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老夫人高兴了没到一日,就被沈康气得险些又厥了过去,沈康跪在她脚边,她怒气冲冲坐在椅子里,用拐杖去戳沈康的肩膀:“你这个不争气的蠢货,你喜欢姑娘赤子,外头什么样的没有,那方小姨娘又不是天仙下凡,你偏要去惹她!”
方小姨娘在外间跪着,听见里间传来的骂声,哭得泣不成声。
刘姨娘不敢贸然进去,只能扶着方小姨娘的肩膀不断安慰。
里间老夫人泪流满面,沈康跪在地上扶着头道:“祖母,孙儿不孝,是孙儿喝醉了酒犯糊涂,可是方氏无错,肚子里的孩子无错啊,祖母!”
老夫人恼羞成怒,连连用拐杖杖打沈康后背,沈康闷声不吭受着,外头刘姨娘听见动静紧忙进来,扑过去护住沈康,劝道:“老夫人息怒啊,莲小姐已经受了重罚,康少爷不能再出事了,咱们府里就指望着他了。”
老夫人跌坐回椅子里,含恨道:“你真真是不中用!你但凡有沈容半点心计也不至于如此!”
沈康哭着笑了起来:“我自是不如他的,我什么都不如他,他已经拥有了所有的一切,而我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祖母!孙儿也不想活了,这个世道对孙儿太不公平了,如果一切重头开始,一切拨乱反正,孙儿是不是能过上另一种人生。”
老夫人合上了眼,苍老的脸上泪流纵横,眼泪划过沟壑般斑斑驳驳的皮肤,一滴滴落在衣摆上,她垂下脑袋,咬着牙道:“等怀荫回来,即刻叫他来见我。”
方小姨娘断断续续哭了一上午,沈康听得心烦,可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肠又禁不住柔软了起来。
沈怀荫近来虽去了参谋院任职,但官员升迁贬斥都是常有的事情,只要宰相之位一日空悬,谁都说不准他是否还会官复原职,故此他去了参谋院也不曾有人安排他事务,多半都当他是个闲人,等着看朝廷的风向。
沈怀荫每日早起去上朝,晌午便回来了,今日刚回来就被请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神色疲惫,沈康与方小姨娘齐齐跪在地上,一个神情沮丧,一个眼泪汪汪。
沈怀荫一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质问沈康,问清楚后暴跳如雷,连着扇了他许多巴掌。
方小姨娘连忙要去护他,刘姨娘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爷别打了,老夫人已经狠狠打过他了,再打人就没了。”
沈怀荫垂泪坐在椅子里,愤恨道:“你这孽障!”
刘姨娘用纤纤玉指捂住胸口,垂首啜泣,含泪道:“老爷,康少爷怎么教训都不妨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可如今小姨娘的肚子等不及了呀。”
沈怀荫厉起眼,脱口而出道:“把孩子打了就是!有何等不及的!”
刘姨娘目光一滞,竟是露出了哀伤至极的表情。
沈康暴怒,他直挺挺跪在沈怀荫面前,昂首挺胸道:“不能打!父亲,这是我的儿子!我要保护他,就像您保护我一般!”
沈怀荫恍惚间回过神来,他躲闪着刘姨娘的目光,敛了些怒气,缓缓说:“我说些气话罢了,这孩子新沈,也是我的孙儿!”
沈康俯下身磕了个头。
沈怀荫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无力,问道:“这件事有几人知晓?”
刘姨娘用绢帕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回道:“妾身叫小姨娘换了侍女的衣裳,请了不相熟的郎中来把了脉,除此之外就只有她近身侍女小花知道。那小花是个老实的,想必不会往外说。”
沈怀荫又瞪了沈康一眼,抬脚将他踹在地上,发了顿火方说:“把这小姨娘送去庄子上生养,等孩子出生再抱回来,就说是康儿外室生的,至于这小姨娘,寻常容儿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不妨事,以后就在庄子里过活吧。”
方小姨娘抽噎不止道:“那岂不是奴婢以后要与孩子骨肉分离。”
沈康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到沈怀荫面前去,哽声道:“父亲,我乃庶出,在外面已经被人瞧不起,他是外室生的,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难道要让他像我一样,一辈子都窝囊度日吗?”
沈怀荫咬牙道:“孩子抱来之后,你可以记到贾千怡名下,这般他就是嫡子,难不成你还要纳了这小姨娘?”
沈康死死拧着眉,倔强道:“贾千怡这般自私自利,若是孩子给了她养,她又能对孩子好到哪去!”
几人争吵不止,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声道:“不必送去庄子上,也不必给谁养,这既是方小姨娘的肚子,自然该沈容来养。”
方小姨娘噙着眼泪道:“可是老夫人,奴婢只委身于康少爷一人,从不曾与容少爷同房。”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沉声道:“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你如今不过两个月身孕,你与他同房之后,八个月早产也是有的,到时候孩子仍由你养着,你继续住在相府里。”
众人静默不语,目光怔怔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紧紧绷着脸,端坐在长榻上的模样仿佛一座高山,沉稳又坚毅,她慢慢开了口,稳稳道:“你不是想要拨乱反正,这便是机会,赵念安善妒,无子又不纳妾,自是不愿意看到姨娘与孩子住过去,这是三全其美的办法,你们既不用与孩子骨肉分离,也不必让孩子今后吃苦,沈容也可以有子送终。”
沈康眼神悲恸,他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老夫人,苦涩道:“如此,孩子岂不是只能叫我大伯。”
刘姨娘眼神沉静望着老夫人,这老夫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下手毒辣。
沈怀荫亦是目光沉沉,他端坐在太师椅里盘算得失,方小姨娘的事情一旦败露,沈康必然身败名裂,老夫人此计虽是铤而走险,但只要成功,就能保万无一失,康儿的孩子能成为嫡孙,容儿也可有人颐养天年,这怎么看都是互利互惠的一计。
老夫人幽幽瞟了沈怀荫一眼,见他沉默,便是知道他同意了,她不会沈康怔怔的目光,自顾自说道:“马上就是中秋节,我叫人把沈容单独请来,请他在相府里宿一夜。”
方小姨娘一脸为难,扭扭捏捏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垂下眼,低声道:“寻一些蒙汗药来,糊弄过一夜,等他睡醒一口咬定你已与他同房,你是他的小姨娘,与他同房自是所当然,他只能认,再过一个月才告诉他,你怀有身孕。”
刘姨娘眼神迟疑道:“可容少爷身边的兆喜与他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打发。”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打发他作甚?等沈容进了屋,直接找人绑了扔去柴房,我老婆子要见孙儿天经地义,想要抱重孙也是天经地义!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因为被一个小姨娘睡了一晚闹得天翻地覆?简直笑话。”
沈康低着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我沈康的儿子,竟然要认沈容为父,老天爷,我沈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如此戏弄我!”
沈怀荫俯下身抱住他,感同身受般流下了眼泪。
*** ***
中秋这一日,沈容随赵念安入宫赴宴,赵北辰刚封了王,春风得意,四处与人敬酒,赵念安喝了两杯便不愿与他喝,沈容亦是不肯,撩起袖子掩着脸,作拒绝状。
赵北辰幽幽看着他,见他只两杯下肚就醺红了脸,看得甚是有趣,绕过桌子,从赵念安面前挤过,非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搂着沈容肩膀拿酒杯劝着他再喝。
两人一席的椅子坐了三人,赵念安被挤得站了起来,一脸无奈看着赵北辰,赵北辰大剌剌坐了他的位置,拥着沈容亲热劝酒。
沈容撇过头看着赵北辰亮晶晶的眼眸子,无奈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赵北辰如此便高兴了,端着酒杯又去了别处。
赵念安坐回椅子里,闷闷叹气道:“真是个酒鬼。”
沈容淡淡道:“算了,他孩子气,由他吧。”
赵念安一脸不高兴道:“你倒是疼他。”
沈容抬起眼睑看着他,凑近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这小醋坛子,什么人的醋都吃,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他说罢衔起赵念安的手指捻弄摩挲,在檀木桌下与他十指紧扣。
赵念安蓦然红了脸,抿着笑垂下头去,又稍稍掀起一点眼帘,用盈盈目光望着他。
沈容心念波动,只是想起一会儿还要去见老夫人,不免又觉得心情烦躁。老夫人派人来请了他几次,去年老夫人七十大寿风光大办,今年生辰他都不曾回去探望,只备了份礼叫兆喜送了过去。
老夫人说只与他两人吃块月饼说说话,无论多晚都等他,沈容的心也不是秤砣做的,便是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也得给老夫人留些余地。
宴席结束后,两人同乘马车先回了王府,沈容下了马车与赵念安作别,站在原地望着他进门,临进门赵念安又跑了回来,攥着沈容腰间衣裳道:“你不要留太晚,早些回来陪我,你与祖母有什么话好说的,中秋节应该陪我说话才是。”
第122章
沈容倏地笑了,拥了拥他,缓缓说:“从这里坐马车去侍郎府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你坐轿子回后院需要两刻钟,等你回了后院再坐轿子回角门,那时候我也该回来了,你便接了我一起再回去。”
赵念安噗噗地笑了几声,又连连打了哈欠,疲懒道:“那我岂不是一直坐在轿子里,可得给轿夫好多赏银呢。”
沈容笑了笑道:“回去就睡吧,时辰不早了,我去去就回,不必等我。”
赵念安颔首,又与他亲热说了会儿话,方依依不舍进了门。
眼看着他没了身影,沈容才回到马车里,由兆喜驾着车往侍郎府去。
侍郎府外管事候了一整夜,临近亥时才把沈容候来,沈容与兆喜一道进了门,马车由府里的侍从驾去了马厩,等沈容走远了,管事将门合起来,紧紧上了门栓。
刘姨娘自阴影角落里走出,沉着脸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吗?”
管事弓着腰道:“都吩咐了,近来皇城中盗匪骤多,深更半夜谁来敲门都不让开,不懂事的也都赶回了房,叫他们闷头睡觉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许出来。”
刘姨娘勾着唇道:“是啊,谁家正经人中秋节不在家睡觉,跑来别人府里敲门,定是贼匪装成良民哄着开门,咱们可得注意了。”
那端,沈容与兆喜由侍从引着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小路上静悄悄的,只侍从与兆喜各提了一个灯笼,摇曳着鬼火般光亮。
沈容淡淡问了句:“人都去哪儿了?”
那侍从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却也不知道许多,只知今日要绑了兆喜,其他都不清楚,听问,便老实回道:“府里许多奴才日前都被打了屁股,如今还未痊愈,老夫人叫着多休息,又是中秋节,便早早都歇下了。”走了几步又说:“老夫人甚是思念容少爷,想与您单独见见,也怕人多惹您烦心。”
沈容点点头,并不说什么,随着侍从进了小院,一路穿过摆满鲜花的院堂,又经过供着佛龛的香火堂,然后才来到主屋门口。
老夫人拄着蛇头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望着地堂,夜色朦胧下,那根榉木制成的拐杖在月光下仿佛现出了原形,阴森地吐着蛇信子,将那充斥攻击性的目光深藏于阴暗之中,静静等着沈容靠近,给予致命一击。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豁然抬起眼去,脸上瞬间出现激动又慈祥的笑容,她展开双臂,迈着苍老的腿急急向沈容跑去,声音哽咽道:“容儿,你来看祖母了。”
沈容眼神动容,他快走两步,抬手扶住老夫人,恳切道:“祖母在里面等就是了,何必站在外面。”
他扶着老夫人往屋子里走,侍女掀开帘子请他们进去,转身又去沏茶。
外间里,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两人各坐一边,沈容端着手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沉看着桌上两碟子月饼,圆如月盘掌心大小的月饼,饼皮用刻了‘月团’二字。
沈容自嘲般笑了笑,月圆人团圆,月圆人团圆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含着泪道:“容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些怨气,是我娇惯了康氏,纵得她无法无天,从前她就与你母亲不睦,如今又与安亲王不睦,是她的错,也是我的错,祖母向你赔罪,向你赔罪”她忽然扶着椅子站起来,朝着沈容躬了躬身体,喃喃诉说着自己的过错。
沈容起身扶她坐下,微微叹着气道:“祖母辛苦,孙儿心里知道,祖母放心不下这座宅子,放心不下祖父创建起来的基业,孙儿明白你的苦心。”
“你明白就好,祖母不指望你消气,不指望你与怀荫与康氏和解,但是至少,咱们祖孙两人,今后能否重归于好,祖母也想好好看看你,你如今长大了,长进了,祖母想多看看你的脸,记住你的模样,黄泉路上才能与你祖父提起你。”
沈容咬着嘴唇,忍住心中落寞,许久他颔了颔首道:“孙儿日后多来看你。”
老夫人喜笑颜开,她将装着月饼的碟子推到沈容面前,含笑说道:“咱们来吃月饼吧。”
沈容用手捻起那块月饼,余光瞥见老夫人焦灼的眼神,他缓缓放下月饼,对着老夫人笑道:“祖母,孙儿今夜饭菜用的多了些,如今吃不下许多,您也上了年纪,月饼甜腻,不该多吃,咱们分着吃吧。”
老夫人忙拦住他道:“月饼怎能分着吃,那岂非不团圆了。”
沈容扑哧一笑道:“祖母记错了,是梨子不好分着吃,月饼本就该一家人一道吃。”他不等老夫人制止,将月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老夫人,亲热道:“祖母先吃,孙儿再吃,如此才规矩。”
老夫人笑笑说:“咱们祖孙俩还说什么规矩,你先吃着,祖母先喝口茶润润。”她仰头看着外面,问道:“怎么还不上茶?”
老夫人催了几遍,侍女方端着茶过来,沈容揭开茶盖,里面是解腻的普洱,色重味浓,香气浓郁。
老夫人笑说:“知道你今夜定是好酒好菜,特意叫她们备了普洱茶,给你解解油腻,来,容儿尝尝这茶。”
沈容温温笑着,他转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笑着,却不见半点笑意,唇边的笑容似是快要扬不动了,嘴角一点点地往下落。
沈容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月饼,淡淡说道:“孙儿六岁那年的中秋节,祖母还记得吗?”
老夫人思忖了半晌,笑着摇头道:“祖母老咯,哪能年年的中秋节都记得。”
沈容苦笑道:“祖母怎么能不记得,那是祖父过世后的第一个中秋,也是父亲拜相后的第一个中秋,父亲当日借口祖父丧期,取消了府里的中秋饭,叫各小院自己吃,中秋那日,孙儿四处不见他,找了他一下午,晚饭的时候找到了祖母这里,您与父亲康姨娘沈康四人正坐在一道吃团圆饭,孙儿也想进来吃,被沈康打了出去,我被他打破了脑袋,父亲像是没看见似的,只骂我顽劣,中秋节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待着,四处闲逛活该磕破了头。”
老夫人见他旧事重提,叹气道:“康儿那时候才八岁,他懂什么,你父亲也是不想小题大做,把事情闹开了难以收场。”
沈容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他抿着嘴,眼角缓缓落下泪来,嘴里却是淡淡道:“母亲是多余的,明明是你们把她骗来了相府,却觉得是她抢走了康氏的名分,我也是多余的,我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身体的一部分,生来就抢走了沈康的一切。祖母,若是我不曾考中探花,不曾光耀门楣,永远窝在侯府的后院埋头读书,您还记得世上有我这个人吗?”
老夫人含恨敲打着桌子,哽声道:“沈容啊,你究竟为何,什么事情都要闹个明明白白,什么事情都不肯吃一点亏,你总说你自己,但你何曾想过,康儿又何错之有!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就不能忘了吗?!”
沈容的眼泪就像流干了一般凝固在脸上,他扶着额头痴痴地笑,笑得似是魔怔了一般,充满了颓唐之气,他笑停了方道:“即便我忘了又如何,忘了,总还有新鲜的来,月饼有毒,还是普洱有毒,依你的谨慎,该是两相皆有毒吧。”
老夫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愿妥协,骤然板起脸道:“你纵使不喜欢我这个祖母,也不应该污蔑我谋害于你。”
“府里的人全都歇下了,正门口的管事侍从仆役全部换成了你小院里的人,连秣驷的车夫都是你院里的仆役。”沈容捂住脸,擦去眼角的泪水,“祖母,从今以后”
他未注意到身后黑影来袭,一根木棍就着他的后脑勺使劲敲了下去,沈容闷哼一声,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身体无力倒在了桌面上,老夫人吓得大叫一声,颤巍巍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又摔在了地上。
罗大石沉着脸看着老夫人,冷冷道:“事情已经败露,既然如此,不如打晕了他,老夫人要做什么继续做。”
老夫人喘着气看着一动不动的沈容,心里又慌又急,一瞬间整张脸憋得通红,仿佛是要中风了一般,身体摇摇欲坠不由自己控制,半晌她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沈容道:“快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扔到屋里去。”
门外兆喜听见动静,正想进去看看,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十几个仆役,手里拿着棍棒麻绳,二话不说围了上来,兆喜暗道不妙,他虽会些拳脚工夫,但到底不是方德子这般正经习过武的,必然敌不过十几个粗壮大汉,他一边抵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少爷!少爷!快跑!少爷!”
兆喜被按倒在地,叫唤声被一块破抹布堵住,他被迫匍匐在地,只能仰头看着房门,嘴里发出呜咽喊声。
沈康与沈怀荫在侧屋悄悄看着,沈康心急如焚道:“兆喜是被制住了,但不知道里面如何了。”
沈怀荫道:“就算是动了粗,只要过了今夜,一口咬定他们同过房,你的脑袋就保住了,你记住,从此以后,无论何时你都不能承认这个孩子是你的。”
罗大石扛着沈容去了里间,他将沈容扔在床榻上,对怯怯站在一旁的方小姨娘道:“过来帮我一起扒了他的衣服。”
第123章
罗大石粗鲁地扒开沈容的衣襟,扭头催促方小姨娘道:“赶紧脱了他的靴子。”
方小姨娘手足无措,慌张去抬沈容的脚,两人合力将沈容的外衣与鞋子都脱了干净,又将中衣也脱了只留了一条亵裤,罗大石正欲去脱亵裤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喧闹声。
方小姨娘吓了一跳,着急问道:“是不是兆喜挣脱了?”
罗大石沉着脸道:“你把衣服脱了躺进被子里,其他事情不必你操心。”
方小姨娘苦着脸,磨磨蹭蹭去解自己的衣带,见罗大石站着不动,她羞红了脸道:“你还不出去?”
罗大石黑着脸看了她一眼,正欲离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窃窃的奚笑声,他与方小姨娘猛然抬头看去,纱帘后隐约站着一个男子,身躯高大颀长,环着手臂靠在门廊上,透过薄薄的帘子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罗大石赫然一惊,抄起手边木棍向那人打了过去,木棍刚触碰到帘子,那人轻巧地闪了下身,避开罗大石的攻击,穿过纱帘跃至罗大石身后,一击刀手打晕了罗大石。
方小姨娘大叫一声,抱着半露的香肩尖叫道:“快来人呐!”
万常宁哈哈大笑,方小姨娘跟见了鬼似的往外跑,万常宁也不追他,大步流星走到床榻前,在边上坐下来,他拍拍沈容的脸,叹着气道:“既然知道是鸿门宴,何必还叫人打一闷棍!蠢货!”
万常宁见他不醒,叫了人来守住这间房,又叫人去请太医,从一品林户院院史被人敲晕了,那还得了,可不得敲锣打鼓闹一场。
王府里赵念安坐在圆凳上等沈容回来,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已是寅时,他久等沈容不归,连忙换了衣裳,叫方德子亲自备车去侍郎府接人。
等到了侍郎府门口,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侍卫们整齐划一举着火把,一路延伸到老夫人的院落中。
赵念安见到这般场景就知道坏事了,拔腿跑着过去,只见万常宁着一袭黑衣,坐在板凳上吃花生,周围绑了一地奴才,连沈怀荫等人都被绑了起来,尽数被塞住了嘴,只有老夫人尚且给了她一点颜面,叫人暂且关到了房间里去。
赵念安急得满脸是汗,气喘吁吁问道:“沈容呢?”
万常宁指了指房间里头:“睡着呢,太医来看过了,差点就被闷棍敲死了。”
赵念安眼前天旋地转,他跌跌撞撞冲进去,见沈容好端端坐在床头,兆喜正在伺候他吃汤药。
赵念安呜咽一声就嚎啕哭了起来,沈容吓了一跳,连忙闷了汤药,招呼他过来。
兆喜端着空碗退出去。
赵念安扑进沈容怀里,哇哇大哭道:“万常宁说你要死了。”
沈容将他搂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哄着他说了许多好话,哄了许久都哄不好,倒像是赵念安生了病似的,发着倔脾气。
沈容拿他没办法,抱着他安静坐了一会儿,许久方听赵念安说道:“你既知道要出事,怎么不叫我来,倒叫了万常宁来?”
“也不能每次都叫你唱白脸,以后我来唱白脸,况且”沈容苦笑道,“我竟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是我沈容小人之心。”
赵念安复又抱紧他,眼神哀伤落寞。
沈容掀开被子笑道:“我们出去吧。”
赵念安闷闷点头,扶着他往外走。
陈夫人知道又闹开了,饶她再不事,到底还是正室夫人,被侍女叫醒后,急忙换了衣服匆匆过来,见院子里绑倒了一地人,连沈怀荫和沈康也被绑着,吓得站去角落一声不敢吭。
刘姨娘一早避了起来,此刻才装作姗姗而来的模样,惊叫一声,与陈夫人站到了一起。
沈容从里面出来,见沈怀荫与沈康被绑着,叹叹气道:“表兄,放开他们吧。”
万常宁不在意地摆摆手,底下侍卫解开两人的束缚,沈怀荫与沈康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拉掉嘴里的抹布,沈怀荫恼羞成怒道:“沈容!你简直大逆不道!如今连父亲也敢绑起来!你不忠!不孝!不义!”
沈康抬手指着万常宁,怒喝道:“万常宁!你深更半夜带人闯入府中,还将我等绑起来,你还有王法吗?”
万常宁挑眉道:“我敲了门,管事请我进来的,恰好碰见你们伤人,我在其位谋其职,自然要办事,这院子里的人绑了兆喜,打了林户院院史,哪一个逃脱得了干系?”
身旁一位穿褐色衣袍的白须老者走上前,含着笑说:“老爷,老奴夜半解手,恰听见敲门声,似是小侯爷的声音,就开了门请他进来了,小侯爷所言属实。”
刘姨娘心中一惊,怎么是这姓张的老头,这老张头在相府里住了好几十年,不过是前院扫地的仆役,连个管事都不是,居然是沈容的人。到底是万氏有手段,这偌大的相府里总有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奴。
沈容眼神波澜不惊道:“沈康,你同我讲王法?太医已经来过,茶里月饼里都有蒙汗药,你们又是何居心?”
众人在院子里说话,老夫人在房里撞门,她一把年纪豁了出去,倒退几步用力扑向门,侍女拦不住她,哭着喊着叫门外侍卫开门,万常宁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将门打开,老夫人半条胳膊都麻痹了去,几乎是由侍女扶着拖走出门外,她拄着拐杖撑着地,声音却嘹亮高亢,扯开了嗓子说:“蒙汗药是我叫人下的!你成婚一年半,安亲王既不给你纳妾,又不准你见小姨娘,我老婆子想要抱重孙子有错吗?!”
沈容倏地笑了,他端着手站直了,居高临下望着佝偻的老妇,凉凉道:“祖母,太医来时我请他给方小姨娘把了脉,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这倒是快的很,看来这重孙已经到了肚子里。”
老夫人面色一沉,往侍女身上倒了过去,沈怀荫与沈康立刻上来扶她,紧张地查探她的情况,沈怀荫恼怒道:“沈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非要把祖母气死才高兴吗?”
赵念安听见方小姨娘有孕,立刻咣了火,咬牙切齿道:“那小姨娘在哪里!把她给我带过来!”
院落中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吱声,连老夫人都慌了神,心肝脾肺肾像是突然病了,尽数都在绞疼。
陈夫人茫然无措,抬步走近沈容,下意识问道:“那小姨娘当真有孕了?两个月了?”
沈容瞟了她一眼,眼神冷冽道:“母亲,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管这堆烂摊子了,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陈夫人心中仓皇,她微微抿着唇,眼神复杂看着沈怀荫。
沈怀荫大喝一声:“陈氏!你与他说什么废话,还不过来扶着母亲!”
陈夫人犹豫了半晌,迟缓着脚步走了过去,扶着老夫人的胳膊,捧着她的背让她倚着自己。刘姨娘也速速走过去,拨开沈康,搀扶着老夫人。
侍卫将方小姨娘带来了院堂,小姨娘哭倒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见赵念安就跪爬着向他过去,啼哭着喊道:“奴婢知道错了,安亲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安亲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的孩子啊,安亲王”
方德子与兆喜一把将方小姨娘按住,迫使她跪在原地,赵念安咬着牙走去她面前,愤怒道:“这孩子是谁的野种!说!”
方小姨娘惊恐看着他,踌躇半晌却是道:“是、是容少爷的。”
老夫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种事情到底是说不清楚的,只要方小姨娘咬死了是沈容的孩子,纵使沈容自己明白,但旁人不清楚他们房事,这个哑巴亏他只能自己吞下去,至于那方小姨娘事后会如何,那又当另说。
方小姨娘心中害怕至极,但她心里也曾盘算过一番,今日事情若是顺利,她与孩子都能活下来,荣华富贵也手到拈来,若是不顺利,她只能搏一搏,咬死了是沈容的,若是她诚实交代了,那便必死无疑。
赵念安瞥见沈怀荫脸上那倏然松快的表情,冷冷一笑道:“好啊,你既然不肯说,来人!给我剖开她的肚子,把孩子抱出来,我亲眼瞧瞧长得像谁!”
方小姨娘惊叫连连,沈康慌乱无措,忍不住大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你简直是杀人如麻残忍至极!饶你是亲王,如此暴戾,也须得去刑部问罪!”
赵念安嗤笑一声,幽幽抬起眼看着他道:“我何时说要杀这小姨娘,不过抱出来看看罢了,看完了再塞回去便是。”
老夫人拔起精神,用拐杖点了点地:“胡闹!胡闹!她才两个月身孕,孩子都还未成形,哪里看得出来啊,作孽啊!”
赵念安挑眉一笑道:“祖母是做过郎中还是当过产婆?你又懂什么?”
他复又冷下脸,对着方小姨娘喝道:“剖开肚子查验和浸猪笼你选一个!”
方小姨娘哭得满脸水渍,脑袋上沾满了凌乱的青丝,她无力般大喊道:“是康少爷的,是康少爷的。”
沈康愤恨大怒道:“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少来攀扯!一会儿容少爷一会儿康少爷,嘴里没一句真话!”
刘姨娘蹙起眉嫌恶地看了他几眼。
沈容勾唇笑道:“还真是祖母的重孙啊。”
老夫人痛哭流涕,她松开手里拐杖,朝着沈容跪了下去,七十多岁的老夫人满面悲容哀求不断道:“容儿啊,你究竟要如何才能罢手,才能放了我们沈家,这场闹剧够了够了”
沈容看着她哀痛欲绝的脸,心中愁苦,叹了口气道:“方德子,搬椅子来。”
第124章
老夫人闻言心中恍然平静了一些,她垂头抹着眼泪,被身旁儿孙扶了起来,缓缓说道:“容儿啊,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咱们有话好好说啊,天大的事情咱们都能解决。”
方德子搬了张太师椅至院堂中。
沈容牵着赵念安走到椅子前,按着他的肩膀坐了下去,对老夫人道:“好了,祖母,您可以跪了。”
老夫人猛然抬头看他,院落里被烛火照亮,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线幽幽落在沈容脸上,映出他嘴角诡邪又阴冷的笑容。
老夫人一记厥了过去,当真失去了力气,瞬间栽倒在地,饶是如此,沈容脸上也不曾有半点动容,老夫人迷迷糊糊被人扶坐了起来,用半开半合的眼打量沈容。
沈怀荫气急败坏,指着沈容的鼻子连骂了一刻钟,沈容似笑非笑看着他,却是不说话,尽由着他骂。
沈康大骂道:“沈容!若是祖母被你气死了,我一定亲自押你去刑部大牢,治你一个不孝之罪!”
赵念安冷笑道:“你以为你能全须全尾走出这里?你们不是喜欢扒衣裳吗?等天亮了,我就把你与这小姨娘一道,扒了衣裳游街示众!”
沈康面色大变,惊慌失措看着沈怀荫,慌不择路口出恶言道:“父亲,这小姨娘说的话不能当真,她肚子的孩子许是跟哪门子仆役怀上的,知道死路一条,赖到儿子身上罢了。”
方小姨娘泣不成声道:“明明是你喝醉酒强要了我,如今却赖我水性杨花,抱着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喜欢,还骂贾千怡自私势利,说只有我对你最好,现在改口说我偷人,我是偷人,但是我只偷了你一人罢了!”
院堂里吵吵闹闹,陈夫人看得眼神木讷讷,她两个月不事,府里头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正当她茫然无措时,她父亲陈一言与她两个哥哥携着仆从匆匆进了院子。
陈夫人快速向他走去,低声问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陈一言沉着脸摆摆手,示意她别问,快步走到赵念安与沈容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方说道:“不知沈院史深夜传唤下官有何指示?”
沈容作揖道:“晚辈沈容想请陈大人帮个忙,您是参谋院管户籍的侍郎大人,又是沈府亲眷中辈分最高的长辈,这件事情请您来办再合适不过。”
陈一言抱着拳摇了摇,温温说道:“沈大人请说。”
沈容淡淡道:“我要分家。”
“分家?”老夫人倏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道,“不行!”
沈怀荫沉默了半晌,一挥手道:“分!现在就分!马上就分!这沈府里头我还是当家,你如果要分家,拍拍屁股自己滚,任何东西你都休想拿走!”
陈一言心中费解,分家与分祠不同,说白了只是分开单过,银钱上再不往来,许多人家的庶子有了家业后也都是分家出去单过,但孝顺父母祭祖拜祠仍是不变的。
陈一言虽有疑虑,但并不深思,只说:“怀荫如今是沈家家主,他同意你分家,自然可以分,只是这家业如何分,应当有个说法。”
老夫人颤抖着站起来想阻止,被沈怀荫一把推了回去,侍女们人荒马乱来扶她。
沈怀荫大步向前,怒视陈一言道:“你是不是老糊涂听不清我说什么,他要分家随他分,这里所有东西,一花一草我都不会分给他!”
陈一言面色铁青,仍是秉承着中立,淡淡说道:“分家没有这样的道,沈大人是沈府嫡子,本该继承家业,如今他要分家,也该分走大半,叫沈康离府居住,由他留下服侍长辈。”
沈怀荫冷笑道:“既是他要分家,自然是他应该滚蛋!别说家业,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给他,如今他靠着亲王耀武扬威,既然他喜欢做这个赘婿,就让他痛快地去做!他日被赶出王府大门一无所有的时候,别哭着回来求我!”
陈一言还要再说,沈容打断他道:“无妨,陈大人,我什么都不带走,包括这方小姨娘。”
众人瞬间看向他,沈容微微笑一笑,一派温润和善的模样,眉宇间没有一点愠色,只含着笑说:“还有一事,要劳陈大人帮个忙,昔日父亲母亲为兄长纳了两位妾侍,其中这位方小姨娘闹了乌龙,入错了籍,劳烦陈大人帮个忙改改,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万常宁大步上前,拉住沈容的胳膊,沉声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要,还要替他们遮掩?”
沈容深深笑道:“一场祖孙,一场父子,一场兄弟,我沈容仁至义尽了。”
万常宁拿手点了点他,恨其不争道:“没出息!”
沈怀荫不再有话说,只睨着沈容冷冷哼了一声。
方德子命人抬来桌案,备上笔墨纸砚,亲自端来烛台,又叫人提上灯笼,请陈一言大人当下写契书。
老夫人坐在地上懊恼地大哭,连连骂沈怀荫畜生,沈怀荫毫不会,他犹然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催促陈一言,嘴里冷冰冰说道:“沈容,若你一早像今日这般兄友弟恭,知道为康儿绸缪,你我父子一场也不会闹到如斯田地。”
沈容温温笑着不回话。
陈一言写完契书,待两人落款按了手印,他方晾干了小心折起来,塞进袖口中缓缓说道:“沈大人,今日下官就带契书去户籍处亲自办,方小姨娘的疏忽下官也一并更正。”
沈容含笑道:“如此就谢过陈大人了,劳您深夜跑一趟,多谢。”
陈一言摆摆手道:“马上就天亮了,如此下官就先回去了。”
陈夫人上前扶住他道:“父亲,我送送您。”
陈一言满目悲伤望着陈夫人消瘦的身躯,忍着眼泪点了点头:“走吧。”
“慢着,陈大人,我也有契书要立,陈大人既然来了,就劳您再做个见证。”沈怀荫喊住陈一言,冷冷一笑道,“我要把沈康过记到陈氏名下!让他当嫡子继承家业!”
陈夫人倏地白了脸,摇摇欲坠险些倒了下去。
陈一言冷着脸,咬牙道:“你无嫡子,庶子所当然可继承家业。”
沈容笑看着沈怀荫道:“恭喜父亲,终于可以心愿成真。”
沈怀荫嘴角勾笑着,眼底浮现出得意与挑衅。
陈一言缓缓向他走了过去,他身高较沈怀荫矮半头,又年迈佝偻,需仰着头才能与沈怀荫对视。
沈怀荫垂眼看着陈一言,幽幽道:“陈大人,别耽误了,快写契书吧。”
陈一言沉默了半晌,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拍在沈怀荫脸上,沈怀荫被打得懵了过去,恼羞成怒道:“你敢打我?”
陈一言的儿子们冲了过来,把陈一言护在身后,陈一言拨开他们向前走去,厉声道:“我什么不能打你?我三品你也三品,我还是你岳丈,我为什么不能打你?”
陈夫人含泪过来打圆场,陈一言扯开她,对着沈怀荫破口大骂道:“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把女儿嫁给你,是希望她可以享福,不是让她进府给你呼来喝去!我们陈家哪里对不起你,你眼里只有沈康沈莲,何曾有过我们禾儿,你想让沈康当嫡子?我且告诉你,只要我还在户籍处一日,沈康永远当不上嫡子!”
沈怀荫气得涨红了脸,他颤巍巍指着陈一言,却是说道:“你这踩高拜低的狗东西,我当宰相时你屁不敢放一个,如今也敢踩到我头上来了,国有国法,即便你在户籍处,也不能违反律法!”
陈一言咬牙道:“那你就去刑部告我!告倒了我再来谈户籍!”
沈怀荫踉跄倒退几步险些跌倒,被沈康一把扶住,他恼怒至极,看向陈夫人道:“是你在我府中挑拨是非,平时装得像个正经夫人,原来是这般货色,你不是一直想生个嫡子出来吗?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真是不知足,已经有了禾儿你不好好管教,教的她呆呆傻傻,整天搞这些嫡庶的名堂,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你和沈容里应外合要作践我们沈家,我让你当正室夫人,给足了你脸面,你搞些这名堂败坏了家风,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年了,她入了相府九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陈夫人的眼泪像决堤了一般落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沈怀荫,试图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真情,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凉薄。
陈一言老泪纵横道:“女儿,为父知道你要强,可是禾儿还小,她在这般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长大,将来心性如何会好,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要奔前程,可你回头看看来路,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前程,咱们回家吧。”
陈夫人泪眼婆娑,迷蒙间他点了下脑袋,啜泣着应了是。
陈一言当即坐下写和离书,写完扶着陈夫人过来按手印,陈夫人两个兄长撞开沈康,擒住沈怀荫过来落款。
沈怀荫瞪大了眼睛,手舞足蹈挣扎着道:“我不按,我凭什么按,我不和离,陈氏要走也该是我写休书!”
陈一言冷声道:“我女儿没犯七出之条,你休不得!今日这和离书你必须落款!”
老夫人拼命拍着地,痛哭流涕道:“完了!都完了!全都没了!”
刘姨娘蹲坐在地上拥着老夫人,随着她一起痛哭不止,事情本不该至此,不该分家,也不该和离,如今全部堆到一起传出去,沈府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刘姨娘眼神狠厉望着沈容含笑的脸,是他!是他做局把老爷逼到绝路,逼得他疯癫魔怔失去了思考,也逼得他走投无路口不择言,老爷本就是温诺之人,哪里有与沈容匹敌的心计,随意一挑唆就方寸大乱。
刘姨娘现下无可奈何,她的心在滴血,眼睛也被朦胧的泪水遮掩住。
第125章
万常宁派了几人上去帮忙,擒住沈康,又硬生生掰开沈怀荫的手指,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沈怀荫咬牙切齿道:“不是我自愿按的!我要去告你!”
方德子在旁看了会儿好戏,走上前笑吟吟道:“沈大人若非自愿,明日去户籍处找侍郎大人告状便是,哟忘了,管户籍的侍郎大人就在此处,看来沈大人只能去刑部走一趟了,只是咱们这儿几十双眼睛都看得真真的,您也别劳腿脚了,好好歇着吧。”
陈一言收下了和离书,缓步走向沈容,作揖道:“沈大人,劳您一件事,能否借几个人手与我,下官赶着回户籍处,想请人帮忙收拾了小女的嫁妆与禾儿的随身衣物,今日就搬回陈府。”
沈容忙说:“小事一桩,我请表兄拨几个人手给你,再从王府里叫几个嬷嬷来。”
陈一言紧皱的眉宇逐渐舒展开,含笑道:“多谢沈大人了。”
“陈大人客气。”沈容笑道,“念安,你不是也有一些嫁妆忘在了沈府,今日也一并搬回去吧。”
赵念安冷笑道:“那是自然,既然已经分家,自然要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沈容仰头望向天空,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他环着手臂微微勾起一抹笑,今日真是天清气爽的一日啊。
赵念安舒展身体,打了个哈欠道:“方德子,叫人去把琴嬷嬷请来,今日我要亲自点嫁妆。”
沈容对万常宁勾唇笑道:“旁的人就算了,罗大石敲了我一棍,该带走,送去刑部大牢,好好审审。”
刘姨娘倏地攥紧了手帕,她死死咬住嘴唇,忍耐着不去看沈容的表情,尽可能将自己埋起头来。她知道罗大石必然不会出卖她,只是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刘姨娘深吸了口气,眼泪淌了下来,她陪着老夫人哭了半夜,唯有这一次的眼泪尚有三分真情。
*** ***
老夫人知事情无可挽回,加之连夜疲惫,双眼一黑晕了过去,沈容叫人扶她回房,又叫太医去替她把脉,配几服补药。
陈氏是铁了心要走,已经与几位嬷嬷一起收拾起嫁妆,事已至此,刘姨娘也只能强撑着精神去打点。
陈氏在屋子里收拾沈禾的衣物,沈禾刚睡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一只布老虎玩。
刘姨娘苦笑道:“姐姐当真要走?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陈氏疲惫地笑了笑:“九年了,连万氏都跨不过去的坎,我又如何跨得。”
刘姨娘听她提及万氏,神色一变,沉着脸不再多言。
陈氏叹了口气,走到刘姨娘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恳切道:“这府里你比我待得久,说到底,我也没什么能嘱咐你的,你自己保重身体。”
刘姨娘看了眼沈禾,心中盘算半晌,露出愁苦表情道:“姐姐,你若是和离,今后禾小姐长大了,婆家会怎么看她?她又如何去相看?如今还来得及,姐姐劝一劝陈大人,把和离书拿回来吧。”
陈氏思忖了半晌,却笑说:“今日我两位兄长也来了,想他们也不介意多双筷子,多费些米面,再不济禾儿还有几位表哥,禾儿憨厚,嫁去了外面我反倒不放心。”
刘姨娘还要再说,陈氏站起身道:“来,你过来看看我的嫁妆单子,一码归一码,还是得点清楚了,我嫁妆里的银两已经用光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嫁妆箱笼里还有些木器瓷器,你点点吧,等我走了再有纠纷就不好了。”
刘姨娘喟叹道:“姐姐是什么人,又岂会胡拿胡要。”
陈氏含笑点了点头,拿了衣服替沈禾换上,又说:“禾儿的东西只有衣裳与几件小玩意,也不值当几个钱,我就都带走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位侍女和一个老嬷嬷,后来给禾儿请了一个奶嬷嬷,用的是公账里的银子,禾儿离了她不方便,你取卖身契过来,我问兄长拿银子赎她走。”
刘姨娘点点头,一一应了,人都要走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又值得计较什么。
沈康虽与方小姨娘起了些龃龉,但她到底还怀着孩子,等万常宁和陈一言走后,沈康携着方小姨娘回了小院,他大咧咧搂着人走在路上,不知情的仆役都凑过来看热闹,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今后方小姨娘就是他的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叫他父亲,他与方小姨娘的关系总是要公开的。
两人进了屋子里,将房门关起来,方小姨娘犹然啜泣着,沈康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方小姨娘知道如今无退路,不敢与沈康闹翻,从善如流接纳了他的赔罪。
小花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小桃从屋子里睡醒出来,揉揉眼睛看着小花,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出声,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小桃正要去打水,屋外冲进来一群嬷嬷仆役,领头的是她们认识的琴嬷嬷。
琴嬷嬷插着腰道:“咱们府里拿出来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一件儿都不准留下,家具瓷器都是咱们的,屏风妆奁板凳桌椅一样也别放过,通通都拿走。”
赵念安懒洋洋走了进来,打着哈欠踹开了门,方小姨娘被他吓了一跳,瑟缩着身体靠在沈康怀里。
沈容跟在他身后进屋,对沈康含笑盈盈道:“给兄长贺喜了。”
沈康咬牙冷哼道:“你别得意的太早,你如今一无所有,与赤子有何区别,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容装作叹气的模样说:“我夫人财大气粗,手指缝里漏一点儿就够我衣食无忧了,管他是赤子还是赘婿,沈容已经够知足了。”
赵念安挑了挑眉,得意道:“都进来给我搬走,那个铜珐琅的烛台,那只紫檀木的衣柜,还有那个青花八宝瓶,那个蜜饯罐子是双喜剩下的吧?”
双喜哈哈笑着点头,吩咐仆役统统都搬走,嘴里絮絮说道:“那笤帚也是咱们的,也拿走,床底下的食盒别忘了,床榻也得搬走,一样都不能留啊。”
双喜扭头看向方小姨娘,方小姨娘坐在板凳上瑟瑟缩缩与他对视,沈康大喝一声道:“你干什么?又要讨打?”
双喜壮着胆子走过去,瞪他一眼,对方小姨娘道:“起开,你坐的小板凳也是王府里搬来的,上好的梨花木做的呢。”
沈康咬牙道:“你们欺人太甚!”
赵念安一脸莫名其妙道:“你们府里头连个板凳都没有吗?”
沈康扶起方小姨娘道:“走,我们出去,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赵念安乐道:“走什么呀,我们搬空了,你继续住着就是了。”
沈康充耳不闻,怒吼道:“那两个侍女死哪里去了?还不过来扶着点小姨娘!”
小花与小桃从不同的地方跑出来,小桃连忙求饶道:“侧屋里还有一些小姨娘的东西,奴婢帮着看看,别叫拿错了。”
沈康怒骂道:“一点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个屁!”
小桃怯怯不敢再说话,她正要跟着沈康离去,身后方德子扬声喊住了他们。
方德子手里拿着算盘与账簿,笑吟吟说:“方小姨娘与小桃姑娘请留步。”
方小姨娘转过身来,呐呐道:“又、又怎么了?”
方德子一脸和蔼,笑着道:“小姨娘之前入错籍,闹了个大乌龙,咱们安亲王不清楚内情,每月给你一百两银子,如今你也该还回来了。”
沈康阴冷着脸道:“区区一百两,你们也有脸要,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方德子连忙笑说:“哎哟,康少爷如此爽快,这就好说了,小姨娘每月一百,一共领了十四个月,其中有几个月开口说不够,多领了几百,总得算来是二千二百两银子,这里有小桃姑娘领银子时候摁的手印,有凭有据,康少爷,这银子,您这就拿来吧?”
沈康倒吸一口气,板着脸对方小姨娘说:“你去把银子拿来还给他们。”
方小姨娘苦着脸道:“银子我都花得差不多了。”
沈康怒瞪她一眼,骂道:“你买了什么要花这么多银子?”
方小姨娘支支吾吾道:“都是些首饰衣装。”
沈康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半晌,对贴身侍从说:“去账房拿取银子来,就说是我的吩咐。”
方德子站桩似的在院子里等,过了一会儿那侍从满头大汗回来,在沈康耳边窃窃私语道:“账房说公账上银子不多了,不够二千二百两银子,只给了五百两银子,余下的得留作开销。”
沈康龇牙咧嘴道:“蠢货!银子不够不会去康姨娘那里挪一点?”
那侍从连忙又去,院子里的家生都搬得差不多了,那侍从才凑够了二千二百两银子过来,方德子点清楚了收下,琴嬷嬷也忙活的差不多了。
赵念安站在院子里,哈欠连连道:“好了,那咱们也回府吧。”
众人颔首道:“是,少夫人。”
沈容勾唇一笑:“还叫少夫人?”
方德子满面笑意,弓着身子陪着笑道:“要改口叫老爷夫人咯。”
院堂里仆役们欢呼雀跃喊道:“是,老爷!是,夫人!”
第126章
陈氏临走带着沈禾来与沈容告别,几人站在正院说话,这几年里,陈氏虽与沈容关系不密切,但也不曾真的交恶,甚至好几次都是沈容替她打圆场找台阶下,对沈禾也算疼爱,只是如今面对面却也没什么话多说,只能相互道一句珍重。
赵念安蹲下身,笑眯眯看着沈禾道:“沈禾,之前我答应你叫兰儿来玩,一直没兑现,等过几日我叫了兰儿一起,请个杂耍班子,你与母亲一起来看。”
沈禾蹦了两下,高兴地应下来。
陈氏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从正门离开,两位兄长正在马车前等她,待她与沈禾上了车,扬着笑驾车离开。
*** ***
朝堂上这会儿已经炸开了锅,沈康不必上朝,但沈容、沈怀荫、陈一言、万常宁全部告假,听说昨夜万常宁还请了太医去沈怀荫府上。
脑子机灵的一看就知道出事了,赵北辰刁钻,张嘴就说:“不会沈老夫人没了吧?”
镇国大将军瞪他,嘴里却说:“那也不必万常宁去请太医,我看是沈容出事了。”
北远侯吃了一惊,忖了半晌骂道:“少嘴碎咒我外甥!”
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一天事情就传开了。
沈容被人敲了一闷棍,拖着去与久不见面的小姨娘圆房,被万常宁给救了下来,事情败露之后,细查才知,那小姨娘早就有孕在身,想借此机会赖给沈容,沈容顾惜兄弟之情,为了替他们遮掩,假意称当日户籍处弄错了,请陈一言大人帮忙更正,将小姨娘重新过籍给沈康,其后沈容又净身出户分家离府,沈怀荫又与填房和离。
事情闹到此处,饶是沈怀荫与沈康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老夫人躺在床上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一世精明怎么会生出这种蠢货儿子!被沈容一个个连环套牵着鼻子走。
既已知道是沈容设局,却还同意他分家,还叫他净身出户,这叫旁人怎么想,必然以为是沈康霸占了弟弟的姨娘,还强迫弟弟净身出户,简直就是强抢民女的强盗行径。且若沈康咬死了方小姨娘不是他的女人,他至少能撇干净去,如今他不仅承认,还明晃晃过了籍,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只要狠狠心舍了这个小姨娘,不过籍不分家不和离,这三件事只要都顶住了,最多是沈容后院的丑事,如今倒好,这三件万万不能做的事情,他那个蠢货儿子都上赶着答应了!
在老夫人愁苦不止的时候,康姨娘却欢天喜地,万氏、沈容、陈氏全都送走了,林姨娘也被关在柴房里,府里就剩个寡言少语又不受宠的刘姨娘,等老爷抬了她当正室,日后好好办差,官复原位也是迟早的事情,这好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睿王听说这件事情后,气得眼睛一抹黑差点吐了血,是非对错且不论,但沈康多了一个有孕的姨娘是不争的事实,他女儿才过门多久,沈康就敢纳妾,要是良妾也就算了,竟是沈容后院里的姨娘,这兄弟阋墙的戏码闹去哪里都是惹人笑话。
沈容自然也要被人笑话,堂堂林户院院史,被父亲赶出家门净身出户,还被戴了绿帽子,叫人可怜又可笑。虽被人茶余饭后笑话几句,但道都站到了沈容这边,认谁都说不出他一句错来。
沈容虽被人笑话,心情却十分愉悦,借着伤病告了几日假,躲在王府里避避风头。
赵念安近来对他十分殷勤,不叫他伺候半点,反过来给他捶腿捏肩,亲亲热热叫他老爷。
沈容吃不消他,由着他没头没脑高兴了几日。
罗大石给沈容那一棍着实叫他脖子痛了好几日,太医每日来给他推拿,缓了好几日才缓过来。万常宁把罗大石送去了刑部,送去之前悄悄去搜了他的房间,除了找出一堆和康姨娘身边侍女的书信,就只有一根变黑了的梅花簪子,几百文钱就能买到的便宜货色,集市上随处可见。
万常宁把簪子和书信都给了沈容,沈容看了也没说什么,暂且收下了。
罗大石去了刑部被审了几日,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说听吩咐办事,旁的什么也不说。
沈容告了假躲在偏阁里陪赵念安下棋,输多赢少哄着他玩儿,赵念安也知道,他其实不爱下棋,但和沈容待在一起他做什么都高兴。
两人下着棋,手边摆着糕点与糖水,赵念安尝了口膳房新制的奶酪酥,咬了两口余下塞进沈容嘴里,亲热道:“老爷,你尝尝看这个,这个好吃。”
沈容抬起眼眸看他一眼,忍着笑吃了,缓说:“多谢夫人,到你了。”
赵念安拿起棋子随意摆了位置,看着棋盘说:“如今虽是分了家,可你到底还是沈家的孩子,逢年过节还是得去孝敬,总也有些不知情的人,当是你大逆不道,才被净身出户赶出家门。”
沈容颔首,淡淡道:“自然如此。”
赵念安又捻了快桂花松糕吃,沈容捏了捏他另一只拿棋子的手,笑说:“吃了不少了,少吃些。”
赵念安点点头,把松糕抓在手里不着急吃,下了会儿棋又说:“我看你就是对他们太好了,就该抓了沈康去刑部大牢,抓了方小姨娘去浸猪笼,叫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我对他们好?”沈容淡淡道,“皮肉之苦有什么意思,咬着牙挺过去还当自己是什么英雄,从前我母亲在时,朝堂上有北远侯倚仗,相府有母亲嫁妆支撑,父亲什么都不必想不必烦恼,自然顺风顺水,如今陈氏虽然持家勤苦,但到底少些嫁妆银子,相府里的一地鸡毛就逐渐露出端倪,父亲自命清高不可一世,如今就让他尝尝那些鸡毛蒜皮的苦。”
赵念安道:“这次难得陈氏硬气,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沈容含笑道:“等沈禾出嫁的时候,咱们给她备份嫁妆,好歹也是我嫡妹,在相府这么多年也不曾享过什么福。”
赵念安忙说:“我来给她备。”顿了顿又软绵绵喊:“老爷。”
沈容扑哧一笑:“下棋吧。”
*** ***
沈容在府里偷懒了几日,林户院寻常就事忙,攒了不少公务未处,怎么也得去宫里露个脸。
天刚蒙蒙亮,双喜伺候沈容换上官服,送他到东角门,兆喜寻常就在那里备好马车送沈容上朝。
沈容跨出门槛,忽见兆喜笑吟吟的脸,蓦地蹙起眉来,兆喜绕到他面前,搬出轿凳请他上马车。
沈容定定看了他许久,突然一脚将兆喜踹在地上,兆喜震惊万分,眼神怔怔望着沈容,他连忙跪倒在地,磕着脑袋道:“老爷恕罪。”
沈容冷笑道:“恕罪?你也知道要叫我恕罪?那你想必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双喜连忙上前,哀求道:“老爷,小人不知道兆喜做了什么,但是兆喜肯定不是故意的,老爷您别生他气了!”
兆喜微微抬起脸来,紧皱着眉头,似是不解,半晌哽声道:“老爷说错在哪里,奴才就错在哪里。”
沈容被他气得面色铁青,咬牙道:“你敢说方小姨娘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情!你日日和那小桃眉来眼去,她竟半点没有告诉你?”
兆喜面色一滞,连连磕头道:“老爷明鉴,小桃她真的没有告诉小人,小人事后问过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方小姨娘寻常就不喜欢她,时常打发她去伙房,小人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老爷明鉴!”
沈容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又对双喜道:“去叫别人来驾马。”
双喜哭丧着脸去了。
沈容指着兆喜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思,不到正午不许起来。”
兆喜咬着牙应是,屈下膝盖面对角门端正跪好。
双喜唤来车夫送走了沈容,他围着兆喜团团转,兆喜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复又低下头去,双喜蹲在地上可怜巴巴说:“要不然你偷偷起来吧,我不告诉老爷,我就说你跪过了。”
兆喜淡淡道:“你回去伺候夫人吧。”
双喜着急地满头大汗,他撩起袖子捂着眼睛,擦干净眼泪才说:“都怪你不好,非要和小桃搞七捻三,活该要被老爷误会!”
兆喜冷笑道:“我与小桃搞七捻三?你如今春风得意自然什么都会说,老爷夫人向来都宠你,什么好的都先留给你,你自然说得轻飘飘。”
双喜红着眼睛看着他,大哭一声跑回了府里。
兆喜在门口跪了几个时辰,他在这条街上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认识他,一上午许多人都对着他指指点点,沈容叫他跪在角门处不仅是罚他身体,更是罚他脸面。
小桃听到闲言碎语跑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正午,兆喜紧紧埋着脑袋,神色落寞又绝望,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眼里失去了神采。
双喜在后院哭了一会儿,临近正午的时候又跑来角门,却见小桃正蹲在地上陪兆喜,正午一到,小桃连忙扶着兆喜起来。
兆喜膝盖麻痹了一般失去了知觉,被小桃扶着才十分吃力走了两步,双喜连忙想去扶他,却被兆喜一口喝住:“不必你在这里装好心,穿着主子赏的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拿一点吃剩的用剩的来怜悯我,还博一个好名声,双喜,你真是惯会弄巧卖乖,可惜我不吃这一套!滚!”
双喜咬着嘴唇一脸悲切,眼睁睁看着小桃将兆喜扶走。
第127章
兆喜被小桃扶去墙角,他实在走不动路,掩在无人的空巷里就地坐下,倒吸着凉气去碰自己的膝盖。
小桃见他满头汗水,焦急道:“要不然我扶你去看跌打吧。”
兆喜苦涩笑了一声,摇摇头道:“省点银子吧,我没事。”
小桃红着眼,可怜巴巴说:“看跌打才几个银子,兆喜哥,看病的银子不能省的。”
兆喜看着自己满布老茧的手心,自嘲道:“我兆喜是什么贱命,也配看郎中,双喜是侯府的家生奴才,我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从小到大脏活苦活累活都是我干,好吃好喝都等他吃过了才轮到我,到底是不同的,连奴才的命都是不一样的。”
小桃说不出话来,她慢慢在兆喜旁边蹲下,轻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兆喜极是痛苦,他红着眼眶道:“从前在侯府他就过得比我自在,如今老爷一朝得势,他成了安亲王面前的红人,我却还是个车夫,连个小管事都不是,车夫!我只是个车夫!如今连老爷都看不起我,他竟然罚我跪在王府门口,我兆喜也要脸,我也要脸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苦笑又说:“到底还是我命贱。”
小桃怯怯道:“对不起啊,兆喜哥,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兆喜勉强挤出笑容来,安慰她道:“别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奴才,谁又容易,别说你真的不知情,就算你知情,不与我说也是应该的,谁也不想受主子磋磨。”
小桃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安静坐了半晌,兆喜突然道:“你陪我了不少时间了,你快回去伺候小姨娘吧,她一会儿不见你又该打你了。”
小桃苦笑道:“不打紧的,她想吃酸梅遣我出来买,要去东市那么远,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兆喜叹气道:“如今老爷连车夫都不叫我做了,不然我拨空替你去买就是了。”
小桃道:“兆喜哥你别难过了,等过一阵子容少爷气消了,他就原谅你了。不知道容少爷喜欢吃什么,不如你买一些去孝敬他,说不定他就能消气了。”
兆喜苦笑连连道:“他哪有喜欢吃的东西,要讨他欢心除非把侍郎府给拔了。”
小桃吓了一跳,呐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兆喜倏地噤声,摇摇头不回她话。
两人贴坐在一起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小桃站起身往东市走去,兆喜脚疼得厉害,反正也无事可做,依旧坐在巷子里,抱着胳膊倚墙打起了盹。
睡了半晌,还没睡死过去,察觉到有人靠近,兆喜缓缓睁开眼,见双喜攥着手慢吞吞走进巷子里,蹲在地上轻轻问:“你疼不疼啊?”
兆喜淡淡‘嗯’了一声,顿了顿又笑起来,拍拍双喜白净的脸蛋说:“没事。”
双喜扭扭捏捏说:“我找了你好半天,以后好吃的我都给你吃,咱们回去吧。”
兆喜挑起眼看着他:“都给我啊?”
双喜用力点了点头。
兆喜忍不住笑:“叫声哥。”
双喜从善如流道:“兆喜哥!”
兆喜爱不释手摸着他肉乎乎的脸,叹了口气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慢慢站起身。
*** ***
贾千怡到底还是回了侍郎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睿王妃又岂能容她长住,沈康让睿王丢光了脸,睿王无计可施,这个女婿扶又扶不起,打压又连带着女儿一起受苦,他心烦气躁,干脆眼不见为净,放任不管,说到底连沈容都吞了这个哑巴亏,他更是只能吞了这口气,随他们造化。
贾千怡想了几个月,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她有分寸有远见,也会小意柔情,可沈康总是不满意,直到得知方小姨娘有孕,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生母是姨娘,她便总想学她姨娘靠美貌柔情去笼络夫君,可事实上她并不是姨娘,她是有名有分的正室,她该学的是睿王妃的为人处世。
沈康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是个蛮不讲只会靠别人的软弱窝囊废,贾千怡并不是自欺欺人之辈,沈康绝非良配,只是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是陈氏这种小门户,她没有退路,和离回睿王府只会让睿王颜面尽失,从此在睿王妃的手下过活又有什么活路。但她也绝非无路可走,她有丰厚的嫁妆,足以让她一辈子吃喝不愁,虽不及从前荣华富贵,但也绝不会落魄,她到底还是睿王的女儿,不至于为财帛困扰,如今沈容净身出户,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再解决那群乌鸡杂碎,她一个人抚养孩子岂不是更逍遥。
贾千怡临走向睿王妃多要了十个奴才,说是侍郎府里头的奴才使唤不动,伺候起来不尽心,只要她能离开王府,区区几个奴才罢了,要多少给多少,睿王妃当即就拨给了她。
贾千怡得偿所愿,踏上了回程。
沈康见她灰溜溜自己回来,冷着脸嘲笑了她几句,之前端着架子不肯回来,他去接了几次都不给脸,如今到底还是回来了,给脸不要脸!
贾千怡也不生气,温柔笑着说:“之前是我不懂事,如今小姨娘怀了孕,我总得回来照顾,到底也是我的孩子,我岂能不管不顾的。”
沈康见她柔顺,脸色稍缓,与她说道:“沈容分家出去了,小院还是各归各位,以后你袁小姨娘方小姨娘各一个院子。”
贾千怡笑吟吟道:“少爷说什么是什么,阿娘身体如何了?我去探望她。”
沈康蔑她一眼,负着手道:“还算你有良心。”
贾千怡携着人往外走,仰头看一眼康怡院的匾额,康怡院呵
*** ***
如今刘姨娘管家,公账里原本就捉襟见肘,因着方小姨娘那二千二百两,公账里又支出去五百,如今之剩下堪堪不到三百两。府里头米面粮食倒是充足,但每月花销也不是光吃饱肚子就够的,康姨娘与沈莲如今刚能下床,两人骄奢惯了,这次伤了身体更是隔三差五嚷嚷着要进补,方小姨娘有孕在身也得补身体,马上就要入冬,炭火又是一大笔开支,冬天夜长日短,烛火的花销也要增加,年关里惯例要给全府上下添新衣,这三百两银子哪头都顾不上。
刘姨娘叫管事把库里多余的粮食拿去集市兑成银两,可这些陈粮也不值几个钱,王府里运过来的三百石粮食拿去兑了一半,勉强换了二百两。这银子放在手里还没捂热,九月初一,家里当官的月俸还没下来,方德子却来讨债了,账房不敢自作主张,连忙把刘姨娘请来了账房。
方德子拿着欠条和契书讨每月二百七十两的债银,之前未分家,沈容的月俸该交到府里来,王府里拿了他的月俸抵这六万两的分期债银,如今他们已经分家,沈容的月俸本就不归侍郎府,方德子自然要来讨这二百七十两。
刘姨娘知道他是刁难来了,面上不露怯,叫账房支了银子,转头回到房里才缓缓琢磨这件事。
刘姨娘想明白了立刻去了老夫人小院,老夫人刚服了汤药准备睡下,见她这个时候来请安,疲惫着叹气,问道:“又怎么了?”
刘姨娘一脸局促坐在椅子里,缓缓说道:“妾身心里有些不安,想与老夫人讨教。”
老夫人无力地点头:“说吧。”她如今也没什么精神气去思考问题,沈容分家出去了,看似府里头未受影响,但朝堂上必然是失了人心,如今宫里不发落也是师出无名,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也不知道他们府里哪个男人先丢了官位。
刘姨娘温吞说道:“妾身虽管了两个月家,但之前府里有夫人坐镇,妾身有事也能与她商量,如今妾身自己管家,实在力不从心,又是个姨娘,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斜眼瞟她,‘嗤’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想抬正室?”
刘姨娘连忙摆手,急急说道:“妾身是想着,如今少夫人回府了,这个府邸早晚都是她当家,不如早些交给她管着更好。”
老夫人垂着眸子想了想,倒是这个,一则可以给贾千怡一些体面,安抚她一些,二则这府里困窘,也能借一把贾千怡的嫁妆银子。
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叫人把贾千怡请来。
刘姨娘勾了勾唇,端坐在椅子里与老夫人说笑了几句。
老夫人叹道:“莲儿的伤势倒是无恙,日前她来请安我瞧她精神还好,走路也稳当,只是稍微慢了些,可康氏久久下不来床,我也着实有些担心。”
刘姨娘缓缓道:“我昨日去看过她,似是能下床了,只是伤口揪着疼,所以也不常走动。”
老夫人脸上多了些笑容:“是吗?这般我倒也放心了。哎,她这个人就是见识少,咋咋呼呼,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对怀荫也是一片情深。”
刘姨娘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
老夫人坐起一点身体,刘姨娘立马来扶她,帮她腰间枕了软垫,又殷勤地替她捏着脚。
老夫人缓缓又叹气道:“最近虽发生了不少事情,可细细想来,经过这么一遭,往后也不乏重头再来的机会,只是我老了,看不见康儿建功立业了。怀荫一气之下与陈氏和离,如今他年纪也大了,哪里再去找门当户对的夫人,若是找个及笄之年的,怀荫还不得被人笑为老不尊?”
刘姨娘噗嗤笑了笑,摇头道:“老爷老当益壮,如今看着也是风流潇洒,一点也不老。”
老夫人也笑,半晌却是说:“我想过了,还是抬了康姨娘做正室吧。”
第128章
刘姨娘笑容滞了滞,她垂着脑袋,颔首道:“姐姐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老夫人伸手勾住刘姨娘的下巴,将她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她的眼睛道:“话虽如此,还是得过三五载,避了这场风头,不能刻意点皇太后的眼。林姨娘是个魔怔的,以后府里面就只有你和康氏了,你也是个好的,哎,只是我也有心无力,若非你没有孩子,你比康氏更合适当正室。”
刘姨娘眼睛湿润,她点了点头道:“老夫人的苦心妾身明白。”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侍女来传话,贾千怡到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老夫人连忙请她进来。
贾千怡仍是少女娇羞模样,乖乖巧巧坐进椅子里。
老夫人笑吟吟与她寒暄几句,然后才进入正题,她拉着贾千怡的手,含笑道:“等日后康姨娘身体好一些,祖母打算抬了她当正室,如此康儿也有了嫡子的身份。”
贾千怡脸上含着笑,心里一点也无所谓,这窝囊废莫说嫡子,给了他太子也是无用!日前皇太后刚罚了康姨娘,如今要抬她当正室,这老夫人怕不是脑袋糊涂了。
老夫人说罢,见贾千怡模样开怀,缓缓才说:“日后这个府邸总是要交给你当家,祖母打算,趁这次机会,现在就交给你。”
贾千怡惶恐道:“祖母,千怡毕竟才嫁过来几个月,又回娘家住了许多日子,对这里不是十分熟悉,如何能当家呢,当不好反而闹出笑话来。”她突然又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怯生生道:“如今方小姨娘也有孩子了,千怡也得努力些,为沈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管家的事情祖母还是另请高明吧。”
贾千怡心里清楚得很,这府里头一穷二白的,如今叫她管家,明摆着要图她嫁妆银子,管得好了是所当然,管得不好还得给你脸色看,她自然有一日是要管家的,却不是现在。
老夫人连连劝她,贾千怡就是不接,如今沈康还得靠睿王扶持,老夫人也不敢拿重话压她,实在无法,只能随她扬长而去。
刘姨娘这差事实在推不出去,康姨娘倒是愿意管,可如今伤了身子骨不大方便,且之前就是因为她管家不当,才闹出一连串的事情,还被宫里嬷嬷狠狠打了,老夫人也不放心她管这府邸上下。
等贾千怡离开,老夫人拍着刘姨娘的手,劝她再管一阵子,等康姨娘身体好了再说。
刘姨娘念头一转,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老夫人。”
她把方德子要债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老夫人听罢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是算得清楚明白!”
刘姨娘叹道:“咱们庄子上的收成一年只有三四千两银子,如今老爷每月一百六十两俸银,康少爷一百两,两人加起来还不够还王府的二百七十两银子。”
老夫人把床头佛珠拿在手中盘了一会儿,许久她合着眼道:“下月开始不许给他们银子,方德子再来讨,让他叫沈容自己问怀荫拿!我倒是不信,堂堂院史大人能为了区区二百多两银子问他父亲穷追猛讨!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
刘姨娘心中不安,她总觉得此事不该如此较劲,公账中虽没有银子,可老夫人手里必定是有的,这种手段能伤沈容几分?简直是浪费力气。
刘姨娘面上顺从地应了,心里却直叹气,老夫人果然还是老了,再精明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贾千怡回了小院,近来沈康总是出去喝酒,交了许多狐朋狗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酒肉银子,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次日醒来又洋洋得意,仿佛这些应酬是他天大的努力。
今日沈康依旧喝得醉醺醺回来,贾千怡把玩着手里的胭脂盒,漫不经心道:“去把我的燕窝端一盅给小姨娘,叫她补补身子,少爷回来就说我睡了,推他去别处歇脚。”
*** ***
九月中的时候,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冷,赵念安叫了杂耍班子和戏班子过来,轮流着演,连续演三天,请了各家要好的亲戚朋友过来喝茶看戏。
赵念安只一月未见陈夫人,却见她气色红润了许多,人也圆润了,问了才知道,原本担心沈禾住不习惯,又怕沈府来纠缠,哪知孩子不想父亲,父亲也不想孩子,如此倒是落得个轻松自在。
侯夫人也如约带着兰儿来了,侯府其他妹妹也一并来了,林倩儿吃过了饭也坐着马车过来,还带了自己做的点心,被侯夫人与陈夫人好一顿夸。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自己跑着玩儿,赵念安和宋言坐在一道吃点心,各有各的伴。
林倩儿与侯府的几位妹妹聊了会儿天,又来问赵念安点心好不好吃,赵念安面色讪然,干巴巴地说:“凑活吧。”
林倩儿也不恼,笑哈哈说:“表哥,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只会使银子罢了,我从前就觉得你该是赤子。”
“是吗?”赵念安眼神古怪看着她。
林倩儿笑说:“你从前也未见得是喜欢我,不过是没人陪你玩罢了,你什么都要人哄的,又黏人,又爱撒娇,又爱使性子,沈大人倒是极好,说话有趣,会逗你高兴,脾气也好,怎么都会哄着你。”
赵念安抿着嘴笑了一下,点头道:“那倒是,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他极难得与我生气,多半也不是认真的,逗着我玩儿罢了。”
林倩儿感慨地笑了笑,也拿着糕点吃,半晌说道:“你们听说没有,那方小姨娘见红流产了。”
赵念安纳闷道:“连你都知道了?”
林倩儿忙不叠点头:“有一日我夫君去太医府办事情,恰好碰见沈康在那里闹呢,他这人什么都爱打听,就站过去看了会儿热闹,沈康的小姨娘见红了,郎中看过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偏不信,非要请太医去看。”
宋言好奇道:“二品以上才能请太医,他父亲如今也只有三品,他怎么请?”
林倩儿‘哎呀’了一声道:“所以才闹呢,之前沈相的时候,沈康借他的名帖就能请,后来还能借沈容的,如今分了家,太医才不清闲呢,哪里管你一个五品小官的姨娘,沈康非不肯离开,在太医府对着太医们冷嘲热讽了一通,那些太医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上了年纪有头有脸的,沈康反叫他们围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还是一位年轻太医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跟沈康走了。”
赵念安淡淡道:“说是方小姨娘吃了贾千怡送去的燕窝粥,当天夜里就见红了,沈康半夜就闹过了,认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下了落胎药,刻意要害他孩子,燕窝珍贵,方小姨娘自然是一口不剩吃光了,连碗都端下去洗干净了,郎中把了脉只说孩子没了,脉象不像是吃了落胎药,沈康不信,非要请太医来看。”
赵念安突然停了下来,林倩儿听得津津有味,连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赵念安忍着笑说:“太医说不是落胎药,小姨娘怀孕还不到三个月,是房事太激烈才致她见红。”
林倩儿与宋言皆红着脸不敢吱声。
赵念安摇摇头说:“不说他们了,还是看杂耍吧。”
双喜来传话,沈容刚回来了,回寝殿换官服,一会儿再过来,赵念安点点头坐着等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又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林倩儿笑话他道:“人家的新婚燕尔是一年,表哥恐怕得一辈子咯。”
赵念安瞪她一眼,急匆匆往后院去,他径直去了寝殿,却不见沈容身影,找了一圈没见人。
双喜挠挠头说:“是不是走岔了?”
赵念安嘀咕道:“他寻常就走那条路,难不成去哪里躲清静了?我又不吵他。双喜,咱们分头找找,找不着就算了。”
赵念安拨了双喜去东厢找,自己往北厢走,他沿路遇到了北笙,北笙说沈容去了北偏阁找东西,打发她去寝殿候着,赵念安摆摆手,叫她不必跟着,他自己去北偏阁找沈容。
赵念安刻意蹑手蹑脚地过去,想吓沈容一跳,他逐步靠近北偏阁,沿着墙角走过去,蹲在板棂窗下缓缓支起脑袋,隔着窗纸隐约看见沈容坐在椅子里出神,他悄悄在窗纸上戳破一个洞,通过那个小洞往里看。
沈容懒懒地坐在椅子里,微微抬着手,手心似乎握着东西,他满目柔情痴痴地凝视着手心,就像是吃醉酒了一般,那双从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柔情蜜意。
赵念安隔着窗户大叫了一声,又迅速推门而入,沈容吃了一惊,慌张地将手中的东西掩入身后,脸上淡定含着笑道:“你怎么来了?”
赵念安眼神古怪道:“你藏了什么?”
沈容悄悄将那枚长命锁扔回盒子里,淡淡说道:“沈禾难得过来,我想选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她。”
赵念安陡然扑向他,环住沈容的腰身,去拽他背在身后的手。
沈容已然将长命锁藏了起来,他脸上笑得一派自然,反手握住赵念安的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四处摩挲。
沈容笑着拥住他,哄着他说:“要不然咱们别去看杂耍,回房睡一会儿吧。”
赵念安可怜巴巴道:“我才不呢,你到底藏了什么?”
“真的没藏什么。”沈容拿起架上的匣子,搂着赵念安往外走,“去看杂耍吧。”
赵念安频频回头,眼看已经走远了,只好不情不愿点头:“那好吧。”
第129章
因着方小姨娘见红的事情,沈府又乱作一团,沈康一口咬定是贾千怡在燕窝里动了手脚,连着几日在贾千怡院堂中谩骂,贾千怡悠悠然坐在房间里,慢条斯吃果子,对他的叫骂声充耳不闻。
沈相与老夫人也无法站出来主持公道,方小姨娘到底身份卑微,没得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揣测发落睿王府千金。
老夫人虽然心痛,但也松了口气,这方小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真的生下孩子,以后有的是麻烦,倒不如就此了结,等过几年这些丑事也就没人记得了。
老夫人知道沈康痛失孩儿心情郁结,由着他撒了几日泼,才把他叫去细细说。
老夫人将利弊分析给他听,沈康闷声不吭,他岂会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可这件事情他与贾千怡必然有一人要负责,如果贾千怡没有下药,那便是他醉酒误事,害得小姨娘见红,他不论如何都不想承认是因为他的冲动与冒失杀死了自己的长子。
老夫人安抚完沈康,又把贾千怡叫了过来。
等了不多时,贾千怡便拧着绢帕,眼泪汪汪地过来了。
老夫人叫人搬来圆凳,让贾千怡与沈康各坐一边,她携起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人这一生要走很远的路,总会发生波折摩擦,康儿啊,千怡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你得像个男子汉一般疼爱她保护她,别扭扭捏捏总与夫人置气。”
沈康闷闷抬起头看着贾千怡,却见贾千怡泪眼婆娑,珍珠似的泪珠子簌簌地落,颇为楚楚可怜,方小姨娘见红那晚,他与贾千怡吵过架,之后几日虽在院堂里骂她,却始终未与她见面,贾千怡原本就长得貌美,如今这般可怜模样倒是叫他有了一丝心疼。
贾千怡虽非他情之所钟,但他心里到底也没有藏着其他人,只要贾千怡温婉顺从,他也愿意与她重修于好。
贾千怡流着眼泪,又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沈康,娇滴滴唤他:“夫君~”
沈康浑身酥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
老夫人见他笑,拍着手道:“这就好了,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别总是吵吵闹闹的。”
沈康颔首道:“祖母,孙儿遵命。”
两人挽着手离开老夫人的小院,出了门,贾千怡才站住脚步,低垂着眼帘,羞怯说道:“夫君,我知道你没了孩子心情难过,我日后一定替你多生几个孩子,替沈家开枝散叶。”
沈康心念一动,拥住贾千怡,哽声道:“夫人,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有更多的孩子。”
贾千怡柔柔靠在他胸膛,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心里却一片荒凉,她端庄雍容大方得体的模样沈康不喜欢,却是喜欢她卖弄风情的样子,沈康这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胚子,当日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嫁给他。
*** ***
刘姨娘点了灯,打着哈欠坐回椅子里,正准备继续看账簿,听见门外动静,幽幽抬眼看去。
小花趁着夜色前来,含笑道:“请刘姨娘安,小人来替方小姨娘回话。”
刘姨娘笑吟吟走过去,对门口伺候的侍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
她打发走了一干人等,才把小花拉进房内,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小花低声道:“我等小姨娘睡了才来的。”
刘姨娘随口问道:“她心情如何?”
小花叹气道:“原本掉了孩子心情不痛快,康少爷还哄着,瞧着倒还好,如今康少爷与少夫人和好如初,小姨娘受了冷落,整个人都蔫了。”
刘姨娘摆摆手道:“这枚棋子无甚用处了,随她去吧,对了,你来干什么?”
小花走近几步,垂首道:“兆喜问小桃借银子使。”
刘姨娘吃了一惊,纳闷道:“兆喜好歹是沈容贴身侍从,他还缺银子使?”
小花似笑非笑道:“兆喜上回不是叫容少爷罚了么,跪在街上脸都丢光了,他就想着把卖身契赎回来,去相熟的庄子上当个小管事,攒的银子够不着,就去赌场赌了几把,全输光了,还欠了些。”
刘姨娘嗤笑道:“倒是和你们那个死鬼爹一个德行。”
小花幽幽叹气,又说:“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问小桃借,方小姨娘之前每月有一百两份例,他以为会打赏我们许多,当我们攒了多少银子呢。”
刘姨娘扶着额头叹气道:“他既然开口了,那就借他些吧,不能叫小桃断了这根线,总得笼络住了。也不必多,多了反而起疑,我拿五两银子给你。”
刘姨娘拿着钥匙去开柜子,点了五两出来,用绢帕包裹着递给小花,小花伸手捧过,叹气道:“容少爷许久没来咱们府里了,长此下去什么都办不成。”
“他总会来的,只要他还有一日姓沈,他就逃不开这个府邸。”刘姨娘捏了捏眉心道,“夜深了,你回去吧,方小姨娘那里不必再费心思,如今兆喜与沈容不睦,是我们的机会,叫小桃一定好好拢住他。”
小花点头应是。
*** ***
翌日,小桃拿着五两银子去见兆喜,兆喜依旧在他们常见的巷子里等她。
小桃走进巷子,见兆喜一脸潦倒,头发凌乱,颧骨还肿了个大包,她吓了一跳,怔怔地不敢出声。
兆喜苦着脸挠了挠头,笑说:“谢谢你的银子,不过你收着吧,老爷昨日给了我银子让我还赌债。”
小桃手足无措道:“你的脸是他打的吗?”
兆喜迟疑半晌摇了摇头道:“被赌坊的打手揍了两拳,不妨事。”他揉了揉脸,疼得龇牙咧嘴,又说:“我拿鸡蛋揉一揉就好了。”
小桃闷闷地看着他,许久才说:“容少爷倒是对你还不错,肯帮你还赌债。”
“哼。”兆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想得美,他不过是见我脸上有伤,怕给他丢人罢了,他向来睚眦必报,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我如今用了他五十两银子,日后他会一一讨回来,后面几年逢年过节我都甭想拿赏银了。”
小桃疑惑道:“容少爷看起来挺和善的呀?”
兆喜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他如果和善,相府怎么会变成侍郎府?”
小桃干巴巴笑了笑:“这我也不懂。”
兆喜露出狠厉的眼神,咬牙道:“你见他吃过亏吗?我告诉你,他心狠手辣,手段比谁都厉害,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一直觉得相府对不起他母亲,为了替他母亲报仇,他连心爱之人都可以放弃,宁愿断子绝孙也要娶安亲王,因为这样才可以借他的势力来报复!”
小桃被兆喜吓了一跳,她怯怯道:“他心里有这么多怨恨吗?”
兆喜耸耸肩靠去墙面上,自嘲笑道:“我这种命贱的奴才秧子哪懂他心里在想什么,算了,不说他了,说来就是一包气,也只有夫人能忍他,还当他什么香饽饽。”
小桃走去他身旁,贴近他站好,缓缓问道:“他这么做岂不是也委屈了自己心爱之人?那人是谁呀?”
兆喜怔了怔,微微皱起眉头,想了半晌摇头道:“算了,不说了。”
小桃不再追问,又与兆喜说了些其他的琐事,然后才抱着银子缓缓走回侍郎府。
*** ***
赵念安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寻常都是沈容自己悄无声息爬起来,走去外间穿衣洗漱,今日恰逢休沐,便也懒洋洋躺着,拥着怀里夫人睡了个回笼觉。两人睡醒了也不起身,窝在被子里絮絮说话,实在饿得肚子咕咕叫,方不情不愿从被子里爬出来。
今日是十月初一,方德子一早去了趟侍郎府,没要着那二百七十两银子,反叫管事阴阳怪气数落了一顿,特意回来禀报沈容。
双喜刚把午膳备好,方德子就一脸窘迫来了。
赵念安饥肠辘辘吃着饭,用看热闹的眼神望着方德子。
方德子悻悻地摸摸鼻子,说道:“人管事说了,以后去要银子他们一概不给,叫老爷您自己个儿去问沈侍郎拿。”
沈容盛汤的动作顿了顿,笑说:“他们倒是也学会了泼皮耍赖那一套。”他把汤摆在赵念安面前,低声说:“天凉了,趁热喝。”
沈容吃了口菜问道:“兆喜回来了吗?”
方德子陪笑道:“去了庄子上收租,没这么快回来。”
沈容点点头,琢磨了半晌无奈地笑道:“这六万两才还了几个月?到底也不是什么小数目,既然如此,我怎么也得厚着脸皮去一趟了。”
赵念安着急道:“你不会又被一闷棍吧?”
沈容哑然失笑:“放心,吃饭吧。”
沈容与方德子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打发他离开后,把双喜叫来身旁,叮嘱道:“最近你不许去前院,就在后院伺候。”
双喜一头雾水看着他,沈容复又阴沉着脸说道:“被我瞧见一次打一次。”
双喜缩了缩脖子,苦哈哈道:“小人知道了。”
用过午膳沈容又陪着赵念安消遣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沈怀荫也该归家了,方慢吞吞往侍郎府走去。
第130章
老夫人最近几日正在忧思,哪怕是为了睿王的面子,她也想给沈康一个嫡子身份,如今沈容已经分家出去,也明摆着是闹翻了,自古事情都有两面性,这次沈府出了兄弟阋墙的事情,虽闹出了笑话,但沈容既然已经净身出户,沈康继承家业也是所当然,只是康姨娘被皇太后杖责,如今抬她当正室,实在是时机不当。
再过三五载老夫人嘴里抿着侍女喂来的汤药,她近来脾胃不佳手脚虚软,经过几次大喜大悲,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还不知能不能看到沈康长进出息的一日。
老夫人喝完了药,叫侍女去正门瞧瞧,若是老爷回来了,把他请过来。
侍女领命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温温说道:“容少爷来了,说是来找老爷,管事的请他去老爷书房等,老爷回来后怒气冲冲去了书房,没往咱们小院来。”
老夫人沉叹道:“这个怀荫,心性太盛,半点压制不住,每每冲动都要吃亏,走,咱们去瞧瞧。”
*** ***
今日兆喜不在,沈容领了万常青过府,管事请两人进书房,又吩咐侍女沏茶过来。
沈容把茶端在手里,懒懒地用杯盖拨弄那茶叶碎子。
万常青站在一旁瞟他一眼,幽幽道:“表哥,这茶你得酝酿着喝,小心又掺着不三不四的东西。”
管事陪着笑站在一旁,闻言只得说:“这茶没问题,容少爷放心喝,小人拿人头担保。”
沈容勾了勾唇角,把茶盏摆去一旁,淡淡道:“你的人头可够不上本官的命,这里没你事,出去吧。”
管事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却不敢走远,站在围廊下的盆景旁,弓着身观察书房里的动向。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沈怀荫回来,万常青无聊地在屋子里踱步,举着一只甜白釉花瓶道:“呵,沈府清俭,居然也有这么好的瓷器。”
沈容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这花瓶是我母亲在时添置的,怎么也得值个一千两银子,还有旁边那些摆件也都是她添置的。”
万常青啧啧道:“还是姑母有眼光,这暗沉沉的书房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没有,就靠这些装点的熠熠生辉。”
沈容但笑不语,书房的大门直敞着,远远就见沈怀荫领着一干侍从大动肝火地走来。
沈容站起身,温温行了礼。
沈怀荫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来作甚!书房重地岂由你乱闯!”
沈容一脸疑惑道:“怎么?父亲如今还有公务要处吗?”
沈怀荫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滚!我不要见到你!滚!”
沈容幽幽叹道:“父亲既然不想见我,我不来就是了,只是这每月的二百七十两债银,请父亲奉还吧,儿子拿了银子立刻就走。”
“你还有脸要!”沈怀荫冷冷一笑道,“就因为这六万两,你搅得天翻地覆,一通连环套下来,害我们相府被贬成了侍郎府,你还有脸要这银子!”
沈容啧啧摇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父亲这就受不住了?你既然知道是我捣的鬼,就乖乖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后面还有你好看!”沈容突然厉下眉眼,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表情凝视着沈怀荫,似是要将他拆骨入腹一般,浑身充满了狠厉。
沈怀荫吃了一惊,回过神后大骂道:“你这逆子,你反了天了,我早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沈容倏然红了眼,他一语不发走到那只甜白釉花瓶前,撩袖砸了个粉碎,在沈怀荫倒吸一口气时,他又将书房内所有瓷器通通砸到地上,一时间书房里只有瓷器落地的声音与沈怀荫的怒骂声。
沈容痛快地在书房里发作,将他眼前能看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砸碎撕烂,书画瓷器墨宝,统统不留,仿佛要将这个府邸拆了一半,用尽全部力气,撕心力竭般的发泄。
沈怀荫叫人上去擒他,万常青拔出佩刀将众人喝退。
沈怀荫心头滴血一般心疼不已,他虽自命清高,但谁人没有几件自己爱惜的玩意,这些书画瓷器都是他心爱之物,在这一瞬间全部毁于一旦,全部毁在了沈容手中。
沈容砸了个痛快,他扬声大笑,疯癫一般指着沈淮荫骂道:“从你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费劲心机宁愿断子绝孙都要尚皇子,为的就是要你家宅不宁,如今不过刚开始,从此以后,侍郎、谋吏、谋役我要你一步步跌落泥潭,沈康我也不会放过,贾千怡是谁,她拿什么跟赵念安斗,沈怀荫!你且张大眼睛看清楚,我要如何叫你生不如死!”
老夫人来时,恰好听见沈容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吃惊不已,沈容如今竟此般猖狂,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
老夫人加快了脚步,阴冷着脸走上前,大喝道:“沈容!你枉为人子,你岂能直呼父亲名讳!什么生不如死,全是些狗屁倒灶的话!”
沈容仰头大笑,笑停了方凉凉说道:“祖母如今来说什么大道,既然都撒泼开了,我也不妨直说,你们如今已经没有了活路,我拿捏住了赵念安,等于是笼络住了圣上,你们名声已经臭了,哪怕你们去告御状,谁又会信你们,自讨苦吃!”
他深吸了口气,复又回到温文儒雅的模样,含笑作揖道:“今日孩儿失手,如此书房里的物件抵三千两银子,之后一年孩儿就不来讨要债银了,等明年是继续砸还是直接扣了父亲与兄长的俸禄,等明年再说。”
沈容勾着眉飞色舞的笑容,携着万常青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幽幽道:“只是明年这时候父亲与兄长还能不能继续当官,还两说。”
沈怀荫心绞痛,颤巍巍指着沈容离去的背影,哽声道:“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老夫人头晕目眩,脚一崴,整个人栽了下去。
庭院内乱成一团,沈怀荫对着沈容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骂声久久不绝于耳。
刘姨娘听闻赶忙跑去老夫人小院,又请郎中来把脉,待郎中走后,老夫人躺在床上悔不当初道:“早知他如此,当日就不该成全他尚皇子,哪怕废了我这条老命也得阻止他!”
刘姨娘眼神苦涩道:“老夫人心慈,又怎会知道他这般心机深重。”
沈怀荫坐在椅子里,懊恼地拍着大腿,眼神悲痛不已:“以为他光宗耀祖,结果是拆人家来了。”
刘姨娘哽咽道:“老夫人,咱们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他不会暗中再使什么手段吧?”
老夫人与沈怀荫皆静默不语,原本他们皆打算着与沈容分干净了也好,以后各过各的,等过几年沈康出息了,沈怀荫官复原位,沈府还能在朝堂上立起来。却不想那沈容像是咬住了他们的尾巴,死活不肯放过他们。
刘姨娘见两人不出声,缓缓站起身将汤碗摆去一旁,淡淡道:“今日容少爷大发雷霆,许多仆役都瞧见了,妾身已经吩咐下去,不会叫他们乱说话。”
沈怀荫怒目道:“他既然敢说,就不怕旁人知道!”
老夫人抬了抬眉头,思忖半晌道:“如今流言蜚语不利于咱们这边,既然沈容大逆不道,也该让他长长教训。”
刘姨娘微微蹙着蛾眉,似笑非笑道:“这哪能伤他什么,各家吵吵闹闹都是有的,旁人听个乐子罢了,平白叫人笑话。”
老夫人冷笑道:“水滴石穿,总有成事的一日!”
三人正说着话,康姨娘一瘸一拐地过来了,她不顾侍女阻拦,冲进来趴在老夫人床头眼泪汪汪:“姨母您这是怎么了?姨母!”
老夫人拍拍她的肩头,烦躁道:“好了,我没事,有你们这群不争气的,我老婆子怎么也得撑起来。”
沈怀荫起身走过去,半跪在床头将康姨娘揽进怀里,心疼道:“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过来作甚。”
康姨娘靠进他怀里,垂泪道:“家里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怎么能安心修养,姨母吃苦了,老爷您也吃苦了。”
沈怀荫苦叹道:“都是沈容那讨债鬼,真真是气煞我也。”
老夫人牵着沈怀荫与康姨娘的手,语重心长劝慰他们。
刘姨娘端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挤出苦涩又温顺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