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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恶果 你教教我……

    楼梯间的声控灯闪灭, 暗色如烟岚云岫。

    窗户渗漏进来街灯淡薄的光,夏初浅仰头凝望,秋末染的剪影溟濛得有些失真。

    一双眼闪熠湛湛澄亮, 对她悬悬而望。

    他径立在沉默里不出声,连呼吸都克制。

    “咳。”良久,叹口气,她轻咳一声唤醒廊灯,“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宵夜。”他急忙拎起手里的外卖,塑料袋底部有洒出来的一小片汤汁,“浅浅饿吗?”

    平息谣言、惩罚董童, 花费了他不少时间, 赶在那家串串店关门前,他买到了她爱吃的肉菜, 跑太急, 汤料难免洒出, 到小区门口时他却止步不前。

    浅浅说, 想一个人静一静, 让他不要打扰她。

    他分辨不出真假。

    真的想独处消化负面情绪?还是怪罪于他不想理睬他?抑或是害怕他才避之不及?

    这一静, 她是不是又像上次考虑当他家教时那样,好些天都不理他了?

    “对不起。”

    忧惧喧沸,秋末染睫毛掩映,歉语凋零在穿堂风里, 塑料袋被他攥得咯吱咯吱响。

    “你没做错什么,该道歉的人不是你。”夏初浅语带闷厚鼻音,体能告罄,满脑子只剩睡觉这一个意念, 眼皮黏连道,“刚刚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你别放在心上。谢谢你来送夜宵,很晚了,快回去吧。”

    明白不收那袋串串,秋末染不会离开,她便接过来,塑料提手水洗过一样,满是他的手汗。

    眼看夏初浅就要关门,不顾夹手,秋末染把手伸进了即将掩闭的门缝:“对不起!”

    第二声道歉刮起疾风骤雨。

    再迟钝,再后知后觉,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疏淡,她甚至都没叫他的名字……

    “小心,会夹到手的。”幸好夏初浅及时收力,她隔着手掌宽的缝仰视秋末染,透红的杏眼水迹犹存,“我没有怪你。我好累,可以让我睡觉吗?”

    秋末染的手垂落在身侧,眸底的稀薄星光乍破。

    退后半步,他温驯点头:“新闻全部删了,有新的舆论方向,律师在找证据,告董童诽谤。我雇人教训董童,我没动手打他。别饿肚子,晚安。”

    “嗯,回去吧。”

    他清软绵长的嗓音被关在门外:“明天见。”

    *

    浑浑噩噩地,夏初浅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比赛将近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在酒店和飞机上她几乎没合眼,酣畅地报复性补眠,她精神了许多。

    思绪融冰,胃口也激活了。

    出租屋没有微波炉,夏初浅从冰箱取出昨晚没吃的串串,一签一签撸下来,连汤汁用小煮锅加热。

    料香浓酽的热气咕嘟咕嘟蒸腾弥漫,等候的空档,她浏览关于自己的新闻。

    一夜之间,事件反转。

    侮骂她的帖子尽数沉底,一篇篇澄清帖浮出水面。

    后街大叔:【这姑娘和我是老邻居,算我看着长大的,为人本分善良,温温柔柔的一孩子,怎么被妖魔化成这样了?这姑娘生世挺可怜的,小小就没了爸妈,被领养来,给人又当女儿、又当店员、又当保姆、传闻还要当儿媳妇,嫁给这家毁容的儿子,怪惨的……】

    杏子小厨娘:【我说你们别太扯淡!这我同学!请问哪个虚荣女穿同学淘汰的旧衣服?!请问哪个捞女勤工俭学拼命学习拿奖学金?!别一天天听风就是雨,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乌鱼子,积点口德吧!】

    光明倾听者心理咨询所:【本所特此澄清:夏某,和该患者在存续咨询关系期间,该患者已年满十八周岁,且不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本所于夏某正在调查中,若夏某行为属实,本所绝不姑息;若经查证为人恶意造谣,本所将保护员工的合法权益,追究到底。】

    爱星星的妈妈:【大家好,我是视频中那个男孩的妈妈。我的孩子三岁诊断出患有自闭症,多经治疗后得到改善,但他仍无法和正常小孩一样进行社交活动,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缺乏分寸感。

    就如视频中,我的小孩喜欢亲近漂亮的哥哥姐姐,会亲他们的脸亲到停不下来,会抱住他们的腿不撒手。我寝食难安,我的孩子不可控的行为,为这位无辜的小姐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请大家不要曲解,不要断章取义,这位小姐没任何出格的行为,甚至在我苦恼、奔溃的时候,施以援手,为我纾解。请好心人顶我上去!让大家看到真相!这么无私善良的人不该被冤枉!拜托大家了!】

    以及更多的证据和发声。

    “星星之家”截掉小男孩掏□□的部分,经男孩妈妈同意,发布了他那天完整的动向,视频清晰记录,是他风火热烈主动亲夏初浅的,说引诱的,纯属荒谬。

    这些声音起初就存在,只是在惊世骇俗的丑闻面前,人性不善深思,最乐于煽火。

    有人质疑丑闻的真伪,毕竟一条证据没有全凭一张嘴;有人则秉持怀疑态度,认为这是当事人为了洗白而购买水军发表的虚假言论。

    清者自清,夏初浅不予争论。

    认知心理学中的“确认偏误”,即,人们倾向于寻找和接受支持自己原有信念的信息,而忽视或拒绝与原有信念不一致的信息,人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煮锅源源沸腾,麻辣鲜香唤醒了饥肠。

    夏初浅把一锅烩菜盛入瓷碗中,端桌上,认认真真吃完一餐,她内核稳定,性子沉敛平和,被推到风口浪尖遭过万人唾骂也该睡睡,该吃吃。

    最大的苦恼,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秋末染。

    要感谢他扭转局面的,可她拿起手机放下,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又退出。

    最终,装聋作哑。

    下午,她整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分管领导,书面辞呈等徐庆河回来她当面正式地递上。

    鳞云积密悬浮在橙黄色的浩茫苍穹,像末世的白色磷火,虹彩环绕日月。

    有种凄美灼艳的毁灭之感。

    夏初浅从坠西的日头中抬起头来,快八点了,她起身煮了包方便面,挝一个糖心蛋和一根火腿肠,细嚼慢咽,吃完第二餐,她出门扔垃圾。

    门一开,她脚步一滞。

    门边的墙角处,似是蹲麻了腿脚,少年扶着墙壁颤巍巍站起,他小腿和手臂上的蚊子包能连成北斗七星,因为痒,还挠出淡淡的甲痕。

    他唇壁干枯皲裂,顶一对黑眼圈,还穿着昨天的那身白T

    恤和休闲裤,两边的裤缝毛毛躁躁,一夜做旧,黯淡的眸子在见到她时瞬间点亮星光。

    “浅浅。”

    声带撕磨,一句暗哑的问候。

    ——“你怎样才肯放过我……刚刚那句话不是对你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有浅浅不想见的人来找过她,或是李小萍、或是董童、或是无良记者。

    于是,秋末染彻夜守候。

    他每晚都送夏初浅回来,保安认得他,只当小情侣闹别扭,不然早轰他出去了。

    “……你没回去吗?”

    少年点点头。

    夏初浅错怔,平静的情绪被凿出泉眼,对他的疼惜汩汩外涌,心肺颤痛。

    “……你快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没事的。”夏初浅闷头绕开秋末染往电梯间走去,颀长的身影亦趋亦步跟上,脚麻没缓过劲儿来,他略略落后。

    想甩掉他,她忽然调转方向,从安全通道冲下楼梯,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跑太急,夏初浅在转弯时拖鞋一滑,垃圾袋滚下台阶,而她扑倒在地。

    她一抬头,看见秋末染在上一层慌张地探头望来,出于本能反应,他左手着力栏杆,长腿轻扬抬起,劲腰一扭,径直从楼上跳了下来!

    落地时,酥麻过电,他的脚掌震得失去知觉,本就发麻的腿脚愈是不受力。

    脚一崴,他侧身撞上墙壁。

    “小染!”

    夏初浅大惊失色,手脚并用爬起来扶住秋末染:“你干嘛跳下来啊?你不知道危险的吗?”

    昏暗狭窄的楼道好像扩音器。

    惊痛的责备换来他一声低语:“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枯灼的委屈,绵延直抵她的心口。

    夏初浅被烫得撒开手,头顶他空濛寂落的眼神犹如千斤顶,压得她直不起脖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乱动,我去扔垃圾,然后送你去医院。”她说着便快步下楼拾起垃圾袋。

    他不安分,一瘸一拐跟上,踩地声深浅不一,语气如烟岚风吹就散:“我不痛。”

    “别丢下我。”

    这句恳求,像无形的韧丝作茧将夏初浅的理智束缚。

    把垃圾袋搁置一边,她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不由分说,她落拓狂烈地一头扎进秋末染的怀抱,他身子僵直,她双臂不留缝隙紧拥他的窄腰。

    声控灯熄灭在静默中,黑暗中听力格外敏锐,此起彼落的滚烫呼吸烧干教条伦理。

    “浅浅……”

    血液滚沸几乎熔断血管,他高她一个台阶,她的脸埋进他的上腹部,他皮下肌肉骚动如过电。

    手臂青筋蜿蜒,紧攥的拳头发出骨节弹响,他僵得像块髓心烧焦的木头。

    不知该怎样回应才能让她满意。

    该继续听话不作出亲密举动,还是放逐内心的喧腾回以加倍炽烈的拥抱?

    “小染,低一点。”

    踮起脚尖,夏初浅环抱秋末染的脖子。

    他听话地弯腰躬身,她花瓣般湿软的唇在他微凉的脸颊落戳,唇瓣启启合合。

    他像断了发条的钟,大脑停止运转。

    她唇瓣描摹他侧脸的肌骨,仔细感知他体温的变化,研墨般的细腻温存,枯竭于他泠泠的肤温,最终风卷残云,她嘴唇的研磨变成七零八落的乱咬。

    夏初浅的长睫裹上雨露,抿着唇,她屏息闭气,右耳紧紧贴上他的左心房。

    很平稳。

    平稳到很残忍。

    “……”

    不甘心地,夏初浅抓住衣襟向上抻臂,脱去上衣,柳条般鲜嫩的□□,只穿一件胸衣。

    秋末染瞳孔扩张,无所适从地转过身回避。

    她多日来的挣扎和妄念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小染,你走吧。”夏初浅穿上上衣,仰头望着秋末染静如止水地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默默关注我,你再这样,我会很困扰。”

    顷刻,少年从天堂坠入地狱。

    他茫然自失,极小幅度地左右摇头,手指回蜷揪住裤缝,良久才嗫喏:“因为,我没有抱你?”

    “不是。“夏初浅捡起垃圾袋。

    “我做错了?我刚才,应该怎么做?”

    “你做得很好,很礼貌。”

    “因为……”他扶着栏杆,蹒跚踩下台阶靠近她,如堕云雾的眸子破碎又倔强,“你讨厌我了?你怕我?”

    “不是。”潮湿眼睫遮住她眼底的郁色,语气坦然却寒得如夏末霜冻,“小染,你对我的爱是假性错觉,我很确定了。你没有为我脸红心跳过,一次也没有,这样的感情,我不想耗时间和心力去纠缠。”

    暗藏的介怀在今天摊开。

    硬下心肠不去管他,她兀自折回出租屋锁上门。

    *

    夏初浅联系了钟渊,让钟渊开车过来接走秋末染,顺便带他去医院治脚伤。

    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苦涩积淤在胸口,她耳畔回响徐庆河一针见血的问话:“……如果不涉及情欲贪欢,最有可能是哪一种情感?”

    当时,她默默用“他咬我”来反驳。

    现在真相大白——

    那是他某种精神隐疾发作产生的攻击性,无关欢爱,甚至也许背离他的本意。

    明知如此,她刚才还是像个旱灾求雨的人祈求他的悸动,丢弃理性和矜持,只要他有一点反馈,她愿意抛下所有世俗杂念为爱失智放肆。

    可是他没有生(理)反应。

    活了二十二年,她没听说过有哪个智力正常的人不会脸红心跳的,除非没遇到真正心动的人。

    门铃忽至,急切如雨点噼噼啪啪,夏初浅从猫眼里看见湿到透肉的白色T恤。

    猛地一下拉开门,夏初浅杏眼潸然通红,大声愠怒道:“你要干嘛?!你听不懂我的……”

    湿黏的怀抱满满登登拥住她。

    夏末的夜晚凉意上梢,可少年的身体灼热得像被炙烤过。

    他身子倾斜,单脚支撑身体,一只脚踝高高肿起,浑身上下能拧出水来,衣服裤子布满摔倒后屡屡爬起的泥土尘印,破皮的膝盖黏着沙粒。

    他的心脏快速而有力地搏动着,喘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是假的……不是错觉……你摸……你听……你教教我……怎么才能……”

    “够了!”

    夏初浅挣脱秋末染的怀抱,推开他,哭着声嘶力竭:“你少来糊弄我,我不要似是而非的爱!徐教授说得对,你不懂爱情,是我痴心妄想!”

    泪眼迷蒙,少年清癯俊秀的面孔虚焦重影,她的哭声如同被撕裂的绸缎。

    “你走!你走啊!不要再来找我!”夏初浅低泣,语气决绝,“明天,后天,今年,明年,三年后,以后的每一年,你都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原本,她也只打算陪他到比赛结束。

    “你不要我了?”

    “对!我不要你!”

    “砰——”

    关上门,夏初浅背靠着门,泪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谁要做你的妈妈啊……”

    拍门声湮灭了少年眼里的碎星。

    灯灭,他像道影子融进沉痛的暗色,喉头哽涩,胸口塌陷,风灌进衣襟冷得入骨。

    怕惹她讨厌,他磨出血水的手掌捏着裤缝,于泥沼竭蹶似的缓慢离开,扔了她落在楼道间的那袋垃圾。

    眼睫阖动,他红了眼眶。

    ——“你可以考虑我吗?”

    ——“考虑什么?”

    ——“可以爱我吗?一点点就好。”

    ——“三年太久了,变数太多,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小染,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我信你的。”

    ——“那……三年后,如果我拒绝你呢?”

    ——“我每年都问,或许有一年,你就爱我了。”

    第52章 三年 ……着火了!——

    夜间飞行 ——

    四月, 今年的春季格外干燥,往年细雨缠绵的潮湿天气,很反常得天天日头炽烈。

    午间休息时, “星星之家”自闭症儿童关爱所内,夏初浅和毛昊空把洗好的小床单、小被单和枕巾枕套用晾衣篓抱去了后院,找了块空地,两人合力支起大号晾衣架,把半干不干的床上用品排排挂起,借阳光消毒杀菌。

    比邻家属院,经常有住户把车停在后院,“星星之家”没收过停车费, 没驱赶过, 就当善事一桩。

    这三年,“星星之家”开设了托管业务。

    疾病轻易拖垮一个普通家庭。为了照料自闭症小孩, 通常父母中的一人不得不放弃工作腾出时间, 丧失一位劳动力, 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现在, 一些自闭症不太严重的小孩被家长委托给“星星之家”帮忙照看, 半公益性质的机构, 收费平易近人,给这些家庭得以喘息的机会。

    照看小朋友午休,搞卫生清洁,陪练陪玩等等, 工作量倍增,“星星之家”于是扩招员工。

    夏初浅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三年前的舆论风波,对她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跟心理学挂钩的岗位, 她投出的简历皆石沉大海,虽然徐庆河表明依然愿意将她纳入麾下,但她最终谢绝。

    这种结果,夏初浅反倒释然。

    连自己的心理和情感都掌控不了的人,又何谈对脆弱的灵魂循循善诱?

    在她面临找不到对口工作的危机之际,梨姐和毛昊空对她施以了援手,引荐她来“星星之家”,她做义工时的表现有目共睹,最终顺利入职。

    “星星之家”的工资不比做心理治疗师的高,但包吃包住,她名下还有父母的那套房产,没有经济重担,穿衣打扮不用再看人的脸色,日子过得挺舒心自在。

    李小萍知道了夏初浅在“星星之家”上班,有次找上门来,没有吵闹哭求,只是告诉夏初浅,董童的情绪更糟糕了,他白天在外鬼混,夜里回家时不时就无端爆炸。

    而夏初浅还是那句忠告,让李小萍和董童一起去看心理医生;逢年过节,李小萍包点三鲜馅的饺子喊跑腿带给夏初浅,夏初浅没吃,也没扔,一直冻在冰箱冷冻层。

    有些关系剪不断。

    而那个少年,他很乖,没再让她见过。

    他和刘世培很快便从她父母的房子搬了出去,过户签字那天,他没有出面,委托刘世培全权办理。

    拿回钥匙,她回去整理房子时,茶几上放着刻有她姓名的那条手串。

    睹物思人,闻声忆貌,空留怀念。

    她把留有与他相关的回忆的物件统统断舍离,扔掉了电脑、小狼公仔、衣服和手串,删掉他的联系方式,搬去“星星之家”的员工宿舍常住,很少回来。

    所有联系自那晚起切断。

    愿各自安好。

    *

    晾完被单,夏初浅和毛昊空去小厨房吃饭,塑料餐盒盛着两荤两素和米饭,菜色每日都换,还有一小锅汤,两人盛了汤,找了张桌子坐下。

    “哇!今天吃大鸡腿!”毛昊空掰开木筷子,两头打磨干净先递给夏初浅,“还有我爱的炒肝!”

    毛昊空把自己的那份鸡腿夹给夏初浅:“来,初浅,不介意的话把炒肝换给我。”

    “不介意。”夏初浅笑笑,筷子剥开鸡肉的纹理,分一大块肉给毛昊空,“鸡腿也分你一半,免得你四五点就喊饿,还蹭吃小朋友的零食。”

    “投降投降!别糗我啦!”毛昊空大咧咧笑着,望向夏初浅的眼神爱意涟漪。

    这三年,毛昊空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夏初浅,暗示明示表白轮番上阵,皆被婉拒,她说,她现在的状态如果去谈恋爱,对对方而言很不公平。

    平时开开玩笑互相关照还行,一到暧昧临界点,夏初浅瞬间沉静抽离,不给他丝毫添把柴火的机会,他真的只在她普通朋友的范畴。

    他也感谢夏初浅对他的感情的处理,她没有躲避他,没有过度反应,跟他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让他欣慰自己的心意不被接受但至少被尊重,没那么苦哈哈,同事一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然他得多尴尬。

    “初浅。”毛昊空单手把碗喝口紫菜蛋花汤,状似无意闲聊道,“我要辞职了。”

    “为什么?”夏初浅停筷子。

    “我打算去支教。”毛昊空瞥一眼夏初浅的神色,她流露出很礼貌的不舍,仅停留在同事层面。

    他失落地扒拉米饭:“上大学的时候,我去支教过一次,那次经历挺难忘的。我第一次看到破棚屋和砖头随便搭砌的房子,那种视觉冲击,既心酸又震撼。下半年有个支教活动,正巧去的就是我之前去过的那个村子,我想再去看看。”

    “非常有意义呀。”夏初浅称赞道,她若有所思,“昊空,服务期多久?”

    “一年。”毛昊空眼睛倏亮,鼓足勇气以玩笑话的形式说,“你是舍不得哥哥我离开呢?还是想跟着哥哥我一起去支教,去村子里吃糠咽菜呢?”

    “我有支教的计划,但又不想离开太久,一年刚合适。”夏初浅不接茬,淡然笑道,“有了支教经历,我可以试试转特教老师,或者看看能不能抓住其他的政策优待,找个更好的工作,总归多条出路。”

    “果然!”毛昊空吹彩虹屁,“咱们初浅不仅心怀大爱,还努力上进!来来来,我啊,这就把电子报名表发你!咱俩一块儿去,还能做个伴。”

    看着正在填表的夏初浅,毛昊空中肯地说:“三年了,风波差不多过去了,你试一试重回心理学这条赛道呢?你在星星之家做的大多是没技术含量的工作,赚个三瓜两枣,又苦又累。你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该止步于此,借这次支教机会,打个翻身仗吧。”

    “借你吉言。”

    “你要是舍不得这些孩子,以后经常过来看看、帮帮忙,跟做义工时一样。”

    夏初浅点点头,在午休结束之前填完了个人信息,签字时,她手指一怔。

    “怎么了?哪里不会填?”毛昊空把两人的餐盒丢进垃圾桶,坐回椅子抻着脑袋看过来,“哪里不清楚就问我,我前两天才刚填过。”

    “没有。”夏初浅用笑容掩去眸中瞬起的波澜,在申请日期一栏一笔一划手写年月日,念念自嘲,“我填完了,就差签日期。日子每天大差不差的,我过糊涂了,只记得今天星期几,不记得今天具体几号。”

    这串月日她在“治疗转介责任书”上写过,那天,她和秋末染正式结束了咨访关系。

    原来,已经整整三年。

    这时,梨姐愁眉苦脸过来催人:“昊空,初浅,干活了!其骋那小孩拉裤兜了!昊空,你带他去洗洗。要命了,几个小孩都被臭哭了!初浅,你去仓库取一套干净的床单被褥给换上,顺便拿点纸笔过来,下午用。”

    *

    仓库的布置陈设未变,外面一间堆满桌椅和装箱的床上用品,里面那间存放文具玩具道具等囤货。

    人手多了,仓库每周派人清扫打理,陈年霉味连根拔除,隔板上不再一摸一个灰手印,分类也做得井井有条,根据索引很快便能找到。

    里间的门朝里开,空间狭小,夏初浅进去便关上了门,余出更多的活动空间。

    彩纸和画笔都在第三层架子上,她踮起脚尖搬下箱子,掀开纸板翻找起来。

    手机震动一下,夏初浅从牛仔裤裤兜里掏出来划开看:【啊啊啊啊啊!浅浅!我!我!我搞到票了!!!终于!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择手段!】

    隔着屏幕,安雅的狂喜栩栩如生。

    不着五六的话惹笑了夏初浅,她蹲在箱子边,问道:【你有多不择手段呀?】

    安雅秒回:【我骗出票的那人,看那种比赛会坐牢!吓得他分分钟就转卖给我了!我好不要脸啊!】

    夏初浅被勾起兴趣,正要打字问,骤然一声巨响震得地上的薄尘动荡浮起。

    惊了一跳,她分辨出是外间的

    那扇铁门重重关上了,这种情况常有,风来捣乱吓唬人。

    揣着纸笔,夏初浅起身回复消息:【什么票这么稀奇呀?把你都迷癫了,哈哈!】

    安雅:【看我高兴的!都忘了说了!浅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拳击比赛?超刺激!超带感!超解压!各种肌肉猛男!我有两张票,你心动不?】

    ……拳击?

    立时,夏初浅恍惚置身于钟家医院的搏击馆,方方正正的黑色拳击擂台上,把老头背心穿出青春洋溢和矜贵质感的少年,纵情畅快挥斥汗水。

    她握着他的水瓶,和顾乐支当气氛组。

    每打赢一局,他献宝似的跑来讨她的一句夸奖,结束后抹干汗湿的发,澄亮的眸子低敛凝她,她不摸一下他的头发,他就踩着她的脚跟一直跟她身后。

    酸涩滋味在心间流窜。

    想斩断的羁绊,总在无知无觉中勾织出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的思念复活。

    指尖起起落落,低叹一声,夏初浅回:【我不去了,你和杨奇学长去看呗。】

    安雅:【NO!他现在中年油腻了,肚腩鼓鼓,让他和我一块儿健身他死不愿意!拳击场上都是香喷喷的腱子肉,现场对比不要太直观,他性缩力拉满!】

    许是情绪起伏,夏初浅突然燥热,鼻中土腥气还夹杂着丝丝焦糊味,她呛咳两声,顿觉异样。

    耽搁的有些久了,夏初浅回了句“我去忙了,下班聊”,便拿好东西去开门。

    谁知,门把手烫如火烤!

    老式球形锁,必须旋拧才能开门。

    “……嘶!”

    夏初浅惊愕地看着险些黏下一块皮的手,蓦地,一个骇人的猜测令她头皮一炸——

    着火了!

    耽误不得,夏初浅立即拨打火警电话。

    接通的瞬间,她直接报出地址:“请快点来!”

    白色烟雾呲溜溜从四边门缝往里间骛漫,吞噬氧气,门把手肉眼可见烧得通红。

    夏初浅一边捂嘴咳嗽一边给毛昊空和梨姐打电话,不知火势有没有蔓延到午休室,得尽快通知他们带着孩子们撤离,可两人都在忙,没人接听。

    “救命啊!起火了!”

    里间仓库隐蔽,困这里叫天天不应。

    夏初浅隔着衣料去拧球形锁,总打滑,炙烫隔着布料灼烧她的手掌。

    想了想,外头烈焰凶猛,隔着扇门反倒暂时保护她,于是她做强迫自己镇定,脱下外套捂住口鼻,过滤烟气,继续打给其他同事。

    短短十几秒,熊熊火舌疯狂席卷,火星子以烧空一切之势猛往里间钻。

    满屋的纸箱,一点就燃!

    夏初浅慌张地用外套扑火,滚滚浓烟席卷鼻腔:“……咳咳!救命啊!咳咳……”

    振铃响起,是毛昊空打来的。

    夏初浅熏得潸潸然,猛戳接通键:“我在仓库!着火了……咳咳……两扇门……都关了!”

    “……马上来!”

    几乎一瞬,外间传来“砰”一声巨大的动静。

    似是门被破开,沨沨空气灌进屋内,夏初浅手脚并用灭着火,呛得喊声时断时续:“……昊空?咳咳……你小心……咳咳……门把手……很烫……咳咳……你试试……把门踹开……我躲开……咳咳……”

    退无可退,夏初浅后背紧抵堆积成山的纸箱子,这点距离,踹开门的威力肯定会波及到她。

    而门对面的人不听话,硬生生扭开球形门锁。

    门开的瞬间,热浪映红半边天,火烧火燎灼痛皮肤,黑烟遮天蔽日般吞没口鼻,夏初浅生理性的泪水滂湃涌出,在一片混茫中冲向室外。

    “……咳咳!”

    她跪趴在地上大口换气。

    “……初浅!”毛昊空吓破魂,仓皇的步子直打摆子,他扑通跪地上,扶着夏初浅的肩头检查个遍,“老天爷!你还好吗?怎么会着火啊!”

    “我没事……”嗓子嘶哑,夏初浅抚着喉咙艰涩应道,等到视线明晰,她抓起毛昊空的手摊开看,“昊空,你呢?把手太烫了,你的手肯定烫伤……”

    语滞,夏初浅微微愣神。

    毛昊空的双手毫厘未损。

    第53章 拳市 不服就干!

    “什么把手?”毛昊空抓挠寸头。

    “我还以为……”存着疑惑, 夏初浅望向仓库方向,“昊空,你看到刚刚有谁进了仓库吗?那人救了我, 我得谢谢他!我没看见TA的脸。”

    “没注意呀!”毛昊空左顾右盼,搀扶夏初浅到树荫处,“消防车来了,咱们待这里挡道。初浅,我扶你去树那边缓一缓,你能走路吗?”

    点点头,夏初浅边走边打望四周。

    是谁救了她?

    还做好事不留名。

    消防车鸣笛呼啸,消防员扛着消防水枪冲进仓库灭火, “星星之家”的工作人员连拎带抱地和孩子们全部撤离到室外, 路人围成圈议论围观。

    场面纷乱熙攘,形形色色的人进出视野, 夏初浅裹着毛昊空递来的毛巾, 配合调查火灾起源。

    后院没有监控, “星星之家”的室内监控和正门斜对面的一台摄像头捕捉到:该时段, 一小孩趁工作人员哄哭闹的孩子时, 偷溜出来, 手里疑似抓着火柴盒,很快消失于监控范围,看动向貌似跑去了后院。

    易燃易爆危险物,理应不可能出现在“星星之家”, 员工们也都不抽烟。

    问那小孩是不是去仓库划火柴,火柴家里偷的还是哪里捡的,小孩注意力飘忽,好半晌, 只盘问出一句答非所问:“小棍棍不能放这里,乌鸦也说。”

    强迫行为在自闭症人群中十分常见,这孩子就伴有较为严重的强迫症,像个只执行固定程序的机器人。

    某次中午打饭,工作人员暂时把饭桶往桌上放了一下,扭头办点事,短短两分钟,这孩子把桶子丢出门外,因为平时工作人员都拎着桶盛饭,从不把桶中途搁下。

    打破固守,这孩子就全部丢掉。

    不该出现火柴盒的地方出现了火柴盒,这孩子将其丢去仓库、一根根销毁时不慎引发火灾,这极有可能,但“乌鸦也说”是什么意思,没人能跟这孩子同频共振。

    仓库烧了大半,万幸没有人员受伤。

    检查完“星星之家”的消防设施又做了消防安全科普,而后,消防车开走了,梨姐联系家长们今天早点过来接孩子,其他人拿着卫生工具拾掇仓库。

    “初浅,你放着!我来!”毛昊空夺走夏初浅手中的扫把,把她往外头推,“你快回宿舍休息!我帮你请假,真不知道该说你坚强呢还是心大呢。”

    “没事,我等下自己去跟梨姐请假。”夏初浅俯身细瞧里间的球形门锁,裹一圈烫熟的皮,又打问了半天,终是没查到这神秘无畏的救命恩人是谁。

    *

    “……火灾?!”

    安雅的惊叫震耳欲聋。

    夏初浅拍拍嗡嗡响的耳朵,宽慰道:“有惊无险,雅雅,我人好着呢。”

    “妈呀!天呐!这都什么糟心事儿啊!得亏你胆大,搁我,吓都吓死了!”安雅大着嗓门继续讲电话,“夏初浅,你阴气太重才碰到这种晦气事!你知道吗?你周末必须跟我去看拳击比赛,那里阳气旺盛,给你好好冲冲邪!”

    夏初浅失笑:“怎么还讲起迷信了?你这心理咨询师,不信科学信玄学?”

    “别提了!”安雅吐苦水,“我从业不到三年,已经间接被人劈腿62次,面临婚姻危机131次,恨不得刀了另一半29次,我都想出家了!我当初怎么就选择了婚姻咨询方向呀?我不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这个行业,就是他人情绪的垃圾桶。

    遇到僭越的来访者,TA认为这就是付费索取亲密关系;遇到自大的来访者,TA不但不配合,还咄咄逼人句句质疑;遇到偏激的来访者,TA甚至伤害咨询师。

    夏初浅理解安雅工作的重重压力。

    她把脏衣服丢洗衣机,开免提,一边倒洗衣液一边打趣问:“比赛什么时候?我周六排班了哦,全天班。我看看天赐不赐良机让我陪你去。”

    “啊啊啊!比赛周天!”安雅激动不已,“你周天休息对吧?来嘛来嘛!姐妹我带你开开眼!”

    摁下启动键,夏初

    浅粲然应道:“雅雅,周天见。”

    *

    周天晚上,夏初浅按照安雅发的定位来到拳赛地点,一个位于郊区的废旧工厂。

    月黑风高,厂房的破旧玻璃远看好似一只只黑洞鬼眼,寸草不生的荒地鬼魅如惊悚片。

    若不是工厂门口排了两列进场队伍,人头攒动,嬉笑吵嚷划破浓夜,夏初浅真以为自己阴气重穿进异次元见鬼了。

    “浅浅!我在这儿!”安雅冲夏初浅招手,挥动手中貌似是应援幅的布条,“座位先到先得,咱们早点进去抢个好位置!走,快去排队。”

    “嗯。”

    夏初浅被安雅推着背排进队列末尾,扫视周遭人群,她忽然发现自己格格不入。

    一袭素锦白棉裙配杏色马甲,她打扮得太清纯。

    学生时代总穿得乌漆嘛黑、卫衫裤子,这三年,她多穿浅色亮色的裙子,弥补遗憾。

    纵观其他人:潮男纹身炫酷发型,猛男唇钉大金链子,辣妹皮裙内衣外穿……

    她和安雅穿得中规中矩最正常。

    可在这里,貌似正常才不正常。

    夏初浅对这个拳击比赛一无所知,想当然认为,和体育频道转播的赛事大差不差,最多没那么专业罢了,现下看来,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什么地方呀?什么比赛怎么感觉怪怪的?”夏初浅拢着安雅的耳朵小声询问,杏眼不安地滴溜溜打望,像被尖牙利齿猛兽包围的小羊羔。

    “哈哈!吓到了吧?”安雅大笑,“我第一次来根本不敢进去,感觉进去腰子就没了!”

    她揽住夏初浅的肩头:“这是氛围感。你可以理解成cosplay去漫展,穿汉服去国潮展。这些人,奔放的穿着符合拳击比赛奔放的气氛,不见得是坏人呀,但和我一样,都是爱看热血沸腾场面的乐子人。”

    清眉浮显褶皱,夏初浅质疑:“安全吗?”

    “安全!我都看第九场了。”安雅屈食指比“9”,严谨补充,“观众很安全,起哄可以,闹事的话分分钟被保安撵出去。选手安不安全,就各凭本事咯。”

    夏初浅没打消顾虑。

    但来都来了,闺蜜又拍胸脯保证,夏初浅心想,那就进去凑个热闹吧。

    “浅浅,这个给你。”

    安雅塞来一个黑色横幅,夏初浅展开,狂拽炸天的深红色字体印着“阿力阿力,所向披靡”。

    夏初浅:“……阿力是谁?”

    “这场半决赛的选手之一呀!”安雅胯部顶一下夏初浅,眉飞色舞道,“阿力是我担。大块头肌肉猛男,简直像大山一样可靠,我想在他胸肌上睡觉!可man了呢!浅浅,到时候你和我一起举着这个助威呐喊。”

    夏初浅呆然端着横幅:“哦,行。”

    安雅指整齐划一穿着紧身白色包臀迷你裙的几个女生,对家相见剑拔弩张:“你看,那些个小女生就喜欢鲜肉,她们粉那个叫deep的。啧,脸都没露过,狂热个什么劲儿啊?说不定面具下面是个丑八怪呢。”

    ……听不懂。

    ……实在涉及知识盲区。

    夏初浅抓住安雅的手指压下去,阻止闺蜜意气用事,澄亮杏眼溢满疑惑。

    她暗忖,怎么哪里都能追星啊?

    *

    比赛九点半开始。

    夏初浅和安雅顺着人流检票入场,进到场内,安雅对场地熟门熟路,拉着夏初浅捡空子就往前钻,两人泥鳅似的出溜到了观赛区前排。

    落座后,夏初浅问:“雅雅,比赛一般多久?”

    “实力悬殊,十几分钟就绝杀,势均力敌,来来回回比五六个小时都有可能。”

    “那我先去一下洗手间吧。”夏初浅把包搁在位子上占位,“洗手间怎么走?”

    “这里出去……右拐,走到尽头再左拐,一直往前就到啦。”安雅比比划划,“有标识,很好找的。浅浅,快点哦,啦啦队热场也挺有意思的。”

    “嗯,我快去快回。”

    按照安雅的指路,夏初浅很快上完厕所。

    水泥地面毫无雕琢,无垢淤积在边角裂缝,漆灰墙面斑驳如沤干的米糁。

    她发现除了赛场和洗手间简单装修过,其余地方维持废弃工厂的原貌,平添几分未知的危险气息,暗黄吊灯闪闪灭灭,夏初浅不自觉加快脚步。

    幸好还有人来上厕所,走廊不止她一人,不然这氛围真跟恐怖片没区别。

    “阿力,今儿第一次和deep比?”

    带着些混不吝的粗粝男声从漏出一缕光的门缝中传出,门上歪斜挂一块牌子:休息室。

    男声继续嬉笑:“手下留情,我替deep说,你俩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这里有量级之分?”黑熊一般的浑厚嗓音笑了两声,“Deep这小子不爱说话,从不露脸,老子TM今晚就揍烂他的面具,好好瞧一瞧什么骚包样,这么卖弄……”

    “嘁,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一道女烟嗓不屑地截断,“Deep五连胜了,你掂量掂量自己进过几次半决赛?白长一身肌肉。而且deep迷弟迷妹一堆,也是老娘的心头爱,光看眼睛就看得出人家是个帅哥,哪像你,皮糙肉厚的敦实熊样……哎?我眼线笔呢……哦,在这。”

    “……哇!”混不吝男声惊呼,“老板娘,合着您媒婆痣是画上去的啊?!”

    “少鸡儿瞎说八道!老娘这叫鼻尖美人痣!Deep你说,这痣是不是很配我的气质?”

    “……”

    “臊不臊?别凹沟了,人都懒得理你!”

    “闭嘴吧你!”

    隔音效果差,这对话由近及远被夏初浅听了去,隔着门也感受得出和她不是一路人。

    *

    回到观赛区,火辣性感的啦啦队队员身着超短裙大跳热场舞,抬腿的瞬间,夏初浅看到各色内裤,她们上衣短至肋骨处,抬手便露出浑圆的下边边。

    越露骨,现场越喧噪,场子热得沸天震地。

    ……太燥了。

    ……这地方。

    看得夏初浅惊掉下巴。

    安雅笑着捣她一肘子:“刺激不?辣妹热舞!等下啊,猛男格斗更刺激!”

    一声哨响拉开前奏,观众默契地噤声沉淀。

    黑衣裁判打开笼网门,利落跳上擂台,他走至中央,双臂向空中弹跃调动气氛,中气十足地高喊:“K.O.T.S,让我们有请半决赛的选手登场!”

    炸锅般的沸腾声让夏初浅脑子嗡嗡响。

    一个体格魁梧的光头大块头率先登场。

    他上身打赤,只穿一条运动短裤,裤腿紧绷着他粗壮的大腿,腓肠肌鼓满的小腿比大肘子还粗,赤脚踩上擂台垫子,脚印比裁判的深两倍。

    低吼一声,他用力挤压胸部的肌肉,努出两块大疙瘩,好似战斗前嚎一嗓子示威的野兽。

    “雅雅,他就是……”

    “阿力阿力!所向披靡!”

    没等夏初浅问完,安雅已然高举应援横幅开始摇旗造势,嗓子里装了个喇叭似的:“阿力哐哐往前冲,我为阿力撞大墙!阿力冲冲冲!我爱你啊啊啊!”

    “……”夏初浅扣扣脸颊,倏然羞赧,如此高调的示爱方式她有些喊不出口。

    “浅浅,你看!那个猛男就是阿力。”安雅催促道,“你快把这个展开,和我一块儿喊呗。”

    “我……嗓子有点不舒服,小声喊,小声喊。”盛情难却,夏初浅捏着横幅两角,举到身前不高不低的位置,既不招摇过市又合了闺蜜的意。

    “首先登场的是大力水手阿力!阿力贯以力量取胜,人送外号钢筋黑熊!”裁判鼓吹了几句,目光移向笼网门,“接下来,有请全能王deep!”

    “啊啊啊!!!”

    瞬间,狂沸欢呼掀翻屋顶,好些个年轻女生拔腰跳起挥舞手中的白色应援道具。”

    “Deep深烤,我心燃烧!”

    “太平洋有多深,我爱deep有多深!”

    夏初浅目瞪口呆:“……”

    ……开眼界?

    ……她快开光了。

    好奇心被煽动起来,她抻着脖子瞅,只见一位高挑健硕的年轻男性迈上擂台。

    不同于阿力铜墙铁壁般的大肌肉量,deep阔肩窄腰,肌□□壑分明但不累赘,四肢修长精干。

    他上身和双脚未着寸缕,绷带从手指手掌缠绕至前小臂,腹肌贲张,性张力拉满。

    野性十足的古铜色肌肤被光折射出熠熠金亮,蓬松碎发微乱,不加修饰反而自带招人的恣意从容。

    白色面具覆面,只露双眼,他安静地背手而立,眼皮微垂,对周围环绕的尖叫呐喊充耳不闻,昭显疏冷幽淡的气质,内敛,却风骨张扬。

    莫名,夏初浅心脏皱缩一下。

    举着横幅的手缓缓下垂,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旋绕在她心头。

    “你说,真帅哥哪有不露脸的?真帅哥恨不得喝汤都用勺子照镜子,让全世界都折服于自己的美貌!”安雅忿忿道,“Deep在这打拳两年,他从不摘面具,肯定因为长得丑!遮住脸还能赚个氛围感帅哥的称号。”

    “雅雅,你为什么……”夏初浅始终盯着deep,微微侧脸问,“对他意见这么大呢?”

    “其实吧,我对deep本人没意见,我就讨厌他的粉丝声势浩大的架势,我恨乌及屋了。”安雅翻个白眼,抓住夏初浅的手往上抬,“浅浅,举起来嘛,咱们虽然势单力薄,但气势不能输给deep的粉丝。”

    “嗯……”夏初浅甩甩脑袋,打消方才不切实际的猜测,举起横幅专注观赛。

    *

    比赛开始,笼网关闭,两位血性方刚的男人俨然斗兽,厮杀一触即发。

    两人都没有戴拳套,拳拳到肉,裸拳对轰,这是K.O.T.S上不了台面的原因,也是让观众狂热着迷的关键所在,骨头跟骨头碰撞的画面激发荷尔蒙。

    阿力架拳摆式,仅仅试探三个回合,便开始猛烈地前手进攻,沙包大的铁拳朝deep的面具挥去,deep皆灵活闪避,脚步踏云生风。

    他沉稳持重,见招拆招,不进攻也不让阿力近身,好似一头蛰伏的野狼。

    一人猛攻,一人防守。

    这种磨人耐心的蚕食式打法,很快便激怒了急性子的阿力,他更加凶猛地发起攻击,频频扫腿低踢,想要尽快把deep压制到地面,他吨位大,地面格斗具有极大的优势,只要绞住deep的手脚,deep再无逆袭可能。

    “浅浅。”安雅目不转睛科普道,“阿力是力量型选手,靠爆发力迅速KO对手取胜,而deep喜欢缠斗。Deep他啊,每场都把自己和对手搞得双双精疲力尽,哪怕对方拳技远不如他,他也这样打,怪人一个。不过呢……”

    安雅不得不承认:“Deep也从来不攻对手的要害,不会把对手打得头破血流,见好就收,算个文明人。而且,戴面具打其实很危险,万一面具碎了,碎片划伤眼睛就惨了,好在deep他技术过硬,没受过大伤。”

    “……大伤?”夏初浅手指攥紧,横幅顿时皱巴巴,眉间是化不开的深皱,“怎么说?”

    “拳击比赛哪有不受伤的?脸上破点皮,手上裂条口子再寻常不过了。”安雅透露,“这里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做保障,不会闹出人命,但每场比赛都有选手皮开肉绽,你懂的,来这里比赛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恶得跟疯狗似的。K.O.T.S不限量级,招式限制也不多,就本着这个遵旨——”

    安雅匝匝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担忧骤起,夏初浅蹙眉望着丝网围成的拳击擂台,好似一屉巨大的方形严笼。

    语间,似是蛰伏期结束。

    Deep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身闪躲,猫腰蓄势,电光火石间精准打出一记后手上钩,阿力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向后踉跄,咬住钝痛的下颌骨。

    阿力不敢贸然近身,寻机挥出前手摆拳,deep如鱼得水般灵巧后撤,长腿一记中低扫,奈何阿力底盘稳,只晃了两下,攻击效果不佳。

    第一回合结束。

    骂骂咧咧地,阿力到场边补充水分,他巨大身型因为喘气而像一座滑坡的大山。

    如此激进的打法,体力消耗极快,外加他块头大,身子笨重,追着deep打累人更累己。

    而deep体能充裕,筋骨沉练,他爽利捻起矿泉水瓶,稍稍上推面具,露出精致颌骨和嘴唇。

    一片喧叫中,他仰头灌两口水,凹凸有致的喉结在无数女粉心扉抓挠,他骨节鲜明的手背拭去脖颈的汗液,探探皮温,而后掌心贴上左胸口。

    “阿力!阿力加油哇!”

    安雅这个气氛组当的着实高调,喊声响彻赛场。

    夏初浅顾不上难为情,探索的目光跟随deep的一举一动,她看他握着水瓶,转身看向声源。

    霎时,四目相对。

    像极了她记忆中那双不谙世事的明眸,垂敛眼睫,注视她时总汪着璀璨星海。

    但此刻这双眼,深沉空冷,似被岁月抹去纯粹色泽。

    倏地,夏初浅莫名难堪地收起了阿力的应援幅。

    而deep浑身一滞,后退半步撞上了铁丝围网。

    听见女粉丝为自己着迷,阿力自信心陡然爆棚,他冲夏初浅和安雅挑眉歪嘴,细看是两位美女,尤其穿白裙的那位,妥妥男人心中白月光的长相。

    他轻佻地吹起口哨,挑逗之意不言而喻。

    “砰——”

    “撕拉——”

    瓶盖弹飞,矿泉水瓶在deep手中被捏烂变形。

    第54章 面具 又被她看到了,我打人的样子。……

    第二回合, 观众席上有暴脾气的起身大骂:“给老子出拳啊!妈的!两个大男人玩老鹰捉小鸡呢?”

    “出拳!”

    “出拳!”

    “出拳!”

    数百人跟着高呼,场面一度白热化。

    “怪了……”安雅跟着吼了两嗓子,摩挲下巴唔唔道, “按照平时的打法,deep二回合该攻守兼备了,他今天一直躲是什么意思啊……一定是怕我家阿力了!”

    自认很合理,她跳起来摇摆应援幅:“阿力,加油!阿力,冲进决赛!啊啊啊!”

    横幅在夏初浅手中已然攥成毛线团。

    她看着阿力恶犬似的紧咬不舍,嚣张气焰愈演愈烈,而deep双臂护脸, 绕着场子碎步躲避, 偶尔他躲闪不及,阿力拳头的余威打得他脚步踉跄。

    自对视之后, 他似乎再也挥不出拳头。

    两分钟到, 第二回合结束, 显然阿力占上风。

    唱衰和咒骂不绝于耳, 没人买高价票进来想看“躲猫猫”, 现场沸反盈天, 仿佛煤气爆炸。

    中场休息,deep的粉丝当场开战,和戏谑deep的人大吵,甚至招来保安维持秩序, 而当事人,deep,他仓皇地背转身去,与夏初浅所在的位置相背。

    周遭的嘈杂让夏初浅的思绪更为搅浑。

    那熟悉的感觉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可古铜金色的肌肤、苍猛有力的躯体和眸色沉冷的眼……

    怎么会是那个少年?

    天差地别,她无法与之对应。

    可倘若真的是他,她宁愿他直面迎击打回去,这种拳赛不限回合制,直到某一方苟延残喘、伏地不起,再无转圜的余地,裁判才判结束。

    她不希望倒在地上的人是他。

    *

    局面直到第三回合也没有好转,deep被阿力死死压制,观众席嘘声连片。

    阿力气喘如牛,体力不支,可deep畏畏缩缩的状态是他骄恣的助燃剂,他挥拳愈渐不避讳致命处,蓦然,一记勾拳朝着deep的太阳穴打去!

    Deep双臂交叉护住脑袋,那一拳扎实地砸在他的小臂上,顷刻间,绷带见了红。

    冲击力巨大,deep的小臂狠狠撞上面具,面具如车窗玻璃般蛛网裂开,又藕断丝连,deep似是惊慌地捂住脸跪俯在地,阿力则挺胯咆哮,趁势拿背!

    Deep被大山一样的阿力摁压制服!

    “我不要看一边倒的比赛!”

    兀地,夏初浅站起来大喊,她比出扩音器的手势,拿出此生最大的音量拼命喊:“这里就是挥拳的地方!站起来!打起来!反击啊!”

    声带刺痛,怕声音传不到擂台,她反复地喊。

    纯妍如画的清纯美人在线发癫,画面有些滑稽,侧目过后,观众纷纷加入,高

    喊“打起来”。

    倒计时结束前,deep突然后手砸拳,直冲阿力的后脑,力道苍劲精准,阿力吃痛断片!

    就在阿力松劲的一刹那,deep长腿腾挪,下半身换方向,在地面切换升位,他脚跟点地敏捷翻身,两人形成对立角,deep拿住阿力的脖子,做出裸绞!

    连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啊啊啊!!!”

    狂热粉丝喊破了嗓子,眼见deep奋起反抗了,小女生们激动得抱团尖叫。

    呼吸受阻,阿力脸色发紫,胡乱挥拳却落不到deep的痛点,他伸手扒拉deep的面具。

    似被拿捏命脉,deep嗖地从阿力身上起来,阿力艰难爬起,摆起架势继续迎战。

    这次,deep主动刺拳干扰,在阿力护头的瞬间,他打出锋利的后手重拳,拳头如同利斧瞬间划破阿力的侧脑,鲜血顺着阿力的耳后滴滴坠落。

    不给喘息时间,deep力量发达的下肢抬起就是一记高扫,阿力重心失稳,deep趁机一个下潜抱摔,手臂的肌肉纹理根根清晰可见,再次施以密不透风的绞杀。

    往时,等对手拍手认输或裁判读秒就好。

    而这一场,似乎为了惩罚阿力亵渎了珍爱之物,deep目光肃杀淡漠,高抬手肘,以一记狠厉的肘击让挣扎扑腾着的阿力奄奄一息,彻底将其K.O。

    全场针落可闻,裁判半跪下来探阿力的鼻息。

    阿力孔武的身子像只垂死的甲虫抽搐着,出气多进气少,目光涣散,护齿都脱落了。

    片时,阿力打挺惊醒。

    他还活着,比赛落幕。

    “K.O.T.S第十九场半决赛——”裁判没有触碰deep的手,他独自高举拳头宣布,“Deep,胜!”

    “啊啊啊!”

    “Deep!deep!deep!”

    欢呼雷动,划破寂黑深夜,废旧工厂被这一场极具戏剧性又精彩绝伦的比赛点燃。

    本场的王者,他手托破碎的面具,低垂脑袋,看似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欲拒还迎地将拳头举过头顶。

    夏初浅如释重负跌坐回座位,捂着胸口吐气,安雅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凑脸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嗯?不对劲!夏初浅你不对劲!说——”

    顾不上哀痛阿力输了比赛,安雅一门心思关注:“你哪时喊的那么撕心裂肺过啊?你看上deep了!哼,坠入爱河的女人才这么疯狂!”

    “哪有……”夏初浅拎着领口扇,燥热不褪反增,“雅雅,就你说的‘入乡随俗’呗,既然来了这种场所,当然要融入气氛狂野一点咯。那个……”

    夏初浅纠结问道:“你知道deep他叫什么吗?”

    “Deep啊。”

    “……”

    “人都取艺名了,就代表不想暴露真名呗。”

    所言在理,夏初浅继续问:“他多大了?”

    “不了解哎,等下找老板娘打听一下……哦!或者问问那群小迷妹,她们保不齐是deep的百科全书。”

    一大堆疑问哽在喉间,她渴望立即搞清楚,却又犹豫有没有追查的必要。

    倘若真的是他,又能怎么样?

    当初她言辞决绝,如今没有立场探寻太多,他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没有资格插手。

    默不作声随着人流离场,夏初浅突然提口气,拉住安雅问:“Deep他一直这个肤色吗?”

    “啊?你也觉得黑皮性感了?”安雅大跌眼镜,她知道夏初浅的理想伴侣类型,跟deep不沾边。

    她捏夏初浅的脸:“还说没有呢?好奇是爱情的开端,你问了好几个关于deep的问题了。不行哦,夏初浅,你清醒一点。我爱看阿力打拳也不过是借由他来宣泄压抑的情绪,他打得越猛,我越痛快。”

    “比赛看看就好,粉拳不粉人,这里的男人都不能招惹。你今天看的这场算伤害力较低的比赛了,deep是个体面人,我也才敢带你来看。”安雅道,“遇到真不讲武德的,使些下三滥招式,真的跟疯狗没两样,我看过一场,看完就吐了。这种拳品,你指望他人品能好到哪去?”

    夏初浅百分百认同。

    所以,如果deep当真是那个少年,他为什么不乖乖做温驯懵懂的小王子,而是混迹于这里?

    凝神思索片刻,她拉起安雅的手带路:“我有问题问,雅雅,你陪我去见一下老板娘。”

    *

    休息室被围得水泄不通,今天deep的面具毁了,小迷妹们蹲守在此,心想或许能一睹真容。

    夏初浅挤不过去,于是上前问一位穿白色迷你裙的女生,裙子貌似是她们统一的应援服。

    “你好,打扰一下。”

    女生从叽叽喳喳的喜悦中暂时抽身,转过身来打量夏初浅:“你有事?”

    “我看你们是deep的粉丝,应该很了解他吧。我想问一下,你们知道他多大了吗?”

    “你要加入我们?”女生双眼倏亮,招呼小姐妹开会籍,“我们都取花名,我是‘芍药’,她是‘蔷薇’,她是‘金丝菊’,我们会长是‘玫瑰’。我们现在的成员很多了,你得想个冷门的花朵种类,不然就重名了。”

    安雅:“……”

    夏初浅捕捉到:“为什么会长选了玫瑰?”

    “因为deep的更衣柜里经常插一支白玫瑰。”

    “哇!变态啊你们!”安雅忍不住吐槽,“更衣室只允许拳手和工作人员进出,你们居然偷溜进去!干嘛?你们不会还在人家衣柜里装摄像头吧?”

    说漏嘴了,女生面色臊红。

    “所以……”夏初浅扯回话题,“Deep他多大?你们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吗?”

    女生们失落地摇摇头:“不知道。他很神秘,我们都没有见过他的脸,对他的信息也一无所知。我们缠着问过老板娘,老板娘也啥都不知道。”

    *

    等了许久,只听见休息室内插科打诨的粗犷男声,不见deep出来,夏初浅不好意思再拖着安雅陪她一起等了,明天周一,两人都要上班。

    “雅雅,咱们回去吧。”

    “不等了?”安雅倒是不在意,从墙上直起腰背,递手机给夏初浅看,“这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哥,二十七岁,大厂程序员,人品端正,相貌堂堂,就是人比较宅,有点木讷,所以至今没交过女朋友。你对眼不?”

    “……干嘛?”夏初浅不解。

    “我好像闯祸了。带你来补点阳气,解解闷,没想到让你迷上危险男人了。”安雅欲哭无泪,“我补救一下!浅浅你看看嘛!我推联系方式给你?或者毛昊空呢?你考虑看看?”

    “不用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啊?”

    斟酌一番,夏初浅决定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安雅,没有确切把握的事,就不节外生枝了。

    “没事啦,雅雅,我们走吧。”

    然而,她们刚走出两步,一道颀长矫健的身影一个转弯从墙体后面阔步而来。

    是deep。

    裂缝丛生的白色面具遮盖真容,他受伤的小臂换了新绷带,依然是擂台上那神秘、疏冷而凌厉的模样。

    似乎心事重重,他眼神略显空茫,突然被墙边那显目的纯白俘获视线,他脚步凝滞。

    他身后跟着好些对他俯首称臣的拳手,个个赤身裸背,一身腱子肉,凶气必现,目露寒光。

    残旧腌臜的工厂走道,吊灯忽明忽灭,森气逼人犹如置身食不果腹的兽群。

    尖牙疯狗群集,他是被簇拥在中心的恶狼。

    队列最后,两个彪形大汉架着战损的阿力,阿力头缠纱布,他们刚从医疗室处理完伤口。

    安雅之前都看完比赛就走,这种架势还是头一次体验,拉着夏初浅赶

    紧让路,吓得后背贴墙,低眉顺眼,夏初浅默默仰视位居C位的男人。

    他的个头比印象中那个少年还要更高一些,不沾青涩稚气,看不出他患有自闭症。

    光线晦暗,她凝眸细瞧也看不清他右眼尾端是否点染一颗深咖色的泪痣。

    “你好。”夏初浅轻声开口。

    想听听deep的声音,是否和记忆中清越温和的嗓音重合,只见他喉珠滑动,终是没应声。

    粉丝发现了凯旋归来的deep,尖叫狂欢一拥而上,浩浩荡荡地将夏初浅险些挤扁在墙,deep下意识前迈小半步的动作落在她眼里。

    “走,远离是非!”安雅龇牙咧嘴,被这群狂热粉丝逼得脾气直飙临界点,拽着夏初浅艰难贴边往外走,嚷嚷,“妈呀!看来我得换个解压爱好了。”

    夏初浅隔着攒动的人头和deep最后相看一眼,他眼神回避却又情不自禁看她。

    “夏初浅啊夏初浅!”安雅压着嗓门奔溃道,“你居然还敢上前打招呼?搭讪?疯了吧你!看你表面文文静静的,实则吃了一百斤熊心豹子胆!疯子!”

    夏初浅苦涩笑道:“走吧。”

    *

    烟味汗臭酒精,杂糅缠合,各种象征荷尔蒙的气味充溢整间休息室。

    吹捧拥戴和阴阳怪气deep一概左耳进右耳出,他远离热闹,缄默来到茶水台,撕开一包劣质红茶。

    加入饮水机的热水冲泡,再兑半杯牛奶进去,他掀开面具底边露出唇部,将自制奶茶一饮而尽。

    “大男人喝什么奶茶啊?”有人咋咋呼呼招呼道,“Deep,过来喝酒!撸串不?变态辣辣椒粉你不尝尝?来来来,是爷们就大口来一口!”

    Deep摇摇头,丢掉纸杯,拉开更衣柜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塞进运动包,把包往肩上利索一挂。

    他走到正在算账的老板娘面前:“琴姐,我下场不比了。”

    清栩冷冽如雪山冰泉的声音,底色带一丝雪茄盒手鼓般韵调酥骨的悦耳沙音。

    “……啊?!”琴姐霍地抬头,急着想拉住deep的胳膊但被他躲开,“咋了?内伤了?”

    “没有。”deep抬肩把运动包往上背,推门离开,“这次算我第二,奖金打我卡上。”

    空旷如荒漠的水泥地只有旧工厂的倒映,清月隐于浓雾,夜风卷起衣襟,敞露一小截紧致小腹,deep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把包搁在副驾驶位。

    车子十来万,普通品牌普通性能普通款式,不再是动辄大几百万上千万的奢华座驾,仅用来当代步工具往返医院、别墅和学校足够了。

    深夜的公路畅行无阻,车窗降至三分之二,湿凉的风灌进来吹皱他清俊眉目。

    半山路两侧栽植的银杏因无人照料而日渐稀疏,枝头不再繁茂油绿,一棵树去年被雷劈了,半截倒在山崖边,焦黑的另外半截枯竭指天。

    推开白檀木门,极简的装潢风格未曾改变,只是不常回来,家具陈设积一层薄灰。

    卸下面具,脱去衣物赤足进入淋浴间,野欲身材展露无遗。

    鞘剑打磨般锐利分明的腹肌,水沿着下凹的肌肉纹理蜿蜒流淌,劲腰翘臀,长腿坚实充满力量感。

    蓬头哗哗的流水在他骨感的锁骨打转,涡旋,下坠,浸透他鲜明的筋□□壑,冲去浴液,泡沫和古铜金色一并被洗净,白皙肌底重见天日。

    他披一块白色浴巾来到盥洗池吹头发。

    镜中人白净清隽,羽睫根根分明,眨眼间扫过右眼的泪痣,湿发垂落额前。

    赛场上的锐气和冷冽尽数褪去。

    快二十二岁,他又长高了些,逆境坎坷总逼人成长,他如今成熟许多,也保留下几分难能可贵的澄澈。

    焕然一新,他开车来到钟家医院。

    他轻手轻脚进入病房,病床上的老人正睡着,监测仪器显示各项指标还算正常。

    掖被子时,老人布满皱纹的双眼缓睁。

    “刘叔,哪里不舒服?”

    刘世培费力摇头,声色苍老如百年古树皮:“又去打拳了?太不听劝,多危险。”

    捏了捏刘世培枯瘦的手,秋末染轻声说:“不去了。”

    刘世培温揄:“怎么突然听话了?”

    见刘世培睡意浅薄,秋末染开一盏睡眠灯,坐在床侧,笼在柔光中显得温顺而寂寥。

    那天衣着得体捧一束白玫瑰去见她,在车里从清晨坐到午时不敢露面,最终被意外干扰,那小男孩独自跑进仓库又关上门原路跑回,片刻灰烟逃逸,他大脑一片空白破门冲了进去,万幸不算太晚,趁乱,他藏回车内。

    今天的不期而遇他进退两难。

    他垂眸向刘世培倾诉:“又被她看到了,我打人的样子。”

    第55章 试探 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这三年, 秋末染买回了半山别墅,八月底去理大新生报到,白天回归久违的课堂, 晚上配合徐庆河做精神治疗,结束后去钟家医院和钟渊打拳。

    最初半年,徐庆河采用各种手段刺激他,筛选诱发因子,推断他负面情绪波动较大时,有几率会思维断片、发作趋向于无差别攻击的暴力倾向。

    病症为何,徐庆河没有盖棺定论。

    既不像普世的精神分裂,他没有产生过幻视、幻听或妄想, 又不是人格分裂, 他只展现出一种杀戮状态,并非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有那么短暂几秒钟,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无法控制, 大多时候, 他陷入无知无觉的虚无, 需要徐庆河告诉他, 他刚才做了些什么。

    暴力程度不定,有时摔凳子砸墙,有时只森冷幽戾地盯着某处静如冬眠。

    似乎取决于他潜意识对于危机的衡量,如果感受到生命威胁, 他的反应则剧烈一些。

    基因里自带的兽性。

    好在,症状比秋许明的轻许多,频率也低,发作一次, 至少一周内不会再发作。

    目前的研究水平,只能判断是某种脑器质性精神障碍,具有极高的遗传概率。

    世界最顶尖的脑科学研究所研发出一款药物,没有投入市场,还在临床试验阶段。

    秋许明试药了一段时间,除了食欲不济和嗜睡以外,没太大的副作用,徐庆河便也用在秋末染身上。

    最近两年,就算被刺激到眼里冒火苗,秋末染也没再发作过,情绪是稳定可控的,不然刘世培、钟渊,以及他自己,都不能纵容他去打拳。

    本以为一切向好时,刘世培却病倒了。

    器官功能衰退引发的心脏病,做了一场大手术,目前靠药物和仪器续命,若不是钟家请来了国外心外科方面的权威专家,刘世培早已归西。

    钟家免去了床位费等等,但国外专家的出诊费、日后的疗护需要自付,一场大病下来,刘世培的积蓄杯水车薪,秋末染便拿出积蓄顶上。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刘世培胜似亲人。

    刘世培心疼钱,总想着不治了,他年事已高,这一辈子走到这里已算圆满,可又无法割舍秋末染。

    他走了,小少爷当真是一个人了。

    两人没有收入来源,总不能坐吃山空,秋末染成为了WENSA CLUB的赛题试检员之一,主理人分一单评测给他,得五六十万的酬劳。

    医疗费、别墅、汽车、学费、日常生活等等开销,都需要他来负担,评单一年也就一次两次,这些钱不够。

    某天,钟渊带他去看了一场野拳比赛,擂台上的拳手各个凶猛如兽,个别人甚至比隐疾发作时的他还野横狂躁,观众席撼天动地的叫喊引他不适,耳膜刺痛鼓胀,如坐针毡,好一阵子,他才平复下来。

    退场时,他在地上捡到一张宣传册,正面是赛程安排,背面是“广纳英才”,每届的拳王奖金三十万,亚军二十万,季军十万,他盯着册子若有所思。

    “心动了?”钟渊揶揄,”

    钟渊嗤之以鼻:“你上去只有挨打的份,几百公斤重感的拳头落你身上,我不信你还不痛。”

    秋末染不置可否,默默把宣传册揣兜里。

    一段时间后,钟渊再次来看拳赛,只见凭空杀出一位戴白色面具的“紫微星”新人,拳技犀利,出手果敢,不惧疼痛,一路杀到决赛勇夺拳王,首战封神。

    钟渊:“……”

    涂得黑乎乎的,钟渊也能联想到这位“deep”是何方神圣,秋末染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难不成这些拳手打人还没秋许明疼?

    ……不然他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

    初战告捷,裁判激动地就要抓秋末染的手高高举起,他不喜欢被生人触碰,躲了一下,自己举拳,几场下来,裁判组明白这是他的癖好,往后便顺他的意。

    欢呼雷动,他全不在意,只用心感受左胸腔下面的那颗器官灼烈的跳动,浑身生热发烫。

    他尝试了很多,例如跳伞和蹦极这类极限运动,例如发烧把自己闷进厚被子,例如蒸桑拿一整天,例如吃激素,都没有打野拳来的浩然轰烈。

    常规拳击也比不过。

    如果那晚,他给她看到这种程度的脸红心跳,她是不是就不会赶他走了?

    由此,秋末染常驻野拳场。

    他隐姓埋名,不和其他人来往,尽力避着粉丝,渐渐习惯拳场上的喧闹聒噪,沉溺于这里带来的蓊勃心率和高热皮温,得体赢得比赛补贴家用。

    *

    “小夏?”

    刘世培沙哑的嗓音让夜更为恓静,他讶然:“你在拳击场遇见夏医生了?”

    “嗯。”

    半脸浸泡在光线中,半脸灰暗,秋末染低喃:“她或许认出我了或许没有,又或许觉得是我但不敢确认。没想到她会来那种场所,如果她确定了是我,一定对我很失望。”

    刘世培枯枝般的手伸出被窝,轻抚秋末染的大腿,温蔼地问:“三年已过,小夏现在也不当治疗师了,你们可以发展其他关系。小染,你怎么想?”

    秋末染低垂的眉眼间藏一抹令人心碎的郁色:“三年了,我还是没能成为满足她条件的男人,再几个三年我也许依然不能。我有遗传的隐疾,我有自闭症,我也还没学会用她想要的方式表达我的心意。”

    手掌熨帖左胸膛,每想起她时都俨然看到烟花,绚烂耀目而转瞬即逝,可心跳是哑炮。

    不燃不响。

    昨晚见到她,他更是血液倒流。

    这三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孩。

    校园里的青春可人,有着涉世未深的书卷气和青涩可爱;社会里的干练知性,处事落落大方;野拳场的热辣性感,永远走在潮流前线,举手投足尽显妩媚狂野;还有那群真情实意的粉丝,他不乏爱慕者。

    可那都不是他的玫瑰。

    他的玫瑰在那天下午三点身披阳光降临他的星球,生根发芽,将他驯养。

    “她对我而言是最独一无二的,既然独一无二……”秋末染眸光似月辉,“就要保护好她。”

    他轻语:“还好那天我没有冲动去见她,我不能再害她,不能再打乱她的人生。我也害怕……”

    “未来某天掐住她的脖子。”

    就像秋许明掐死莒藜那样。

    刘世培欣慰的笑容慢慢演化成为苦涩。

    口条流畅,说话懂得留白,思维方式不再那么稚气死板,小少爷哪里像个自闭症患者?

    日复一日口含石子练习说话,观察模仿旁人学习为人处世,三年的努力,他如今真真像个普通人了。

    却无法真正过上普通人娶妻生子的生活。

    “快去眯一会儿吧。”刘世培眯眼看窗帘缝隙中浮起鱼肚白的天空,调侃道,“早课别打瞌睡,有空去旁听英语课,四级过不了拿不到毕业证。”

    仍是一张表情冰封的脸,秋末染眼睛几不可察地打弯,起身躺去隔壁房的床。

    *

    第二天下课后,秋末染开车去往废弃工厂,打算把更衣柜的钥匙还给琴姐,从今往后不再比赛了。

    落日向晚,橘金色夕阳倾覆荒芜大地,废旧工厂周边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视野无阻无垠,他坐车里惯例看太阳渐渐没入地平线。

    而后,涂抹黑油,戴上面具进入工厂。

    去野拳场他从来只穿一身黑,哪怕黑油沾在袖口领口,也看不出端倪。

    这里每半年举办一次争霸赛,其余时间就打打练习赛,拳手间相互切磋,维持曝光度,想赚门票钱的就来比,不比的就自由练习或修复养伤。

    休息室远远便传出混杂粗俗的笑骂声,一群拳手正在吃饭,秋末染从不融他们的圈子,更不沾染他们嗜烟酗酒斗架爆粗口撩妹子的恶习。

    他准备还了钥匙就离开。

    而一个拐弯,他竟看见昏暗走廊上那纤茜柔美的身影,一席浅色森系长裙,正弯腰在地上找东西。

    他霎时慌神,触电似的收回脚尖。

    还来不及避身,那抹倩影直起腰来扭头看他,念叨:“我丢了东西在这。”

    碳素墨水泼染般的浓发及腰,打扮浅素,亭亭如盖,颇有古典韵味的五官描眉点唇,愈发冰清玉洁。

    *

    夏初浅背着帆布包,踩一双小白鞋靠近deep。

    “这里有点黑,看不太清楚,我一个人很难找到。”她仰起脸庞故作淡然地问,“能麻烦你帮我一起找吗?”

    昨晚失眠一夜。

    辗转反侧间,夏初浅无数次拿起手机搜索“deep”,两指放大他的照片简直要看穿孔。

    全网没有他的身份信息,没他露脸的照片,相关帖子也很少,野拳手这重身份注定不可能像大众偶像那样大范围曝光,粉丝只能捂着嘴圈地自萌。

    线索少之又少,可那双眼裂狭长的漂亮眼睛,她越看越觉得就是他,昨晚的种种迹象也在印证她的直觉,问刘世培和钟渊的话都打在对话框了,终是没发出去。

    如果刘世培和钟渊知情,显得她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她也没资格插手他的选择。

    万一刘世培和钟渊被瞒在鼓里,那她这一问,他倘若真的是deep岂不就暴露了?倘若不是,三年没联系过,突然问这个,显得她唐突又莫名其妙。

    咬着指甲纠结一晚,她决定自行探一探。

    Deep厮杀于无法无天的野拳场,哪怕伤人损己、横行无忌,又与她何干?

    她犯不着多事,但那个少年不行,她做不到看他误入歧途还袖手旁观。

    “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夏初浅假装寻找,问道,“这里的卫生谁来打扫的?”

    Deep不接话:“……”

    “可能掉观众席了,失物招领处在哪里?”夏初浅继续进攻,想逼出deep的声音。

    Deep默然以对:“……”

    他低着头与夏初浅擦肩而过,一声不吭走进休息室。

    再次出来时,他骨感指节上挂一串钥匙:“我问了老板,今天没有上报的失物,楼道一般没人打扫。你丢了什么?趁练习赛没开始,我带你去观众席找。”

    砂纸磨桌面般的音色,哑得像个老烟枪,大段流利的长句子,都跟那个少年大相径庭。

    “……”夏初浅错楞晃神。

    不禁怀疑她真的认错了人。

    人家都好心帮忙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演戏:“丢了……一个包上的小挂件,硅胶做的,白色,像个海星。不值几个钱,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

    随口瞎编的,她没遗失东西。

    这不过是个和他搭话的借口。

    “走吧。”

    Deep健步走在她前方带路,手插裤兜。

    男人背影俊拔精壮,衣裤全黑,哪有半分那个总爱跟她屁股后面的消瘦浅淡少年的影子?

    心里既庆幸又滋生些许难言的失望,夏初浅紧了紧帆布包,默默跟上。

    *

    观赛区又不是能无中生有的许愿池,他们自然找不到“白色的硅胶海星挂坠”。

    期间,夏初浅悄摸从包里掏出一盒药装作捡到的:“左乙拉西坦……你们医药室的药?治什么的?”

    治疗癫痫的。

    Deep蹲在地上搜寻椅子下方,没应声。

    “69334689765……8763098765321……H200065……”她念出十三位的商品条形码?,二十位的药品追溯码,和九位的国药准字,偷瞄deep一眼。

    他无动于衷,不知道听没听到。

    夏初浅想过问一些生活化的问题试探一二,顾虑到万一deep不是秋末染,那她探人隐私多冒犯。

    片刻,观众陆陆续续入场。

    夏初浅装作洒脱状,对下排的deep说:“谢谢你帮我,耽误你的时间了。观众进场了,我不好挡道,就当那个小挂件找到了更好的主人吧。”

    Deep挺直腰身静定,似在忖量。

    他利落迈上高台,站夏初浅的下一层仍高出她大半个头:“比赛结束我再找。”

    似是喉部不适,他频繁吞咽:“找到了我放老板那,你和朋友一起来取,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嗯,好的。”夏初浅微愣,deep此刻的执着和体贴,让她再次和那个少年叠合。

    明锐的目光在他脸上巡睃欲要凿开面具,她抬肩提口气,樱唇微启:“你……”

    直白的发问即将冲口而出,夏初浅却倏尔看到deep的右眼有颗泪痣。

    在相同的地方。

    可是痣不止那一颗,他双眼的眼睑各自散乱分布着十几颗深咖色的痣,大小不一。

    夏初浅咽下话头,登时断念。

    破案了,deep藏匿真容应该就是顾忌于脸上的这些痣,他外在内在的确都带有她相熟的一些特质,但类他非他,deep终究不是那个少年。

    “你……等下不比赛吗?”她随口问道。

    “不比了。”

    “今天谢谢你,我走了。”

    夏初浅走出赛场,身后响起粗粝的男声:“你不看比赛?你觉得暴力?”

    音色哑得甚至怪异难听了。

    “不看了。”她回眸浅笑,“我跟检票员说我丢了东西在这,他才给我开了闸机,不然没票进不来的。我承诺很快就出去,现在已经耽搁很久了。”

    气质柔婉如月影笼纱,她温言:“我不能白嫖比赛,而且我确实更喜欢常规的拳击一点。这是你的爱好,或谋生手段,我无权干涉,但请保护好自己。”

    道了声再见,夏初浅径直走向出口,冷不丁地,她回头问:“那串数字多少来着?”

    “6933……”

    Deep噤声,没再作答。

    眸子有光拼凑后又碎裂,他垂下羽睫回避目光,双手送进口袋更深处。

    *

    暗送夏初浅安然离开,秋末染折回休息室把钥匙放琴姐的眼皮子底下:“琴姐。”

    “哟!嗓子咋了?感冒了?”琴姐抬腿搭桌,在老板椅上懒洋洋一躺,拉开边柜摸烟盒和火机,又丢出一盒薄荷糖,弹舌,“拿去吧,看!姐姐我多心疼你。”

    秋末染目光掠过薄荷糖,轻咳两下,修长手指横跨面部托住震颤的面具:“以后不来了。”

    “……”琴姐从老板椅上弹起。

    Deep的口气浅淡却不容商量,没提主语是谁,琴姐抱着侥幸心问:“谁……以后不来了?”

    “我。”

    “……天塌了!啊!”火苗烧指头了琴姐才反应过来,一边甩手一边绕出桌子,“为啥?不是说下场不比了吗?咋又以后都不来了呢?你哪里不满意?”

    不好惊动其他拳手,琴姐搓搓手指暗示。

    见deep没有心领神会,她凑耳低声问:“啧,嫌分成少?姐多给你三个点。”

    自deep亮相之后,营业额节节攀升,如今各行各业只要吃到粉丝经济的红利,就能赚个盆满钵满,deep在琴姐眼里就是行走的印钞机,他一己之力足以养活整个拳场,如此香饽饽岂能失于指缝?

    “还嫌少?”琴姐急了,“你开价吧!”

    “不……咳咳!”终于不用忍着,秋末染连连咳嗽出声,喉管火辣刺挠,喉头如灌水的气球般急速水肿,后背和脖颈滋发一阵异常的瘙痒。

    “走走走!等会儿再聊。”眼见不对劲,琴姐赶紧带秋末染去医务室。

    听完医生的诊断,琴姐蹙眉道:“咋还急性食物过敏了?你在这儿从来只喝东西,不吃东西啊!是不是哪个臭小子嫉妒你往你水里下药,想把你毒哑了?”

    医生问:“你吃过这药吗?”

    “吃过一次。”

    “吃了有不良反应吗?”

    “困。”

    琴姐插话:“药啊,不常吃,吃一次可顶用了,吃多了就免疫没效果了。快吃了!”

    她又问:“Deep,你因为这事儿不想比了?”

    秋末染服下过敏药,用盐水反复清洗喉部消炎,哑声道:“不怪任何人,我不想比也与钱无关。”

    “那与啥有关啊?”琴姐仰天抱头,“小祖宗,给姐姐一个挽留你的机会吧!”

    *

    摇钱树终是没留住,油盐不进。

    琴姐回到休息室,郁闷地把脚往桌上一墩,叼起烟,狠狠将满屋搞得乌烟瘴气。

    “琴姐。”方桌旁一小伙正在吸溜米粉,眼珠子滴溜溜转悠,抹把嘴问,“昨儿剩的变态辣辣椒粉呢?这粉味道淡出鸟了,我提提味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自己找!老娘烦着呢!”琴姐像个一点就燃的炮仗,拿起化妆镜臭美消消气,鼻尖的人工美人痣淡了些,她四处寻摸,“……妈的!老娘的眼线笔呢!”

    暴躁拍桌,眼线笔从账本边骨碌碌滚了出来。

    “咋去那儿了……”琴姐拔开盖子,眯着眼睛,一手举小圆镜一手刚落笔尖。

    “啊!!!”

    外头乍然传来惨叫,命根子被剪掉了似的。

    手一抖,点,划拉成了一条曲线,从琴姐的鼻头迂曲到下垂的苹果肌。

    咒天骂地冲出门,琴姐叉腰仰脖就要问候祖宗十八代,灰尘涌动的走廊中,男人手握半截滴血啤酒瓶的森冷身影,惊得她火气偃旗息鼓。

    地上躺着蜷着坐着五六个七损八伤的拳手。

    Deep,杀疯了。

    第56章 疯狼 你叫什么名字?

    看比赛的观众三五成群检票入场, 夏初浅逆人流穿梭而出,叫了辆网约车候在路边等着。

    远郊的夜空星罗棋布,晚风不疾不徐, 掀起她的披肩长发,思绪同发丝一样绞缠纷飞。

    本来已经把deep和那个少年做出了切割,可是,她最后的那个问题又让判断摇摆不定。

    他回答时胸腔起伏一下,明摆着就是记得那一大串数字,深吸一口气预备一下子报完。

    42个数字,一般人听一遍能记住吗?

    亮着远光灯的车减速停下,对好车牌, 夏初浅上了车, 拉安全带时无意中往后一瞥——

    路灯在水泥地上勾画出一道颀长的影廓。

    夏初浅瞪眼细看,看见deep伫立在检票口外围, 头戴又大又深的卫衣兜帽, 帽檐遮住他戴面具的脸, 车渐渐起步了, 他才转身折回工厂。

    似乎在目送她安全离开。

    “师傅。”扭过头来, 夏初浅扒着副驾驶座头枕, 急言道,“麻烦靠边停车!”

    错不了了。

    检票员繁忙,夏初浅借口落东西在里面了,拜托其放行, 检票员斜觑她一眼没理睬,她只好找门口的黄牛买了张高价票,匆匆直奔休息室,却没见到deep的人影。

    方桌旁, 一个男人刚揭开外卖米粉的圆盖子,磨着一次性筷子头问了句:“啥事儿?”

    “我找……deep。”夏初浅气喘吁吁。

    “Deep啊,又是找deep的。”男人语气酸如陈年老醋,搅着米粉下巴指路,“医务室。”

    *

    场地陌生复杂,夏初浅东观

    西望寻摸着医务室,墙壁破裂隐约曝出钢筋管道,萧森之气渗骨缝。

    “嘎吱——”

    锈迹斑斑的门应声外开,夏初浅看见deep缓步出来后随手关上门,似是困倦,他摁压额角。

    话到喉头即将喊出之际,五六个彪形大汉从拐角的霉湿阴影中气焰熏天地逼近deep。

    心下一惊,夏初浅躲在墙后随机应变。

    “喂。”

    领头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老子可算等到今天了,你早就该滚了。粉丝多了不起?妈的,那些娘们天天捧臭屁,你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

    闷厚的哄笑撞上墙壁引来阵阵回响。

    有人按捺不住嫉怨,粗口怒骂:“没琴姐给你喂奶,你TM算个球!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越骂越生气,这人一拳侧捶上身旁的墙,墙皮扑簌簌掉落,助燃他一触即发的暴怒:“你清高!你神秘!你高冷!妈的就你最会卖人设!老子看不惯你这种货色!艹!想起琴姐给你抬分成老子就一肚子火!”

    无形妒火熊熊欲燃,几人一副斩草除根的狂徒样。

    似是有道屏障隔绝了这些人的粗口,deep不为所动,他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白光打亮凹凸有型的白色面具,他清冷孑然的气质添一丝诡谲冷感。

    “搬救兵?”有人担心他求助琴姐,转念一想,人走茶凉,琴姐不可能护着他,便大胆奚落,“小学生告状?怎么?哭着回家找妈妈?”

    听着一片刺耳讥笑,夏初浅紧攥拳头,指甲嵌入皮肉,“妈妈”一词,是那个少年刻骨铭心的遗憾和伤痛,怎么能容忍他们在他伤口上撒盐?

    不出声响地摸出手机打算报警,她又忽然清醒这里本就是灰色地带,警察叔叔来了一定把deep一并拷走!

    这些人也是仰仗这一点,只怕得罪老板娘丢了饭碗,不怕deep打幺幺*零。

    Deep指尖遽然收力,指甲压出渗白,随着手机屏熄灭,暗色如沼气无声无息将他淹没。

    “别来烦我。”

    哳哑的警告,如同猛兽出击前打磨脚掌。

    几人显然被短暂地震住了。

    Deep踩着他们的沉默迈开长腿走向赛场的方向。

    “给老子滚!你现在没资格进去赛场!”有人堵路,“玩告别仪式呢?少来这套!”

    “找东西。”deep言简意赅。

    “找东西?”有人又开始口不择言戳痛处,“呵,我看啊,你还是回家找妈妈吧!”

    眼前,夏初浅窥见deep高大的身形在微微发抖,他铜铸铁浇般的双拳攥得骨节咯吱响。

    “别忍了,真当你是个君子啊?”

    “喊你的小迷弟们过来,咱们火拼一下。”

    “就是,别显得我们人多势众,欺负你一个人。”

    有人捡起地上的啤酒瓶防身,煽火道:“呵,从来不在拳场以外的地方打人的deep要动手咯!”

    局势危急,夏初浅想试试看找老板娘出面,一个转身,竟一头撞上了一个硬如磐石的胸膛!

    慌张地仰头上看,居然是阿力!

    阿力目光猥琐地在夏初浅脸上游转,满是茧子的粗手握住夏初浅的大臂暧昧地捏了捏。

    “当心点,这么漂亮的脸别摔着了。”

    咕咚吞咽口水,夏初浅扒拉掉阿力的手,抱住胳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别碰我!”

    闯进了deep的视线。

    隐忍克制的壳子顷刻间碎裂,deep几乎飞奔过来,拉住夏初浅的手腕:“走。”

    “走哪?”阿力箭步挡住两人的去路。

    他和那帮人没来往,但他们的对话他入耳七七八八,俗话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仗着人多,他底气宽绰,全无昨天落败的狼狈和颓势。

    阿力舌尖顶腮帮子,粗野又吊儿郎当:“Deep小兄弟,真当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美女,你也不许走,你跟他干嘛?你不是我的粉丝?”

    夏初浅韶秀的面容阿力过目难忘。

    阿力纳闷,昨天她还举着他的应援幅加油打气呢,怎么一晚过去跑deep怀里了?

    ……妈的!

    ……撬他的粉丝!

    前有狼后有虎,夏初浅心跳惊如爆竹,止不住地发抖,手不自觉揪住deep的衣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害怕,deep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让她出去……”突然一阵莫名的晕眩,deep闭眼扼制,撕磨水肿的声带冷声说,“你们……看不惯我,冲我来,与她无关,路让开。”

    “轮不到你逞英雄!”

    此话一出,领头大哥气急败坏地挥拳冲来:“你TM就会在女人面前出风头!”

    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deep的侧脸,他的身体不知为何显得过于迟缓,面具顿时裂开半边。

    “……啊!”

    夏初浅捂住嘴,惊呼声漏出指缝。

    忽而,手腕处他的大手滑落,她看着他脑袋无力前垂,诡异地左右摆动,脚步错乱虚浮,好似醉酒打摆,又好似被激活了某个危险的开关。

    “小……deep?”

    登时升起不祥的预感,夏初浅试图抱住deep的胳膊拖住他,然而为时已晚。

    不管不顾地,他抬脚直踹领头大哥的要害,那吃痛的呻吟听得人都钻心疼!

    猝不及防地,他脚步快如闪电,瞄准阿力缠绕纱布的伤处精准加以二次伤害,瞬间,鲜血染红纱布,一行血红流下,疼得龇牙咧嘴的阿力真不开眼!

    丧心病狂地,飞踢、刺拳、锁喉,招式一个赛一个的生猛,不留活口似的狂烈残卷,不过瘾,他截走那个啤酒瓶,冲那人的脑袋重重砸下!

    “咔嚓——”

    拳手的反应速度不是盖的,万幸那人在最后关头抬臂挡头,不然小命当场交代在这了!

    尘芥如蚊蝇般狂舞翻飞,一盏吊灯被飞溅的啤酒瓶碎片击打得摇摇晃晃,光线或明或暗,面具岌岌欲坠,暴戾恣睢的男人侧身站在灯下喘气。

    第一次。

    夏初浅第一次目睹他隐疾发作的样子。

    湮灭人性,徒留□□。

    “噔——”

    “噔——”

    “噔——”

    他踩着规律而寒峭的脚步靠近,像极了曾经秋许明从三楼下来时的步态。

    破碎的面具裂痕如网兜,最大的两个洞露出他瘴气弥漫的空冷双眼,暗如极夜,看不出丝毫的乖驯,那嚼骨嗜血的骇气也如同秋许明。

    他的影子朝她压来,遮天蔽日。

    羊入狼口,他幽幽抬起右手,冰冷修长的五指横亘于她纤细的脖颈,骫骳缠绕。

    随时置她于死地。

    “醒一醒。”

    阴冷墙壁吞噬夏初浅身体的温度,她后背挨墙挨得越来越紧,如安雅所言,她或许真是个平静的疯子,理应恐惧的,可倾巢而出的情绪只有心疼和悲凉。

    “醒一醒。”

    她带着哭腔低喃。

    ——小染,醒一醒。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减弱,泪水凝聚成薄雾漫漶视野,她隐约看见他惊恐的眼神。

    他双手垂在身侧烂如泥,手指回缩颤抖,灌铅的双腿蹭着地面后退,鞋底蹭出尖锐鸣音。

    掉头,他慌不择路逃跑。

    夏初浅一边擦眼泪一边追上去,路过琴姐,琴姐又惊又呆地给她指了指方向。

    她跑得慢,跟不上他,追到路尽头,空无一人,搜遍这条走廊上的所有房间,甚至闯进男厕所挨个推隔间的门,她又来到档案室四处寻觅。

    档案柜早已弃用,角落下层的那一间柜子,门严丝合缝关着,可门缝下夹着一截鞋带。

    夏初浅轻步上前,试着拉柜门,门弹了一下,又被里面遒劲的力道拉了回去。

    两人僵持着,那力道消弭于她故意说的一声“啊,我手疼”,柜门吱吱呀呀缓缓打开。

    逼仄狭窄的空间,一米九几的男人瑟缩成团藏在里面,眼珠小心翼翼地转向她的方向。

    夏初浅大大方方席地而坐,学着他的姿势环抱双膝,清凌凌的杏眼澄明敞亮,她不曾带着警惕与异色看他,此刻,往后,都一如

    过往。

    “不喜欢光亮吗?”

    “为什么坐在柜子里?也不喜欢沙发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泪意烧红了她的眼眶,她耐心等待他镇定下来,唇畔荡漾一抹柔和的弧度,声音无比轻柔道:“你好,我叫夏初浅。”

    她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第57章 驯服 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没有跟她相认, 也不敢去牵她递过去的手,她知道,他在惧怕自己的手再次锁缠她的脖子。

    好说歹说哄不出来他, 只见话疗没用,夏初浅作势柔弱地小声嘀咕:“我不敢一个人出去,那些人看起来超级凶的,不像会怜香惜玉的人。”

    “可我……”他缩在矮柜深处,掩藏面庞,哑声辩驳,“比他们更凶。”

    “凶?凶还藏在这里?”夏初浅猫腰俯身,就像在床底找躲起来的小狗, 卷他衣袖的手指仿佛引小狗出洞的尾巴草, “你是很能打啦,可我不怕你。”

    “因为只有你护着我, 不是吗?”

    他犹豫沉默:“……”

    “我饿了。”夏初浅话题一转。

    “……我送你。”发颤僵麻的长腿伸了好几下才颤巍巍踩地, 柜子低矮, 他蜷着手脚往外挪, 头发摩擦柜顶磨出呲呲静电。

    起身时脚掌刺麻, 他大手急忙扒住柜门。

    夏初浅箭步搀扶, 借机拉他的手。

    粗粝的大手一瞬生寒慌慌往出挣脱,温柔网黏丝缠绕,他抽她就攥,他躲她就追, 她软嫩的手指长在他手上。

    “我害怕。”夏初浅攥紧,“我害怕他们,不怕你。你牵着我,我就不怕了。”

    闹腾的大手点穴于她的温言之中, 她仰头深凝:“能不能再送我回去呢?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女生,独自来这种地方不安全,那我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

    “……走吧。”他最终妥协。

    他落后夏初浅半步,调小步伐,配合她的节奏,委屈而自馁地辩白:“我……很少这样。”

    “嗯,我相信。”夏初浅嫣然回眸,目触他脖颈的缕缕抓痕,“你的脖子怎么了呀?过敏了?”

    “嗯。”

    “吃过敏药了吗?”

    “嗯。”

    “刚才吃的?”

    “嗯。”他应得乖巧。

    难怪呢,夏初浅理清了前因后果。

    满地狼藉,常年攒积的泥尘溅上鲜血,朽烂的墙皮染星星点点的红,红白对比强烈,有种末途狂欢之感。

    拳手们吃痛着艰难起身,琴姐无奈地拿着扫把簸箕扫清啤酒瓶的碎片,以免误伤人。

    昏暗的走廊,突然,一抹纤白身影缓缓走来,步伐轻盈,自带沉静气魄。

    柔软如水,却又刚毅能穿石。

    小手牵着一只粗砺大手,一米六出头的娇小女人,身后跟着一米九几的戴面具的高大男人。

    他乖乖随在她身后,背脊微弓,脑袋微垂,配合她的步长迈着小小步。

    擂台上唯我独尊的气场,冷峻疏淡,生人勿进,蜕变成了温驯乖良的模样。

    拳手们后怕,纷纷装看不见。

    琴姐眼瞪得像铜铃,这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deep吗?!多少女生趋之若鹜,经年累月穷追不舍,deep理都不理,怎么才见两面就被这美女驯服了?

    “老板娘,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路过时,夏初浅致歉,“我带他走了。”

    “……噢。”老板娘呆愣,这女的气质素洁,俏鼻樱唇,难怪deep沦陷了,她心有戚戚,“不是我偏袒谁,两年了,每个人啥性子我心里有数。”

    老板娘蚊声咬耳朵:“Deep从不惹事,我知道是那些臭小子挑的头,我教育他们!美女,你知道我这买卖……对吧?你别往外说,对deep也不好。”

    “我知道。”夏初浅笑笑。

    *

    两人来到一处空地,停着几辆车,他带她走到了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小轿车前。

    “什么时……”

    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在方叔开的驾校里跟他学的吗?自闭症和隐疾有影响你考驾照吗?

    问题哽在嘴边,夏初浅最终消解。

    解锁了车门,他却没松手,垂眸盯着相牵的手,手指松了一下又回缩握紧。

    “你牵着我,我怎么上车?”夏初浅唇畔漾笑,问,“能陪我去逛逛吗?我还不想回家。”

    “你不是饿了吗?”

    “嗯,你能陪我去吃东西吗?”

    孔洞中的晦暗双眼忽地亮起光芒,他点点头,牵着她到另一侧车门,开门,护着她的头看她妥善坐好,才松开手,关车门,小跑着上了驾驶座。

    内饰不像当年的卡宴那么有尊贵格调,但简洁干净,玫瑰淡香袅绕鼻腔。

    “你用这个味道的车载熏香,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吗?”夏初浅以不亲不远的口气聊起。

    “说什么?”

    “说好闻,说你有生活情调,或说娘啊之类的,这味道比较女性化不是吗?”

    除了擂台,除了她和几个亲近的人,没人近得了他的身,更不用说上他的车、闻他钟爱的味道。

    倒是有挑衅的拳手嘲笑过他喜欢买玫瑰当作镇宅之宝似的存进衣柜,说花,买来送女人可以,送自己简直招笑。

    但没人敢说他娘,赛场论雌雄。

    “无所谓。”回程的路他习惯开窗吹吹风,担心冷着她,他今天紧闭窗户,“我喜欢这个味道。”

    夏初浅张了张嘴,想问他嗓子怎么了,清朗之音变得跟铁锹铲地似的,吃药吃的?还是染上烟瘾了?眼周的痣又是怎么搞的?却问不出口。

    “嗯,很好闻。”她应和。

    握方向盘的骨节血肉模糊,墨夜点缀下悚然而惊,怕吓到她,他拘谨地悄悄擦。

    抹的美黑油被纸巾带走,白皙肌底显露,她目视前方,装没看见。

    两人聊起了别的,似乎紧张,没自信能答出合格分数的问题,他都沉默以对。

    *

    C城近两年兴起了夜市经济,烟火气升腾,摊铺琳琅满目,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路行人见到夏初浅这对,都不由地带着探索多看两眼,靓女配战损的神秘面具男,以为这两人刚参加完什么新潮的活动,或是网红在拍段子。

    周一晚上,这片夜市没那么压肩叠背,小吃摊铺前买宵夜的食客倒也不在少数,热热闹闹的。

    夏初浅贴着他走,别被人流冲散了,她找他只管往天上看,就属他挺拔阔高如青松,而她女性平均身高,混人群里没那么容易找到。

    现炒的米线喷香四溢,锅气十足,铁板上香煎豆腐和狼牙土豆色香味俱全,牛肉串烤鸡翅俘获味蕾。

    见夏初浅一直沿路四处看,他掏出手机问:“想吃什么?”

    经他一问,她的胃□□跃起来。

    晚餐在“星星之家”随便垫吧了几口,就赶紧奔赴拳场,确实有饥饿感了。

    “有点饿,你呢?”夏初浅问,“你想吃什么?”

    “听你的。”

    似乎懊悔刚才的脱口而出,他四肢蜷掌心,拇指指手边的一家烤串摊,改口道:“这家。”

    “行。”夏初浅不挑嘴。

    她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连锁便利店,松口气忙说:“你买吧,我吃什么都行。我看排队的人挺多的,估计要等一会儿,我正好去那边买个东西。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指腹下意识摸裤缝,他点了点头。

    *

    夏初浅小跑到便利店,从货架上飞快地挑出碘伏、棉签和创口贴抱去结账。

    沿路瞅了半天,这附近没一家药店,好在这种连锁便利店有基础的外伤用药。

    他的拳骨那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她不管,他貌似就放任不管了。

    这怎么行!

    还偷偷用纸擦,多疼啊……

    折回烤串摊时,夏初浅却发现他不见了。

    炉炭将空气烫得扭曲变形,老板满头大汗,拿袖子揩拭,夏初浅却一瞬如坠冰窖。

    他怎么没听话乖乖等她呢?他走了吗?还是又发病了?不该放他一个人,应该带他一块儿去买药的!

    甚至不该

    带他来这里,这里人多,全是普通百姓,他揍起人来没人拦得住他,也没人遭得住。

    “老板!”夏初浅疾言忧色,“刚才这里有个戴白色面具的高个子男人,你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老板忙得都没空抬眼看,一手把串串翻来动去,一手抓起调料罐撒辣椒粉:“去那边了吧。”

    老板下巴指了指夜市深处。

    “谢谢!”夏初浅马不停蹄向里飞奔。

    按理说,他很好找很好辨认,可直到跑到路尽头,再往前便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她都没看到他。

    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她四下张望。

    她删了他所有的联络方式,当时为了恪守感情,把他当普通的来访者一视同仁,她刻意不去记他的电话号码,现在,她想联系他都无从联系。

    问了许多路人,有人说没印象,有人说:“哦,我记得好像见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哎?就是你呀!我就是看他和你在一块儿啊,再没见过他了。”

    呼吸道刺痒,夏初浅等不及喘匀呼吸,马上折返回去,想去停车的地方看看他的车还在不在。

    暖黄路灯交织月色银辉,男女老少和她擦肩而过,跑着跑着,她停下脚步。

    他笼在灯火阑珊的袅袅烟气中,就等在烧烤摊旁。

    一瞬间,热量直冲脑门,她一手掐腰,一手扶额,带着哭意远远和他视线相凝。

    见到她,他僵直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行人三三两两,他大步穿过他们向她走来,手里捏着一把烧烤串,裤子口袋鼓起一个弧形的轮廓。

    “你去哪了?你干嘛乱跑!吓死我了!”心跳的余震震得泪水摇摇欲落,夏初浅唇线抿直,有些赌气地偏开头,却看见他裤缝染上血污。

    等了许久等不到她回来,他以为又被丢掉了。

    长大了,依旧没改掉一恐慌不安就拿裤子开刀的习惯,不是蹭,就是攥的。

    “手疼吗?”恻隐之心盖过了后怕和愠怒,她心疼地数落,“你就糟蹋自己。”

    想来,他们应该是恰好错过了,冷静下来夏初浅叹口气:“我买完东西回来,发现你不在烧烤摊那里,我还到处找你呢,你没事就好。”

    仅她一人唱独角戏,他安静得很是古怪。

    树叶飒飒作响,纯白面具裂缝斑斑,一小片白色碎片脱落,打卷于微凉的晚风之中。

    他的破碎转虚为实,羽睫遮不住眸底深处的惴惴狼藉,迷失于她的口型。

    瞬间,夏初浅忆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晚上,他流露出和此刻相同的不安,如脆瓷易碎。

    ——他听力失常了。

    ——他以为她丢下他走了。

    柔暖一笑,夏初浅没再言语,转身往前走,手向后伸熟稔地摸到他的手。

    “一周牵一次手”的规定似乎烙刻在他的脑海,他抻着五指,她能摸到他因为发力而鼓起的筋骨脉结,走过几个摊铺,他才收拢五指将她的手包裹。

    *

    夜幕低垂,春季的风卷携着万物复苏的草木香气,铅云流动聚积成片,春雨将至。

    两人找了把长椅坐着吃东西。

    说是一起吃,实则只有夏初浅嘴巴吧唧吧唧。

    他不愿脱面具,连饮料都不喝一口,僵硬如一尊泥塑,她稍微一动,他的腿脚便跟着惊厥,预备随时跟着她站起来。

    一大包烤串,没一样是动物内脏,菜单上红艳艳标注着牛肚和鸭肠是招牌,他也没点。

    “咳咳……”他清清嗓子,似乎找回了听觉,磨砺着喉咙发出嘶哑的含混气音,“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回来。”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包着纸巾的小玩意。

    等夏初浅时,他看到有小孩指头上环着这个转圈圈,他便去问在哪里买的,小孩妈妈说,在夜市的另一边,这款挺畅销,只剩一两个了。

    他示意夏初浅打开看看。

    款款拆开纸巾,一个硅胶质地的白色海星造型的小挂件,躺在她的掌心。

    “一样吗?”

    居然真的存在,她瞎扯的小物件。

    批发品,都没有外包装,他特意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纸巾避免被他的手染脏。

    “嗯,一样。”眼底的热意倒流,心化成了一滩水,她点点头,“好巧呀,这里也有卖的。”

    原来他去买这个了……

    “多少钱?我给你。”

    他摇头不收。

    她撸一块烤签上的牛肉,状似闲聊问:“你有念大学吗?”

    他点头:“大三了。”

    “你住宿舍,还是自己住,还是跟谁住呀?”

    “跟……我叔叔一起住。”

    “你叔叔最近还好吗?”

    思忖一下,他答:“还好。”

    “打拳是课余爱好,还是冲着奖金去的?”

    他应激似的顿时面朝她,眼底拢一片惴惴夜雾,涩声道:“以后都不打了。”

    “嗯。”夏初浅把吃完的签子扔进垃圾袋,擦干净手指,“就像你叮嘱的,那种场合女生最好不要独自进出,因为危险,对拳手而言也危险,不戴任何护具肉搏,受伤是家常便饭,在乎你的人多担心。”

    她眉眼弯弯:“把手给我吧。”

    碘伏涂过他开裂的伤口,他静如止水,抽痛声都不出一下。

    偶尔夏初浅抬眼观察他的状态,撞上她的视线,他迅速垂眸躲开,可藏不住眸底的深切眷恋。

    他还是他,一望而知。

    “回去记得涂消炎药膏。”简单处理好伤口,夏初浅用湿巾给他擦擦手上的脏污。

    把他的手心翻朝上,借路灯明光,她看见他右手掌心的一大片皮肤丧失了纹理。

    是烫伤或烧伤。

    刹那,“星星之家”的那场火灾跃然于夏初浅的眼前,数种情绪混作一团,她今日没有捅破他的身份,也不好去追问那日他为何舍身相救又不留只字片言。

    “那串数字是多少来着?”

    “69334689765……8763098765321……H200065……”

    夏初浅哪里记得住,但她相信他念得一字不差,她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像在和他对暗号。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好好用在学习上。”她嘴角缱绻干净明媚的笑意,“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叔叔。以后啊,吃了过敏药就乖乖上床睡觉。”

    风起风停,路灯拖长欲绽未放的花骨朵的晃影,雨意待发,空气润湿了几分。

    夏初浅看到他摇曳着的棕色碎发黏了一粒啤酒瓶碎屑,他双手不便,她便抬手去拈那碎粒。

    他毛茸茸的脑袋自然于心地下移到她舒适的高度,像小狼狗敞露肚皮交予信任和依赖,乖驯地,定着不动。

    他还以为夏初浅要摸他的头。

    她愣一下,弹走酒瓶渣滓,像从前那样抓了抓他的头发。

    一滴雨水穿透云层洇湿灰土地,夏初浅收回手,整理垃圾:“下雨了,走吧……”

    话音未落,她的眼前忽地攀黑。

    一只笙寒的大手覆上她的双眼,细碎微光漏进他的指缝。

    视野窄狭,他的白色面具无限逼近,贴在她侧脸和脖颈的那种磨砂酥麻感引得她身灵剧颤。

    脖子前侧有齿尖挲挲刮摩的微妙触感,冷雨坠在她脸颊,道不明的情绪潮起潮落,既贪享又惊恐,她忘记避雨,双手紧扣长椅边沿,咬唇屏息,五官紧绷。

    他又发病了吗?

    此前,他隐疾发作才会啃咬她的脖子,狂野而恣肆,可这次,他唇齿的侵略磋磨格外温柔。

    夏初浅不敢动弹,半晌,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那语气如坠地的雨点坼裂,混在风里快要消音。

    “我以为……”

    他撒手,随着低头的动作面具垂落面前,碎声喃喃:“你会喜欢。”

    第58章 雨天 这样算不算爱情?

    长夜万籁俱寂, 钟家医院,刘世培早已入睡,秋末染清寂地蹲坐在病房一角。

    他的膝盖上搁着笔记本电脑, 正在播放三年前,他和夏初浅在别墅三楼那间上锁的房间里的监控录像。

    治疗最初,他的行动受限,只在别墅活动,徐庆河提出在别墅内外都装满监控,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每天都看一看前一天的录像,觅迹寻踪。

    秋末染想起三楼的那间卧室, 在陈凡医生的事情之后, 秋许明早就装了监控。

    那个雨夜,他

    带夏初浅上去剥开回忆给她看, 说着说着, 他忽然断片, 清醒后她面色绯红, 眼神前所未见, 似乎羞恼懊悔又意犹未尽。

    他查看监控时, 便目睹了那样的自己。

    恣野强蛮,跟本我判若两人,却更讨她的欢心。

    雨丝风片敲打落地窗,绵亘的雨痕后面, 深夜的远郊灯火寥若晨星,合上电脑,秋末染放空瞭望,三年里他学会了很多事, 却还是搞砸了。

    还是不会,用她爱的方式爱她。

    隔壁乍然响起呼叫铃,护士踢踢哒哒疾步赶来,秋末染起身推开门,是顾乐支又半夜严重抽筋了。

    呜呜咋咋的哭声撕破谧夜。

    小朋友长成了小少年,十二岁了,还是一成不变的小哭包,瘦得麻杆似的,个头倒是拔高了些。

    “小支又难受了?”

    沧桑的问声从内间传来,关上门,秋末染来到床前坐下,掖好刘世培的被子:“嗯。小支最近抽筋频繁,应该是换了新药的副作用。”

    “那么小,受苦了。”刘世培插着氧气鼻管。

    他有阵发性呼吸困难,三不五时喘不上气,最近好转一些,白天基本能脱管。

    “能把我身上好的零件换给小支就好了。”躺久了背痛腰困的,刘世培缓缓翻身,“这样,小支不用哭哭啼啼,我也能换个形式多陪你一点。”

    “刘叔,哪不舒服?”秋末染急问。

    “最近好着呢。”刘世培催道,“快去睡,明天还要上早课呢。中午也不用天天回来陪我吃饭,这里有小支,有护士,我呀不缺人陪。多和同学聊一聊,出去玩一玩,多交点朋友,别怕,我们小染可讨人喜欢了。”

    的确,他如今不再是幼时被欺凌被异看的“怪胎”。

    学校里仰慕他的同学不在少数,尤其女生,他少言寡语,表情浅淡,自带清冷贵气,不买弄自己的高智商,外形气质出类拔萃,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校园表白墙上。

    “朋友”不再是奢侈品。

    “我喜欢跟刘叔一起吃饭。”

    “你这嗓子,和我一样成了公鸭嗓,那辣椒粉当真变态,威力十足。”刘世培岔开话题,笑着嘱咐,“明天千万多喝水,随身带润喉糖含一含。”

    “嗯。”

    临睡前,秋末染给刘世培再测一次血氧,他托着刘世培的手夹好血氧夹。

    那干瘦枯手兀自胖了两圈,手背一按一个浅坑,他垂眸,克制力道握了一下。

    *

    支教审批下来了,夏初浅顺利通过审核,八月中旬动身出发,所去的村子就在隔壁省,组织包了大巴车,到时候全体支教成员一同乘车过去。

    C城每年的八月都细雨缠绵,树梢花苞被雨水冲刷得油亮亮,风雨清香。

    安雅很是不舍,虽说可以随时电话联系,网络卡顿也能视频聊聊天,但一别就是一年,习惯了一个人在生活中留香于心,难免心口空一块。

    “浅浅,你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安雅眼泪汪汪。

    “好啦,我又不是上战场了,搞得这么悲壮。”夏初浅许诺安雅保持联络。

    “需要什么就知会我一声,我给你寄。”

    “谢谢雅雅。”夏初浅眉梢微挑,开玩笑道,“你和杨奇学长结婚的话提前提前通知我,我这边不仅能当伴娘,还能提供一群可爱的小花童。”

    “结婚还早呢!”安雅娇笑。

    出发前几天,夏初浅和毛昊空办理了离职手续,新来的员工认真耐心、特教专业出身,代替他俩继续照看这些自闭症孩子,他俩很放心。

    村子物质匮乏,资源贫瘠,快递都不方便。

    毛昊空有过支教经验,又打听了一些,他建议夏初浅多带些常用的个人物品过去。

    比如卫生巾、蚊香、内衣、药品,那边有小商超,但以价格极其低廉的物品为主,还有山寨品牌让人直呼臭不要脸,雪霸啊、八度空间啊、老干娘啊、蒙羊啊,质量过不过关就赌商家的良心是黑色还是红色的了。

    登山包和便携式充电设备也是必备的,夏初浅缺个登山包,家里的充电宝功率也小,便和毛昊空一起去逛逛,他指点指点买哪种的。

    正值暑假,卖场里许多家长带着小孩来蹭空调,小孩撒开了在大理石瓷砖上摸爬滚玩。

    货比三家,夏初浅最终买了一个牌子还不错的登山包,黑色的耐脏,有点小贵,去的地方毕竟是偏僻村庄,便宜的包别用两天就掉拉链或是破洞了,修都没地方修去,可能也买不到新的,徒增麻烦。

    时间还早,夏初浅请毛昊空去糖水铺子吃甜点,麻烦人家参谋登山包,去了村子,也要向人家请教许多事,总归欠人家人情,请客是必须的。

    “吃点什么?我请客,别客气。“夏初浅落座,示意毛昊空扫码看菜单。

    “那我点最贵的!”毛昊空耍宝,“开玩笑,开玩笑。那我就不推推阻阻了,要一份……椰汁西米露吧。”

    “昊空,你不口渴吗?逛了挺久了,我再加杯喝的吧。”夏初浅给自己点了一份杏仁双皮奶,征求毛昊空的意见后,又下单两杯港式奶茶。

    等上餐时,一位妈妈领着一个小男孩进到店里点单,小男孩的手里拿一只小狼公仔。

    和曾经在儿童公园他打枪赢来的一模一样,嘴巴、耳朵和肚皮白糯糯,其余部位为灰色,长得一点儿也不凶,圆鼻头圆眼睛,纯真呆萌。

    那只小狼公仔,跟她的情感一并断舍离了,然而物件易弃,情愫难消,回忆亦然。

    夏初浅忍不住看向小男孩手里的小狼仔。

    “小帅哥,你的玩偶在哪里买的呀?”毛昊空情感细腻,眼力见一流,他和颜悦色打听道。

    得到在抓娃娃机里抓到的答复,他撸起袖子干劲十足:“等下咱们就去抓。小夏同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实力,这方面哥哥我无敌手!”

    一百个币花完了,毛昊空只抓了一只小熊猫出来。

    他讪讪挠头,挽尊道:“这台机器不好使,用着不顺手。我过年回老家给我侄子侄女抓了一大包呢!真的!我今天水逆了才这么菜。”

    “嗯,这操纵杆过于灵活了。”夏初浅顺着说,拦住正打算再去兑币的毛昊空,“昊空,咱们回去吧,这还一群小朋友排队等着玩呢。”

    “初浅,你抓抓看呗。”毛昊空有些难为情。

    大话放太早,打脸是小事,重要的是没给心仪的女生抓到她想要的公仔。

    毛昊空便找理由想再试试:“刚才一百个币你掏的钱,但只我一个人霸着玩了。这样,我再买一百个,你来玩,说不定你是命定的抓娃娃天龙人,一抓一个准!到时候去支教,抓到的娃娃当做给村里孩子的见面礼。”

    小狼公仔埋在一堆毛绒娃娃里,只露出四分之三个脑袋,抓到它需要把上面一层的娃娃全部夹出才行,性价比太低,夏初浅看眼时间,傍晚时分了。

    再者,既然已丢掉,就不该再抱着寻回的侥幸心。

    “咱们直接去买娃娃吧,这样抓不划算,一百块钱,不知道能抓出几个,但一百块钱,明确能买到五六个。”

    夏初浅让出娃娃机,几个围观的小孩子一窝蜂聚围,扒着玻璃商量抓哪个。

    “行,那咱去楼下逛逛。”毛昊空略显尴尬地食指蹭蹭鼻尖,”

    率真又带些腼腆的大男孩,夏初浅不好驳人好意,浅笑道:“还是AA吧。”

    *

    回去时,阴雨绵绵洗涤天际,空气里泛着稍许霉气,公车上满是雨水从雨伞滴落的水洇。

    夏初浅已从“星星之家”的员工宿舍搬回了父母曾经的家,她走出站台棚,撑伞踱步回家。

    雨滴似银针,落戳伞面敲冰戛玉,担心购物袋被淋湿,她用肩膀和侧脸夹一下伞柄,空出手来把购物袋抱在胸前,再腾出一只手打伞。

    短暂的换动作,她无意往旁侧瞥去,电线杆旁立着一双分外修长的腿。

    黑色西装裤剪裁合身,垂坠感卓越,面料做工都品质上乘,一双黑色皮鞋光泽度极佳,看着也价格不菲。

    这一片大多市井平民,鲜少见穿这么庄重矜贵的,夏初浅便稍稍把伞面抬高了些。

    男人撑一把黑色的大伞,黑西服沉稳干练,连内搭衬衣和领带都墨色纯染。

    斜风细雨将他身上的暖意搜刮殆尽,他清介如高山雪松,面色浅淡。

    一身黑衬得他皮肤苍白几欲透明,路灯暖亮,他却眉目黯淡,透出些孤冷灰败的沉气。

    许久未见的面孔,仿佛自梦端深处而来。

    是秋末染。

    夏初浅僵怔在原地,有那么十几秒,隔着雨幕,她不管不顾将他贪婪地看个清。

    自上次他从夜市送她宿舍后,他没再出现过,也是时隔三年,她再次真正见他。

    黑色显瘦吗?

    他似乎身形清减了一圈。

    看秋末染薄唇启启合合,欲要上前,又止步不前,夏初浅率先开口:“嗨。”

    踏着洼水迈向秋末染,她留意到他的裤脚湿了一圈,还粘着几粒泥点,他应该在这等了挺久。

    踟蹰着,秋末染往前迈了一步,右手撑伞,左手背身后,生涩应道:“嗨。”

    褪去少年气的声线,比当年添几丝成熟磁性的韵味,但仍是清越的基色。

    “好久不见。”夏初浅逼自己端正自持,笑着问候,“怎么突然想到来这边了?”

    秋末染喉线紧绷如弓,松针般的长睫在黑眼圈上投下阴影,右眼的泪痣淹没其中。

    “想见你。”他诚恳道。

    夏初浅暗自掐了下掌心,扯回了险些酿成的冲动,尽力云淡风轻以对:“知道我马上就要去支教了,所以来探望探望我?给我点精神上的支持?”

    说笑溶解在他的沉默里。

    雨化光影浮浮沉沉,她莫名觉得他快要被风吹透,和萧瑟的暗夜融为一体。

    夏初浅更添一抹如麻心绪:“你好像不只想来见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很想问他是不是上次在野拳场的事曝露了,莫不成被警察抓去劳改了?被退学了?

    可那天没捅破窗户纸,现下她只好旁敲侧击问:“理大快开学了吧,有选好毕设的导师吗?”

    “嗯,研究范德蒙行列式在生活中的应用,导师人很耐心。”秋末染攥紧了握伞柄的手,迟疑着说,“对不起,没有听你的话,擅自来见你……”

    小心翼翼的乖顺模样,让往昔温馨和伤痛的滴滴点点复活,甜酸交织之余,夏初浅也庆幸,看来他在学校安然无事,是她一惊一乍了。

    “来见我,怎么不喊住我?”夏初浅像旧友寒暄,“雨天打伞,各走各的,我只盯着脚下的路看,不太注意路人。要不是我瞥了一眼,就径直路过你了。”

    “我想见你,你不一定想见我。”

    “我想见你,不一定要你见到我。”

    ——想见你,单单纯纯想见你,没有其他欲念。

    两年零三百五十九天,比那年的那天早了六天,夏初浅恍然意识到这一点。

    以及他格外隆正的打扮,她思忖着问:“你是提前来问……那个问题的吗?”

    ——“三年后,你可以考虑我吗?”

    ——“可以爱我吗?一点点就好。”

    瞳孔中的碎光变幻流转,秋末染有种明知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的凄然:“今年的答案是什么?”

    脑海中闪现的回忆沉重如铅块拽着夏初浅的嘴角,她急忙低头整理情绪。

    再次抬头,波澜已隐匿不见:“三年前,我不能让你对我产生男女之爱,我想,三年后也一样。我在你最脆弱、最需要认同和陪伴的时候出现,给了你温暖,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依赖。”

    “我对你而言,是朋友,是姐姐,甚至,你可能把你对妈妈的感情投射到了我的身上。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很真诚,可这并不是爱情。”

    压抑着即将露出马脚的哭腔,她温笑:“那我现在回答你,如果你要的是朋友之间的爱,我有,如果是普世的爱情,我不想有,因为这样对我不公平。”

    爱情无法像齐平的天平两端,总有一方分量更重,但至少这场称量绝对能冠以爱情之名。

    “你是你,我没有把你当作谁……”

    “是吗?”夏初浅释然又酸苦,“那就更说明了,我不是你命定的那个人。你问过我,什么是爱情,我也回答过我的拙见。”

    “爱情有很多定义,心理学上讲,承诺、激情和亲密是爱情的三要素,这三点构成稳固的三角形,三角形中间,则是爱情。激情,是性的需求和欲望,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你对我没有。”

    “你教教我。”

    夜雨丝丝绦绦侵肌,秋末染背脊微弓,他胸腔内的氧气似乎都被抽干:“你教我,我一定学会。”

    咽下哽涩,夏初浅抬了抬怀里的购物袋,冲秋末染挥手:“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转身的瞬间,一股力道拦腰将她裹挟,雨伞双双落地弹飞,风驰雨骤之态把她拥入怀中。

    爱让温顺听话的人失控执拗。

    他音色暗哑逼近窒息,手臂收紧不留缝隙,近乎乞求:“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你……”

    “这样算不算爱情?”

    第59章 支教 我就是爱他。

    腰际的力道好似这愈急愈密的雨, 失了雨伞的遮蔽,夏初浅很快睁不开眼睛。

    “秋末染!”

    除开初见那天,她似乎是第二次喊他的全名, 犹如一桶冰碴兜头浇下,他瞬时清醒过来。

    还来不及撒手,一声大喝急慌慌奔来:“喂!你放开她!干嘛呢你!光天化日之下的!”

    毛昊空顾不上看地面,鞋子淌进下沉砖块汪出的一大滩积水,风风火火一把推开秋末染,把夏初浅护在身后:“你手脚安分……嗯?末染?”

    一身黢黑,穿得跟黑无常巡地府似的,只见过秋末染浅素清新穿着的毛昊空刚才没认出来。

    他摸不着头脑, 把伞递给夏初浅, 雨水糊眼,他猫着腰捡起地上的两把伞:“你们……咋了?”

    秋末染没接伞, 双手颓然垂在身侧, 一只手指节回缩, 抽颤着剐蹭裤缝, 另一手握一只小狼公仔。

    西服几乎湿透, 熨帖在身, 隐约勾勒出他胸腹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大幅度起落,褶皱缝水光潋潋。

    碎发湿淋淋垂在额前,发稍的雨滴一一滴顺着眉骨流淌至眼皮和面颊, 似在哭泣。

    看了眼迷茫的毛昊空,夏初浅道了声感谢,她一手举一把伞,来到秋末染面前为他踮脚撑伞。

    “小染。”

    暌违的称呼, 让秋末染眼睛熠亮乍绽。

    可夏初浅却只是将拒绝又温和地复述了一遍:“爱情是无师自通的,你对我缺少的那个元素,不是靠学习就能补足。小染,未来的某天,你会遇到一个人。”

    “她的出现让你自然而然懂得什么是爱情,你会感受到,那种身体和灵魂都欲罢不能的共振,为她悸乱,为她脸红心跳,为她骨酥颤栗。”

    “可那个人不是我呀。”

    泪意澎湃,夏初浅内心却像是清空了一样,有些话嚼碎了、说透了,才能真正驰然释怀。

    把伞柄塞他手里,她关爱弟弟般拍拍他的大臂:”

    “他会对你脸红心跳吗?”

    头顶响起他艰涩的问句:“昊空哥。”

    对上他空寂暗淡的眸子,夏初浅有些于心不忍,咬咬嘴唇,她仰脸笑迎:“当然,他会呀。”

    *

    那天,秋末染打车离开,递上小狼公仔的动作,在看到毛昊空手里的小熊猫时,凝滞一下,默默再次背至身后,剪毛布附着一层雨水。

    小狼公仔和他一样淋成了落汤鸡。

    目送出租车远去,夏初浅的思绪跟着飘远,毛昊空问了句“你还好吗”,才将她解离。

    她坚定地点头,给钟渊发了条微信:【钟医生您好,我是夏初浅。我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想告知您一声,秋末染刚才来找我,他现在坐上出租车了,可能需要您多和他联系一下。】

    两人的对话框停在三年前。

    和秋末染肃清界限了,夏初浅没理由、也没必要和秋末染的私人医生联系,为避嫌,她过年过节的问候都没发过,估计效率至上的天之骄子,钟渊,也不会想在普通市民夏初浅身上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还好钟渊没删了她。

    “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闪消消,似乎在纠结什么,末了,钟渊只惜字如金:【好。】

    *

    “初浅,我送你进小区吧。”毛昊空捋着下巴,乐天派的平眉阔眼此刻皱出忧悒褶子。

    “昊空,你怎么没回家?”

    “啊,这个……”毛昊空把小熊猫玩偶避着雨塞进夏初浅胸前的购物袋,“你忘带这个了。”

    “抱歉,我记得我装袋子里了。”夏初浅讪笑一下。

    “怪我粗心,怎么随手就自己揣着了。”

    他罕见的沉默着,直到送夏初浅到小区闸口,才扣着头皮吞吞吐吐问:“初浅,其实吧,我感觉得到你心里有人,你拒绝我,是因为末染吗?”

    毛昊空将信将疑。

    信,信在今日他亲眼所见两人的拉扯;疑,疑在秋末染分明是位自闭症患者,何谈爱呢?

    雨势渐消,断断续续的雨珠子打在伞面上,闷厚的声音宛如古旧挂钟。

    夏初浅止步,脚尖轻踩折射粼光的水洼:“嗯。”

    “……”毛昊空一时话都不会说了,咬了舌头,疼得吸气,“我还以为三年前的那篇新闻是假的……是谣言……原来你们真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我和他没有交往过。除了我的确动心了之外,其余都是空穴来风。”

    悠抬伞面,夏初浅白净无暇的脸庞满是坦荡之气:“昊空,说句实话,你完美符合我的每一条择偶标准。”

    “你有责任心,有上进心,脾气性格都好,细心会照顾人,有自己热爱的工作,自食其力,有安全感,能让人依赖,你符合到我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拒绝你。”

    答案呼之欲出,毛昊空苦涩笑笑:“如果没有末染,你或许就选择我了。”

    夏初浅不置可否:“无关情爱,就单纯基于你的条件,我都没有理由说不。可缘分是个捣蛋鬼,我们的相遇都因他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涉猎自闭症,不会去‘星星之家’,也不会认识你。”

    “因他而起,也围绕他转,我的心也是。”

    “可他没法爱你。”并非嫉妒而泼冷水,毛昊空基于经验道,“阿斯伯格患者或许懂普通人的情爱,但绝大部分自闭症患者,对于感情的理解和我们不同,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搞不明白,更别提爱情了。”

    他痛心:“不是他不想,是他不会。初浅,我不是乘人之危,你值得懂爱的男人爱你。”

    道理都懂,可情难自控。

    树叶水洗过后,青翠油绿,雨滴沿着叶脉逶迤,砸进夏初浅脚边的积雨,相交相融。

    “我跟他说过我对爱情的定义,现在想来,漏了很重要的一条……”夏初浅嘴角噙笑,滑出释叹,“爱情随机发生,不讲一点道理。”

    “他孩子气,思维简单,或许他这辈子再怎么学也学不会老成持重,他有大把不会的事,需要我来教他。他还在读大学,他一定拿不到英语证书,将来也许很难适应变化多端的职场。”

    “他不会逗我笑,不能陪我笑,他常常惹哭我,还不能陪我一起哭,他的基因不适合繁衍后代,他不是适合结婚的人,甚至,他这辈子都无法为我心动……”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爱他。”

    数个深夜,再捂嘴掩耳也走风的内心回响,她抚摸胸口认输地道出口:“我好爱他。”

    “初浅……”毛昊空语塞,无可奈何。

    “往后余生,我会遇到性格各异、各具风格的男性,但他永远是最惊艳我的那抹纯白。”

    夏初浅微笑:“有人在暗不见日的角落出现,却能身披金光走进你的心里,他是温暖的代名词,连回忆都能治愈人,哪怕不在一起。”

    *

    支教的日子忙碌充实,不知不觉中,跨过农历新年,又到一年开春时。

    来村子半年多,夏初浅的体验很奇妙。

    没有小说影视剧里演得“做太阳温暖他人”、充斥着浪漫的人文主义关怀、贫穷但朴实的村民互帮互助、齐心协力吃大锅饭、脸脏兮兮的可爱小朋友书声琅琅。

    和想象中存在偏差。

    没有“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么夸张,但只顾及眼前蝇头小利的村民不在少数,长远利益是有光明前景的人考虑的,他们只想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谈不上蠢或坏,利己与自私,不过人类的本性使然罢了。

    大部分村民还是淳朴善良的。

    脱去滤镜,置身其中才知全貌,黑白两面之间的灰色,倒也显得真实。

    村长心念几位支教女老师是城里来的年轻姑娘,收拾出来全村最安全、最干净、唯一有独立卫浴的一间房子给她们当宿舍,暖水壶、脸盆、毛巾等等都是新的,还派大娘照看着,尽其所能给了最好的待遇。

    夏初浅从小生活条件不算好,但长在寸土寸金的C城、见过了坐拥数亿资产的少爷们、看多了网络上动辄年薪几十万的成功人士,潜移默化地,让她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挣扎在温饱线上。

    譬如她班上的一个小姑娘。

    奶奶瘫痪在床,母亲是位盲人,有个两岁大的弟弟,父亲在外务工,干体力活,又有腰伤,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每年年底能寄两万块给家里就算不错的了。

    村里唯一的学校给孩子们订校服,有补助,一套上衣裤只需学生自费15块钱,小姑娘拖了三天,最后一天跑去找夏初浅,支支吾吾难过地说,家里掏不出钱,小钱攒大钱,将来要供弟弟读书和娶媳妇。

    想来C城的一杯奶茶就不止十五块,奶茶喝完就完,一套校服能穿个把年月,十五块钱还能买一蛇皮袋子土豆,能填饱肚子能吃好久。

    夏初浅心头酸楚,安慰小姑娘没事,拿自己的钱给填上,后来小姑娘穿着校服站在升旗队伍中,给国旗敬礼,给她鞠躬,呲着豁豁牙傻笑。

    *

    校庆那天,学校上午照常上课,下午四点开始庆祝活动,预备举办一场诗朗诵比赛,赛后全体师生玩玩游戏、吃吃零食、唱唱歌跳跳舞。

    村里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孤单和重压是常态,这种报团取暖的轻松活动他们兴致高昂,中午午休不睡觉了,有吹气球吹红了脸的,有在院子里的土砖地上画粉笔画的,有去采摘野花做花束的……

    “初浅,这气球不够用了。”支教领队王湘姐喊了一嗓子,她手里的剪刀迟钝绞合,“剪子也钝得跟我太奶奶的牙一样,一张纸老半天剪不破!”

    夏初浅被逗笑,她正在教几个小女孩插花。

    “你们尽情发挥想象力,当心别被刺扎到手哦。”嘱咐了一句,她揣上手机,“湘姐,那我去买气球了,再买两把剪刀回来,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王湘:“没了,辛苦你了。”

    毛昊空从木梯子上下来,手里捏着准备粘房梁上的剪花:“我和你一起去吧,初浅。”

    “哎哟哟。”王湘看破说破,笑道,“小毛这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和初浅黏着哟!”

    “我哪有啊!湘姐!”毛昊空腼腆地搓后脑勺。

    “赶紧干活,活多着呢!”都是过来人,王湘笑意深长,”

    夏初浅笑着推开教室门:“我走啦。”

    *

    村里唯一的小商超在村口,前些年的扶贫计划帮扶铺好了从学校到村口的路,几年下来,这条土路坑洼接踵,雨天变泥潭,但一直缺钱缺人力来修缮。

    小商超夏初浅每周都去,补点牛奶和日用品,熟门熟路的路,想着尽早回去干活,她脚步健快。

    迎面驶来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这种好几手的破车在村子里挺常见,夏初浅压着路边边走,给面包车腾出路。

    面包车有意无意地靠近,轮胎轨迹逐渐与她相交,突然,它提高速度驶来!

    轮子卷起粗尘迷了夏初浅的眼睛,她还来不及揉,车门哐地粗暴打开,破烂门扇疲软晃荡,骤不及防地,一只刀疤交错的粗黑手臂从车内伸出!

    不留反抗的余地,那手臂精准可怖地勒住夏初浅的脖子,蛮横地把她拖上了车!

    “……呃……”

    喉管挤压,夏初浅无法呼救,蹬着惊恐的双眼,她目光扫到车内有五个男人。

    后排两个,中排这个正束缚着她,驾驶座一个,副驾驶那人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纹身覆盖了半个脖子,眼里的阴森戾仄与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童?!

    明白这是一场策划绑架,她一个弱女子面对五个大男人,再怎么挣扎皆是徒劳,夏初浅腿脚安分下来,默然镇定,等这些人先开口。

    既然对方绑架了她,肯定会说明来意。

    “这小妞心理素质挺好。”背后的男人懈开夏初浅的脖子,扭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座椅上,他五大三粗,一笑横肉泛滥,“不哭不闹的,有种。”

    夏初浅杏眼平正:“你们有什么目的?”

    第60章 绑架 这女人还挺难搞。

    “进去!”

    横手粗暴一推, 夏初浅踉跄跌进一间废弃小厂房,尘土淤积的地面踩出一串灰脚印。

    铁门锈迹斑斑,关门时“吱呀”的锐鸣好似垂死的悲凄嚎叫, 暮色砰一声被关在门外,浮尘如蝇飞振,光线仅从三米高的四扇窄长的墙窗漏进来。

    金橘色笼罩半边天,厂房内夕光垂暮。

    “坐下,坐地上。”

    为首的男子身形彪悍,他凶声命令,夏初浅服从地席地而坐,在面包车上她听其他人喊他“虎哥”。

    “把她绑上。”

    一个眯缝眼的年轻男人拿出一根粗麻绳, 三下五除二将夏初浅五花大绑, 闲间,他叉着腿蹲着往上谄媚地瞅:“哥, 这妞儿的嘴堵不堵?”

    “不了。”虎哥双臂壮如兽腿, 抱臂的动作更是努出山包大小的肱二头肌, 粗厚的声音震出回响, “她路上都没有大喊大叫, 现在喊也是白喊。”

    人迹罕至的穷乡僻壤, 他妈的天知道找一个适合绑架的地点有多困难,远离炊烟,避开天眼,还得在导航上查有此地, 不然秋家那小畜生找都找不来。

    他不来,一切毫无意义。

    夏初浅的手机再次振铃,来电显示“毛昊空”,不过去小商超买个气球和剪刀, 来回二十多分钟,她未免去了太久,想必他们觉察出了异状,正在找她。

    腾出手来,眯缝眼关了夏初浅的手机:“虎哥,给。”

    “挺淡定啊你。”手机在虎哥的大厚掌里薄如纸片,他蹲下,膨鼓肌肉撑满牛仔裤,似笑非笑看着夏初浅,“不愧是敢接秋家咨询单子的人,有胆量。但有胆量的下场你看到了?靓妞儿,跟秋许明扯上关系就该——”

    他手砍脖子,坏意呵一声吓唬夏初浅:“死!”

    恶浊的烟臭味呛得夏初浅脑壳发紧,待臭气挥发些许后,她不再闭气,敞亮问道:“所以,你绑架我,就是因为我做过秋家的咨询师?”

    眸光扫过董童,只见他闪烁回避。

    弹舌音脆响,听感油腻浑蛋十足,虎哥左右摇摆食指:“那么多咨询师接过秋家的活儿,我难不成每个都抓来?靓妞儿,你太特别了,只有你把秋家那小畜生带了出来,小畜生听你的,小畜生在意你!”

    极具侮辱性的词汇刺痛夏初浅的耳膜,没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指甲紧扣掌心,她平心静气地问:“就像你说的,他都不怎么出门,怎么惹到你了?”

    “因为他是秋许明的儿子。”

    “秋许明”这个名字,用血气烫熟了再咬碎了碾过唇齿,这三个字的发音甚至扭曲变形。

    宿恨一览无余,无辜牵扯子辈,夏初浅细察虎哥的表情:“秋许明已经入狱,他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他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怨恨是你放不下的?”

    “日你妈的!老子恨不得秋牲口被吊在房梁上放血,像只真正的牲口!”虎哥目眦欲裂,猩红眼球凸起,“老子要他生不如死!吊着一口气活不成,死不能!老子要挖掉他的眼睛,砍了他的四肢做成人彘,割掉他的舌头,每天都用针缝他的嘴唇再拆线,就像他对我弟……”

    虎躯抖如筛糠,他一度哽咽。

    数年前惨绝人寰的怖景,仍历历在目。

    那天,听到秋许明对自己投奔对家的弟弟网开一面,虎哥抱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去指定地点接弟弟。

    荒滩空荡,违和地矗立着一口观音瓶,走近便听到瓶内气息游离的呼救和微乎其微的撞击。

    虎哥敲碎瓶子,魁梧高大的弟弟变得小小一只,只有躯干的身体轰然倒在满地碎片,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额头冒血、被阉割泡于滂臭的粪便尿液,熏得虎哥猛男飙泪。

    “不只是我!”虎哥瞋目切齿,指向另一个男人,“他哥也被秋许明杀了,就死在了秋家别墅!”

    夏初浅顺着望去,男人手腕内侧露出寸许的鬼面般若纹身,艳赤如欲(火)岩浆。

    她呼吸悬停,顿时不寒而栗。

    这张脸实在泯然大众,但这个纹身她过目难忘,原来早在花店那时,这些人就伺机而动了,难怪董童会入伙,李小萍口中不三不四的“朋友”,想来就是他们。

    “秋许明,妈的忘恩负义的畜生!要不是我哥,那脑子有病的小畜生能有今天?”纹身男陈宇破口大骂,“你和我哥都是有功劳的咨询师,秋许明为什么不杀了你?呵,因为你是女人?还是小畜生爱上你了护着你?”

    “他有名字,他脑子没病。”

    此刻,夏初浅才无法遏制地情绪翻覆,不许一口一个污秽词语玷污那个少年。

    “哟,情深义重啊,好极了!”虎哥冷笑调侃,“要不是秋许明关在监狱,老子早和他同归于尽了。老子也有法子,就把小畜生做成人棍寄给他,在包裹里装个摄像头,直播秋许明拆包裹哈哈哈!”

    光凭幻想,他已然快意狂笑。

    他们势要复仇,老子作践不得,就蹂躏儿子,而她夏初浅就是引出秋末染的诱饵。

    愤怒搅乱呼吸,喷出口鼻的气挤一股出一股,吐完肺火,夏初浅不卑不慌:“报仇,得被报复的人感到痛苦才算成功,可惜秋许明不在乎秋末染,我的死活就更无关紧要了。”

    “虎毒不食子,但秋许明是畜生中的畜生,这点我同意,因为秋末染遭到秋许明的毒打不计其数,秋许明巴不得秋末染死,但又不想秋末染死在自己手上,你们杀了秋末染、弄残了秋末染,反倒合了秋许明的心意……”

    夏初浅试探着说:“我想,这位先生也从哥哥的口中听说过秋末染被殴打一事,证明我没有说谎。”

    “冤有头债有主,而且为什么不拉秋末染一伙去报复秋许明?对秋许明而言,被儿子狠狠背刺,不比看见儿子的残尸痛苦?秋许明痛恨忤逆他的人、痛恨背叛不是吗?你们不如就此停手,改变计划。”

    日落四合,带着沉默没入地平线。

    “啧——”虎哥啐口唾沫砸在地上,碎成稀烂一滩,“少他妈拿心理学话术给老子洗脑!C城,秋许明的地盘,老子不能拿你怎么样。但这里……”

    虎哥猖狂狞笑:”

    “你做过的恶事终有曝光的一天。”

    “老子在乎?”虎哥两指捏夏初浅的下巴,拧来拧去久不餍足,她白肤吹弹可破,姣美面容越看越韵味悠长。

    他翘唇猥笑:“长得真不错,身材也还行,难怪小畜生着了道了,也难怪董童心心念着。行了——”

    扬手撂手机在地上,虎哥从腰际摸出一把手枪,一声巨响,手机中弹碎得四分五裂!

    ……他们有枪!

    头皮一炸,夏初浅顿觉生机分崩离析。

    枪鸣轰动,残旧墙皮醢尸齑粉往下掉,呛得夏初浅连连咳嗽,太阳穴突然一凉,她身子僵冷,眼珠往旁侧慢慢转去,瞥见虎哥拿枪抵着自己。

    “现在怕了?”虎哥横眉竖眼,咬牙道,“怕了就乖乖配合,别动歪心思!”

    眯缝眼是虎哥肚里的蛔虫,他见机忙拨打号码递上手机,摁下免提等待接通。

    片刻,电话接起:“喂。”

    电流淬得那嗓音染几分磁性。

    “夏初浅被我绑架了。”虎哥不多逼逼,恶势得志道,“你一个人来,不许告诉第二个人,不许报警。夏初浅现在在我手上,是生是死看你的表现!老子脾气爆,小畜生,懂?你知道不听我的话的下场吧?”

    太阳西沉,黑暗海啸般即将拍灭厂房内的全数光线,只剩扩音器里极致压抑的错乱呼吸。

    “……我不信。”尾音虚颤出卖了他的心悸。

    “喊一声!”虎哥狠钳夏初浅的下颌,她细肌压出红痕,“喊那小畜生来救你!”

    夏初浅死咬牙关忍耐钝痛,连呼吸声都消匿,死扛着不出一丝声响,刚烈之气蓄满怒瞪的杏眼。

    “性子挺刚啊。”

    虎哥毫不惜花地一把薅住夏初浅的头发,头皮彷如被生生剥离头骨,她倒向他施力的一边,细脖上扬绷直,生理性泪水涔涔铺盖眼球,愣是一声不响。

    “咔嚓——”

    快门声入耳,只见董童拍了张夏初浅的照片举给虎哥看,逼仄眉眼间的褶皱疑似于心不忍,压低嗓门说:“虎哥,发这个给那小畜生吧。”

    “妈的,这女人还挺难搞。”

    虎哥一撒手,夏初浅侧倒在腌臜硬地,她屈膝佝背弓成虾形,抻长脖子大叫:“秋末染你不要来!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我!听我的……报……唔……警……”

    糙厚宽手泰山压顶般捂住夏初浅的嘴,她弥弥碎音从指缝挣扎漏出,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小畜生,你来,她能活,你不来,她一定死。”虎哥目露暴戾仿佛穿越屏幕刀死秋末染,他下通牒,“一命换一命,我给你三秒钟考虑,三……”

    “地点。”彼端不假思索。

    传地址给秋末染,虎哥得逞嗤笑,眼里迸射戏谑异光:“小畜生听好了,老子给你六个小时。你如果迟到了,老子就扭断夏初浅的脖子,你来收尸。”

    “你是谁?”

    “老子?”虎哥阴笑直逼耳根,他一字一音挤出齿缝,“是秋许明的好‘战友’啊。”

    *

    午夜,阴风抓撩枝裂八叉的树梢,叶子扑簌生出类似哀鸣的不绝低响,云雾蔽月。

    厂房荒废多年,早已不通电,虎哥一伙人备了几个手电筒,揣怀里,没坐姿地萎在墙边。

    眯缝眼困得哈欠连天,他负责贴身看守夏初浅,头重得仿佛吊了只铅锤,捣一下脑袋,惊醒后立马恶声震慑:“别动!别动歪心眼!我可看着呢!”

    夏初浅背靠墙壁,没理会。

    虎哥和陈宇坐她的对面,两人守着门,董童和另一个男人各坐另两侧,她被全方位监视。

    试过了,麻绳太粗绑太紧,她挣不开,挣开了也无济于事,她哪里逃得出去?只能寄希望于校方尽快报失踪案,祈祷警察在秋末染来之前先找到她。

    她渴求秋末染不要来。

    可他一定会来的。

    董童兜里装着烟和火机请示:“哥,我出去一下。”

    纹身、抽烟、粗口连篇、花光母亲的血汗钱还欠钱让母亲还,乃至当下的犯罪,都是在认识这帮人之后才近墨者黑的,他底色阴暗,一学就坏,坏得痛快。

    可这痛快在见到夏初浅时隐退了几分。

    与爱情无关,他制止虎哥揪夏初浅的头发确有些许的疼惜,但他疼惜的不是夏初浅这个人,而是对自己的所属物被别人染指玷污而生出的怜爱;以及,离开了彼此,他烂到了腐泥里,而她洋洋洒洒满世界散播爱心。

    狗日的爱心泛滥,怎么就不能给他?!

    憋屈到怒火直攻心,烟盒流入口袋有被董童捏扁的趋势,他亟需出去透口气。

    “抽烟?”虎哥看时间。

    “还上厕所。”董童搪塞。

    “去吧。”虎哥侧身让开,语气可没有那么开明,他虎视眈眈,“临阵逃脱什么下场你知道吧?”

    “懂。”

    逃?他可是要亲眼享受小白脸惨死的美景。

    “哥,等下枪能给我爽爽吗?”

    “行啊,快撒尿去吧你。”

    *

    董童出去后,虎哥来到夏初浅面前混口猥言:“等解决了小畜生和董童,妞儿,你陪我玩玩,然后我送你上路,我保证你感受不到痛苦。”

    不藏了,摊牌。

    指节糙皮刮着夏初浅的脸颊,她厌恶躲开,冷冷与他对视:“所以你一开始就也打算杀了我、杀了董童?”

    “干我们这行的,绑架从来不留活口。你这么漂亮,唉,红颜薄命啊。”虎哥目露惋惜,“董童,知道的太多,阴心思太重,不衷心,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呵,还想要枪?想得美,老子怎么可能把枪给他?”

    伸个懒腰,他挺直虎躯,低俯如同睥睨草芥,笑得混球:“老子答应了董童把你给他,也不算食言,我给你俩在地下配个对,保证办得风风光光。”

    这场绑架,让夏初浅对为秋家效力的危险性有了真切感受,是她低估了。

    可她不怕死。

    她怕死当初就不会轴着去接秋末染这一单了。

    夏初浅冷讽:“董童下地狱,我和秋末染一定去天堂。”

    死到临头,还如此豁然,虎哥饶有兴味地盯着夏初浅看,一巴掌呼在眯缝眼头上:“打你妈的哈欠!清醒了没!”

    眯缝眼扑通跪地表忠诚,满脸堆笑:“醒了!虎哥!醒了!我清醒得很呢!”

    “小畜生估计还要半小时多。”

    虎哥掐时间,从C城就算飙车过来最快也要这么久,他粗指狠点眯缝眼的脑门:“不想老子解决完他们就解决你,就妈的提起精……”

    语间,三米高的天窗一道黑影闪现。

    黑影似风矫捷地攀爬现身,出现于夏初浅对面,一身纯黑佩戴黑帽和黑口罩,与漆夜不分你我。

    倏而,夏初浅接收到奇妙的心电感应抬眸仰望。

    窈冥月色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身形拔长如琴弦默奏一曲月下咏叹,他斜背一个中型的黑包,长腿折叠,姿势飒爽利落地蹲伏在窗台一角。

    窗玻璃上布满脏兮兮的雨痕,还有风吹日晒裂开的一道道细痕,一切黑暗而残败。

    那双隔着窗户凝望她的眼,眸色澄澈,目光坚毅,是这阴暗天地唯一的亮色。

    四目相接,他抬指对唇,修长食指比出嘘声手势,持枪的手稳如磐石,枪口抵着玻璃。

    极快地,夏初浅收回视线。

    努力作出一派若无其事,被枪口威逼都没有发作的渗骨恐惧,瞬间大张旗鼓。

    比预想的,更牵肠他的安危。

    怕他被他们发现。

    虎哥在教育眯缝眼,一个背身,一个被挡住视野,陈宇坐在那侧窗户底下,自然

    看不见,另一个男人幸灾乐祸观看虎哥逼逼叨叨着……

    四人全无察觉。

    冷汗沁湿后背,夏初浅竭力忍住身体生理性的颤抖,牙齿不住相撞碰出生脆音在耳道内回鸣。

    细微地,她蓄满眼泪隐意摇头。

    而随着一声撕天破地的惊鸣,她的预感化为现实。

    玻璃脆性断裂,轰然炸碎,一场刀子雨兜头浇下,陈宇蜷腿抱头自建龟壳,惨叫滂沱。

    不等几人反应,电光火石间又一声轰鸣贯穿耳道,夏初浅猛打寒颤抖出泪来!

    旁侧余光,虎哥应声倒地径直砸向眯缝眼。

    ——“小染,如果坏人因为爸爸绑架了你或是妈妈或是其他重要的人,看着我听我说,谈判没用,坏人不讲理,不守约,不留活口……”

    曾几,秋许明对秋末染说过相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