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黏人 浅浅,别乱动。
这年的春节在二月份。
洛城居住的华人不在少数, 中国结和红灯笼点缀街道,异国他乡也年味十足。
除夕夜这天,钟渊叫了几位朋友来别墅一同跨年, 各个皆是三十出头的青年才俊。
都是国人,独自奋斗在外,和秋末染也不存在沟通障碍。
最私心的其实是……
他一个三十三岁的寡王不用被恩爱小情侣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粉红泡泡“夹击”了。
这些日子,钟渊亲眼目睹:秋末染简直是夏初浅身上的一件巨型挂件!
……酸臭味。
……不想闻。
……没眼看。
下午时分,钟渊随意披一件大衣,拿上车钥匙交代:“我去买年夜饭。”
春节自然要中餐上桌,附近的中餐厅少且口味改良太多,几乎已经本土化, 外卖比不过国内快捷方便, 配送少则一小时,还不如自己开车去买。
再者, 远离浓情蜜意的小情侣。
“钟医生, 路上注意安全。”
钟渊淡淡地斜睨夏初浅一眼, 目光接着扫到她身畔的秋末染, 这两人, 连体婴儿?
再细看盯浅狂魔秋末染的眼神, 钟渊猛地打寒噤,险些被黏住。
“我六点回来。”他利落地关门而去,背影仿佛写着“眼不见心为静”几个大字。
“……”夏初浅扣扣脸颊。
她猜到他们这对小恩爱的甜蜜气场波及到了母单钟渊,但除了那晚, 他们也没在钟渊面前做过甜到掉牙的亲密举动呀……
“浅浅。”
正发着呆,一只温热的大手如鱼得水地滑进她的五指空隙。
手指修长骨感,轻而易举将她囊入掌心,手心相贴, 还带着令她心安的粗糙质感。
秋末染的左腕,戴着那个电子手环。
他和夏初浅十指相扣,垂眸凝视她的眼神盈满爱意,轻轻捏她的手指:“走吧。”
夏日星空般的眼神,漫漫星河铺满他明净的眼底,笑意让眼型弓出微微弧度,大大落落诉说喜欢。
这眼神,看了好些天了……
夏初浅还是情不自禁地心跳悸动,也不怪钟渊遭不住,秋末染不能笑不能做表情,可这不是障碍,他的一腔爱意会从眼睛里向她跑来。
“嗯,上楼吧。”夏初浅回捏秋末染的手,“我们争取在四点之前把墙刷完。”
他腾出拇指溜进她的手心轻挠,痒得她咯咯欢笑,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抬起手,作势就要伸进他的腋窝。
前些天试过一次,他一边躲,一边在原地蹦,最后,反倒是她笑趴在他身上。
“浅浅,别乱动。”
他洒利地握住她捣乱的手,两手同时,将她的两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
他撒手,屈膝弯腰,揽她的腰往上一提,她便双脚凌空,两手搂紧他的脖子不敢再挠。
“你要抱我上楼啊?”一颠一颠地,夏初浅挂在秋末染的胸前一阶一阶上楼,“小染,你的身体才好了些,今天又是刷墙,又是抱我,会累的。”
“不累。”他长腿稳健。
经过一个多月的科学调理,秋末染恢复了正常饮食,不要吃太刺激肠胃的食物即可,虽然目前的体能力量远不及做deep时,但抱她,他力有冗余。
两人来到二楼尽头秋末染住的那间卧室。
木地板上铺一层塑料保护膜,踢脚线和底座插座都用美纹纸给保护了起来,床、床头柜、沙发等都暂时搬到了走廊,防止被油漆染脏。
大清早的,秋末染和夏初浅就忙着给房间焕然一新了。
他们预订的乳胶漆昨天傍晚配送到家,正好今天是除夕,传统惯例就是搞卫生大扫除,把这三面画得乱七八糟的墙给刷新了,除旧迎新。
有了之前的刷墙经验,秋末染做得得心应手,先用墙面清洁膏去除黑渍,再刷米杏色漆料。
已经完工大半,再刷几层油漆即可。
秋末染屈膝,将夏初浅放地上,确定她站稳了才松手。
他弯腰从工具盒里拿出了一片新的一次性口罩,手指轻捻她鬓角的碎发,挽于她的耳后,把耳挂绳套上她淡绯的耳根,两指捏她的鼻梁。
“只剩叠刷了,浅浅,你在旁边陪我就好。”手指顺势游向她饱满的耳垂,他边说边摩挲。
室内装了暖气,温度适宜,秋末染穿一件浅蓝色的薄卫衣,长颈阔肩,窄腰长腿,比例堪称完美,最基础款的衣服穿他身上也别具贵气。
夏初浅捧着脸颊,惬意地坐在懒人沙发上凝视着秋末染,亮晶晶的杏眼有柔波荡漾。
海面风平浪静,一切岁月静好。
他忽然回眸望向她,薄阳勾勒他精致的侧颜,光束磨平了他右脸的疤痕,好看得失真。
“怎么了吗?”
阳光些微刺眼,他半眯明眸:“我以为你又睡着了。”
闻言,夏初浅回想起了小少爷来她家刷墙的那天,他任劳任怨还闷声干大事。
他在她卧室墙上画的那一幅卡通迷宫,陪她度过了数百个找不他的漫漫长夜。
“小染。”夏初浅环视房间,墙面依稀可见一些还没有完全遮盖掉的迷宫印迹,她问起,“你处在‘解离状态’的时候,感知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秋末染放下刷具,在夏初浅面前蹲下,淡然回忆道:“我在走不出的迷宫里……”
当时,他在医院醒来,发现周围全是陌生的外国人,讲他听不懂的语言。
中文翻译转达,如果他同意做试验品,他的案子一笔勾销。
他愿意。
前路未知,可他愿意去换哪怕是微茫的希望。
在实验室,秋末染配合地吃各种药、一次次做脑部扫描、接受电疗,做玻璃房中被人二十四小时观测的“小白鼠”,直到某次电疗的强度过载,他一瞬昏迷。
“醒来”后,他身处连环套似的迷宫链。
他困囿其中,始终找不到出口。
先是一个巨大的绿植迷宫,绿墙高得望不到顶。
墙上遍布荆棘密刺,杂草到他的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寻找出口。
土地湿软,脚下一个不稳,便被尖刺划伤,衣服“刺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渗出细密的血珠。
没有路线图可供参考,也看不到迷宫的俯视图,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在每一个路口,都左转,一直往左走,在脑中绘制走过的路。
他不知饥饿,不知疲惫,不分昼夜。
这里似乎不存在时间。
在他记下了每一堵墙有什么花、共有多少支的时候,终于,他看到一扇木头门。
他快步上前大力推开——
霍然,绿植迷宫地动山摇,大地失控疾
速下坠。
他在刺耳的空气划破声中无止尽地坠落,眼前满是七零八落的花草木植,像打飞的颜料盘,哀艳荒怪。
下一秒,他坠入大海。
冰冷的海水瞬间吞没了他,他屏住呼吸,慌乱地踩水,奋力向海面游去。
可一个接一个的巨型珊瑚挡住他的路,密不透风,他只能一次次调转方向,去寻觅通路。
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一个垂直方向的海底迷宫。
抵达出口,才能够到海面。
胸腔承受着海底的巨大压强,阵阵压痛让他胸膛抽搐,一股一股的海水钻入鼻腔,肺部似要爆炸。
他只能依靠附着在珊瑚上的零星海藻来汲取稀薄的氧气,吸一下,闭气游一会儿。
可出气多,进气少,他的双肺像被抽干的气球,萎缩成干干瘪瘪的两片。
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吸进了海水,鼻腔食道灌满腥咸液体,阖眼前,世界花白。
海深得他怎么也坠不到底。
再一瞬,他一个打挺惊醒坐起,周遭一片干燥。
他扎扎实实坐在固体上,捂着胸口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他揉眼睛,反反复复闭睁眼睛……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将他团团包围。
他摸索着站起来,双臂伸向前方探路。
四面八方皆是冷硬高大的障碍物,漆暗中他方向感虚无,走了好几遍才在脑中构建出迷宫的全景。
可怎么也摸不到出口。
他被隔绝在了无人之地,也无光无声无色无味,切断一切与人世间的纽带。
彻彻底底,这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了,枯守着日落西山的信念,他在迷宫中兜圈。
不能倒下,他还有想见的人。
不能放弃,他还有深爱的人。
蓦然,迷宫一阵摇晃,似乎抵挡不了外力的攻击即将坍塌。
恍惚间,他嗅到淡淡的牛奶糖味,他没吃糖,而奶香却奇妙地充溢他的口腔,还夹杂酒味。
一个微小的光点出现在远方。
他用尽全力推倒通向光明之路上所有摇摇欲倒的障碍物,渺无边际的暗,他是渴求“光”的赤诚教徒,发丝飞扬,步步生风,朝那萤火之光肆力狂奔。
针眼大小的光点扩大成了光圈,耀眼夺目的光倾轧黑暗,破开他的意志,透体而出——
光明绽开,她的面容蒙一层白光。
视线清明,他看见了他的白玫瑰。
*
“浅浅。”
讲完,秋末染指腹轻轻挨上夏初浅泛红的眼尾:“我讲这些不是想惹你哭。”
吸吸鼻子,夏初浅疯狂眨眼冲淡泪意,胳膊攀上他的脖子,把他拉近些:“心疼归心疼,但我不会哭的,今天可是除夕,我要笑着和你一起过年。”
“嗯。”他喷出轻笑声,和她额头相抵,“谢谢你唤醒我。我不知道下一个迷宫是什么,但一定更难,如果没有你,我或许就永远困在里面了。”
那满墙诡谲怪诞的死路迷宫,竟是他脑内世界的写照。
幸好,幸好。
任何迷宫,爱都能找到方向。
“你应该感谢不屈不挠的自己。”夏初浅道,“心理学中有个名词叫‘黑色生命力’,指在逆境中崛起的强大力量,小染,打不倒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
“嗯,我会变好的。”秋末染不再怀疑,“我还有你陪我,我一定能好起来。”
大过年的,夏初浅不想再伤感,她抓乱秋末染的头发,笑弯了柳眉星眼:“你的脑袋瓜到底怎么长的,太神奇了!难怪科学家们都想研究你。”
“你想研究我吗?”
“……嗯?”
夏初浅忽地走神,用词引人遐想,她的神绪飘向了某些颠鸾倒凤的体力活,缩缩下巴问:“什么……意思?”
“就……”
“噔噔噔——”
恰时,秋末染手机来了一通视频通话。
他拔腰侧身,蹲着从兜里掏出手机,顾乐支的卡通小胖橘猫头像出现在屏幕正上方。
视频接起,顾乐支的小瘦脸塞满屏幕,他鼻孔朝天,呲牙笑得露出牙龈:“嘿嘿!小染哥哥,浅浅姐姐,新年快乐呀!你们有没有想我呀?”
“小支,新年快乐!”夏初浅挪屁股,腾出空位给秋末染坐,“我们当然想你呀。”
摘掉口罩,她笑着问候:“等我们回国了,就去找你玩。你这么晚了还没睡,是在守岁吗?”
“嗯,我在守岁,我想长命百岁。”顾乐支抬高嗓门撒娇,“小染哥哥都不祝我新年快乐!”
单人懒人沙发挤着夏初浅和秋末染两个人,秋末染便搂住夏初浅的对侧肩头。
他握着手机拉远一些,容纳他们两人的脸,声音润泽:“小支,新年快乐。”
“小染哥哥。”顾乐支小脸凑得更近,皱眉细瞅,看着脸贴脸无比亲昵的小情侣,他眉毛抖擞,意味深长地坏笑,“那些电影你都看完了吗?”
“还没。”秋末染神色人畜无害。
“什么电影?“夏初浅兴趣浓厚,望着秋末染,“小染,你怎么不喊我一起看呢?”
不等秋末染回答,顾乐支早已按捺不住旺盛的八卦欲,病恹恹的面容涨出两团臊红,又羞又兴奋地叫唤:“浅浅姐姐,是小电影啦——”
夏初浅:“……”
领口忽然一阵汗津津的燥热,夏初浅往旁侧飞快地瞥,秋末染一副纯良模样。
有些羞于再听了,她搓着大腿面站起来:“你们聊吧,我去……插花,洗水果。”
*
年夜饭有滋有味,笑语盈盈。
秋末染和夏初浅都第一次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中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秋末染仍然和从前一样不善交际,问什么,说什么,但他不再对陌生人产生抵触情绪。
他坐在夏初浅身边,长胳膊给她夹远处的菜。
钟渊的其中一个朋友带了名贵白酒过来,他给小酒杯斟酒:“咱们中国的新年,不喝地地道道的中国酿酒可说不过去。咱们不贪杯,沾个年味。”
钟渊见识过夏初浅对瓶吹干一整瓶红酒的酒量,没多想,捏一杯酒递来,却被一只手盖住杯口。
冷冷抬眼,钟渊撞上秋末染异常严肃的眼神。
“钟渊哥,不行。”秋末染摁压杯口,杯底落在桌上,他长臂一展把酒杯推得远离夏初浅,慎重其事地扫视这一桌子男人,“她不能喝,太危险。”
浅浅只能亲他,不能亲其他异性。
“一杯而已,不危险的,小染,我酒量没那么差。”夏初浅听得一清二楚。
冲到直逼天灵盖的洋烈酒她都曾一口气灌过半瓶,一杯白酒她不在话下。
她随意看了一眼那个被移走的酒杯,谁想酒杯推得更远了。
“浅浅喝果汁。”
玻璃杯中还剩大半的苹果汁被秋末染填满。
他眉宇间莫名挤出淡褶,看似有些紧张,苹果汁的纸盒子被他捏出凹坑。
“好,那我喝果汁吧。”喝不喝酒都无所谓,夏初浅便顺了秋末染的意。
倒满果汁,他带着暖呼呼的鼻息凑近她的耳畔,小声说:“你想喝,等他们走了再喝。”
“等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喝。”
他深棕色发顶晕一波圆圆的亮圈,薄唇紧抿,眸子璀璨如夏日星空,像在期待一场温软密集的“流星雨”。
……他怎么怪怪的?
夏初浅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醉酒后狂吻了秋末染的事,只能推测出自己酒品大概率不太好。
“不喝了,我也不爱喝酒。”
他澄亮的眼睛暗淡了些许,又很快释然,带着愉悦在桌下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捏。
*
有人问起了秋末染就读的大学和在读的专业,夏初浅才知道,他申请休学了。
理大最多允许学生休学两年,现在算来已经一年又大半了,可他目前还不适合回去读书。
“可以这样。”有位名校的教授出谋划策,“洛城这边,有一些大学是认可理大的。”
“末染,我建议你直接读这边的大四。你可以申请转学分,把你在理大修过的课程和成绩提供给院系,免修相同的课程。”
好事一桩。
夏初浅拉紧秋末染的手问:”
“对于末染而已不难。”教授笑笑,“WENSA CLUB里不乏名校的知名教授,在学术界有超高影响力,随便一位给末染写一封推荐信,offer不成问题。”
那场脑力竞赛,“秋末染”这个名字在圈内一炮打响,千百年难遇的奇才,想研究他、想培养他的科学届泰斗不在少数,写推荐信简直小事一桩。
“可是……”秋末染平静开口,“我学不会英语。”
“现在还是学不会吗?”夏初浅问。
“嗯。”
“英语四级过了吗?”
“没。”
“考了多少分?”
“……”他不说话了。
“……重在参与。”夏初浅敲敲眉心,不想也知道定是个不忍直视的分数。
“学。”钟渊冷酷刚硬的语调响起,镜片闪过一缕扑朔寒光,他轻叩桌面,“离秋季入学还有大半年,末染。”
他不信秋末染那么神乎其神的脑子还就学不会一门语言了,不容置喙道:“我亲自教你。”
“……”夏初浅有种班主任站在后门,从小窗口阴森森盯着她看的感觉,不学也得学。
秋末染倒是神色悠哉,还不忘彬彬有礼:“好,钟渊哥,那麻烦你了。”
钟渊又问起:“末染,你的房间刷完了吗?”
“嗯。”秋末染应道。
“效率挺高。”钟渊叮嘱,“这里那么多空房,今天你随便挑一间睡,你的房间开窗通通风。”
“嗯。”秋末染若有所思。
*
待客人走后,三人一起拾掇残羹剩饭。
钟渊提了一嘴:“那个脑部手术有第一位志愿者了。”
“真的?”夏初浅倍加欣喜。
钟渊颔首,冷冰冰的表情染上一丝温度,却又带着隐忧:“有了样本,就能汲取经验教训,未来,给末染进行手术的时候,能多些保障。”
秋末染接过夏初浅手中的一摞碗盘,端去厨房,戴上洗碗手套才问:“志愿者是谁?”
“秋先生。”
三人不约而同只忙着干活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回房休息时,已是夜深。
夏初浅简单冲了澡便上床休息了,软枕靠在身后,她思索着手术的各种可能性。
“咚咚——”
闷实的叩门声忽地打断她的思绪,她掀开被子,踩上拖鞋小跑向门口:“来了。”
门外,颀长的男人浸濡在旖旎的暖黄廊灯之中。
他睡衣衣领豁开恰到好处的深度,站姿俊拔,双手插兜,一只手的臂弯里夹一个枕头,一只手臂松松缠一根绳子,体态松弛,慵懒而随性。
“小染,你房间找好了?”
“嗯。”
秋末染点点头,杵在门口不动,看似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想邀请夏初浅去参观。
“哪一间?”
他眉梢轻轻跃动了一下,垂着柔和的星眸凝望着她:“这里。”
“可以吗,浅浅?”
第72章 好梦 你睡里面,好不好?
……可以吗?
——“浅浅姐姐, 是‘小电影’啦!”
一顿年夜饭吃的,夏初浅都忘记这回事儿了,此时, 顾乐支的起哄交织魅夜杀了个回马枪。
听说“小电影”招式各异,花招百出,他模仿能力一流,不知道有样学样悟了几成像……
浮渺月色悬于天际半遮半掩,暧昧遐迩,突然无孔不钻。
夏初浅刚沐浴过后的嫩白肌肤着墨一层淡绯,手指拨弄滑顺的发稍,眼神举棋不定。
身体却很诚实地让开了路。
“嗯, 进、进来吧。”
秋末染三步跨到床头, 规规矩矩地把枕头拍饱满,放在左侧:“来吧, 浅浅。”
他一圈圈解开缠绕在小臂的一长截绳子。
粗细适中的日式麻绳, 触感柔软, 不磨皮肤, 黑红相间的光泽滑面, 洋溢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绳子……
引人浮想联翩。
他学得还挺花哨!
“……小、小染, 会不会……”夏初浅做贼似的飞快关门,僵硬地背靠门背,喉间一瞬干涩难忍。
“会不会什么?”
他好纯良的一张表情。
“会不会……”羞涩让夏初浅说得吞吐,担心房间隔音不好, 她含着空气压低嗓门,“太……”
“太什么?”
“太……前卫了?”
“不前卫。”
绳尾套一个金属固定圈,垂落在地蹦出一记脆响,夏初浅应声打抖。
她看着他把绳头递给自己, 他面部红气不乱地说:“浅浅,这样比较安全。”
“可是……”粉白面颊逐渐攀红,杏眼汪水,她紧张到手心汩汩冒汗,“我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我也……也没看过小、小电影。”
“我教你,不难。”
说着,秋末染背光主动走来,他高大的影子伴着她激烈的心跳节拍遮蔽而来。
他背转身去,递给她绳子,回头一本正经地讲解:“把绳子从大拇指开始缠绕,在手腕处绕三圈。”
“然后,绳子在手腕处交叉成十字,左手向上、右手向下,左手的绳子从下方绕过来,左手从空隙拽住这根绳子……”
夏初浅懵里懵懂地按步骤照做,稀里糊涂地,她避开秋末染左腕的电子手环,打了一个结实的“双柱缚”。
“这种绑法不会滑脱,越挣扎,绑得越紧。”
他扭动双腕做演示。
果然,绳子仿佛具有意识的蛇向内收束。
黑色压抑神秘,红色张扬恣欲,攀络他透白无暇的手骨,撞色撞出一正一邪的视觉效果。
纯和野共存,□□手持逐欲的佛尘撩拨扫弄,惑乱心智。
夏初浅呼吸都紊乱了。
眸子鎏金溢彩,秋末染看起来心满意足。
他长舒一口气,曲膝盖蹲低身子,背对着夏初浅盲摸她的手,轻柔捕获,捏在手心牵着她来到床边。
“浅浅,你睡里面,好不好?”
“哦……嗯……”
时至此刻,夏初浅仍呆钝羞赧,脚步酥软如陷入棉花海洋,拖鞋脱在靠门的一侧床边。
她膝盖跪着晃悠悠地挪到里面去,燥热着静静平躺下来,双腿并拢,双手向下贴着床面,压在身侧,僵得像木头棍。
余光偷瞥秋末染蹬掉拖鞋,利落地抬腿上床,手绑在身后,不方便平躺,他便面朝她侧着睡下。
“浅浅。”
清朗嗓音头一次激得她心里一震,她稍稍侧头,酡染粉颊,带着些期待地应声:“嗯?”
他望着她简短道:“你关灯。”
“那我关了哦……”
摁下开关,室内登时漫延蕴藏无尽可能的黑,视力暂封,听觉独占鳌头,数得清他的每一道匀匀鼻息。
手心的汗将床单浸得微潮,夏初浅躺着一动也不敢动,时间漫长如被切成了千万碎片。
……前奏怎么那么长?
……他要酝酿那么久的吗?
直到再等,她怀疑他都要睡着了,才清清干渴的嗓子问:“小染你……睡了吗?”
“没有。”
身畔响起他翻动的沙沙声。
瞬间,夏初浅警觉而振奋起来,屏住呼吸等待秋末染接下来的动作,可他只是单纯地翻了翻身。
又一阵令人抓狂难捱的沉默。
悸乱地守着些矜持,夏初浅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一颗心紧得她呼吸发麻时,忽地听到他轻声问:“浅浅。”
“你喜欢小孩吗?”
这句话剪断了她心里的躁动火芯,火苗弱化了一些,翻个身,她面向他,双手合并枕在脸下:“还好吧。”
“还好是多好?”
“还好就是……”
夏初浅在思忖怎么回答,秋末染便接着说:“浅浅,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一个健康的孩子。”
他的轮廓混茫在暗中,失落地垂下眼睫:“领养、用别人的精子或者其他方法,只要你愿意,我绝对没有任何疑议,那就是我的孩子。”
惴惴让他不由地挪身贴近些。
这些天,秋末染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他和夏初浅的未来,他能给的他一滴不剩愿为她倾其所有,他给不了的,她若想要,他全力支持。
哪怕他被换掉。
“过段日子,你如果觉得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男人,你不想要我了,浅浅,你随时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我一定祝福你。”发自肺腑的话他总说得畅达如流。
怕她不信,他截声强调:”
“我不要你了,你会难过吗?”晦色衬得他的眸子清亮得一碧万顷,夏初浅思索着问。
“……”他的唇廓翕合,喉珠哽哽翻滚,却终是没挤出来一声否定的回答。
他明明最害怕被她丢掉了。
夏初浅看破了秋末染的不舍,也明白生育是彼此间无法避之不谈的话题。
想了想,她洒脱地答:“没问题。小染,我们就按你说的那样约定好了。不只是我,你也拥有退路,我们关系你也随时能叫停。”
爱是承托彼此往更舒适的远方飞翔的羽毛,不该是让人瞻前顾后的链条,与其拍着胸脯许下至死不渝的话,不如就轻轻松松享受当下。
他的亏欠感和不安反而也会减少。
枕着手背,脸颊挤出饱满的苹果肌,夏初浅一笑,嘴角酿一个小酒窝:“未来有未来的方向,而现在的我,无法百分百预估未来的我更看重什么,或许,我心中重要的人或事将有新的排序,也或许不变。”
“未来充满变数,未知大于憧憬,可当下是抓得住的。”
“现在,在我们相爱的时候,就心无旁骛地好好爱吧。”
“嗯,我听你的。”秋末染重重点头,眼睛弯出清浅的弧度,以他的方式对夏初浅笑。
他蛄蛹蛄蛹靠过来,双手反绑着,他扭动双腿和腰腹,扑来一阵他身上醇冽清新的味道。
“要、要开始了吗?”夏初浅再次紧张。
“开始什么?”秋末染闻言停顿,弓背屈膝,乖得像团成团子舔毛的小狼。
“……”夏初浅一时语塞,眼珠骨碌碌转,润嗓子说,“你……你的绳子用来做什么的?”
秋末染扭脖子朝身后觑一眼,老实回答:“我们第一次睡,我怕我晚上发病。如果你睡得熟,万一手环又没起到作用,我会伤害到你。”
“……”
夏初浅犹遭一道闪电霹雳,劈碎她欲抱还羞的期待。
自作多情让她顿时面红耳赤,她唰地翻身,脸深埋枕头,白玉般的纤指攥紧枕头边边,无地自容。
“睡、睡吧!”她扯过一角被子囫囵盖上,羞恼参半,纤薄的直角肩含羞往前缩着。
闭上眼睛催眠自己尽快入睡,睡着了,就不丢人了,欲念也能偃旗息鼓。
可他却在她身后困意缺缺地挪个不停,他的气息缱绻成一支无形的羽毛,时深时浅地挠她的心窝。
磨人心神地,他蹭动床单的声响仿佛刮她的头皮,声声砂磨。
他的体温袭来,温热的胸膛熨帖上她的背脊,他呼出的热气烧化她的池城。
“浅浅。”
他的嗓音无限贴近,柔啃她的耳廓,墨夜放大了他音色中偏沉哑的部分。
“我今天……”
他带着些愧疚低喃:“没有套套。”
“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对你做那种事情。”
*
自从恢复神智之后,秋末染便足不出户了,别墅位于远离市中心的海边,出门就得开车,但他没有洛城这边的驾驶证,索性蹲家调养身体。
不出门,就去不了商店。
网购他也没有账户和银行卡。
正常的男生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有性启蒙,可他没有,纯如白纸一张。
幼年,自闭症的干预效果不理想,他体悟不到情爱为何物,自我封闭的那十年更甚。
后来,他的玫瑰催他开窍,磕磕绊绊,二十三岁,他才初晓“禁果”。
他看了些“小电影”,时常把女主角们幻视成夏初浅的脸,女主角们看起来情绪高昂爽悦,如果他对浅浅做那些事,她会不会一样高兴?
秋末染想过让钟渊帮带一盒,他比常人迟钝,不认为这种事情要藏着掖着,可顾乐支谈及那事时笑得贼兮兮,面红耳热,挤眉弄眼……
不是个好表情。
他便判断出,那事,是一种避光的快乐。
况且,钟渊哥没有过恋爱经验,恐怕也不太懂这方面,于是,他把心思先放在潜心“学习”上。
此刻,浅浅貌似动了那方面的心思。
“浅浅,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去买。”秋末染腰腹卯力,卷起上半身,抻着脖子端详夏初浅,“你不想,我就不做,你想,那我明天一定让你开心。”
“……”夏初浅羞到爆炸,“这个年代了,我的思想也没有那么守旧……你去买吧!”
“好。”
心跳敲锣打鼓,闷了片刻,她将埋进枕头的脸释放出来,羞于和他对视。
她冲着空气如蚊嘀咕:“你今天可以先……先做点别的呀,比如……”
“咬我。”
两个字,轻到几乎消匿于吐息之中。
可秋末染听力灵敏,小狼有求必应。
他抬脚往自己的一方扒拉她的腿,脑袋钻她的颈窝,脸颊抵着她的肩头给她翻了个身,让她仰面朝天。
“你的手……”有种羞耻的痛快水涨船高,爽溢心头,夏初浅愈发口渴喉干,“要不要暂时先解开?”
斟酌一下,秋末染点头:“解。”
夏初浅翻身坐起,绕到秋末染的身后摸黑解绳索,可越是心急地扯拽,绳子则愈反叛。
“小染,解不开。”夏初浅急得满手汗珠,“我看不清,我先开灯吧。”
说话时,她无意喷出的暖流深潜他的后脖颈,他毛孔贲张,汗毛倒立。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又急又重,气不接续,累砌成了一声声燥哑的低喘。
在夏初浅在床上猫爬向开关之时,秋末染骨线匀挺的长腿夹住她的细腰,一拉,她满面春色地流回他的怀抱。
他一秒也等不及。
“浅浅,躺好。”
他跨在她的蛮腰两侧,杂乱的呼吸破风搅雨,肩背绷得就彷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被捆缚的手腕传来勒痛,却似一股烈酒洋洋挥洒,惹火苗高窜。
没有双手支撑,他收紧腰腹,睡衣凌乱,露出腰腹,养回来了点的腹肌纵横分明。
腹部的那刀口像只缩水干瘪的蜈,随着胸腹激荡而醉生梦死。
收敛呼吸,他克制而迫切地弯腰向她压去,灼灼鼻息停靠在她纤细的前脖颈。
他颈侧蹦出青筋,润润唇,他歪头,她仰头,配合熟巧。
呼吸重叠,褪去拘谨,一同七窍生烟。
比起隐疾发作时他的乱啃乱咬,清醒着的他,齿尖的厮磨将她软化,透出欲求不满的温柔。
“浅浅,我表现得好吗?”
“好……”
他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她专注感受脖颈皮肤湿热酥麻的领地标记,睁不开眼。
蓦地,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从秋末染的腕部爬上他的手臂,蔓延至四肢,他霎时滞愣。
这股电流,甚至传导给了夏初浅。
“……小染?”她猛地睁眼看他,以为他好巧不巧激发隐疾了,却撞上他同样错愕的眼睛。
夏初浅猜测:“手环失灵了?”
激痛仍逗留在秋末染的手腕,一个分神,他重心失衡一头砸在床上,又将夏初浅压在身下。
“……咳咳!”
“浅浅,抱歉。”
这次,他飞速爬起,手脚都老老实实地摆好,乖巧文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夏初浅伸手试探秋末染身上的电流,指腹挨上他的小臂,那股汹涌的酥酥麻麻渐渐淡去。
噗哧一声,她掩嘴笑出来:“可能这两种状态下的你,某些身体指标很接近吧。”
暴力和忄青欲,皆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啊。
“好了,睡觉吧。”夏初浅拉一张被子盖住两人。
被窝里面的男人再度黏上去,薄唇擦抚她的细颈和面颊,食髓知味了,他像个肉食动物不知餮足。
“哎呀——”
夏初浅笑着推他,推不开,反正她也心潮澎湃到难以入眠,就随他高兴吧。
街灯与星子遥相呼应,灯影漏进窗帘缝隙,杂糅飞尘,在他宽阔的肩膀洒下一柱光。
手环的小圆点灯闪烁光亮,从五秒闪一下,变成两秒闪一下。
渐强的电流像纽带黏合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连筋骨都酥痒,贪婪渴望浸透五脏六腑。
痛、麻、却欲罢不能。
一种全新的感官体验。
……最尖端的科技产品
竟然成了情趣玩具。
如此一想,夏初浅简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停!”她下定决心推开了唇瓣黏她身上的秋末染,低嚷,“睡觉睡觉!”
“嗯……”他喉音闷涩,意犹未尽,但很听话地住嘴了。
睡前,夏初浅重新给秋末染绑了“双柱缚”,绑得松一些,好让他的血液循环保持通畅,他不放心,还让她把他的双腿也织了个绳圈。
他侧躺着和她如胶似漆,乖得要命,可某个小东西几乎当了一夜的“哨兵”,和她秘密接头。
夏初浅:“……”
他体力和耐力可真好啊……
他这还连三分之一个deep都算不上呢……
以后得锻炼身体了,要不她很难吃得消……
第73章 亲密 你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秋许明的手术定在二月。
他只通知了秋末染手术大概的时间, 没说具体日期,术前术后他都不希望秋末染在场。
儿子给父亲宽心打气、守在手术室外捧着一颗担心祈祷父亲平安顺利,这种父慈子孝, 情深恩重的桥段,实在不适合他和秋末染……
他想着就别扭。
可小崽子来探监了。
二月下旬的某天下午,狱警用钥匙打开秋许明牢房的铁门:“秋,有人来看你,跟我来探视室。”
一踏进探视室,秋许明便看到那张流淌着他的基因血脉,却温和良驯的年轻面庞。
秋许明脚尖勾拉椅子腿,脚踝的锁链叮当作响。
他沉稳坐下, 眸色中的压迫与狠骘稀释在了这条条框框的牢狱生活, 野狼困久了,不再好斗。
“来了。”秋许明沉声道。
比起上一次相见时的懵懂纯稚, 年岁渐长, 小崽子吸纳了些沉敛的气质。
“脸……”上次见小崽子还娇皮无暇的, 秋许明冷盯秋末染右脸的刀疤, “谁干的?”
枪伤刀伤他早已屡见不鲜, 在他的领域, 伤,甚至是展示不好惹的勋章。
可落到小崽子脸上时,他一瞬牙根发痒,却又顿觉自己可笑, 他分明没少揍过他。
“被人划伤了。”
“你揍回去了?”
“嗯。”秋末染点点头。
还好,乖是乖但也知道还手了,秋许明这样想。
“爸。”秋末染看向探视室的门。
狱警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他带来的饭盒,而后转交给秋许明, 秋末染收回视线:“今天是年初三,我带了饺子给你。”
陶瓷饭盒里排列齐整的水饺已然被狱警翻个东倒西歪,各个白白胖胖的,晶莹剔透的薄皮儿裹着馅。
安全起见,狱警没收了秋末染带来的筷子。
莒藜死后,秋许明没过过一次春节,象征团圆和满的节日皆是血肉横飞的凌迟。
许久,没吃过饺子了。
秋许明缄默着,双手扣镣铐,他只能一并抬起,握一只水饺送进口腔,慢吞地咀嚼,沉眸始终盯着饭盒,看起来有些贪味,又有些抗拒。
三鲜馅儿的,虾仁鲜香弹软,外皮爽滑劲道,即使放凉了,也是场不错的味觉享受。
“味道挺好。”咽下饺子,秋许明扬起眉梢扫去神情中的寂落,“钟医生雇厨师包的?”
“不是,浅浅拌的馅。”秋末染嗓音清透,“饺子我和浅浅一起包的,她教我。”
“都会包饺子了。”秋许明似有若无的笑中藏着欣慰,他听似自言自语,一口一只又吃下两只水饺。
“爸,几号做手术?”
“别来探病。”秋许明冷言疏淡,低头吃饺子时发顶的丝丝白发显眼,眼角也添了细纹。
记忆中,秋末染不曾看过秋许明的头顶。
秋许明高大健壮,悍骨刚毅,他目视父亲的膝盖、肚脐长大。
等他个头如春笋疯长,秋许明年复一年将他打倒在地,他唯有怀着惧意仰望。
物是人非。
一种陌生的酸苦滋味忽然涌上心头,秋末染应道:“好。”
他又问:“爸,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什么?”探视时间有限,似乎担心时间不够用,秋许明吃相有些狼吞虎咽。
“手术失败就安乐死。”
这个决定还是传进了小崽子的耳朵,秋许明轻嗤一声:“钟家人的嘴可真不遮风。”
“怎么定义失败?”秋末染追问。
再吃一个饺子,囫囵几下便下咽,秋许明捻着沾了饺子皮而湿润的指腹,剑眉垂沉:“傻了、瞎了、瘫了,或植物人,一年半载都醒不过来。”
他眸光轻触秋末染又移开,神色淡情寡意,语气决绝:“我绝不苟活。”
践登尸骨、刀尖舔血,他早就该以命偿命。
倘若手术成功,不是他秋许明恶人命大,是神明给了他的小崽子福报,他来当打样的试验品;倘若以失败告终,医生从他身上汲取些经验教训也是好的。
他早就活够了。
吃完午饭还没两小时,胃里充实着,可秋许明还是吃光了饭盒里的三十只饺子。
觑一眼壁挂钟,无知无觉中飞速流逝的时间让秋许明添一丝隐晦的哀伤,脑部手术的风险本就极高,更何况他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或许就是他和小崽子见的最后一面。
这种时刻,应该倾诉衷肠,应该把心里的歉意和未说出口的话通通倾吐。
想来可悲,二十三年的父子,他们对话的次数少得可怜,以至于他嘴巴此刻涩得紧。
只能干坐着等狱警吹哨。
从头到尾,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职父亲。
“爸。”片刻,秋末染率先开口,“我还记得,你说我不配拥有爱情,可我想说……”
他眼神宛如初阳落在两潭秋水上:“配与不配,不该由其他人来评判,裁判只该是那个我爱的人。”
“她认为我配,我就配,她愿意停留在我身边,就证明我值得她停留,她相信我,那我更要相信我自己。”
眸中闪过一瞬的诧然,秋许明涩声质问:“可你想过没,你有可能亲手杀了她。”
“……”秋末染齿咬下唇,一言不发。
很快他轻缓却坚定道:“我更想去想,我怎样才能在伤害不到她的前提下和她快乐相伴,去享受幸福,因为,这才是她真正希望我去思考的。”
闻言,秋许明心间巨颤。
“越担忧,我越焦虑,越不安,情绪越可能失控,我要平平静静陪在她身旁。”秋末染道,“我很幸运,生在这个时代,有能控制隐疾的药和各种科技产品。既然命运为我写了一个她,我要好好珍惜,我不信……”
他眸光凿凿剔透:“这是场悲剧。”
浅浅说不会,那他们就不会是悲剧。
何其相似的话,秋许明曾在莒藜口中听过数千遍,最终败在他的自我怀疑和无止境的内耗。
阴差阳错,因祸得福,自闭症对情感情绪的麻木钝感成了秋末染的保护壳,也没人能像秋末染一样无条件信任夏初浅,如此坚执而虔诚。
“秋,探视时间结束。”
“好。”秋许明盖上饭盒盖子,压实边缝,交由预警把饭盒转交给秋末染。
他平和中透着哀伤,并非悲悯,他竟没有认为秋末染在痴心妄想。
最后看秋末染一眼,秋许明起身时椅子腿划地吱吱响,他低语,将声音淹没其中:“你们或许……”
“真的不一样。”
*
塔城监狱地处荒凉边境,秋末染拎着饭盒袋子走出监狱大门。
黄沙自天尽头滚滚扑面而来,寸草不生的漫漫荒地,削减了几分冬日的沉寂。
“小染,这边!”
夏初浅候在门口。
风沙迷眼,她双手比出拱形挡在太阳穴两侧,仔细观察秋末染的眼神,从中获取他的心境。
秋许明的手术当前,结果莫测,于情于理,秋末染都应该和秋许明见上一面。
可监狱一次只允许一探视,夏初浅不在场,她很担心秋许明又讲出些伤害、抑或动摇秋末染的话。
“浅浅。”秋末染小跑迎上去,大手捂住夏初浅泛凉的脸颊,轻搓捂热,“怎么不在车里等?”
“车里闷,我出来透口气。”
他神色浅淡,眸子澄澈不着点墨,看起来还挺淡定,她边端详边问:“秋先生和你都聊了些什么?”
秋末染一手拎饭盒,一手牵夏初浅,走她半步前回头答:“我爸说饺子很好吃。””夏初浅将吹乱的发挽于耳后,“你们还有聊其他的吗?”
“有。”秋末染松指的瞬间掌根旋转,修长五指熟巧地插进夏初浅的指隙,十指相扣,“我还告诉我爸,我和浅浅会好好的,我很相信。”
呼啸寒风吹散他的清润嗓音,她却听得清晰。
“做得好,小染!”一扫忧虑,夏初浅跃步追上,和秋末染肩并肩而行,她一把搂住他的手臂,仰头绽放明媚笑颜,“谢谢你相信我。”
“我最相信你了。”
他甩甩手,饭盒袋子顺势滑向手腕,腾出手来,他摊开手掌伸她眼前:“我做得好,奖励。”
夏初浅下意识掏口袋:“我这会儿没有牛奶糖。”
“浅浅,手给我。”
抬抬手掌催促,秋末染清俊的眉梢舒然上扬,他拢住夏初浅递来的手,唇在她的手心落根。
“以后的奖励我要这个。”他明眸带笑,“如果你吻我,那是更大的奖励。”
夏初浅原地起跳,绯唇啾一下在秋末染的脸颊盖一记章,她唇边的弧度渐深:“奖励!”
*
钟渊的“英语学习魔鬼计划”蓄势待发,春节才过半,一摞接一摞的参考书已然砸到了秋末染的面前,一副恨不得秋末染溺死在书山题海的架势。
“这些——“钟渊不苟言笑,逐本清点,“全部看完。”
他扒拉开高高的两垒书,秋末染的脸出现在书后面。
他把初中英语教材挪过来:“鉴于你资质奇差,末染,我带你再学一遍初中的课本知识。”
“嗯,好。”秋末染挺胸端坐,摆好纸笔,虚心听讲,乖得仿佛胸口系了一条红领巾。
钟渊特意买了一块两米长的移动黑板,支在书房的书桌旁。
他一手捧课本,一手握马克笔,边讲边勾勾写写:“先背这些词汇,等下给我造句……”
四十二个单词,秋末染扫一眼便铭记于心,但仅限于它们怎么画出来,意思不知道,音标看不懂,读音念不出来,造句子更是天上抓鱼。
“钟渊哥。”蔫蔫垂眸,秋末染只能在笔记本上,照葫芦画瓢默写出那些词汇。
他头顶聚一团乌云:“我能记得单词由哪些字母构成,可我记不住汉语意思,我也不会读,不会造句。”
“先试一个。”钟渊挑了一个考试和日常生活中都高频出现的单词,他字正腔圆,“Wonderful,形容词,精彩的、绝妙的,用来修饰名词,造句吧。”
只见秋末染双唇向中心聚拢,拢成圆圈,唇瓣翕合,连带着下巴都局促震颤:“……”
愣是念不出来。
钟渊扶额:“……”
“再试一个。”钟渊哗啦啦翻书,终于找到一个更简单的单词,“try,既可以是动词,又可以是名词,意思是尝试、努力、试图,请造句。”
秋末染深吸气,摆好嘴型,目光炯然,然后一丝不苟地吐出了一口空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
课本一下子垂落身侧,镜框险些顺着鼻梁滑落,钟渊看着秋末染傻眼:“……”
……这小子究竟还是人类吗?
……他的脑子到底什么成分?
钟渊当真无法理解,那些个几乎复制粘贴的谜杂图形,秋末染一眼便能辨认差异,学个幼儿园小孩都会念的单词难得要了他的命似的!
钟渊黑压压的低气压如潮涌至。
秋末染嗅到,为了给钟渊加油鼓劲,他赶紧翻开当年自己翻烂了的那一版英文词典。
指着为数不多记得意思还会念的其中一个,他星眸闪熠:“钟渊哥,我能念这个。”
闻言,钟渊燃起希望,忙问:“什么词?”
“abandon。”
“……”可真会记啊,钟渊嘴角冷抽,满脸生无可恋,“挺好,abandon吧。”
*
醇厚的奶香四溢弥漫,茶包在翻滚的沸水中活跃打转,袅袅白气蒸腾。
夏初浅站在煮炉前,五官素白清丽,覆一层水汽凝结而成的薄薄雾珠。
喊了四年要自制奶茶给秋末染喝,这会儿才真正兑现。
舀一勺奶茶尝火候,红茶的浓度欠一点,她转小火继续熬煮,拿出专门用来切水果的菜板,准备做果盘,配几样点心和奶茶,给他们当下午茶。
正揪着草莓蒂,倏地,夏初浅感觉身后有一道微弱的鼻息正朝她靠来,似乎刻意抑制呼吸声。
不等她回头看……
腰一紧,一双手臂圈住了她的小细腰。
清香混着一丝淡淡的湿热汗味自上压来,她的肩头忽重,是有人的下巴在此落了脚。
烫呼呼的皮肤吧唧一下贴上她的脸,他鬓边的汗珠钻进她的发根。
“浅浅。”
秋末染从身后抱住了夏初浅。
他微微喘气,尾调染上一股风月的味道,酥骨旖旎。
夏初浅有些赧然地扭扭身子,挣不开他倚靠的重量,就让他贴贴抱抱吧。
她反手寻摸他的脑袋,葱白玉指插抵他的碎发深处,摸到一手的湿。
“你不是在学习吗?怎么跑去打拳击了?”夏初浅扭头,两人的面颊挤一块儿。
这个别墅的一间空房被改造成了家用健身房,跑步机、哑铃、史密斯架等,屋顶还悬吊一个拳击沙袋,秋末染和钟渊空闲了便去打一打。
“我没打拳击。”秋末染澄清,收紧搂夏初浅腰的手,“我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不一样吗?都是运动呀。”夏初浅哭笑不得,大力地撸他毛蓬蓬的发,“小染,我说啦,我不在意的,真的!所以你不用把自己搞得心跳加速、体温上升再来抱我。”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鼻骨温柔地切割她的锁骨,呼出的热气将她的肌肤打湿:“我想让你更满意一点。”
“我对你很满意。”在他满满当当的怀里艰难地转了个半圈,她捏他的脸,粲然笑道,“很满意,非常满意!无论你和别人一不一样,我都爱你。”
话音刚落,夏初浅的腰再次被秋末染束缚。
两侧腰线扣着他粗粝的大手,她的脚下蓦然一空,被他托举着坐到了菜台上面。
“干嘛?”夏初浅腼腆又含情,“你才学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想找点愉快的事做了?”
大理石台面微凉,凉意自臀部向她的周身流窜,却莫名,给吵闹的心脏撒一把助燃剂。
山雨欲来,仅剩的理智告诉夏初浅,这里是公共空间,太过露骨的亲密行为不合适……
“回去学习啦!”她推他。
“钟渊哥说他必须休息一下。”秋末染实话实说,不沾邪念,他澄澈的眸子里宛如流转着五彩水墨,将她看尽,“但我也想做一件愉快的事。”
“什么事?”
他喷出轻笑,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眉宇镌刻爱意。
十根手指架空支在菜台上稳定身躯,秋末染微微弓背,拉长修长的脖颈后侧,他寻一个完美的角度深深吻下。
后脑勺靠上橱柜门,大理石台面有些滑,夏初浅两手攀上秋末染的肩头□□。
四瓣唇黏合缠玩,满足感充盈两人的心脏。
此起彼伏的喘息不停加速,肺部缺氧,吸进的微薄空气除了彼此的体味,还有浓郁的奶茶香。
“好了。”秋末染及时叫停。
再吻,嘴巴就该肿了。
浅浅会红着脸责怪他吻得激进,好像没有明天了似的,被人瞧见多不
好意思。
他的唇的触感余韵未消,夏初浅抿唇尝尽余味,扶着他的肩稳稳当当跳下来:“我要切水果了。”
“嗯。”秋末染夹心饼干似的黏着夏初浅。
两人洗净手,他一手按着草莓,一手搂抱她的腰肢不撒手,下巴栖息于她的肩窝,吐息眷眷:“切吧。”
“我切到你的手怎么办?”
“没事,我给你切。”
夏初浅被逗笑,握着刀熟练地手起刀落,切去草莓屁股,喂秋末染吃一颗,自己也吃一颗。
两人的腮帮子因为咀嚼的动作而你碰我我碰你。
“小染,脑科学研究所发了正式的劳动合同给你,你以后就是科学家了。”她变切边说,“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有些迷茫。
夏初浅热爱所学的专业,如果可以,她不想转行到其他混不相干的领域。
重回心理咨询赛道吗?虽说四年前的负面丑闻早已消弭在互联网,可终归是她除不祛的“污点”,她自己心里也是块疙瘩。
继续做类似“星星之家”的那种特教师吗?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却成就感十足,可她并非科班出身,不够专业。
“浅浅,你想当老师吗?”想了想,秋末染问。
“老师?哪种老师?”
他思绪飘回曾经,慢条斯理地说:“都行。我觉得,你很适合、也很擅长教别人学东西。你教我,教‘星星之家’的自闭症小孩,教农村的留守儿童。”
停下刀子,夏初浅侧耳倾听。
“浅浅,你还记得那次绑架吗?”
“记得。”夏初浅点头,不知秋末染为何提起。
“那次,我提前半个多小时到达仓库。按照导航路线,我车开得再快也做不到提前那么多。”
“那你怎么做到的?”夏初浅转身看着秋末染问。
“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哭着拦车,求我带她沿路找她的老师,她的老师去小超市买校庆要用到的气球和剪刀,然后就消失了。”
夏初浅的心头轰然触动。
话语哽在喉咙,她滞声问:“那个老师……”
“嗯。”秋末染指骨轻刮夏初浅的脸颊,“浅浅,是你。”
“后来,我说明来意,那个小女孩给我带路,带我穿过树林走捷径,我才能出其不意地出现。”
“那天很晚,路很远,很危险,但小女孩义无反顾,就证明……”他揩拭她悬泪的眼角,“你是个好老师。”
精神为之一振,夏初浅想了想,提议:“小染,我们一起念大学吧!”
“你读本科,我读硕士研究生,我想去学特殊教育,国外这方面比国内成熟一些。等毕业了,我当一名特教师,还能给特殊儿童做心理辅导。”
之前只想着本科毕业了尽快赚钱,还清李小萍的抚养费和攒钱买曾经的家,现在条件允许了,经济实力充裕,她为什么不在喜欢的领域深造呢?
“嗯。”秋末染重重点头,“浅浅,我上大学不能用脑科学研究所的那副耳机吗?AI同声翻译……”
“好啊你!”夏初浅笑着拧秋末染的腰窝,“你一早就琢磨好了所以不好好学英语!是不是!”
“不是……”他不躲,眼帘低垂,委屈之意溢于言表,“我很认真的,可我学不会。”
“钟医生教你,我也教你,每天进步一点点。实在不行,借助工具也不是不可以,工具发明出来本来就是给人用的。”想起奶茶还架在电磁炉上,夏初浅赶忙尝一口,醇香溢齿,“刚刚好,好喝。”
夏初浅盛出了满满六大杯,嘀咕道:“我会不会煮太多了?”
“不多,我能都喝完。”
“这么多,喝完会失眠的。”
秋末染黏上来,细嗅夏初浅发丝的清香,蕴一丝期待道:“那我能整晚都看着你了。”
*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钟渊的声音,只见他环抱双臂,一脸“没眼看”的冷酷表情。
小情侣见着他也还是腻歪在一起。
“钟渊哥,你休息好了?”秋末染问。
“血槽快满了。”钟渊板着脸揶揄,走上前,递给秋末染手机,“你刚来了一通电话,我大伯打给你的,你人不在,我大伯就又打给我了。”
三分钟前钟永新拨来了电话。
秋末染接过手机问钟渊:“新叔说了什么?”
“说秋先生前天进行了手术,术后一直昏迷,直到今早秋先生才醒。”
“秋先生还好吗?”夏初浅的呼吸一瞬悬停,紧张得紧攥秋末染的手,“手术成功了吗?”
撩唇浅笑,钟渊应道:“尚待观察。但至少就目前来说,秋先生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他手掌落在秋末染肩头:“末染,你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