而有种拨云见日的痛快,当初他可不赞同那么多东西都拿去给别人做,这陆开疆他一度认为别是个内鬼,胳膊肘往外拐!
如今既然能收回来,他一定好好办事,一定!
夏稚真是不放心二哥再霍霍家里产业,可要他当面打击二哥的积极性,他也不愿意,便只在心叹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
夏三公子的人生似乎都像是这句话来着。
他总是走一步算一步,没什么长远的规划。
夏老爷子在的时候,他更是每天一个新点子,想做什么就去做,每一件事都约莫三分钟的热度。
就连耍朋友也是一样的路,一不高兴,立马翻脸,再没有和好的可能。
夏稚其实对自己也很有些认知,所以在腹诽二哥后,对自己也不大信任,总觉得自己就算是有陆哥当军师,怕是也管不好那么多的产业,最后还是得请个职业的经来管事才对。
哦,还有让陆哥去查的红浪漫的经两口子为什么把红浪漫给关停,却一直给他们交最少的收益,这事儿他还没去问呢。
他想到这里,便立马去找陆二。
陆开疆站在魏家院子的银杏树下,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风衣猎猎,黑发黑瞳,身长如松。
见夏稚小鹿一般小跑向自己,永远都是嘴角先微微勾起,随后灭了烟头,也走向他的小夏。
“怎么,跟你二哥悄悄话说完了?”
小夏一噎,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也不反驳,转而去问:“我只是想问红姐两口子他们到底为什么自作主张的关了我的店,还为了不叫我知道,硬是每个月给我一些小钱,叫我以为店里还正常运转,只是生意很差。”
陆开疆伸手搭在夏稚的肩膀上,帮夏稚把肩上一根发丝拍掉:“其实也不是什么很曲折的故事,上午让你去审问主要是看你挺想去,你若是现在还想审问,我们现在回去也不晚,再把那两个从巡捕房里提出来就是了。”
“巡捕房?!”夏稚吓了一跳。
“嗯。”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啊?”夏稚真是无法想。
陆开疆看夏稚这会儿只追求答案了,便也不再卖关子,详细道:“那姓林的经早前找了个外室,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便打算逼着林经休了红姨,好自己上位。”
“可红姨不甘心,找了个晚上让红浪漫里的几个打手跟她一块儿打上门去,争抢过程中,那外室没抱稳孩子,孩子给摔死了,外室拿了剪刀扎死了一个打手,红姨的脸也毁了。”
夏稚这会儿目瞪口呆:“然后呢?”
“然后?那林经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了人了,自己儿子也没了,便跟红姨和好,两个人把外室还有外室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五十岁的妈都给送到山里卖了,外室宅子里也处干净后,立即打发了所有打手,两个人也躲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觉得就这么逃跑很让人怀疑,就先假装红浪漫还继续营业,两口子在一条街外的包子铺做帮佣,对外称是红浪漫维系不下去,出来补贴家用,两人也没有隐姓埋名,就只是甚少出门,观察看有没有巡捕房的管外室一家子突然失踪的事情。”
话音刚落,就听夏稚气愤至极又无法解的道:“这简直,简直不可喻!林叔当年多至纯至孝的人,为了救母亲,背着老母亲走了半年,脚上全是血窟窿,就为了来天津看病。”
“红姨从老家陪着他走到这里,一路上靠着出卖色相,给一家三口换些吃的,林叔说这辈子都对不起红姨,绝不会对不住她,结果这才多少年啊,就全变了?!”
“父亲当年还说他们两人是真正的情比金坚,这……简直可恶!”
夏稚像是自己的感情都被欺骗了似的,眼圈都是一片绯红,大骂道:“此事最开始决不能怪红姨,可红姨原谅林叔了?居然跟他一块儿还把人家妈妈卖了?”
陆开疆淡淡道:“一个被窝自然睡不出两种人。”
小夏绝不认可这一句话,可红姨分明是被背叛了,却意外成了害死小孩的主谋,甚至还拐卖了女人去山里,这不是反为作恶吗?!
“说到底,一切的开端都是林叔对不住所有人,他三心二意,他简直猪狗不如!”夏稚骂完,想到自己即将也要对不住陆哥,心里也是蛮不舒服。
可……可他并不是故意的。
他是无奈之举。
陆哥本身也并非龙阳,他也是为陆哥好,所以,姑且算不上是对不住陆哥。
“所以接下来,重新找人装修红浪漫,然后重新请经,再重新招姑娘舞女等等,这些等小妹婚礼后办如何?”陆开疆深知夏稚对这些一窍不通,所以干脆先说。
夏稚果然很是赞赏的看着陆哥,点点头,却在听见陆哥下一句话的时候顿住。
“那这几日你都跟我住,届时婚礼我拉你一同去,也顺便拜访几个长辈。”若是想要经商,跟前辈们取取经,总比他一个人带着小夏好。
“这……”
陆开疆看夏稚满脸的为难:“有什么问题?”
夏稚心里头百转千回,一会儿想着自己跟陆哥关系可能恶化的可怕未来,一会儿想着大姐看自己失望的眼神,一会儿又是父亲死前不舍的目光,无论如何也只能违背心愿,露出一个和平常无二的笑来:“我晚上约了谢有志逛梨园呢。”
陆开疆:“……”
“哎呀,小妹结婚当天,我一定最早到!我还有事,先走啦陆哥!”夏稚说完,飞一般逃走。
路过魏家门房,连头都不回,还是人家门房大喊,他才放慢了脚步,听见自己钱包在一个王公子的手上。
“多谢多谢,我知道了!”小夏同门房大爷点了点头,刚要继续跑,却意识到自己钱夹子没了,坐不了黄包车啊!
于是陆二爷跟夏老二就看见漂漂亮亮的夏三公子笑盈盈地又回来:“我回来啦!”
夏老二无奈笑道:“你做啥跑来跑去的?”
陆开疆:“不去梨园了?”
夏稚脸蛋绯红,却依旧很是俏皮地哄着陆哥说:“去哇,陆哥你得送我,我没钱啦。”
陆开疆还以为这小子回心转意,今夜还找他负责,正隐隐有些高兴,却没想到他还得亲自开车送夏稚过去!
“陆哥?你不送我?”小夏委屈巴巴。
陆二爷冷冷道:“送,上车。”
第33章 戏院 怎么?不乐意?
夏定琨上车后坐在了弟弟跟陆二的中间。
他也好奇自己怎么就坐在了这两位的当中, 应当坐在对面去,不然也不会浑身别扭。
三个大男人挤着坐在后排,副驾驶则坐着陆开疆的刘副官, 开车的司机依旧是这两天跟着陆开疆到处跑的陆立。
这位司机近日越发摸准了陆二爷的心思,机灵着看了一眼模样标致的夏三少爷的表情,揣摩着这二位怕是又有些闹矛盾了,便不多说什么,待主子们都上车坐好后,才问了一句:“是去华丰路的天元楼,还是木偶胡同?”
其实华丰路一整条街乃至周围几条街都有着大大小小的戏园子, 整个儿统称梨园, 梨园里头最数天元楼和木偶胡同的小梨园最为出名。
民国前, 木偶胡同的小梨园便是官家养着的,民国后班主出来单干, 当家花旦鸿翡被一流民打死,自那以后小梨园就开始落寞了, 直至最近几年又出了个才十七岁的张才, 演穆桂英简直一绝, 才又撑了起来。
至于天元楼的东家则是一个晋商, 专门走木材生意,由于酷爱听戏,出钱建造了这么一座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巨大建筑群, 又请了从京城来的两个戏班子,合起火来做成了天津最大的戏院。
天元楼的东家本名叫霍起禄, 没人晓得他多少岁,长什么模样,大约天元楼的大班主见过, 平常却没见他同什么人接触,更不晓得他跟什么人做生意,为人神秘的很。
不过霍老板因为只是在天津有个木材的转运站,所以才经常过来这边视察,总业务也不在此处,便是跟当地的老板少爷们联系不大也是正常。
然而当司机陆立说道天元楼,却见陆二爷面色都微微一变,隐约不悦的道:“去胡同,天元楼里面乱七八遭的,早便不是正经听戏的地方了。”
司机陆立立马闭嘴,可不敢多说第二个字。
夏稚却好奇一般,越过他亲哥夏定琨去看他的陆哥:“这话怎么说?天元楼的女驸马那场戏场场爆满,哪里不好了?我前儿还去听了呢。”
陆开疆哪里好说那天元楼现在基本就是一个淫窝了。
他也是出去济南偶然碰见霍老板,看见这人出入都领着一窑子的兔子,跟人攀谈了几句才晓得这天津卫的天元楼原来就是个兔子窝!
难怪之前去的时候就觉得奇怪,里面的各种小花旦未免太多了些,且全是男花旦,一个女的都没有。
那霍老板生的倒是英武神勇,瞧着正常,可往那儿一坐,身后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似的男人便蜂拥而至,不是这个搂着胳膊,就是那个抱着小臂,还有些端茶倒水,一些锤着肩膀,另一些按摩大腿,简直不堪入目。
陆开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把玩兔子放在明面儿上,还引以为荣的人,两人之间的谈话倒是很正常,说的都是生意,还找霍老板定了一批黄花梨给妹子打嫁妆箱子等一些陪嫁。
按说陆开疆平日里即便知道一个地方就是兔子窝,也不会这么反感,可若是夏稚要去,那就另当别论,更别提如今了……如今……
陆二爷说不出由来,总之是不能去!
“就算是场场爆满,你也最好别去,就去木偶胡同。”陆开疆说一不二。
“嘿,你这人,越发的霸道,连我问个由都不给我吗?”小夏一副要跟人好好掰扯的模样。
夏定琨只觉得陆二这边的视线简直是像要把他洞穿了一眼,叫他浑身汗毛都竖起,鸡皮疙瘩都开始一层层的往下掉。
夏定琨悄悄往后靠了靠,好叫自己小弟跟陆二看见彼此的脸,别盯着自己。
陆二爷跟小夏对视片刻,很快到底还是他败下风来,简短道:“那天元楼是霍老板给自己还有一些特殊爱好者造的兔子窝,跟以前的小倌馆一样,明白?”
“……”夏稚还真是没想到,可这又怎么了?
小夏组织了一下语言,笑道:“陆哥真是大惊小怪,既然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馆,怎么就不允许人家做一个戏剧主题的?”这话说出口,夏稚都觉得自己在没茬找茬,他明知道陆哥最讨厌这些,却偏偏要犟嘴,这不是摆明了在挑衅陆哥?
思考到这点,夏三公子抿了抿唇,忽地又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来,跟他的陆二哥道:“算了算了,我们做什么要为别人的事情说来说去,闹得还颇不愉快,不去天元楼便不去,我也的确是正经听戏去的,那种地方既然那么乱,不去也对。”
夏稚总是这样,能轻易叫陆二惹火,又迅速给人平息。
倘若陆二的怒气能肉眼瞧见,这会儿已然只剩下寥寥青烟。
陆开疆顿了顿,也耐心起来跟夏稚说:“不是不让你去,只是如今世道不好,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天元楼里逛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猜也猜得到,要是有些不长眼的,冒犯你,那我又来不及找你,怎么办呢?”
“小乖你……”
陆开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夏稚打断:“我知道陆哥你心思,我都明白,咱们去木偶胡同。”
本来夏稚也不是故意要让陆哥不高兴,只是如今再听陆哥说什么厌恶兔子的话,他便不舒服,非要让陆哥也不舒服,仅此而已。
不然……不然他总觉得自己跟陆哥这几日的荒唐更加可笑了。
他竟是还心生几分不该有的心思,简直是可笑之极,丢人至极……
还好,还好他能悬崖勒马。
还好大姐劝他劝的及时,不然事情再发展下去,他自己都怕是要分不清楚自己和陆哥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两人拌嘴了几句,又迅速和好,隔着一个夏定琨,两人都要拉拉手,表示两人的感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夏定琨尴尬的默不作声,目光落在自己面前小弟和陆二拉着的手上。
盯了半分钟,强行挪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满面的生无可恋。
好不容易车子开进了木偶胡同,路过几家小戏园子,当车子稳稳停在一家门头又高又大,门前还摆着两个石鼓,俨然是从前武将家四合院的门前时,夏稚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他说是跟谢有志约好了,但这是骗陆哥的,他只打算过来找个合作伙伴,当然,得自己看着顺眼,若是能找着上回明芝兰介绍的莺官那就更好了,既然是最好的戏子,演技自然也是最好的,其他的夏稚都不太信任。
且还有一点,自己找的男友不是这个行业最厉害,最有名的,那才是叫人有几分怀疑。
毕竟他从前的择偶标准都很高,找人来骗陆哥,自然也得符合标准才是。
“好了,我先进去,陆哥你们回去吧。”夏稚站在车外,透过摇下来的窗户对陆哥还有自家二哥摆摆手。
陆开疆看着站在夕阳下的夏稚,背后是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男女老少,个个儿呼朋唤友,结伴而行,热热闹闹的,偏只有他的小夏哪怕是站在人群里,都让人觉得孤单。
怎么这么可怜啊?
他的小夏……
“谢有志呢?”陆开疆垂眸,淡淡问。
小夏微笑着:“应该很快就来,我进去后跟他打电话,让他赶紧来。”
“那他就是还没有出门?”陆开疆语气冷硬。
夏稚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家距离这附近也不远,很快……”
话没说完,就见陆哥咔哒一下也开了门,长腿便落在了地上,从车上下来,道:“一起吧。”
夏稚微怔。
“怎么?不乐意?”
夏稚哪里能说不乐意啊,他喜欢跟陆哥一块儿看戏,因为每回看戏,陆哥总是能给他讲解一些关于戏剧方面的知识,比如一些道具是做什么用的,一些唱腔唱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最后还有一些戏剧的改革。
最明显的便是从前真正下九流,很低俗的一些戏剧,在名师大家的改动下,变得不再露这露那儿,也间接让戏子们的地位不再低贱。
很大程度上,夏稚认为,自己如此的爱看书,爱学识渊博的男人,可能也有陆哥的原因。
天啊,他真是自己想中的爱人!
夏三公子后知后觉的感到难过。
“当然乐意呀。”夏稚说着,又小小的跟陆哥打了个预防针,“不过我听说有个叫莺官的戏子,也不知道在不在这小梨园的里面,今日来,我还挺想见见他呢。”
陆开疆记性很好,记得莺官这个名字,是之前在饭店,碰见明家大小姐的时候听过的。
小乖就听了一回人家的名字,就跑来想要一睹‘风采’了?
陆开疆心里冷哼,手掌搭在夏稚的肩头,轻轻捏了捏,阴阳怪气地道:“见了后呢?”
小夏翻了个白眼:“就只是见见,就像之前咱们去见电影明星秋小姐一样啊。”
陆开疆莫名不爽,想问一句,就为了见这位莺官,所以这几日也不去自己家了,也不要求自己负责了?
也不主动抱着他了,更不索吻。
怎么回事?
难道那天晚上他的表现还不如手指头表现的好?
陆开疆一肚子的闷气,几乎达到了自我怀疑自己男性能力的程度。
可偏偏这些话又不能明问,问了搞得好像……好像自己是小乖的什么人一样,若是小乖不那么认为,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陆二爷进退两难,但看着夏稚,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好,那便一起见见。”陆开疆冷淡道。
夏稚无奈,只好领着陆哥进去,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让陆哥亲眼看见自己对别人一见钟情,效果还更好呢。
此刻的夏三公子还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多天真……因为很多时候,不是他先开始,就能由他结束。
第34章 肉卷 这也太大了,我吃不了。
院子里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园子, 东西两个园子是小茶楼似的小剧场,北面搭了个大戏台子,南边则是后院, 不叫人进去。
小剧场里面一般是包场的客人专门请朋友们过来吃吃喝喝,顺便看戏。
在戏台子上唱戏的人也是一早就预定好了的。
大戏台子的票则是十个铜板一张票,主打一个亲民路线,好觉老百信们也都听得起,有地方消遣。
打一进院子,就有小厮跑前跑后吆喝着‘夏三公子到了!’。
随后小班主匆匆忙忙从南边的后院出来,卑躬屈膝极了, 满面的红光, 对夏稚与陆二爷道:“真是贵客!楼上还有包厢, 本来还有人要定的,可我给回绝了, 想着今日夏三公子定然是要来捧场的,瞧瞧, 还真是给三少爷盼来了!陆二爷更是, 真叫咱们小梨园蓬荜生辉啊!”
夏稚下意识从怀里掏钱包, 要给小班主一些打赏, 结果摸了半天,想起来自己钱包好像在那位姓王的记者手里。
陆开疆看夏稚这模样,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钱夹放到夏稚手上。
小夏侧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却也不跟陆哥真的客气起来,掏出几个大洋就给了小班主, 又拿了几张百元大钞放在班主手里,说:“再上点儿好酒。”
“得嘞!”那小班主得了赏赐,立马招呼手下去外面买酒, 自己则连忙伺候着二位爷往楼上雅间去坐,顺便介绍一下今晚的戏目都有哪些。
结果夏稚听了一串,当真听见了了莺官的名字,这人唱的是《穆桂英挂帅》。
陆开疆不动声色看了夏稚一眼,发现他这位小老弟眸子里都闪了闪,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坏主意。
然而哪怕是有坏主意的夏稚,陆开疆也觉着可爱。
两人被带到最好的一间包厢坐下,进去前,夏稚余光随意扫了一眼隔壁,发现隔壁叫了全聚德的烤鸭,那香味,直飘鼻子里去。
今儿一整天夏稚还没好好吃饭呢,这会儿还当真是有些饿了。
不过不等夏稚进去跟陆哥说他们吃点儿啥,就听陆哥跟带路的小厮说道:“去全聚德点个鸭子,要肥瘦刚好的,太肥吃着腻味,然后再随便上一些素菜,来盘花生米。”
小厮得了命令,立即跟着班主出去忙碌跑腿起来。
夏稚则眸色微动的看了垂眸看戏目单子的陆哥,看这人哪怕只是随意坐在凳子上,都一身的倨傲气派,犹如一座巍峨雪山,周身蔓延着旁人不敢接近的迷雾,可一抬头,陆哥深邃的眼里又盛满了自己,显得格外亲切,绝不叫他觉着疏远。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烤鸭了?”小夏没话找话的,双手撑在铺了一层红色鸳鸯绣花垫子的桌子上,手掌则抵在下巴上,神态天真柔和。
“口水都要淌地上了,我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我也别做这陆家的当家了。”陆二嘴里不饶人,语气却隐隐含笑。
夏稚也笑,然而下面正开始热场了。
他们可以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楼下台子上正敲敲打打的班子,还有从后台转出来热场的戏子,热场的节目是变脸。
夏稚立即站起来‘哇’了一声,陆开疆便道:“小孩子吗?乖乖坐着,靠窗户太近容易掉下去。”
“嗨,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四肢退化,没脑子似的,十岁的孩子上来都掉不下去,更何况这窗户的围栏到我腰了。”小夏回头跟人辩白了一句。
陆开疆抿了抿唇,喝了口茶,没辙儿了。
夏稚却心态很好,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他方才还忐忑若是表现出对别人感兴趣,陆哥会不会对他有意见,会不会难受,等等,这会儿却全然不这么想的。
既然是确定要跟陆哥断了那种关系,那么不管什么结局,都得硬着头皮上,以后的事情,嗐,以后再说吧。
一如夏三公子走一步看一步的人生,三心二意的人生规划,一切半途而废三分钟热度的爱好。
小时候,夏稚也曾觉得自己这样三心二意的不大好,自己怎么就不能做到像大姐和陆哥一样,对一件事情专注到骨子里,要做就做到最好,感觉自己所有事情都半途而废,一会儿就都不感兴趣了,实在很不好。
可陆哥却是这样安慰他的。
说:“我觉着小乖你这样很好,且你才不是什么都半途而废,只是你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把所有东西都做到专精的程度,你能够做到差不多了解,会一点点,什么都知道一点,就超越了这个世界上九成的人了。”
“你看你的梵婀玲,你的书法,你的酿酒,你办的鬼故事会,总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能够唬人就可以了,何必专精?你又不靠这些吃饭,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就换一个,这天底下也没人会指责你呀。”
这年陆开疆也不过十七岁,小夏十四岁,夏稚正打算卸掉自己鬼故事会会长的职责,跑去跟一个新朋友学习木雕。
鬼故事会是他在教会学校组织一群朋友,放学后在废弃的仓库举行讲鬼故事的活动。
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爱比谁胆子大,所以没几天这个鬼故事会就足足有三十号会员。
夏稚作为发起人,陆哥作为他的副手,两人每天下课都在搜罗关于恐怖的故事,晚上再到废弃仓库,每人点着一根蜡烛在那儿讲。
起初是因为夏稚那会儿喜欢的少年也喜欢听这些鬼怪异志,后来夏稚发现自己讲完,看见同学们大叫着跑出去特别可乐,便发起了这个会。
然而不到十天,小夏就觉得无趣,把人吓哭也好,吓尿也罢,都腻味了,实在是毫无新意,起初他还发现陆哥会被吓得面色苍白,他还会问陆哥是不是害怕,陆哥一般都说只是受了凉。
后来陆哥也不害怕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夏稚就更觉得没意思,换了个爱好跑去钻研了。
说起来夏稚以前也彩衣娱亲过呢。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被大姐打扮得跟个小女孩似的,跟一个大人在戏台子上唱麻姑献寿,一大段的词儿,他当真还记得清清楚楚,哄得父亲赏了他一匹玉马。
只是这玉马夏稚也不知道送了哪位前任,如今反正是记不清了。
两人这会儿都没说话,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唱戏叫好,很快外面送的菜也端上了桌子,夏稚闻着味儿馋得跟小猫似的跑到陆哥身边,准备大快朵颐,却听陆哥冷不丁问他:“怎么不叫谢有志了?”
夏稚心里都是小小的一咯噔。
本来他跟陆哥说谢有志要来就是骗人的。
他卷了个饼子,放了一片肥厚相间的鸭肉进去,又夹着黄瓜去沾了满满当当的甜面酱,随后裹在一起,很是贴心的先递给陆哥,俨然一副没良心的模样,笑道:“既然有陆哥陪我,还要什么谢有志?等他自个儿玩儿去哈哈。”
陆开疆仿佛没有怀疑,接过夏稚送来的面皮卷鸭肉,一口就塞进嘴里,只是这一口未免也太小了,且还没有放葱丝,不够有味。
这么一小点,是夏稚自己的口味。
陆开疆便也拿起一片面皮,夹了一大筷子的肉放在里面,又葱丝黄瓜弄了一堆,沾了一点甜面酱,裹起来送到夏稚的嘴边。
“这也太大了,我吃不了。”小夏连忙拒绝。
陆二爷却挑了挑眉:“你给我的,我都吃了,怎么我给你的,你就嫌弃了?”
“你这话说的,好好,那多给我弄点儿酱呀,你这一点点的,我吃着才没味,我也不要葱,你就是故意的哼。”
“反正你给我的,我都吃了,你这个不吃,不大好吧?”
“那我给你再做一个,你吃不吃?!”两人幼稚极了,夏稚也又拿了面皮,给陆哥卷了一堆葱,却不给肉,然后直接拿给陆哥。
陆开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着夏稚送来的手给吃掉,随后饶有兴趣的看他的小乖为难。
好在下面突然又是一阵子的叫好声,夏稚连忙去看,看见是《穆桂英挂帅》上演了,立即又站起来,连道三声的‘好’。
“果然不愧是如今鼎鼎有名的角儿,一会儿下了戏,叫这个莺官上来喝杯酒如何?”
夏三公子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目光都满是星星,面上酡着两片云彩,猛地回头询问陆哥。
陆开疆手里还拿着逗夏稚的超大鸭肉卷,见状,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淡淡微笑着,说:“随意。”
夏稚看不出陆开疆那张常年冰封的面上有没有一点儿难过,于是他自己倒是先不舒服了,一面觉着自己真是想太多,果然陆哥还是原来的陆哥,哪怕跟自己搅和到一起了,怕是也只是单森*晚*整*纯的搅和,心里头还是没他的。
一面又庆幸,自己还好听了大姐的话,不然以后自己要陆哥对全天下昭告他们的关系,被拒绝,那得多难看啊。
这边小夏装作高兴的样子,又走到围栏处去看戏,跟着哼,某种的神采,却无法克制的淡了。
另一边,手里捏着巨大肉卷的陆开疆一口就把夏稚不吃的大肉卷给塞自己嘴里了。
跟咬谁的肉似的,那么用力,两三口却又吞吃入腹部,舔了舔嘴角。
第35章 负责 是他想的那个东西吗?
当唱到‘此一番到在两军阵, 我不杀藩王贼我不回家门’后,这一段便暂时停下,场上装扮上的穆桂英捏着两根翎羽领着兵马回了后台, 场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夏稚在楼上也很捧场的鼓掌,看这位名角下了场,便也好似不感兴趣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同手里已然捏着一串玛瑙佛串的陆哥举杯。
那玛瑙佛串之前在陆哥的手上绕了好几圈,拢在袖子里,也没叫夏稚瞧见, 这回他跟陆开疆逗酒过三巡, 两人都脱了外套, 这才瞅见陆开疆手里这他没见过的佛串。
他好奇似的指了指,问道:“陆哥, 你什么时候又盘这个了?”
陆二爷本就迷信,自小就跟着祖父学习佛法, 讲究一个因果, 学习一个善始善终, 但夏稚一直觉得陆哥学习的方向和其他人比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歪。
比方说, 陆哥看见一只金鱼搁浅,正常佛门子弟怎么也得帮忙使其重回大海,陆哥不这么做, 就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然后等金鱼死了, 告诉他‘这都是命,旁人的因果可掺和不得’。
但是到了自己身上,比如大宅子里每年过年, 陆家都会给自家孩子们出一道卷子,看最近一年本家孩子们的学习成果,成绩最好的会得到陆家一个地段极好的门面。
按照陆哥的说法,应该顺其自然,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所以应当躺平,等待考试的来临。
但这会儿陆哥又偏偏不那么做,非得每天挑灯夜读,疯狂汲取知识,非要拿到第一不可!
他有时候会揶揄陆哥怎么不尊重‘因果’,陆哥会冷淡骂一句‘别耽误老子读书’。
小夏会哈哈大笑,准备当真留下空间让陆哥好好念,结果还没走,就又能听见他的陆哥叫住他,道:别走,陪我。
后来夏稚总结了一下,觉得陆哥是弹性悟道,一般情况下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就是一个信奉因果的虔诚信徒,一旦事情跟他利益有关,那算是完蛋,什么心境,什么宽容,都喂了狗,非得得到才罢休!
“这个?”陆开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佛串,一面递给夏稚看,一面声音很轻的解释说,“这是济南一位高僧所赠。那人还了俗,娶了八房姨太太,其中还有几个是他侄儿媳妇、孙媳妇。”
“这不妖僧吗?”夏稚接过那佛串,总觉得上头污秽,哪怕再漂亮昂贵,也看不出一点儿圣洁的样子。
陆开疆摇了摇头说:“东西是好东西,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两者不必相提并论。”
“可你拿着那个妖僧的东西,别也沾上他的因果了。”夏稚以前听说过有邪教妖僧什么的,通过赠人东西,让别人帮他挡灾。
陆二爷冷笑一声:“我晓得,本来打算找个机会送给我那位脑子有屎的大哥,结果一直没找到人在哪儿,据说如今跑去东北了,总有一天我会送到他手上,要挡灾,也得是他来。”
“可你现在拿着,不会有什么不好吧?”夏稚有些担心。
陆开疆听了这话,心中一片暖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却被忽地敲响。
夏稚立即目光都从他的陆哥身上转移出去,惊喜一般说:“定然是那位莺官来了!”
陆二爷嘴角的弧度都定在那里,垂眸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二爷,夏三公子,是莺官。”门外的声音格外清脆柔和,让人想起森林里涓涓流淌的小溪,又想起所有一切被风吹拂的飘飘摇摇的云。
“进!”夏稚虽然老早就听明芝兰大小姐说过这位莺官生得好,可当这人推门而入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只见这人褪去了一身戏装,但穿一件灰蓝色的长褂,头发梳成三七分的模样,端的是一派的清风明月之感,叫人无比亲切。
夏稚在打量这位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进了门的莺官自然也悄悄的在看面前的两位爷。
莺官在进门的时候就听班主说了,一会儿要见的是京城顶顶有名的两位爷。
其中一身匪气的是陆家的二爷,如今陆家的当家,另一位模样漂亮的堪比电影明星的,则是二爷的好朋友,夏三公子。
这回是夏三公子要见他,叫他好好伺候着。
原本嘛,唱戏的就是低人一等的,不少不正经的戏班子,送当红的角儿去豪奢的床上,那也都是常有的事儿。
莺官虽然自视清高,却也不得不遵从这些生存法则,只是大约他的价值更高,或者班主人善,至今也只是叫他陪客人们吃吃饭,出去被当作消遣似的被灌酒,被人摸一下。
只是被摸已然很好了,莺官家道中落之前,还看见过被强行拉进房间的戏子,那些人大多被欺负也就欺负了,连个医药钱都不会给。
相比较如今自己的处境,莺官真的很是欣慰,甚至觉得大约是拜如今的新思想运动所赐吧,如今的老爷太太们都不大敢做些强迫的事情,怕被人说道。
今日他来到这包房,看见面前二位爷,自认英武气概是比不上陆二爷的,模样标致也比不上夏三公子,那么他大约只是因为戏唱得好,人家真心欣赏他,叫他过来吃饭。
想到这里,莺官小小松了口气,十分不好意思的给两位爷行礼:“见过二位爷。”
“莺官实在客气,快快请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早前便听朋友说起莺官戏唱得好,人也生的俊,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今日来得匆忙,竟是也没带打赏的金银首饰,改日再来听,一定是要多多捧场的!”夏稚招呼莺官坐下,看这人很是礼貌客气,一点儿也不像是有心计的那些人,便更满意这位仁兄做自己的挡箭牌了,就连说话都亲昵了几分。
“这是什么话,夏三公子能来捧场,莺官便很是感激了,哪里还求其他的呢?”莺官被拉着坐到夏稚身边,隐约也觉得这位夏公子对自己很好,但是并不令他反感。
毕竟一个美人笑盈盈的同你说话,哪怕是说些过分的话,也不会叫人觉得唐突,反而觉得他娇纵可爱。
“您性格真好。”夏稚拉着莺官坐下后,便给人斟酒,很是熟练的拿出了追人的架势,好似当真对这位莺官有些意思。
陆开疆看惯了夏稚追人的三部曲,第一步就是对人示好,第二步等人主动邀约,第三步就是吃饭看电影进行灵魂交流,然后顺成章就在一块儿了。
他看夏稚这么多年,追人的法子居然一点儿没有创新,也不知道是烦躁还是什么的,竟是有些气笑了,也不说话,冷着脸自顾自的吃菜喝酒。
夏稚瞄了陆哥一眼,看这人脸色不好,他心里莫名倒是舒服了,可这样真是不好,他连忙收拢心神,专注的跟莺官聊起天来,又找外面的小厮加了两个菜,免得桌子上都是吃过的,对人不礼貌。
一通酒下来,这便是一个时辰过去,夏稚一个人几乎都喝了一整瓶的威士忌和几小杯的白酒。
整个人面如桃花,看谁都眸色如水,波光粼粼,笑容甜美,最后热情跟莺官依依不舍的告别,约定下次再一块儿吃饭,才趁着夜色又坐上了来接他们的汽车。
两人都是一身的酒气,夏稚却脑袋清醒,他去看陆哥,陆哥已然闭目养神似的靠在靠背上呼吸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短暂的睡眠。
他又看了看窗外还在跟他挥手告别的莺官,莺官醉的不行,但像是还有些清明,被小徒弟搀扶着,强撑着还在挥手。
他连忙小声叫停了司机开车的动作,小心翼翼下了车,走到莺官面前,让那小徒弟也先到旁边等一等,单独跟莺官道:“先生,今日我夏稚所作所为,或许有些叫先生迷惑的地方,先在这里道个歉。”
莺官今岁已然二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一听这话,就明白今天夏稚对他的亲密,怕是都有些故事。
他也连忙作揖:“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夏公子的眼睛像是一片银河,就连行礼,莺官都无法从这双眼睛里挪开半分。
“今日其实是演戏给我陆兄看,倘若莺官先生不介意,我愿意出钱让先生陪我多演几次,就装作同我好了就是,其他的绝不会做,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钱的方面好说,也不必急着回复,改日我再来听戏,单独聊聊再说,倘若不成,莺官先生也是极好的朋友,我以后也定然多带些朋友过来捧场,莺官先生不必担心。”
夏三公子温温柔柔说完这些话,率先拿出陆哥钱夹子里的五百块递给莺官。
一边给,夏稚也一边觉得挺害臊的,自己算是拿着正主的钱保养外室吗?
他莫名其妙钻出这个一个念头,又摇了摇脑袋,心想自己改日就还给陆哥了,所以才不算呢。
这边跟莺官说好了情况,钱人家却不要,推辞了半天,好不容易塞人家怀里,待回到车上,看见陆哥还闭着眼睛睡觉,夏稚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这才叫司机开车回去。
却没想车子刚发动,夏稚就听见身边的陆哥低低的声音犹如暗雷传来:“有什么悄悄话,还背着我去说?”
夏稚一个激灵,想了想,微笑道:“秘密。”
“看上他了?”
夏稚沉默了一会儿,大大方方道:“你觉得莺官如何?”
“无权无势,卑躬屈膝,畏畏缩缩,模样寡淡。”
夏稚:“也不至于这么差啊,他是当红旦角啊。”
“再当红又如何?不适合你,趁早歇了你那些心思。”
“我怎么连交个朋友都不行了?”
陆开疆蓦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印着夏稚妖精似的迷人面庞:“如果我说就是不行呢?”
夏稚一愣,支支吾吾,说:“那你也太霸道了,交朋友又没什么坏处。”
“你不是叫我负责吗?”陆开疆静静说。
夏稚满面绯红,垂眸不敢看陆哥,小声说着混账话:“是你叫我想要那些感觉的,你当然得负责,可是跟别人好与叫陆哥你负责,这是两回事。”天啊,他这么说到底对不对?
夏稚说完,心里疯狂打鼓,生怕气着陆哥。
气氛一时凝固,好半天夏稚才听见他的陆哥轻轻笑了笑,说:“也对。”
这个也对是什么意思?
“但你若是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我依旧是要打断你的腿。”陆哥平静道。
夏稚抿了抿唇,为自己稍稍争取:“那我若是想要……”
“我不是会负责么?”陆开疆打断。
夏稚哪里受得了日日跟陆哥厮混,又跟别人谈恋爱这种日子,他觉得这简直是违背道德的:“这怎么行?哥你……我们日后不需要那样,我觉着身心都该一致才对,不然……”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打一套玉具。”
“什么?!”
“我说,无论如何,但凡叫我知道你跟别的男人搞在一起,我不仅打断你的腿,那个人也别想再站着。”
小夏听着陆哥话里的怒意,忽地不敢再讨价还价,心想着,就先这样吧,欲速不达。
不过玉具什么的……
是他想的那个东西吗?
小夏靠在车窗上隐隐担忧,担忧……玉具肯定没有陆兄的舒服吧……
咦,他又想到哪里去了?!
小夏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第36章 黎明 我这边真是要救命了!
原本夏稚以为, 今晚坐上陆哥的车,怕是又要被拉到陆哥的公馆去住,正琢磨着怎么样才能逃过这一回, 却没想到窗外的风景俨然不是去陆哥家里的那条路,而是给他送到夏公馆了。
回到家的时候,大约是夜里十二点。
公馆的老门房老远就看出来车子是陆家的,早早把铁门打开,站在旁边跟夏稚等人点头打招呼。
夏稚开了窗户跟老门房问好:“孙爷爷,怎么又是您看门啊?不是叫你孙子来了?”
“嗐,小子们哪里坐的住, 还是我在这里好, 他那小崽子主意多了, 咱不关他。”
老孙头生的慈眉善目,人极瘦, 瞎了一只眼,这只眼睛的故事可以从老孙头十岁开始讲起, 简单来说, 是当年跟着夏老爷子一块儿偷地主家的鸡, 被逮住后戳瞎的。
夏稚每每看见家里这些老人, 心中便总怀着一汪的暖意,连忙招呼孙爷爷早些睡觉,司机才缓缓将车子往内开去。
司机技术很好, 停下的位置刚好让夏稚的车门正对着夏家公馆的大门。
大门里头王妈早就等候多时了,领着小丫头和小木头翘首以盼, 几人看三少爷回来了,王妈立马迎上前来,顺便吩咐两个小的去烧水, 还要去给三少爷的床铺。
“那……我到家了。”一身光鲜亮丽西装的小三爷下了车,哪怕一身的酒气,也被他身上的肉香熏陶得像是另类的香水,陶醉人极了,路过之处都好似飘着无形的温柔手,勾着人的脖子,往小三爷的身上探。
陆二爷不动如山的坐在车内,对着下车的小弟点了点头,好似没有什么多余的要交代,只道了一句:“婚礼再见。”
“欸,明天你没空吗?”小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问这么一句。
方才在车上,分明是自己在跟陆哥撇清关系,这会儿又上赶着问人的出行,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
夏稚只觉着羞耻,说完,就低下脑袋,可转念又想,自己做什么总觉得对不住陆哥呢?陆哥都没说什么,也不觉得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他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互相搓了一次澡一样,什么都没变,所以自己也忘了那些事情,还和以前一样对待陆哥不就好了?
太在乎那两回的合作,到头来受困的还得是自己。
夏稚一想清楚,便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如拨云见日般当真又扬起那张漂亮的脸蛋,跟陆哥说:“算啦,你明日有你的打算,明天我也去找我的钱夹子去,顺道跟大姐寻摸一下装修舞厅的事情,可好?”他依旧询问陆开疆的意见。
陆开疆静默的看着夏稚,看这人还如往常那般待他,却又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便气不打一处来,有意要发火干脆把这小子又拽上车来带回自己公馆好好管一管,可天色太晚了,这几天夏稚怕是都没睡好,想到这里,便偃旗息鼓地点了点头。
又是点头。
总是点头。
夏稚倒是先有意见:“一声不吭做什么?”
这人被惯坏了,明明是他先搞生分了的,又是不跟陆开疆继续负责下去,又表示喜欢上别人,这会儿又说陆开疆不吭声,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
陆二爷实在没辙,开口道:“你想老子说什么?”
“你老子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陆二忽地气笑道:“什么你老子我老子的?”
“哼,谁让你总说老子老子的?”小夏看陆哥笑了,心里莫名舒服多了,便也下意识撒娇说,“那今天,哥你没有哪里生我的气吧?”
“我?”
“嗯。”
“老子生个蛋的气,回去了,晚上那烤鸭冷了后油得要齁死人,你回去后要是不舒服,叫王妈给你煮点儿银耳汤或者一些清热的汤喝,知不知道?”陆二说完,拍了一下司机的靠椅,“行了,回吧。”
小夏这回总算满意,跟陆哥摆摆手,也不知道是在哄骗自己还是粉饰太平,两人之间还当真是跟从前没什么变化。
这边眼瞅着陆开疆的车子驶离了院子,夏稚就跟着王妈回了客厅。
一路上,王妈看三少爷心情颇好,便也高兴,询问着明日早上要给三少爷做些什么早餐,小三爷一律都说‘好’,只是又想起二哥来,问了一句,“今天二哥回来后做什么了?”
王妈晓得家里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二少爷赌钱造成的,都不需要三少爷特别吩咐,就让自己的小孙子,那位跟着二少爷一块儿去赌马的小孙子成天盯着二少爷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汇报她。
“小胡说了,这两天都盯着二爷呢,二爷每天不是在家里写写画画,喝喝咖啡,就是今天跟着陆二爷一块儿出门办事儿了,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就又在家里打电话,好像是打给了以前的同学,聊什么就不知道了。”王妈回复得很是详细。
夏稚点了点头,又问大姐的事儿:“敬业的病是不是好了?之前去看望,还说高烧不退呢,但是上午大姐又回来了,这是好了?”
王妈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说:“看上去不大好,只是因为于女士的事情,才一大早就回来,看三少爷你们都出去了,大小姐才又去了医院。”
夏稚深吸了口气,一时停住脚步,说:“那我今晚也去看看,就在医院里面找个床睡算了,叫车送我过去吧。”
家里的汽车被大姐开走了,只能叫夏公馆常年包的黄包车过来送夏稚过去。
大约等了十分钟不到,一个戴着蓑翁帽子,穿着灰蓝色卦衫的十七八岁壮小伙子就冲了进来,声音很是洪亮:“夏三少爷!”
“哎,真是麻烦你了,去玛丽亚教会医院。”夏稚长腿一迈就上了车,“明天中午到同一个地方接我,去朝阳报社。”
“好好,爷您坐好!”力巴皮肤漆黑,粗糙的看上去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倒像是已然三十岁了,皱纹满布在他还清澈的眼睛附近。
夏稚却想到什么一样,喊王妈说:“哎呀,我身上一块钱都没有,王妈先去抽屉里给我再拿五百块,大洋也拿一些。”
王妈一听要拿大洋,便晓得三少爷这是又要格外打赏这个小力巴。
说实话,每个月包车就给了三十块了,这跟大学老师的月薪资都一样了,平时晚上突然叫力巴来干活,还要给人家额外的小费,哪家的主子能比他们三公子仁慈啊?
然而心痛归心痛,王妈还是去拿了十个大洋当作零钱给了夏稚,又找了五百块的大票叠起来放在夏稚手心,生怕漏了。
小夏这边接了钱,随意揣进口袋里,就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算过家里现在的现有资金是多少,也不知道够不够重新装修舞厅的。
他一面思考,一面先给了力巴一块大洋,小力巴立即连声道谢,飞一般拉着他就跑。
夏稚在夜色里闭着眼睛,感受春夜的风,发丝全被风吹到耳后,露出月下犹如白雪一般细腻的肌肤。
力巴发现车上的三少爷没有如往常一样跟他拉拉家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被那抹雪白闪到似的,微微一愣,黝黑的面庞下忍不住升起浅浅的红,可惜他压了压帽檐,连月亮也看不见它。
很快抵达医院,夏稚自个儿上了楼,找到小外甥的病房,病房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小乖?!”
守在小孩病床前的夏家大姐原本正在借着一盏床头灯看书,大约是在看,只是许久没有翻页,忽地病房门被推开,夏嘉禾立即抬起那双疲惫绯红的眼来,看见是自家小弟,竟是还能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小夏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他走过去,伸手去探了探敬业的额头。
小孩的额头依旧还是很烫。
夏稚眸中也流露出担心来,可他左看右看,依旧是没看见姐夫。
那位传说中的世子,听说染上了大烟,还病歪歪的那位姐夫。
从昨儿到今天,真是一眼没见到。
夏稚脸色不好,问:“姐夫呢?”
夏嘉禾知道小弟想说什么,便道:“你让他来也没有用,他能做些什么?他也是个病人,我让他在家里好好休养了。且别说我,你今天跑去,见到于女士了?”
“没有,我见她做什么?”夏稚云淡风轻的,好似说的也只是一个陌生人的事。
“你呀……”夏嘉禾点了点小弟,想了想,道,“和陆开疆的事情呢?”
“解决了。”
“这么快?”
夏稚心想,不然呢?
他跟陆哥也就是他自己想得多吧,陆哥根本没怎么反应,依旧还是……不喜欢他跟男人走太近,顺便盯着他的病,其余的……他们之间的关系,陆哥似乎大约,注意到了,却没解,陆哥不觉得他们睡了是什么关系改变的标志,陆哥依旧是他的陆哥。
这样挺好的,省的他跟陆哥掰扯不清。
只是,陆哥说要给他买玉具……这应该也是为了他的病情……吧。
这件事儿夏稚就觉得没必要跟大姐说了。
说了怕是只平白惹大姐担心。
“我今晚喜欢上了个莺官,陆哥就在旁边看着呢,他没什么反应,反正和以前是一样的,我和陆哥和以前一样,大姐你放心就是的。”夏稚大约跟大姐讲了一遍,又说了要重新装修舞厅,还有陆小妹结婚后,陆哥帮他们把产业都拿回来的事情。
夏家大姐松了口气,好像这会儿紧绷的心才有片刻的喘息:“那就好,到时候拿回来,卖一小部分,先拿钱装修,或者去银行贷款,没有钱还是不行,装修好了,盈利了,再赎回来。”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不知道大姐你……”
夏稚话没说完就听见大姐说:“我有空的很,放心,敬业这里叫家里的人来盯着就是,你二哥反正没事儿干,让他过来。”
小夏顿时跟大姐一块儿笑了笑,好像未来当真是,当真是有些盼头了。
且一家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和小时候一样,怎么能说是不好呢?
两姐弟又聊了一会儿,夏稚找了个隔壁病房睡觉,哪知道刚睡着没几分钟,隔壁就传来嘈杂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鞋子都没穿跑出去看,就见敬业刚好被推去重症病房加大药量,大姐在一旁抽泣,大夫看见夏稚,便问:“是家属?”
夏稚连忙点头:“是是!怎么了?!”
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留洋归国的国人,带着口罩,眉目很是深邃,声音充满威严:“如果有关系的话,最好找一下有没有盘尼西林这种药,刚才小孩喷射性呕吐,加上很多症状都对的上,确定肯定是大脑炎,必须要这种药,不然活不过三天了。”
“这……这个我听说过,可不知道哪里有啊。”夏稚揽着大姐,急切询问。
大夫沉思一会儿,说:“一般来说,这药在国外都很少见,但不是没有,只是价比黄金,很多时候外国人手里,或者一些手里带兵的家里会有,天津城郊不是住了一个旅长?好似正纠集一些队伍要去山东打仗,他们物资充沛的话,说不定会有,去试试总是好的,还有一些当地大族,问问也行,不过得尽快。”
夏稚哪里认得旅长什么的,他一个从来不管事儿的少爷,倒是认得一些大族,或许陆哥认识什么旅长什么的。
“好!我去去就来。”大不了就登报花钱买,或许报社的人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谁家有呢?
先去找陆哥,见旅长,问朋友,实在不行登报花钱,十万一支都使得!
夏稚说干就干,他倒不是对外甥有多少感情,全然是见不了大姐哭。
钱总会有的,人就一条命,大姐也就这么一个孩子,他当然得使劲儿啊!
下楼准备找黄包车的时候,谁知道迎面竟是碰上下午才认识的那位记者,好像叫王……
“王耀明!”夏稚颇有些惊喜,直接了当的像是一阵风迎上去,微微仰头询问说,“王兄,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些急事,也不知你知不知道哪家有盘尼西林这种药的,我大姐的孩子快不行了,就等着救命,钱的事情好说。”
王公子凌晨来医院是接到线报,说医院里似乎藏的有大烟的买卖渠道,他准备装作买家来看看,只是看看,可不敢深入调查,这事儿也不归他管,但既然知道,王耀明便觉得不能放过,好歹拍些照片送到稽查局的手里去。
谁能想得到呢,竟是这里都能碰到下午遇见的美人。
王耀明脑袋都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这倒是没听说过,一般拿到这药的,都会藏起来,谁也不会炫耀,这就是救命的东西,都是留着自己用的。”
“哦……也对……”
眼瞅着美人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王记者哪里于心能忍。
他急忙又献宝似的说:“不过郊外驻扎的严旅长正组织人手要去山东,他们队伍里,受伤是常有的事情,应当是可以去问问。我父亲同严旅长有些交情,不如我带你去问问?”
王耀明已然不太记得自己来医院是干什么的了。
只给自己找了个由,心想这里的线索始终都在,什么时候来都行,也不急于一时,或者交给同事,都可以,可夏公子这里的事情明显更急啊,当然紧着急的这边来。
“那可真是谢谢了!只是这么晚去,会不会太打搅了?”小夏也是为难。
王耀明拍了拍胸脯:“哪里啊,他们如今昼夜颠倒,就为了筹备物资,怕是这会儿都还没睡的。”
“那真是太谢谢了!”夏稚拽着王耀明的手就说,“快走!我这边真是要救命了!”
王公子看了一眼被夏三公子拉着的手,心里都来不及滋生出什么滚烫的东西,就被拉进了黎明……
第37章 无助 他真的很想见陆开疆。
从玛丽亚教会医院前往郊区的路上很不平坦, 过了城门再往外走是一片土路。
早年间城内被天津的大老爷修缮过,城内的中心部分还被外国人铺上了地砖和水泥,方便跑车。
可出了城门, 汽车再快也变得有些不方便,不是这儿的路一个坑,就是那儿一块儿大石头,没两下就要把车子给弄坏,因此除了家里实在富裕的人家,其他买了车的公子们大都不会把车开出城,顶多在城内装阔。
夏稚叫了一辆马车往城郊去。
他跟新认识的王记者对面而坐, 心中满是焦虑, 但到底是骨子里带着教养, 不愿意让新朋友感到尴尬,于是微笑着跟这位新朋友闲聊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说到夏稚的钱夹的时候,王耀明耳朵有些泛红, 他清楚明白自己借着钱夹是想要再见这位夏三公子一面, 谁能想得到居然这么巧, 都不需要他煞费苦心。
只是钱夹子这会儿也没有带在身上:“不如这事儿办妥了以后, 我带你去我们报社去拿,我放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了,放心, 上了锁的。”王记者也笑,说话很是周道, 生怕让夏稚担心一点点。
小夏其实并不担心,那点儿钱假如丢了,也就丢了, 只是里面还有他的一些票据和家里的合照。
合照最重要,其他的都随意。
“王公子办事儿我自然放心啦,只是不知这么大半夜的,你怎么在医院啊?”小夏随口问道。
王耀明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抓了抓鼻子,说:“找一个朋友问一些事情,不过夏三公子您总去玛丽亚医院吗?”
“也不算总去,谁家好人没事儿总往医院跑啊?还不是我外甥的事情。”夏稚垂眸回答,心里却觉得这个王公子又有些傻乎乎的,说话好像很不过脑子,说别人是不是总去医院,这话多不礼貌啊。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听,王耀明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说:“我的意思是,是这个医院好像不太干净,里面有些交易,像夏三公子您这样干净的人,哪怕是去路过,我都怕你被拉进去害了。”
“怎么说得这样可怖?”小夏歪了歪脑袋,生出一些好奇。
马车这会儿刚好趟过一个巨大的土坑,巨大的颠簸叫夏稚一个没坐稳,差点儿栽递上去!
对面的王耀明也没多好,鼻子直接撞在他胸口抱着的相机上,霎那间鼻血就喷涌而出,流了一身。
“王兄!你这……”夏稚吓了一跳,他其实有些晕血,连忙避开目光,忍住那种眩晕的感觉,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卫生纸递给人家,还抓了自己的手帕也一森*晚*整*股脑的递了过去,“你快堵一下!”
王耀明闹了个大红脸,却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过于悲惨,于是连忙装作不急不慢的样子,淡定的先安慰起小夏来:“没事儿没事儿。”
“还没事儿!你别流血流没了啊!”小夏依旧是不敢看这位王兄,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更是越发的浓郁,夏稚有些想吐,于是干脆撩开马车的帘子就往外干呕起来。
王耀明这边手忙脚乱给自己塞了两个大葱似的卫生纸在鼻孔里堵着,看漂亮的夏三少爷柔柔弱弱好似要把心肝都吐出来,便一时心急,去拍人的后背。
“我没事儿,你先弄你的。”夏稚只想这人离自己远一些啊。
王耀明却没领会到夏三公子话里的含义,还急切的问:“你怎么样?是晕车吗?”
“……嗯,你叫我透会儿气就好了。”小夏不忍告诉王兄自己其实是晕血。
闻言王耀明倒是去把另一边的窗帘给束起来,顿时一阵阵清冽的晨风灌入马车之中,很快吹散聚集其中的血腥气。
夏稚也好多了,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回来,看见王兄鼻孔里两个纸团支得老长,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的也拿了纸巾叠在一起,很是细致的把纸团做成小巧且刚好可以放进鼻孔里的状态:“喏,用这个,不然一会儿见了人家旅长,未免也有些不雅观。”
王耀明看着面前夏稚伸来的手上那两团小小巧巧的纸团,视线却不能在纸团上停留太久,眨眼的功夫就落在夏稚手掌上的几条掌纹上。
实在是纤细。
不仅手漂亮柔软,就连掌纹都同旁人粗糙杂乱的不一样,简直像是被精致雕琢过一般。
王耀明暗暗想。
等王耀明换好了纸塞,两人却没办法继续之前的话题,外面天光微亮,无数附近县城还有村落的百姓们已然开始排队准备进城。
由于近期天津卫涌入了大量的流民,内里已然不堪重负,上头便下了命令,严禁再有流民进入,不然会引起洋人的不满。
但城内的公告,外面的流民哪里会知道呢,依旧是前仆后继的往城内方向涌去。
夏稚看着窗外熹微,微凉的风混合着外面尘土的味道吹拂他的面庞,而他与无数想要进入城中的人背道而驰,也在前往救命的道路,这一场面甚是感慨。
夏稚有意想做做诗,可面前是不熟悉的王兄,便只是在心中感叹。
一路又无话了。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
夏稚给王兄又叠了十来个塞鼻子的小纸团,在抵达严旅长驻扎的村子时,王耀明的流鼻血症状总算是彻底好了。
要是再不好,夏稚真的怀疑这位仁兄要死在路上,那他的罪过可大了。
只是下车的时候,夏稚看王兄脸色苍白,总觉得这人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忍不住搀扶人道:“王兄,你没事儿把?”
王耀明的确觉得虚虚的,但美人在侧,又等着自己救命,哪里有那么多的唧唧歪歪?
王耀明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没事儿,不用担心我,走,我带你去见严旅长。”
一边说,两人一边往村子里去。
说是村子,实际上上四处建的也都是青砖瓦房,此地早年间恐怕也是一个大族居住地,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落在了这群当兵的手里。
刚入村子,修建得同城墙一样的城门里就坐着一群头戴圆帽的小兵凑在一起打牌。
有人瞧见他们过来,抱着枪就要站起来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夏稚倒是不怕枪,小时候家里父亲还在帮忙跑运输的时候,经常带着兄弟们抱着枪来来回回的进出公馆,陈叔叔还带他去打过枪,只是他没什么天赋,每一枪都瞄准了,但开出去就不是那么回事。
陆哥就不一样了,他怀疑陆哥在家里肯定也是练过的,不然为什么跟他第一次去打枪的时候,陆哥就每一枪都在靶子上呢?
这事儿至今是个未解之谜,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陆哥都不肯承认夏稚八岁那年不是他第一次摸枪。
“诸位,是我,我是朝阳报社的王耀明,跟严旅长见过,严旅长接受过我的采访!”王耀明站在前面,稍微护着夏稚。
夏稚意外的看了王耀明一眼,随后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兵蛋子小跑过来,一看当真是熟人,便乐呵呵的跟王耀明勾肩搭背起来,笑道:“王记者!原来是你啊,真是稀客,前儿咱们旅长还念叨想念您父亲的红酒哩,也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咱们现在东西都筹备的差不多了,就差三十万军饷,你们说要帮咱们呼吁各界捐款,怎么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啊?旅长每天愁的真是睡不着觉。”
王耀明说实话对这些当兵的印象很好,这些人都是要去前线的,要去东北作战的,自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后,东北情况堪忧,这个时候能想着要保卫家国的,不管是那一路的旅长,都是值得钦佩的!
“应当是快了,医药行的答应捐款十万,南北货行的会长答应也给十万,还有各界慈善人士私人捐款,总共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五十万,绝对能在月底送到旅长手上。”王耀明言辞确定。
那小兵立马兹着一口大黄牙笑道:“那可真是感情好啊!兄弟们,快去汇报一声,就说王记者来了!”
这边一群人穿着有浓重汗臭味的东拼西凑、明显不是一种款式的制服,簇拥着夏稚等人就往里头走。
里面路上竟是铺了青砖石板的,夏稚生在北方,听说过南方这种青石板路,尤其是墙角还隐约能见一些青苔,生机勃勃,以前他总在书中才能看见,如今瞧见,便忍不住多看几眼,满目都是好奇。
周围有不少人都看着夏稚,夏稚也不觉得不礼貌,抽回视线后也一个个看过去跟所有人点头示好,没多久就被带着进了个大院子,院子里晒满了萝卜丝,也不知这是哪里的晒法,他们这边都是秋天晒。
“旅长!旅长!王记者来了!还带了个漂亮的小子!”有小兵嘻嘻哈哈的喊着。
夏稚一下子看过去,就见那小兵和周围的同僚们挤眉弄眼的,明显在传递什么信息,只是大约觉得他肯定不知道,所以有恃无恐的,还对着他笑。
夏稚垂眸不语,没有发作。
可能就是这位严旅长私底下癖好也是男性,所以这些兵才乱七八糟的开玩笑。
这点倒是无所谓,被人说一说也不碍事儿,夏稚心里存着更要紧的事情,这会儿他的靠山也不在,所以也晓得装乖。
很快,从正堂里风风火火走出来个穿着也同样随意的高大中年男人。
此人身高大约比夏稚矮,没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但走路飞快,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子,脚踩皮靴,倒是不胖不瘦,皮肤也麦芽色一般,生的倒是俊朗极了,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当兵的,反而同昨夜见过的莺官差不多,有些说不清楚的贵气。
“哈哈哈,王老弟!几日不见,意气风发啊!怎么又来了?钱到了?”
严旅长大笑着出来,双手张开着,狠狠给了王耀明一个拥抱,说完话,余光似乎才飘到夏稚身上,眼里猛地一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跟夏稚点了点头,继续问钱的事儿:“老弟啊,实不相瞒,你们的军饷再不到,那些厂家恐怕要把老子的裤衩子都给扒烂了!”
“咱们都是欠了债找人家做的军装,冬装夏装还有各种的配给,鞋子、鞋垫、每个兵丁给的补偿费,欠债都欠了十几万出去了,日日恨不得都有债主往我脸上吐口水,老弟啊,你看你爹什么时候有空帮我催一催?嗯?”
“也不白让你们催,到时候肯定会给你爹一些好处的,放心。”严旅长这话是悄悄在王耀明耳边说的。
夏稚因为离的近,不费吹灰之力就听见了。
闻言夏稚其实也没什么感觉,这位旅长为人正值与否,油滑与否其实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要盘尼西林。
“哎,知道知道,肯定帮忙,只是什么好处什么的,家父绝对不会要的,这都是做好事,旅长不要再说了。”王耀明还想说什么,忽地听见身后侧有一声轻轻的咳嗽,这才连忙介绍说,“对了,严旅长,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夏稚,是夏公馆的三公子,今日来找您,其实是有另一件要事求您。”
“哎呀,原来是夏三公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严旅长伸出双手去握住夏稚的右手,使劲儿的上下摇了摇,却没放开。
夏稚垂眸看着严旅长的手,仿佛没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握手一样,一派的天真亲切,问道:“见过严旅长,早便听闻严旅长在湖南立过战功,又一路收留了无数的流民,给他们一口饭吃,实乃大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其实这位严旅长听说就是一个野队,是个小军阀,师从何处都没人清楚,但夸人总是要夸的。
“哎呀,哪里哪里,夏三公子才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手依旧是不松,“只是不知道夏三公子找严某有什么要事吗?不如进去一边喝茶一边说?”
拉着夏稚的手,严旅长就要领人进去。
夏稚却在这个空挡不动声色轻轻挣脱了出来,笑容依旧漂亮:“不了,实在是急事,是我姐姐的事情,我姐姐的孩子得了大脑炎了,听王兄说严旅长手里可能有救命的盘尼西林,所以斗胆前来买一支,就一支就可以了,多少钱都使得,严旅长开个价吧。”
严旅长笑容有些微妙的挂在脸上,想了想,说:“夏三公子听说同陆家的二爷关系很好啊,想要这种东西,怎么不去问问陆二爷呢?咱们军中置办货物,什么有的没的,哪怕是药材,别家没有的,陆家都能给我弄来,三少爷守着这么一个神仙不用,跑来找严某,严某有些惭愧啊。”
夏稚原本以为这位严旅长只是听说过自己的名字而已,没想到这人连自己跟陆哥关系好都知道。
他微微有些愣神,但是不妨碍夏稚说清楚陆哥也明确说明没有这个东西的始末。
且夏稚这下子对这位严旅长又有别一番的看法。
这位严旅长可真是有些奇怪,明知道他跟陆哥的关系,却还是色胆包天的拉着自己的手不放,足以证明这人很有些混不吝的性子。
大约是也不怕他发火,更不怕陆哥来找他麻烦。
——可能的当兵的都这样,脑袋都别裤腰带上了,只要不是生死的大事儿,其余什么都不怕。
“这样啊,陆二爷府上都没有?”严旅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实不相瞒,我们军中的确是有,但只有三支,原本应当有四支的,可惜去找洋人买的时候,比人家出价低了,这东西,真是用一支少一支,是真能救命,我们这群当兵的,稍不留神就要死,我得给自己留一支吧?还有我的得力干将,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来的,其中一个为了我还挡了枪子的,另外的两支得给他们留着吧?实在是匀不出来啊……”
“真不是我严某小气,这东西如今有价无市,可能重庆那边总府能有一批,但也得是上头批准了,才能使用,连我这种级别都不能申请,可想而知多昂贵。”
“小夏啊,不是老哥舍不得,是真不能啊!”严旅长说完,又拉着夏稚的手,一副的情真意切。
夏稚看着这人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这回不等拍第二下就抽开了。
“那能不能这样,您先借我一支,我一定还您!”夏稚虽然知道,人家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再强求很不懂事儿,可他不求,家里的外甥必死无疑。
“这……”严旅长叹了口气,一副很是犹豫,但爱莫能助的表情,“你真是叫哥哥为难嘛。”
“严大哥,既然你认我这个老弟,我发誓绝对是借的,你也知道我陆哥什么都能弄来,说不定他要不了多久能找到盘尼西林,到时候我反你两支都使得!我如今是急用,真的很急!”夏稚道。
严旅长依旧是叹息,说:“我当然知道陆二爷的本事,只是嘛……有些东西,贪得无厌结局肯定不好,真是没有办法,不如老弟再去别处问问?”
这话已然是赶客的意思了。
夏稚还想说些什么,但严旅长已经叫住副官,飞快的找借口逃跑了。
连王耀明都没能留住这位严旅长。
这边没人他们了,夏稚跟王耀明只能又原路返回,只是不同来时那么急,回城的路上,夏稚感觉连马蹄声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回去后如何向大姐交代呢?
还有哪家可以借?
夏稚脑袋里乱极了,耳边还是王耀明安慰他的声音,可就是这个时候,他眼前忽地浮现出严旅长两次意味深长的笑来。
他眨了眨眼,忽地坐直,心中有个想法,却又不确定,甚至不愿意这么去想。
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严旅长要跟他讲第四支盘尼西林没有买到的故事。
不明白严旅长为什么前嘴刚说陆哥无所不能,后嘴又一副决不相信他能让陆哥找两根出来还他的事。
这前后是否矛盾?
或许不矛盾,人家可能只是客气一番。
但……
总还是有哪里不对。
夏稚心中闷雷重重,但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想不通,那就去问。
倒不是陆哥若是有,就必须得借给他。
而是,有,那最好。哪怕陆哥之前撒谎,也没关系,只要能借他救命,之前说什么都无所谓。
没有也行,说明陆哥从不骗他,他实在是疑神疑鬼。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该直接去找陆哥的,如果陆哥来找这位严旅长,严旅长会不会给呢?
夏稚心中也没有答案,但是无论如何,此刻,他真的很想见陆开疆。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想哭的时候。
第38章 药钱 我敢生你的气?
两人抵达小陆公馆的时候, 夏稚不好带着王记者一块儿进去,毕竟一会儿他想要问陆哥的事情,哪里好让一个外人听见, 便对人说:“实在是对不住,今日恐怕要招待不周,等改日我一定请王兄吃饭。”
王耀明多聪明的人啊,听出这是要他先走的意思,也笑道说:“那真是感情好,我等着夏公子的邀约,也希望夏公子如愿以偿了。”
“承您好意。”夏稚跳下马车, 帮忙给了车前, 对车夫说, “送王记者回医院。”
“不不,我直接回报社, 现在已然到了上班的时间,我直接去上班去。”王耀明其实是想要回到报社找自己父亲打听一下, 看看家里有没有认识的人有盘尼西林的, 虽然希望渺茫, 但是若能帮到夏稚, 那真是再好不过,他总得努力一下吧?
眼看着马车送人远去,夏稚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当真是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了。
现在已然七点了,他再城郊居然耽误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里,也不知道外甥挺过去没有,大姐又是如何了。
想到这里, 夏稚没法子不去埋怨那位还没见面的姐夫。
父亲也真是的,当年怎么就偏偏把大姐嫁给了这么一个病弱的男人,害的大姐活得如此辛苦。
说实话,如今女士离婚的也不在少数,那位姐夫本来跟大姐也是父母之命,想来也是没什么感情,倘若外甥因为这件事没了,那他就劝大姐离婚,没必要被绑在一个活死人的身上一辈子啊!
总而言之吸毒的人,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吸毒的,都不是好东西,大姐凭什么跟这种东西在一起?
夏稚心中如此想着,脚步也不停,往公馆里去。
小陆公馆人员少,门口的门房则是个激灵的小子,看见夏稚来了,立即便叫人往里面通报,随后迎出来跟夏稚打招呼道:“夏三公子早啊!”
夏稚对旁人总是和颜悦色得紧,哪怕心里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也是温温柔柔的跟人点头应答:“您好啊。”
越往里去,夏稚越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及至最后,他仿佛是小跑进了屋子,然后在楼梯口看见刚刚下楼的陆二。
这人今日大约有什么要事,穿着很是正式,一身的黑色套装,西服笔挺贴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之气,只不过这位王者在看见自己的发小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后,眉头便先皱了起来,开口便是不怎么好听的阴阳怪气:“从哪儿跑来的?眼睛这么红,一夜没睡?我瞧着你这几日是要死了,成天给老子乱来。”
夏稚闻言,没有同往常一样跟陆开疆开始拌嘴,而是欲言又止的看着陆开疆,好半天才垂着眼眸,直来直去道:“我刚从城郊回来,见了一位严旅长,也不知你认不认识。”
陆开疆眸色微微一动,走下台阶,捏着夏三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来,他仔仔细细的好好看了看这人略显憔悴的可怜模样,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似的,恨恨道:“认识不认识的,有什么干系?你成日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半年不见,越发的没规矩,你是想猝死还是故意想叫我难受,又夜不归宿?”
夏稚没有说自己的事情,依旧是道:“大姐的小孩病了,要一种药,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盘尼西林,我听朋友说城郊的严旅长好像有,便来不及跟你说,先跟朋友去看看。结果严旅长说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我只好来问问陆哥你。”
陆开疆手指很修长,准确来说有种欧洲雕塑家精心雕刻过的美感。
有时候夏稚看陆哥的手,也觉得很适合入画,所以经常拿着观察,同朋友们研究人体骨架。
可今日这双手的主人捏着他的下巴却只叫他觉得有些疼。
然而疼他也倔强的不肯先退一步,他心中怀疑爆发式的增长,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做出聪明的举措。
明明如果是面对其他人,他都有更好的更温和的方法询问对方是不是有一只救命的药,可面对陆开疆,他好像就过于的直气壮,总感觉陆哥如果真的有,应当早就同他说了,可偏偏他心里又清楚,自己何德何能呢,陆哥不愿意给他,也属是正常。
他陷入这种恐怖的矛盾感里,既觉着委屈,又觉着自己过于矫情。
明明他是没有由去强硬要求陆哥做出这等牺牲的,以他们的感情,或许真的还达不到能够直气壮要这种昂贵东西的。
可……
可什么呢?
难道仅仅因为他跟陆哥合作过,有过似有若无的亲密关系,就自觉能够更加无取闹了吗?
夏稚一向很清楚自己跟陆哥的感情处于什么位置,他和陆哥的的确确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人家待他好,把他当作弟弟照顾,却不代表他当真就是人家的亲弟弟,能够不管做什么都有恃无恐。
他对陆哥展现的骄纵,和在父亲面前展现的,程度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可如今,也就半年不见,怎么就把控不住距离,好像要越界了……
夏稚自觉自己这样过来兴师问罪一般很没道,可他当真是没有法子,但凡他有其他办法,都不会走到这里,傻子一样。
明明陆哥没有对不起他……
“问我?问我有没有那种药?”陆开疆轻轻的说。
夏稚没有回话,连个点头都没有,他面上火辣辣的,既觉得自己这番作为实在难堪,又感到无能为力。
可偏偏下一秒就听见陆哥说:“我有,但说实话,不是很想给你大姐的孩子用,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一样的存在,这救命的玩意儿,是留着什么时候你有事,我才买的,这点我不怕你知道。”
夏稚顿时瞳孔微怔,眼神复杂的看着陆哥:“我能有什么事?”
“有备无患。”
“我……我晓得哥你待我好,可现在敬业需要,不如先紧着他?”
“你今日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孩来求药,改天你姐夫病危了,你又找谁借?或者说再改天你大姐病了,你找谁?我病了,你找谁?”陆二毫无情面留给夏稚。
夏三公子脑袋都低着,当真是无话可说,可他才不要在这里被陆开疆数落,借就借,不借算了,他再寻别人,他就不信重金之下还是没有。
眼瞅着夏稚转身就要走,陆开疆却当即拽住了夏稚的手腕,语气都软了下来,道:“你又气,有什么可气的,我就随便问你几句话,你倒生气起来。”
夏稚哪里是生气,他以手捂面:“我回答不起你的问题,我没脸。”
“哟,你没脸,那我就是没皮了。”陆开疆看夏稚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一眼没看见,就满面的珍珠落下,心里哪里又是好受的。
他说那些话,无非就是气夏稚未免太把别人当一回事儿的,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可哪里是真的就不帮忙了?
药总能再买,买不到就抢,总会有的,他就是希望夏稚能多为自个儿考虑,夏家的老大和老二眼瞅着都是一脑门的糊涂官司,他不想夏稚被拖累。
可恨夏稚这小混蛋,只顾着哭,哪里晓得他的心事。
他把人拉回来,手指抹掉人脸上的泪痕,很是亲昵的甚至有些情不自禁的缓缓的,低头亲了亲夏稚湿哒哒的眼睛,尝到嘴里是一片咸。
被亲了的夏稚僵硬了一秒,生怕再被亲,连忙把脸都埋进陆哥怀里去。
他很不客气的把眼泪鼻涕擦人家高定的大衣上,抽噎着,总算说了句软话:“我只是怕大姐没了敬业要活不下去,我只剩下你们几个亲人了,陆哥,你帮帮我吧……陆哥……”
陆开疆安抚似的将鼻尖埋入夏稚柔软的发间,心中无法不感到心痛。
这是他的夏稚啊,他怎么舍得叫他哭的?
他分明清楚夏稚这傻瓜,从小就只晓得傻乐,什么都不操心,唯一在乎的就是亲人,他还为难这孩子做什么?
“知道了,我怎么会不帮你?”陆开疆听见自己说。
“那你会不会生气?”夏稚闷闷问。
问完,许久没得到陆哥的回答,小夏便仰头去看,谁知竟是一下子望进陆哥的眼里。
这眼里平时漠然无物,睥睨一切,但此刻只有他。
“我敢生你的气?”陆二爷轻笑着,捏了捏小夏的鼻子,“简直哭包一个。”
夏稚害羞似的躲了躲,没躲开……
这边搞定了,夏稚拿到陆哥给的药便匆匆往医院赶,临走前发誓会还,陆开疆则不耐烦的摆摆手,说‘还个屁’。
等送走了夏稚,陆开疆这才有时间走到电话旁边,联系起远在城郊的严旅长。
电话打了两次才接通,那边嘻嘻哈哈笑着,开口就是一句:“陆老弟,什么风居然把你吹来啦?”
陆二爷冷淡道:“少废话,你跟夏稚说我这儿有药了?”
“天地良心啊,我半句没提,不过你那小乖还真是聪明过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现在缺两支,你想办法。”
“老子这儿还不够呢!”严旅长连忙表态。
“那我捐款的事情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到位了,我知道你上头能给你批,不过机会可能用一次少一次,你自己掂量着办,要钱还是要药。”陆开疆不给情面的拆穿。
那边严旅长大约思考片刻,觉得自己找上头要药,上头肯定也不是白给,说不定还能趁机多找陆二要点儿钱花。
于是干脆道:“哎呀,老弟,你这话说的,你开口了,我能不帮你吗?只是这药不好拿啊,人家上面也是需要花钱去买,这样吧,你暂时先给我十万,我想想办法。”
“药到了给你钱。”陆二没给严旅长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截了当的挂了电话。
随后他捏了捏眉心,又给本家去了电话,说可能下午再回去。
电话那边是他的父亲。
“怎么又不回来?你弟弟妹妹们盼着你都盼得眼睛都要掉了,你这个当大哥的,也没成个家,成日还住在外头,莫不是给老子找了外室吧?”陆信声音威严,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
陆开疆依旧不冷不淡:“有事,帮我同爷爷说一声,下午必到。”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同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别让我发现你在外面乱来,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张,要是婚前给我搞出什么私生子来,就别怪老子心狠,给你摔死!”
这话由陆父说出口,实乃可笑。
毕竟陆父早年不正是跟婢女整出了个儿子,随后才娶的陆母。
不然陆开疆怎么也不可能排行老二。
听见陆开疆冷笑,陆父还想说什么,却没想到直接被挂断了。
等陆父再打过去,便是无数次的无人接听。
陆开疆听着那铃声嫌烦,最后干脆把电话线给拔了,这下才上楼去换衣裳,叫了人力车往玛丽亚医院前去。
倒不是关心夏家大姐的事儿,而是夏稚这傻瓜,他不去看着,实在是不放心,别又哭哭啼啼的,眼睛给弄坏了。
第39章 正常 我不找你,我毙他。
玛丽亚教会医院的病人大多数都非富即贵, 偶尔会有免费的问诊拿药,这些钱也都由陆家等这些豪门大家捐款出资,可奈何平头百姓们对洋人那种拿针筒扎人的医术很是抗拒, 所以每回免费问诊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夏稚这会儿坐在浅蓝色装修的病房里削一个苹果。
这苹果是二哥找人送来的,送了一篮子,二哥本人则传话说是派人联系从前的工匠,准备寻一个洋人设计师来重新设计舞厅,下午跟人约了吃饭面谈,于是来不了了。
夏稚原本心中还颇有怨怼,觉着人命关天的时候, 关心那些俗物实在没良心。
但他哪怕只是在心里悄悄想想, 都被大姐敲了敲脑瓜子, 说他:“咱们两个人守着敬业已然是浪费人力了,是我叫老二做些事儿的, 你不让他做事儿,他更比咱们焦心, 何必再拖累一个好人下水?”
“再来, 如今敬业已然脱离危险了, 老二过来和咱们大眼瞪小眼吗?让他去好好折腾去, 你也别当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二再糊涂,也不是个混蛋, 他既然有心要重整旗鼓,我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得给他机会,本来很多东西也都是你和老二的,我既然嫁出去, 便不拿你们的东西,毕竟当年嫁出去的时候就得了一大笔钱,如今回来,我又吆五喝六充大头,老二再怎么念旧情,时间久了,咱们情分都要变,知道吗?”
夏家大姐这会儿比凌晨的时候看上去要好得多。
她大约是因为刚洗了脸的缘故,这会儿面上白白净净的,少了几分浓妆的艳丽,反而流露出几分和夏稚相似的清丽。
尤其是那双眉毛,很有点儿女生男相的英气。
夏嘉禾一面小声说话,一面看小弟连削个苹果都不利索,便无奈的将苹果拿到自己手里,接过夏稚手里精致的欧式小刀,便一点点一圈圈的削起来。
夏家大姐动作利落,每一次转动苹果,便把果皮都削下来相同长度的一节,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就的这番功夫,明明瞧着很是赏心悦目,夏稚却看着心里难过。
想当初大姐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十年间,在济南王府,大姐到底过得好不好啊?
夏稚真是没有底。
很快大姐便把苹果切好,一瓣瓣的摆在透明的白色玻璃碗里,还做了个小兔子的造型,笑道:“敬业最爱吃小兔子造型的,说可爱,有趣,每回我削的,他总是要多吃几口。”
夏稚默默听着,并不觉着幸福,只觉得大姐在苦中作乐似的,给人削苹果怎么能算作幸福呢?
“对了,药的事情,当真还是要谢谢陆二,改日吧,改日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当面感谢他,只是还他药的事情,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夏嘉禾轻轻道。
“这个你不管,我晓得的,大姐你好好陪着敬业就是。”夏稚心里早就琢磨着,得找机会还陆哥这么一个大人情。
他得去王记者那儿再去碰碰运气,这位王记者仿佛比他认识森*晚*整*的洋人还要多,大约是有机会再碰到卖这种药的。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敬业是这药的受益者,你只能算作是中间人,要你一个中间人跑去感谢人家,这像什么话?”夏嘉禾语气严肃,“更何况,我先前和你说过,叫你跟陆二不要走得太近。哪怕咱们欠了他的人情,又不是要把你卖给了他,不必要非得是你去招待。”
夏嘉禾说完,看小弟一副鹌鹑似的模样,垂着脑袋在那儿用牙齿一点点的啃那一小块儿的苹果,心中又觉着可怜,便伸手去揉了揉小弟的脑袋,道:“不是叫你和他划清界限,只是从前你们怎么过,日后就怎么玩,但有一点,别太过分,有时候……”
夏家大姐忽地神情落寞着,淡淡道:“有时候朋友才长久,爱情这东西,虚无缥缈的,今天有,明日无的,不如早早的认清楚,还做你的逍遥少爷去,大姐也就不操心了。”
夏嘉禾想过,哪怕小弟一辈子不结婚都无所谓,反正老二能够给家里传宗接代就行了,小弟想怎么过便怎么过,父亲在世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想的,不然怎么从来都不约束小乖呢?
父亲是真爱小乖啊,疼爱到有时候她都嫉妒,可话又说回来,小乖从小不比她,还受过几年父母恩爱的熏陶,如此对比起来,小乖多被父亲疼爱一些,又有何妨呢?
夏嘉禾也垂着眸子吃着苹果,偶尔颇有些神经质的去探儿子敬业的鼻息。
她像是被吓破了胆过,手指都微微颤动,既不敢去碰到儿子的皮肤一分一毫,生怕碰碎了,又竭力的去靠近。
夏稚看着这样的大姐,都快要记不得少年时代的大姐是什么样子了。
那会儿大姐好像比他爱玩,出入任何交际场所,父亲都引以为傲的把大姐带在身边,介绍给所有人认识,大姐也不负众望的在一众女子当中,出众极了,堪称光彩夺目。
大姐也会跳交际舞,跳的比他好,十一二岁的时候,夏稚的舞还是大姐拉着启蒙的,两人还经常表演给父亲看,还没跳完呢,就能得到父亲超级响亮的持久掌声。
夏稚又想起父亲了。
他想他。
若是父亲还在,看见大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后悔当年把大姐嫁那么远。
说实话,夏稚明白父亲的心思,只是事业和钱,够用就可以了,总想要更上一步,便会被野心吞没,越想得到的,反而越得不到……
或许父亲生怕他走了以后,他们姐弟三人过得不好,所以才做了这么多打算。
但夏稚真的,觉得没钱也有没钱的活法,有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吧,何必呢……
夏三公子想起至今还没有看见姐夫,又是一顿生气,大姐之前说的那番话,大约也是在说大姐和姐夫之间的故事。
他们之前可能是有些感情的,只是物是人非了,所以大姐也劝他不要轻易和在乎的重要的人走进爱情的漩涡。
可就算是这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姐夫怎么还是影子都没见着?
夏稚看着手里被自己咬了一半的苹果,脸色不虞,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地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夏稚和夏嘉禾都看向门口,眸色一个茫然,一个怀着几分期待,可很快便在看见进来之人后,一个变得充满笑意,另一个倒是松了口气,好像在怪自己居然还在期待。
“小乖。”陆二爷是拎着一篮子的六必居的糕点来的。
陆开疆很自然的把糕点放在夏家大姐面前,跟人问候:“大姐,孩子怎么样了?”
面对救命恩人,夏嘉禾是没有由给人冷脸的,更何况他们家如何很靠着陆家。
“已然是大好了,真是多亏了您了,不然还不知道敬业现在什么样子呢。”夏嘉禾说完,便又道,“改日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机会,表达一下,可不要再推辞了,虽然只是小小的表达,但也是一份心意,药的事情……”
“药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本来就是为夏三准备的,所以正好。”陆开疆说话难得有这么好听的时候。
小夏在旁边都撇了一眼陆哥,弄得陆哥回了他一个挑眉。
眼瞅着陆哥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他怕打搅了敬业休息,便拉着陆哥先出去,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小窗边儿上面对面起来,可忽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没人开口了。
好一会儿,陆开疆才注意到夏稚手里还捏着半块儿苹果。
他拿起夏稚的手,就着夏稚的手指头就凑上去吃掉,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唇瓣亲在了夏稚是指腹上,惊得夏稚浑身都一颤,莫名其妙从指尖开始发烫,一直烧到后脑勺去……
“你想吃不会自己拿一个?”小夏没话找话。
陆二:“我一个大功臣,来了这儿连半口苹果都吃不得?”
“……”夏稚感觉自己脸上都要开始发烫了,可这无缘无故的,被瞧出来,他哪里说得清楚,便连忙看向窗外去,看楼下清脆的叶子抖擞精神,“吃得吃得,只是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很忙呢。”
陆二静静站在夏稚身后,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人圈在怀里,双手撑在夏稚面前的窗口边沿,这举动过于亲密,可从小他俩就这样,于是哪怕夏稚在里面变得有些像是快要爆炸的洋柿子,也只是缩了缩脑袋,没有抗拒。
“再忙不得来看着你?若是药没有效,或者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你不得哭死?我过来盯着免得你这混账东西又叫我操心。”
声音充满无名乐器那般低沉的性感音色,夏稚感觉像是从自己天灵盖传导到耳朵里一样,弄得他身体里痒痒的。
说不清楚哪里痒……
像是心脏。
“你才是混账东西。”小夏嘟囔着,忙回道。
“好,我混账,那你是不是不生我气了?”陆开疆意指他瞒着自己有盘尼西林的事情。
“我哪儿敢生陆二爷您的气啊!”夏稚是真不生气。
这番对话简直似曾相识,几个小时前他们才说过,只是说的人调了个个儿。
两人大约也是意识到这点,所以忽地一个低头,一个仰头,相视一笑。
可这笑着笑着,眼睛上又是一个轻轻的吻。
然后是鼻尖。
脸颊……
唇……
——等等!
夏稚轻微的推了推陆哥,结结巴巴的说:“陆哥,你这是干什么?”
陆开疆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做,之前做也没有见小乖这么抗拒,难道不叫他负责后,连这种都不能做了?
见陆哥不说话,夏稚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又道:“我如今可看上那位莺官了,是真心想同他长久下去的,再跟陆哥你做这些,我总觉着对不住他。”
夏稚没看见他说完这话后,陆哥是什么表情,只是拥抱着他的陆哥好似松了一点,良久,道了一句:“知道了。”
——你才不知道呢。
小夏自觉是为了陆哥好,心中暗暗叹息,也不知是叹息陆哥轻易就放了自己,还是叹息自己这么轻易就放了陆哥。
“但你难不成还想同一个戏子亲亲我我不成?”陆开疆冷淡的声音继续从头顶传来,“那种脏东西,你碰就不怕得病?老子不是说过你想要什么都给你,玉器也在造了,是最顶尖的师傅做的,你但凡叫外头哪个东西碰一下,我不找你,我毙他。”
明明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控制欲病态的发言,偏偏夏稚听得心里还怪美。
他感觉自己也挺不正常的,抿了抿唇,乖乖应了。
第40章 耳垂 喜欢……
药很有效, 大约下午两点,敬业这孩子就幽幽转醒。
原本就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小孩一醒来第一个字就是‘饿’。
陆开疆点了新居的饭菜让人送到医院来, 整个人单独坐在一方,却好似把那一方的所有空气都盛满了似的,叫人连看一眼过去的勇气都欠奉。
窗户外头洋洋洒洒落了一片斑驳的光斑进入室内,照在整个地面和小孩的床铺上,偶尔摇摇晃晃落在那交叠着腿坐着的陆开疆头上,像是一片游离的海波纹,滑过这人过于锋利的面部线条。
可真是绝妙的油画对象啊……
夏稚跟着外甥还有大姐一块儿吃稀饭的时候, 瞄了一眼陆哥后, 如此想着。
“对了, 我下午要回老宅一趟,小乖, 你要不要去见见新娘?”陆开疆本就是如今陆家的当家,小妹结婚他是必定要送重礼的, 还得把这礼物给添到小妹的嫁妆里去。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可总得到场, 不然闲话便要乱传起来。
且陆二还没有见过新郎官, 听刘副官描述,像是个很一言难尽的人。
他这位小妹也是从小没有母亲的,自小跟着叔伯嫂子们生活, 虽说不会有谁亏待了她,但到底不能事事贴心为其操心, 陆开疆便有心多关注一下。
“我……”
夏稚本是想陪陪大姐的,谁知道他话没出口,大姐先一步说道:“如此也好, 敬业都好了,大家都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们有事儿的就做事儿去,我去叫你姐夫过来也陪陪敬业。”
夏稚看着大姐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夹了一颗青翠的泡萝卜芯,正要吃呢,大姐抽着手帕又凑来给他擦了擦脸蛋。
“怎么吃脸上去了?小花猫。”夏嘉禾说完,又问,“你给陆小姐准备婚礼礼物了没?”
夏稚点点头:“这个老早就准备了,是租房子的那位法国领事的小舅子卖给我的,一套琉璃餐具,据说是法国王室收藏的东西,当时赏给了领事,领事又送给了他,他拿着没用,抵了一年的房租。”
夏嘉禾闻言笑道:“那也不错,行,你去吧,一会儿我叫人给家里打个电话,喊你姐夫过来。”
夏稚有些欲言又止,可看大姐如今心情颇好,便不忍心破坏,只等着跟小敬业打了招呼后,到了楼下上了陆哥的车,才一吐为快似的不满道:“你说如今女子提出离婚也不是不可以,姐姐何必守着那个毒虫?这人一整天我就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陆开疆这会儿刚关上门,微微侧头就看见夏稚连微愠都极致美丽动人的脸,他想起夏嘉禾说这人是小花猫,可真是小花猫,变脸也跟小猫似的,前一刻亲亲密密,下一秒就甩甩尾巴走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因果循环,你不要介入。”陆开疆只能说道这里。
“什么叫因果循环?!难道我大姐就是命中注定要一辈子被那个人拖累的吗?大姐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过得不好,我一眼就看不出来,如今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姐夫,一点忙帮不上不说,日后花销也是一个无底洞,大姐一个女子,怎么承受得起?”
夏稚很不赞同陆哥的命运论,因果论,这些充满玄学神话色彩的话,都跟他这么多年来的思想相悖。
哪怕夏稚也会去教堂祈祷呢,他却不信这世上真的有耶稣。
如果人的命运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那凭什么好人不长命?所有人都等着命运决定自己人生算了,什么都不用做,躺那儿就行了。
如果把一切都归咎于命运,那么岂不是否定成功者自己的努力,那太可悲了,好像别人成功也只是运气而已。
就好像夏稚觉得陆哥便不是被命运宠爱的孩子,命运根本看不出来要将陆哥送往哪里,是陆哥自己优秀,从小拼命念书,努力修炼,拼命的超越所有人,做到所向披靡的程度,为此陆哥付出了多少,他是亲眼看见的,这些怎么只能用一句‘命运’就轻飘飘解释了呢?
夏稚有意跟陆哥好好掰扯一番,可一看陆哥手腕上的串珠,便又觉得大约说了也等于白说。
“嗐,我同你没话说。”小夏只能懒洋洋说道这么一句。
陆二爷轻笑出声,没有再说话。
近日越发的炎热起来,按说每年这个时候,都得有几场夏雨,然而至今也没瞧见天上有落雨点的意思,于是空气里便都弥漫着一股子闷热,好像是将人都送进了巨大的蒸笼里,连呼吸都困难几分。
夏稚打开车窗,却被外面发酵的酸味给臭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连忙伸手扇了扇,又默默关上。
陆开疆见状,解释说:“现在城里有不少饿死的人了,死了也没人收尸,天气越来越热……”都化成水了。
后头更详细的话陆开疆没有说,他怕夏稚这傻瓜难过。
“咦,那不是你家的车子?接到你姐夫了?”陆开疆忽地伸手,越过夏稚的耳侧,手指轻轻点了点车窗。
夏稚浑然不觉自己这会儿又落入了陆哥的怀里,他立即睁大了眼睛去看对向行驶而来的车子,果不其然在后排看见了一个形容枯槁,一直在不停咳嗽的消瘦男人。
这人和印象中那位瞧着光彩照人福气脸的世子爷可大不相同。
当年领着姐姐回门看他们的姐夫尤爱骑马,上马的姿势别提多姿态潇洒,俨然是经过大家熏陶的,气质也在上乘。
当时虽然听说姐夫病弱,却看不出来,这回再见,只是一眼而已,却应对上了当年的流言蜚语,真是好似风一吹就要散了。
不知夏三在想什么,陆开疆伸手去捏了捏这人的脸蛋,只是静静陪着,也不问。
好一会儿,夏稚见那车里的姐夫都看不见影子了,才深吸了一口气,歪着脑袋靠在陆哥肩膀上,重重叹气道:“现在去看望有什么用,该在的时候不在,事情都结束了,他倒来了。”
陆二没有为夏嘉禾的丈夫辩解一句,本来也跟他无关,他只是手指头无意识的去捏小夏的耳垂,一边摸,一边喉结滚了滚,疑惑极了。
他从前怎么没觉着夏稚的耳垂像是这位小孩最爱的果子冻一样,软软弹弹的。
陆二很少吃果子冻,每回都是被夏稚求了半晌,这人压着他喂他一口,他才吃的。
说实话,甜甜的,除了有些冰凉,有点爽口,一点儿也比不上一碗爆辣牛杂碎面实在。
但是夏稚追着他,非要他尝一下的这种感觉,陆开疆私心里很是喜欢。
就像喜欢小乖的耳垂一样。
喜欢……
陆开疆垂眸,咀嚼这两个字,瞳孔里犹如有着漩涡,忽而有金色的鱼从中越过,他捏夏稚耳垂的动作都顿了顿,许久,才闭上眼,再睁开,恢复如常。
抵达陆家宅子的时候,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
陆开疆不让夏稚自己开门,说外面晒,他自个儿下去帮人开了门,然后喊夏稚赶紧跑到檐下荫凉的地方去。
夏稚听话极了,觉着陆哥实在是大惊小怪,但又心里欢喜,所以很是调皮的拉着陆哥一块儿跑。
陆家宅子占地极大。
一直以来都是陆家人住着,后来人员越来越多,便又扩建了东西二府。
清末的时候,陆家当家的,是陆二的太爷爷,临死前留了话,说是多事之秋,诸位应当同心协力,共抵外贼,所以不许分家。
因此偌大的陆家如今叽叽喳喳的住了四代人,总共三房,每一房主子都有五六位,多的得有十几个,再加上各路亲戚过来打秋风的,每回月中盘点家族收益,分红的时候,一整个正堂的桌子都坐不下,得摆三桌才行。
夏稚小时候便少来,偶尔一回,也不怎么跟长辈们混在一起,毕竟陆哥在家里地位非凡,有自己的院子,人家长辈虽然器重陆哥,却不见得要连他这样一个玩伴都放在心上。
因此夏稚见陆老爷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他正巧赶上了陆老爷子养的大龟五十大寿。
简直是神奇的很,那大龟还认主的,能跟狗似的跟着主人走,爱吃蔬菜叶子和苹果,走路也一点儿不慢,受到惊吓的时候,简直能飞起来窜入池子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那回夏稚去凑热闹,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陆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他,给他抓了一把金瓜子。
那一把金瓜子夏稚也没私藏,听说是陆老爷子花了一箱子黄金打来专门打赏的,他便也大方分发给了自己的所有朋友们,哦,当年他跟学堂里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好着,看对方鞋子破了,还很是心疼,所以给了这位仁兄三颗——这事儿可没让陆哥晓得,陆哥都只得了他一颗。
“还不知道那大龟如今可好呢。”小夏没回来都要去看看。
陆开疆刚想点头领夏稚去看,却没想到从二门里头小跑出来一个还穿着长衫的齐耳短发的老头子。
这老头子慌慌张张,看见陆开疆,简直犹如看见了救世主,连忙抓着陆开疆就要往西府过去。
“二叔,怎么了?”
陆开疆不是一般人拉得动的。
陆二叔硬是没拽动分毫,见状气喘吁吁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可又不好大声说,只能凑近了愤愤道:“还不是你小妹的事情,那荣庆简直就是个混账!他说现如今你小妹有了身孕,明日大婚的时候,非得让你请静园的那位过来,说他们家祖上是有爵位的,若不是现在世道乱,大婚是能得到皇帝赏赐的,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跟那位沾上半点儿关系?!简直胡闹!”
夏稚在旁边隐隐约约的听到,心里立即明了。
看来这位新姑爷当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今静园的那位皇帝,正四处联络洋人,看上去是想要搞复辟,陆家资金足,人脉广,但凡做出任何对那位友好的举动,便将从前支持改革的一切作为都毁于一旦了!
夏稚可不认为复辟是好事,现在人人都宣扬自由,怎么可能还想着要回到过去那样,动不动就被打了杀了的时候?
这新姑爷是觉得陆家好拿捏不成?
夏稚心里有数,甚至有法子制这位新姑爷,但他没吭声,只是看陆哥。
他眼瞅着陆哥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哦?好,去小妹那里看看。”
夏稚见状拽了拽陆哥的手:“你别吓着小妹,不是她的过错。”
陆开疆冷淡道:“那要看她怎么说,以后怎么做。”
夏稚:“那你好好问,别一上来就要打要杀的。”
陆开疆挑眉,他哪里是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要打要杀的人,他只在夏稚的事情上没什么智,其他人,说来也怪,陆开疆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一点儿焦急的感觉也无。
“好。”但他还是答应他的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