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乌氏族族人前往官驿梳洗小憩,大殿之中渐渐只剩下了赵瑶君一人。
她凑到嬴政身边,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倚靠着他的身侧,从自己的香囊摸出一块师母给的香甜米糕,享受的嚼着。
真是太过惬意了。嬴政看了一眼,立即将她推开,面上严肃了起来:“跟没骨头一般,坐好了,寡人有事情问你。”
赵瑶君三两口把手里的米糕吃完了,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才慢吞吞道:“阿父要问我什么?”
嬴政想起来心里就来气,他放下手里的笔,语气有些怒其不争:“昨日你在偏殿休息,你老师找我说了你上课时的情形。”
赵瑶君听到这里,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小声问:“老师同阿父说什么?”
【我作业都按时交了,虽然上课有些走神和瞌睡,那都是学生党的小毛病,先生没必要还要找家长吧?】
嬴政冷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说的都是你去听课时有时昏昏欲睡,有时心不在蔫,甚至有一回因没来得及吃朝食,竟能够偷偷吃小食!寡人气得不行,便说要严惩你。”
“谁能想到,你家先生倒是护着你,听了这话反而严厉地同寡人说,你是个天分高的,可惜都被寡人这个做父亲的娇惯坏了,纵容惯了!故而把你养出了一身坏习气。好好好,这一切倒成寡人的错了!”
嬴政想起来王绾昨日义正言辞,指责他惯子如杀子,消磨了小女儿天资。说若非他狠不下心里教小公主认写小篆,她也不至于如今学得很快,学的都会,可就是写不出来。
这美中不足,让王绾心里大为惋惜。
四公主殿下对万事万物的看法新颖,同当世之人有所区别。她分析事情总能从最根本、最决定性的问题开始分析。一针见血的同时,她还能思虑完备周全,她眼界也十分开阔,能想出许多种方法解决事务的主次问题。
他心里满意的同时,又不禁大为惋惜。这般好苗子,她怎么能不会写字呢?怎么能浪费天资,不好好治学,整日胡吃海塞,贪图享乐呢?
哎,都是大王太过娇惯了啊!
若赵瑶君知道王绾怎么想的,一定想大喊太冤枉了。毕竟后世学过初高中政治、历史那一套的学生,大多都能说点什么根本矛盾、主要矛盾,经济决定政治,物质决意识一类的话。
这都是后世教育留下来的烙印。
可惜她不知道,嬴政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气。
王丞相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哪里娇惯了瑶君,他每日忙碌之余,都还要将小女儿时时带着,逼她一旁识字写字,可她就是爱玩爱吃,他还能如何上心?
嬴政胸口起伏了几下,扶苏没被请家长,学习上十分勤勉,倒不曾让他操多少心,小女儿顽劣调皮,反倒害得他在王绾那里没脸。
赵瑶君见状,顾不得手上刚吃过米糕,连忙去抚摸他的胸口,笑着安慰道:“阿父别气别气。你想啊,哪有人家里全家个个都是人才呢?咱们嬴家已经出了六代好君王,到了阿父这里,你更是雄才大略,才压六国,智超群雄,武德丰沛,阿父实乃当世英杰能人,天降英主也!”
嬴政听到赵瑶君吹的彩虹屁,心里再多的气也散了一些。可她下一句,却让自己哭笑不得,想要好生收拾她一顿!
赵瑶君嘻嘻一笑,语气有些无奈:“您看咱们家祖宗坟墓连续冒了七代的青烟,使得我家能人辈出,大秦长盛不绝。如今扶苏阿兄也是个好的,算是第八代了。”
“这五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区别呢,说不准是咱家祖宗累了,他们的青烟到我这就冒不动了。所以女儿才识字难,写字难,生性也懒散。这不注定了女儿一生要在阿父和阿兄的关心下,开开心心,吃喝玩乐一辈子的!”
这扭曲的诡辩,光明正大的摆烂言辞,惊呆了超级卷王嬴政,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赵瑶君,低声斥责:“你当真这样想?真是没出息!”
他家出来的人,无论资质高低,都还算勤勉之人。嬴政自己卷惯了,身边文臣武将跟着他也很卷,就是满朝卷的情况下,出了赵瑶君这么个躺到的人。
嬴政听到赵瑶君如此心无大志的话,且看到不以为耻的态度,不由心神大震。
【没出息就没出息,这回好不容易生来就在罗马了,我还要怎么出息?年幼啃阿父,等扶苏这次顺利成秦二世,我再快快乐乐的啃阿兄。等日后阿兄的孩子再成秦王,我快快活活的啃我小侄子。只要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只要有条件快活开摆,就不用吃苦。】
赵瑶君振振有词:“阿父你看,其实我也很尊重先生,我课也上了,功课也完成了。我自认自己是资质一般,为人散漫懒惰的人,当不起先生如此沉重的厚爱。我看先生是对我期望太高了,他恨不得把我教成治国大能臣,学识大家的样子,其实我哪里是那块料呢?”
【咱就是说,要是没有后来那些悲惨的经历。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大学毕业生而已,那个时代要多少就有多少我这样的人。可我先生不知怎么了,铁了心想把我这个又苟又摆的小咸鱼,教成一个又懂治国,又知安民,学得了兵法,还要有高文学素养的大才!】
【哎,我就是一个小鸟蛋,以后也是那种胖墩墩,小小一团,只爱吃饭的啾啾,又怎么能逼我长成凤凰呢!况且我志不在此,我就想要安逸度日来着!】
嬴政抬起一双狭长上扬的眼,撇了一眼自家明显跟普通小童,甚至跟当世人所思所想都不太一样的“小鸟蛋”,觉得她对自己认知有些不明。她说自己“普普通通”、“要多少有多少”,可再找她这样的一个人好像完全找不到。
赵瑶君说了一大通铺垫的话,终于将燕国地图打开完了,她开始图穷匕见:“所以阿父,你能不能跟先生说一说,少布置些课业给我?最好上课时间也缩短一些,先生年纪大了,可受不得劳累,我也是孝顺师长,为他考虑。”
嬴政额头抽动,看着在自己面前格外大胆,不断讨价还价的赵瑶君,半点不为所动道:“这些话,寡人实在没那个脸去说,要说你自己去找你家先生说。”
昨日没在王绾那里讨着好,今日还要去人家那儿坐实自己娇纵女儿的名头,他又不是欠骂,自讨没脸。
赵瑶君笑容一僵。
【那什么,我这不是怕先生对我生气嘛。】
嬴政冷笑:“合着你只怕你家先生,只担心你家先生会生气,完全不怕你阿父被你家先生指责时丢面子!我看你还是太过懒怠了,你家先生布置的功课还远远不够。今夜晚宴你带着功课去,做完了才准许用膳。等你做完,寡人再叫你家先生布置一点给你做。”
赵瑶君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宴会不该看漂亮小姐姐跳舞吗?不该好好吃饭,好好欣赏音乐吗?我去那个场合写作业,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赵瑶君看向嬴政,小声讨饶:“阿父,你别气,我错了。我这两日定会好好做功课啊,那晚宴上写功课也不应景啊,旁人肯定会笑我的。”
嬴政看了一眼日头,再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爱不释手的书,发觉跟赵瑶君掰扯,实在浪费时间。
他将还未来得及抄成书册的竹简递给赵瑶君,淡淡打断她:“闲话少说,你来读这一册书,寡人听一听你家先生怎么教的,你有没有点长进。”
赵瑶君还想求情,见嬴政已经好整以暇的闭上了眼睛,她只好捧着竹简,低头看去,然后读出声来:“竟然是韩非写的《孤愤》!”
嬴政睁眼,颔首道:“昭昭《孤愤》,乃智士请命之书。烈烈《孤愤》,乃法家之肺腑之言!只恨韩非子不生在我大秦,而生在韩国。如若能见此人与之游,寡人恨不死矣!”
赵瑶君知道嬴政对韩非很是欣赏,不由道:“如今韩国大败,阿父可等韩先生来秦。”
【现在韩国提前灭了,韩非子还没有来得及被韩王出使大秦。不过他这回直接来秦,也是一样的。】
嬴政想到韩非对韩国的肝胆忠诚之心,没有说话,只看向赵瑶君,挺直了脊背,语气郑重:“韩非才智罕见,我儿可要好生读,不要亵渎了大才。”
赵瑶君闻言,肩膀上好像多了些重量,她下意识挺起脊背,缓缓读了起来。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事,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开篇便是铿锵之言,强硬刚劲之声。
赵瑶君声音不由大了一些,她年纪尚小,虽有稚**音,但用了声气配合,听来也有些气势。
嬴政端坐以听,虽然自己不知读过韩非的《孤愤》多少次,但每次再读,依然感觉浑身热血沸腾,好似韩非落笔的每个字都有法家之人雷霆醒言之声!
哎,恨不得立时见到韩非!亲自同他言谈!
赵瑶君一直读完了这篇洋洋洒洒,洞察犀利的《孤愤》,她嗓音微哑,喝了点蜜水,还未反应过来,李城道:“君上,公主殿下,麒麟前殿晚宴备齐,可要前往赴宴了?”
嬴政起身,垂目看向一旁读完书若有所思的赵瑶君,道:“将功课带上,我们赴宴去了。”
赵瑶君瞬间回神,她苦了脸,有些拒绝:“阿父,我真要带功课去?”
嬴政点头,微微抬起下颌,狭长的凤眼俯视赵瑶君时,无比霸气和冷傲:“自然,今晚得让你家先生看看,寡人何曾娇惯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争气!”
赵瑶君见嬴政铁了心,只得认命的拿了作业跟上。
第32章
天边霞光潋滟,落日溶金,绚烂层叠的霞色笼罩这两千多年前的咸阳宫,触摸古老高耸的高台,缦回廊道。
赵瑶君自己抱着一个玄色红漆玄鸟纹的漆盒,里面装了她的书、笔、还有作业。她哒哒哒的跟在嬴政身后,快到麒麟殿的时候,赵瑶君终于伸出白胖的手,拉住了嬴政玄纁大裳的下摆。
嬴政垂眸,以绝对俯视的角度,看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女儿,嗓音不辨喜怒:“怎么了?”
赵瑶君捏紧了漆盒,语气请求:“阿父,我真的不想到大殿里做功课。这次能不能算了,下次我再不认真,再去做。”
【你们都在开心庆贺,吃吃喝喝,听乐赏舞,说笑玩乐。满殿就我一个人孤零零,苦哈哈的写功课。光是想一想这场景,我的脚趾就要扣除一座咸阳宫了。】
嬴政轻笑,眉眼有些凌厉:“你还想有下次?”
赵瑶君连忙讨饶,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哒哒的:“没有下次了!我哪里还敢有,这回就饶了我吧。”
【我不想社死,也不想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啊!好阿父,球球了,放过孩子吧。】
嬴政不为所动,重新收回目光,看着灯火明亮的麒麟宫前殿,狠下心来道:“寡人法令一出咸阳,若无大疏漏,轻易不会改变。令出法随,对你也该是一样的。”
现下他再不把握住时机,狠狠心整治小女儿一顿。只怕她真的要无法无天了,将来还不知要做出多少气死人的事情。
嬴政说完,怕自家小混蛋生了性子,混闹着不肯进殿,便看了眼自己身边的李城,自己则率先踏进了麒麟殿中。
李城留了下来,其余侍从跟在嬴政身后,如同流水有一般,又轻又快的进了殿中伺候。
赵瑶君脚步停在门口不动,听着片刻后殿内传来山呼王上的声音,她难受忧郁的叹了一口气。
李城笑了笑,语气温柔道:“公主殿下,咱们也进去吧。王上这回是气得狠了,才罚殿下写功课的。”
赵瑶君气道:“那也有别的惩罚方式,反正我不愿意在晚宴欢庆之时,当众写功课。”
李城苦恼的叹气,故意小声和赵瑶君说王绾的坏话:“哎,这不都怪丞相大人吗?若非他一口一个‘都是王上耽误了公主,王上娇惯纵容了公主’此类的话,让王上丢了脸面,否则王上也不会如此发怒。”
他一边故意抱怨,一边对赵瑶君道:“王丞相再如何也不能下了王上的面子,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他又怎能对您如此严厉苛刻呢?都是王丞相的错,若是他宽和一些,王上也不会罚公主。”
赵瑶君一听这话,连忙道:“胡说!分明都是我都错,这和我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说自家先生坏话的李城,却对上他含笑打趣的眼神,瞬间知道,他就是故意说这话刺激她的。
赵瑶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进去吧。”
【早进晚进都要进,反正今天我是逃脱不了阿父的铁拳制裁了。】
李城好笑地带着赵瑶君进去。
此时殿中坐了许多大臣,那些乌氏族的族人也坐在其中,乌氏倮因是客人,她又送了上好的军马来,故而她的座位十分靠前。
乌氏倮也不是头一回给朝廷送东西了,秦朝大臣对她十分熟悉,听她说她为了庆贺大秦攻占韩国而送来了百匹上好军马,朝臣只觉得双喜盈门,正喜滋滋地同她说话。
华阳太后坐在上方,见她也在,便高兴地请她上前来。
嬴政狭长的眸子里含笑,姿态从容,像一只威猛的巨虎,闲闲地半阖着眼睛,听一旁的臣子朝臣言谈。
大秦奋六世之余烈,自先几代君王起,对韩国便开始采取远交近攻,蚕食攻击的办法。
今日将韩国国土割一城,明日又下韩国三座城池,这个过程历时长久,但让人大喜的事情,便是韩国在今岁终于全到了大秦手中了!
甚至有几个大臣喜极而泣的。
歌舞还未曾开始,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互道喜意的笑声。
各个脸上笑容满面,便是往日格外不苟言笑,为人严肃的大人,此刻都喝了几杯酒水,面上温和从容,唇边含笑自在。
赵瑶君捧着作业盒,脚步顿了顿,随即在李城的温声催促众,别别扭扭的踏进了殿中。
【我要哭了,现在大家都高兴得快疯了,我却要格格不入的写作业。啊啊啊,怎么会有这样让人抓狂的事情啊?!】
众臣笑声一顿,看向了垂头丧气的四公主殿下。随即,他们恍若不知的笑着同她打招呼。
蒙武笑嘻嘻地看着赵瑶君白生生的脸蛋,圆溜湿润的大眼,笑道:“公主殿下来了?不知殿下手里拿的是什么,难不成是送给王上的贺礼?”
赵瑶君小脸扭曲了一瞬,随即她尴尬的笑了笑:“不是贺礼,不是贺礼。”
她继续垂头朝前走,
【这贺礼给你,你要不要啊?我哭死,猫猫落泪jpg.】
李斯看到四公主吃瘪的小脸,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心里忽然有些小小的,幼稚的幸灾乐祸。
赵瑶君五感敏锐,立即抬眼就瞪了他一下。
【好家伙,这李斯笑得真让人讨厌。他在嘲笑我吗?他一定是在嘲笑我,这个老狐狸!我的手又痒痒了,想刀人!想搞暗鲨了!这李斯,再让他多活一刻都不成了!】
李斯笑容一僵,脸色顿时有些铁青。
这四姑奶奶也太记仇了一些,自己不过笑她两声,她就如此喊打喊杀的,真是惹不起。
赵瑶君哪里管她,因为她上前了很多,已经到了王绾的桌案边。
赵瑶君将手里的漆盒递给了李城,对着王绾行了一个师礼,强颜欢笑道:“先生。”
王绾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自家灰头土脸的小弟子,不由感觉奇怪:“这大喜之人,各个欢声笑语,怎么独独你闷闷不乐?”
赵瑶君满心委屈:“我没有闷闷不乐啊。”
【才怪。你猜我为何不笑?难道是因为我生性不爱笑吗?】
王绾皱了皱眉:“好生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如此言行是为不佳。”
赵瑶君赶紧站好,笑道:“知道了先生,我没有闷闷不乐。大秦攻占韩国,我再快活不过的了!”
正巧此时华阳太后叫了她,赵瑶君连忙朝王绾歉意行礼后,快速向前。
她已经靠近了自己的小桌案。她的桌案上有一只线条极为简陋的小猫和小狗打架的图,那是她陪嬴政上朝百无聊赖时,用竹笔刻上去的。
李城将漆盒放在赵瑶君的桌案上。
赵瑶君走走至华阳太后那儿,还没行礼就被她搂紧了怀中,笑着问:“咱们家小宝贝,怎么不来找太祖母玩了?听王上说你拜了王绾当老师,下朝后都要去王府听课?”
赵瑶君笑着点头,自己也忍不住真诚道:“瑶君也好想太祖母的。”
华阳太后闻言,一腔的怜爱之情流露了出来,她摸了摸赵瑶君脸上的奶。瞟:“哎呀,瑶君真是可爱。不似你阿父,说话硬邦邦的,不讨喜呢!”
赵瑶君看着华阳太后一脸喜爱的模样,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盘算。
【论我要是现在向太祖母告一桩阿父的黑状,我今夜做功课的事情就能混过去的可行性。】
嬴政半阖的眼帘立即掀开,他身子坐直,看向有些狡黠的小女儿,好气又好笑道:“忘了你今晚的任务了?因你不尊师道,学习懒怠,还同阿父狡辩,我罚你来写功课的,不是罚你来这窝在大母怀里撒娇的。”
华阳太后看向下方觥筹一片,欢乐无比的场景,又看瑶君可怜兮兮的眼神,忍不住道:“王上,瑶君来这写功课,是否有些不妥?”
嬴政:“哪里不妥了?她自己诚心悔过,主动说要恶补功课的,这话是她自己亲口所说,难道要说话不算话,不作数了不成?”
他说着,眼神带着压迫的看向了赵瑶君。
赵瑶君哽了一下:“”
华阳太后嗔了嬴政一眼:“我才不问你,你时常会糊弄我,我要问咱家的小瑶君。”
她慈爱的看着赵瑶君,语气温柔的询问:“瑶君,今夜乃是晚宴,便是做功课也无需此刻做的。我们都观看舞乐,只你一个人孤零零做功课,这未免对你太不好了。你若是不愿意做,太祖母同你阿父说。”
赵瑶君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嬴政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她,好似在说:敢答应一个试试。
赵瑶君哼了一声:【试试就逝世!谁怕谁呀,我服软了还不行?】
她从华阳太后怀里站了起来,笑容故作轻松:“瑶君心知此前犯了大错,需要立时改正,片刻都耽误不得。瑶君说今夜要做完功课,便不会食言的。”
她说完,朝嬴政讨好一笑,便坐回到了自己的桌案旁。
她打开桌案上的漆盒,在众人或热烈,或觉得好玩,或看好戏的眼神里,掏出来了一册纸质版的线装《商君书》,翻开《农战》篇后,又将自己的笔墨摆放整齐。
这时,嬴政轻轻看了眼李城。
李城便笑着上前一步,众臣静了下来,他嗓音大而微尖:“王上说,今夜为庆贺大秦夺得韩国,诸位大人请开怀畅饮!”
嬴政率先举杯,众臣纷纷站了起来,写作业的赵瑶君手足无措,低头狂写作业当自己不存在。
【好好好,麒麟殿我双脚已经抠出来了,接下来我扣章台宫。】
有人轻笑。
嬴政将美酒一饮而尽,对众臣道:“诸位爱卿畅饮此杯,贺我大秦先夺一国!”
诸臣应诺,将酒水一饮而尽。
嬴政倒了第二杯酒,语气里带着想念:“我大秦伐韩军士还未归家,诸君以此杯遥敬英雄!待他们归家,我们在行论功犒赏之大宴!”
众臣再饮!
嬴政喝完两杯酒后,轻轻击掌道:“好极!奏乐,起舞!上好菜!”
身着彩衣的漂亮舞姬、歌姬,与各个乐工都整齐而至。
喜悦曼妙的歌喉,欢快壮丽的舞姿,悠扬的乐声,群臣的笑声,美食的香味,赵瑶君只感觉自己心上好像被嗖嗖嗖射了几箭。
【怎么办啊,我好像被秦国君臣孤立了?怎么偏偏就我一个局外人!人类的悲喜果然不相通。呜呜呜,我日后再也不敢偷懒不学习了。】
她低头狂写作业,根本顾不上看上旁人一眼,也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大喜的日子,我做着作业,别人一定以为我在装模做样,觉得我好爱演。说不定他们心里还取笑我。】
【我太难了。下回我再也不要来晚宴上做功课了,这简直不是人干的!】
嬴政端酒抬眼,不知瞧了她多久。待听到赵瑶君这心声,忍不住和下方的王绾对视一眼,两人哑然而笑。
华阳太后看在眼里,轻声叹气:“王上,悠着些吧。”
嬴政点头,因成功教了一回顽劣的小女儿,他笑容里有些很浅的得意快活:“大母放心,政有分寸的。”
华阳太后看了眼浑身坐得僵直,头快恨不得低到桌案里,缩小存在感的赵瑶君,不由好笑的摇摇头。
这两父女,好起来时好得不得了,互相不对付的时候,也让人哭笑不得。
第33章
当身处在不合群的环境之中时,人的潜力总是会突然爆发,完成一系列平常难以完成的事情,然后回归到合群的环境之中。
赵瑶君飞快抄写完《农战篇》后,又翻开一页纸张,开始写下自己的对这篇文章的读后感。她写得飞快,将自己以前假期最后一天赶作业的功力发挥得完美至极。
等她写完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转了转自己微酸的手腕,又摸了摸饿瘪了的小肚子。拿着作业,在众人忽然集聚的视线里,尴尬的拿着作业走到了嬴政身边:“阿父,功课我已完成,可否能用夕食了?”
嬴政放下酒杯,心中却惊讶于她的快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就写完了?那寡人顺便看一看,你是否在糊弄寡人。”
赵瑶君有些不服气的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阿父别小瞧了我。”
【我哪里还敢糊弄呢?我就算是全国大名鼎鼎的糊弄学一级选手,全国退堂鼓二级选手,我也不敢这会儿糊弄啊!我还想干饭呢!】
这话奇奇怪怪的,嬴政轻笑一声,姿态慵懒的翻开了赵瑶君的功课,还朝低下眼巴巴望着的王绾道:“请丞相前来,品评他家弟子课业如何。”
赵瑶君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上前几步刚要做足弟子礼,扶着王绾走来,却被他严肃的拂袖拒绝了:“老臣年迈,却不至于要小殿下扶。”
赵瑶君讪讪一笑,收回了自己的手。
做在上方的乌氏倮忍不住笑了起来,明艳的容色更增添了几分夺目:“大王对待公主殿下严格,却也关爱。”
嬴政随意翻看着赵瑶君的抄写作业,没见到错别字,虽然字迹不太工整,但也还好。
他心里暗暗点头,不抬眼的对乌氏倮道:“让倮女郎看笑话了,今日让她于宴上做功课,本也不合时宜。但小女实在顽劣,不下狠心惩治一二,只怕将来她掀翻了天。”
赵瑶君缩了缩头,乖乖站着听训,心里却忍不住默念。
【搞快点呀,我还没用饭。】
话音刚落,王绾捏紧了赵瑶君对《农战》篇的心得体会,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了身量小小的赵瑶君:“这文章,这文章,竟然写成了这般!”
赵瑶君有些心虚:“我写得不好吗?”
王绾心道,不是不好,而是好极了。这文章初初看来,好似天马行空,但细细一想其中一些奇妙且有用的招数,看上去确实能拿来试一试。
王绾虽然知道这个弟子的不凡,但也没有想到她如此稚龄,竟当真能写出这样好的提议来!
他忍不住用欣慰的眼神看了眼心虚的赵瑶君,却听她道:【写得不好的话,那还给我饭吃吗?】
王绾嘴角抽了抽,收回了自己欣慰的眼神。
哎,要是小弟子能少贪嘴一些,那就更好了。
嬴政看到这的动静,不由好奇:“瑶君到底写了什么,才让丞相如此惊讶,给寡人也看看她的另一份课业。”
王绾将赵瑶君的课业递给嬴政,嬴政开始读了起来。
《农战篇》里完全肯定了农业和作战的功绩,否定了外交和商业的作用。赵瑶君据此开始写自己的感受。
国家应以农业为根本,仓廪满而国有底,也应以军事为堡垒和利剑,使得国境内清平安乐。但外交和商业也各有其用,外交可以知己知彼,打探他国发展的情况,商业则如同活水,在国家宏观规定的水道上,可以滋润土壤,带来生机。
赵瑶君没有再叙述别的,只写了一个以前的小试想。
他们大秦掌握,并且秘密保存了造纸工艺。纸张轻便且易于书写,它还在保存、折叠等功能方面远远超过了竹简。竹纸造价还很低廉,其价格成本远远低于了昂贵的布帛和丝绢。
所以他们秦国的竹纸,只要能让商人顺利运到各国售出,换取足够的粮食,秦国从众抽成粮食存入粮仓,那秦国的粮食又能多有一种来路。
这竹纸还能分层售卖,最简单的那本竹纸,卖给普通的士人,价格较为便宜。
竹纸做成花笺,以图案雅致、色彩简单的花纹,卖给各国官员,价格昂贵。
竹纸染色,再做成颜色丰富,图纹精致的花笺,便可极为少量的售卖,专门以极高的价格,卖给各位国君和权臣。
甚至若是雕版印刷使用起来,还能发展一下版画,用阴刻的手法刻出各种繁复的图画,这图画犹如钢印一般凸浮其上,一看就新颖又高雅。
赵瑶君怕自家阿父和先生看不懂,还大致解释了一下雕版印刷和版画的工艺原理。
她还写到,除了竹纸,无论是大秦现在的面粉、还是豆制品,都是十分新奇且美味的食物,要顺利卖到各国去,那还是很容易的。
说不定膳夫练一练刀工,一道文思豆腐便能成为各国餐桌上新宠。
赵瑶君详细叙述了一番,大商人如何向各国出售大秦货物,又是如何给大秦买粮、交商税的过程,看得嬴政眼神一亮。他还看了眼坐在大母身边,容貌异域的乌氏倮。
这些提议,实行起来不仅不难,成功率还很高。这桩大生意,还有了极为合适的人选。
乌氏倮极为合适,便合适在两点上。一是她自己聪明有手腕,一身从商的本事和魄力,世间多少人也不及她。这桩大生意有她来做,是十分靠谱的。二是她的身份巧妙。
大秦的邻国都知道,乌氏族虽然也算大秦子民。但他们都生活在大秦边疆北地,有自己的信仰和风俗,不与大秦国内大多百姓类同。
他们族人有耕种的,但更多是以放牧为生。乌氏倮向关中卖牛、羊、马后,除了买昂贵的丝织品,剩下买的最多的就是粮食了。
她若是带了新奇的商品到各国售卖,将卖得的钱财一部分买成粮食,那简直是顺理成章之事。她多次少买,离大灾还有约莫三年,这三年从各国买的粮食、物资也尽够了。
嬴政摩挲了纸张片刻,对乌氏倮道:“女郎牛羊万千,好马成群,实在家大业大。只是只做牛羊马牲畜生意,未免单一了些。如今寡人另有一桩大生意同女郎做,不知女郎愿否?”
乌氏倮来了兴趣,一双栗子色的眼睛越发明亮:“敢问王上,是什么样的一桩大生意?”
嬴政朗笑起来:“是一桩关乎大秦的生意,只要这桩生意做的好,乌氏女郎便是大功臣。事成之时,寡人定以爵位待乌氏女郎。女郎自可如我大秦朝臣一般,上朝堂,见君王,禀奏乌氏、大秦之事!”
封一个女郎爵位!
乌氏倮呼吸一滞。
她带着茧子,并不纤细柔嫩的手指下意识纂成拳头。指甲微微刺入皮肉,带来刺痛的清醒。
乌氏倮好似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她勉强用最后的理智,控制住一口答应下大王的想法,平静笑问:“不知大王可否同倮详谈?倮定洗耳恭敬以听。”
嬴政心里满意,一但他开始做事,心中便再无眼前精彩的歌舞,以及殿中美食佳肴、美酒佳人了。
他心里装的都是大秦的未来。
嬴政起身,歌舞骤停,他看着下方的朝臣:“诸君继续宴饮,章少府随寡人到侧殿。”
章邯站起身来,朗声飒爽笑道:“章邯得令。”
这少府分明是个文官,怎么语气倒是像个武官的做派?不过这个时候,文官武官还不像后面的朝代一样泾渭分明。特别是武德丰沛的老秦人,那真的都是一些马下看着文质彬彬,举起秦剑就能翻身上马砍人的狼灭!
赵瑶君看了王绾一眼,默默道:【比如我家老师,他看着是个传统的文人,但谁能想到啊,一把年纪了,有事他真能上马刀人啊!他还懂兵马,后来他一个惯常做文职的,竟然还教出了武官儿子!】
【不过这章邯的名字,我怎么那么耳熟呢?】
赵瑶君没怎么回忆,就被章邯吸引了。不,准确的说,是被章邯非常后移的发际线给惊呆了!
【我天,我怎么能不被吸引呢?好家伙,章少府,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秃了,成了一个秃子呢?】
众臣听了这话,忍不住停下喝酒,看向章邯的头发。
身强力壮,身高八尺又余,五官长得大气英武的少府章邯,脚下一个踉跄,踩空了陛阶,当场给众人表演了一个手忙脚乱,旋转飞身,手表并用,好悬稳住了自己!
赵瑶君:【噗!不愧是武德丰沛的老秦人啊,这一通操作好6.】
章邯粗喘了两口气,不是累的吓的,而是被四公主殿下气的。他心里默道,殿下还小,心直口快,我不与她计较。再说了,我正值壮年便生了这等秃病,本来也是事实。
章邯脸色涨得通红,尴尬羞愤的朝嬴政道:“王上,臣失礼了。”
本来就是自家小女儿心声无所遮拦,惹出来的事情,嬴政悄悄看了眼看戏的小女儿,暗自瞪了她一眼,才忙对章邯安慰:“无妨的,章君下次小心便是。如此,你们与寡人一道去往偏殿议事。”
赵瑶君一听这话,心里高兴起来。她散步并作两步走,十分快速的溜回自己的桌案,看向身边的青女:“快快快,叫人上一案饭菜来,这功课不是人做的,你家公主我快要饿死了。”
【嘿嘿嘿,还好我手速快!这回终于能吃上热菜热饭了!】
青女呸了一声:“什么死不死的,殿下不可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她正要叫人传膳,岂料嬴政凝视赵瑶君,好笑又好气道:“你坐下作甚,你也一道去偏殿。”
赵瑶君不敢置信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阿父叫的是瑶君?”
【不会吧,要剥削我到这个地步?我还没吃饭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周扒皮和黑心老板,也没有不给饭吃的道理啊!】
嬴政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催促道:“一道去,你最爱吃的饭菜甜水,寡人也帮你送到偏殿去。”
赵瑶君立即心满意足。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快速去牵着嬴政的手,仰头甜甜道:“阿父,你真好!”
嬴政嘴角翘了翘,算这小丫头有良心。
赵瑶君立即讨价还价:“饭菜我要三案。”
嬴政:“寡人知晓了。”
第34章
嬴政在前慢行,他带领着赵瑶君一行人一道走向了麒麟殿偏殿。
乌氏倮走动间,心里觉得十分奇怪。她同秦王接触过几次,知道他是个国事重于私情,国利大于私利之人。
如今他对待这位四公主殿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宠溺了!
乌氏倮回忆了片刻,心想或许四公主殿下也是个有本事的。看过她的课业后,秦王和王丞相才如此吃惊,连晚宴结束都等不得,立即就要去殿后议政。
可这可能吗?
乌氏倮栗色的眸子低垂,看着赵瑶君稚嫩的小脸,天真的神情,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位小小年岁生得可爱的小公主,是个怀有惊世之才的人。
乌氏倮越发的惊疑不定。
赵瑶君一心往前走,满心都是可以用饭喜悦,没去理会她的打量。
一行人很快到了麒麟殿偏殿,掌灯的宫女多添了灯盏,将偏殿照得一片橘黄暖色。
嬴政甫一进偏殿,就将赵瑶君的功课递给了章邯:“少府先看一看。”
原本还在因为自己秃疾而尴尬的章邯,立即接过赵瑶君的功课,细细看了起来。他看得快,却并非不仔细,越看他脸上神色越发激动起来。
乌氏倮心口发痒,越发好奇那四公主的功课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赵瑶君刚刚坐下,那上菜的宫女便上了一案吃食,什么炙烤羊肉、松软的麦香面饼、放了肉糜的豆花儿,清炒荇菜,配着粟米和蜜水。
赵瑶君眼巴巴的看向嬴政:“阿父,你们议政,我就在一旁静静的吃饭吗?”
嬴政见今日已晚,小女儿在他和王绾的联手整治之下,实在饿得不行了,一时间又心疼起来:“日后定要好生听你先生授课,好生完成课业的话,你又何须饿肚子呢?罢了,今日饶你一番,允你一边用饭,一边听我们议政。”
赵瑶君连连点头,看向王绾:“下回我再不敢了,我定好好听先生授课,勤勉学习。”
王绾点头,看着赵瑶君垂涎的小模样,心里也不由一软:“快吃吧,日后在不许懈怠了。”
赵瑶君小声欢呼了一下,立即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她虽然不擅长做饭,但是她爱看美食博主的视频,记得许多菜谱的步骤,妥妥算得上“美食理论家”。王宫里的膳夫经过她的指点之后,厨艺突飞猛进,他们做出的饭菜色香味美,比之前粗糙诡异的做菜方法,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羊肉涂过一层蜂蜜,塞过香料、葱蒜提香去腥,其余什么奇奇怪怪的蚂蚁卵、鱼肉、各种肉糜酱料通通不放。只撒上细盐,保持羊肉的鲜美风味,烤出鲜嫩汁美的口感。
配上面饼吃烤羊肉,确实滋味不错。
赵瑶君完全投入到了饭菜之中,眼里心里的满足和欢快都快溢了出来,身后好像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惬意到了极致。
乌氏倮笑了笑,她心里记挂着秦王说的大生意,她也不解可看到四公主殿下这般可爱率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弯了眼睛。
嬴政眼神柔和:“寡人这小女儿口腹之欲颇重,不过她有宿慧,且聪慧无双,今夜的大生意便是她想出来的。”
乌氏倮心里有些不信,可她也清楚的明白,秦王虽年纪不大,行事很是稳重,他也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嬴政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让人将取出一刀新的竹纸,缓缓铺平在乌氏倮桌案前:“此乃秦国新造出来的好物,名曰‘纸’。此物能够代替布帛和竹简进行书写,且它轻薄可折叠携带,乌氏女郎可亲自试一试。”
乌氏倮其实在赵瑶君做功课之时,便发现了这种新奇的事物,只是没人同她提及,她压下心里的好奇,没有立即询问。
现在有这个机会,乌氏倮自然拿起了一旁的聿笔,饱蘸了墨汁开始书写。
这竹纸薄薄一张,表面泛着浅淡且均匀的微黄,触感柔软,看上去脆弱不堪。
乌氏倮怕将它写坏了,洇湿了有,故而下笔极轻,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谁知那黝黑的墨汁在纸张上游走之时,竟然极为清晰地留下了落笔的痕迹。她轻而易举的留下了字迹,所用到的力气很轻,这“纸张”书写起来,比刀刻竹简不知道容易了多少!
乌氏倮惊喜的抬头,看向嬴政:“这纸张实在便捷好用!王上给倮试用此纸,难道这纸张就是王上所说的大生意?”
嬴政点头:“女郎敏锐,这纸张便是我同你说的生意。”
他引用了小女儿课业之中的一句话:“商贾之事,做的便是一个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如今纸张只有秦国才有,他国用的不是书写麻烦,笨重难以携带的竹简,便是过于昂贵的布帛,这纸张比起它们,可以说有太多优势了。”
乌氏倮没有头脑发热,说愿将此物卖到诸国的话。她稍微冷静了一下:“不知这样便于书写、记载、携带的纸张,其造价如何呢?”
此物虽好,若是造假过于昂贵,她运到六国售卖,也难以赚到更多的钱财。毕竟这纸张看上去薄薄的,又只能书写一次。若是它价格过于昂贵的话,自有布帛可以代替。
说实话,一些精美的布帛看上去比这薄薄的纸张,更加体面耐用,保存的时间也更长。
嬴政赞赏的看了乌氏倮一眼,对一旁的章邯道:“这纸张的价格一事,章少府一清二楚。章少府心细如发,行事缜密有章程,他又管我大秦财税、商贾之事。这桩大生意,便由他亲自同女郎商谈。”
嬴政只要将这桩大生意同乌氏倮牵一个头便好了,剩下的合作内容,操作细节,自然不需要他去费心同乌氏倮详细商谈。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章邯去做。待此事完善好,他看过详情后,进行决断便是。
嬴政坐到一旁,气定神闲的同王绾手谈棋局。
赵瑶君吃完了一案的饭菜,宫女又上了一案。不是可以想要听,而是她习惯在吃饭时,保持足够的警惕,章邯和乌氏倮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边。
章邯心细如发,难得的是他还能着眼在大局上。他同乌氏倮谈起生意来,竟然也十分的顺畅自如,能考虑实际情况,将利益分配得十分得当。
章邯缓缓道来:“毕竟是与六国做生意,除了官市之外,官府会给女郎和你手下的族人出入顺利的过所,让女郎方便行走六国。六国情形复杂,路途遥远,要去行商并不简单。这路途上有所嚼用、损耗,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利益抽成既要让我们朝廷有赚头,又要让女郎也有赚头”
乌氏女郎听得连连点头。
章邯继续道:“大王希望今年广囤粮,粮仓已经检查、修葺、新建了许多,今岁朝廷该得的财货,想请女郎换成五谷送回国内。”
运粮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路程遥远,又是在别的国家,后期大批量运粮的话,不是会引起盗匪的注意,便是会引起国君的注意。
乌氏倮皱眉眉头。
章邯看清了她所思所想,便道:“邯也知,运粮自古便不是容易的差事,路上发生意外再是寻常不过了。女郎安心,您若是人不凑手,官府也会调配好人手与你们一道护送。”
乌氏倮闻言,眉头松开了:“如此更好一些。”
章邯说到后面,忍不住开始夹带私货:“女郎也知,咱们大王素有横扫六国的志气,统一天下的决心。若是女郎六国行走之时,能将六国风俗地貌,山川水文之脉络,朝堂上至君主能臣,下至小吏黔首的情况记在心中,回来后一一告知,那女郎可是不世功臣啊!”
乌氏倮屏住呼吸,这不就是让她去做六国的间谍吗?
这是极其辛劳,也是件足够危险之事。游走在六国君臣、黔首之中,稍微不甚就会在他国遭遇不测。乌氏倮明明知道此事危险,她心口分明在紧张和激动的砰砰直跳,可她却忍不住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虽族人不同,但她归根结底都是大秦的子民。王上既有雄心壮志,且又这般能为,那她自然也能压上一把大的!她纵然是个女子,却也想要以大秦朝臣的身份为君上分忧。将来靠这泼天大功进封,她也能名留史册,她的功绩也会彪炳后世!
赵瑶君停下扒饭的动作,心里感叹:【妙啊!章少府,你还真是个天才啊!这人才资源多方面的整合和利用,可算是被你玩明白了!你可不愧是官财税、国家钱袋子的,脑袋瓜一定是因为这样会想,所以才聪明绝顶的吧!】
乌氏倮暗自下定决心,要以大秦朝臣的身份定位来给嬴政卖命时,她忽然就听见了赵瑶君的这一番心里话。
公主嘴巴都未曾动一动,结果她的声音就凭空传到了她耳朵里!
乌氏倮扭头去看干完饭的赵瑶君,满眼的不敢置信的惊奇!她心里仍然有些将信将疑,故而低声询问了章邯:“少府大人,您方才可否忽然听到什么声音?”
章邯目光一凛,锐利的看向乌氏倮:“女郎听见了?”
乌氏倮刚想将赵瑶君的话说出口,她的嘴巴却像是黏上了一般,任由她张嘴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若是强行发声,喉咙里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嬴政下了一子,分心的抬起来,看了一眼章邯。
章邯见状,忙对乌氏倮宽慰:“倮女郎无需尝试了,女郎想要言说之事,乃是天机。自古天机不可泄露,女郎只要心里知道,无需言说便可以了。”
他凑近了点乌氏倮,越发压低了嗓音:“女郎,我们大秦的四公主殿下,乃是泰山山神在人间的神使。她身系身后的福泽好运,有宿慧又有神明的青睐,殿下是我大秦的福星,也是神祗对大王横扫六国志向的肯定。”
乌氏族人更加热爱山林,乌氏族族长更是长期居住在山间,不太管族中之事。泰山山神他们也是信的,甚至比关中百姓更加相信泰山山神。如今经历了天机泄露的神异之事,又听闻了祇的神职,乌氏倮看向赵瑶君的眼睛里,越发多了些之前没有的狂热。
章邯将赵瑶君的功课细细的与乌氏倮分享了,还特别小声的说了许多赵瑶君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以及一些神异的画面。他还道:“乌氏女郎一定发现了,我大秦多了许多新奇美味的吃食,若是女郎想要做这些吃食的生意,我们也还能再商议一二的。”
乌氏倮心情越发高昂起来:“章少府说得极是,此事自然也该讨论啊。其实刚靠近咸阳,我就好奇那些美味新奇的吃食了。”
她如今已经完全相信了赵瑶君神使的身份。难怪四公主殿下小小年纪,看上去便如此不凡,原来她是神使啊!也是,原本也只有神使才能小小年纪,才能写出这一份新颖又大胆的功课。
乌氏倮只觉得自己这回来大秦庆贺夺取韩国的喜事,可算是来对了!无论大王需要她做的生意,还是四公主殿下,都让乌氏倮感到惊喜万分!
但无论哪是一样,这都是她碰上的机遇,她要将它们全都抓紧在手中才成!
第35章
赵瑶君坐在一旁闲看章邯同乌氏倮商谈,她总觉得自己之前查阅战国资料之时,了解过章邯此人。否则,她怎么会觉得他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章邯将一切事宜搞定,感觉赵瑶君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镇定稳重的状态再也维持不住,身子不自觉僵了一下,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的脑门。
赵瑶君视线凝聚在他的手上,又看见他的秃头后,心里再次有些惋惜。
【再来一次,我还是要说,像章邯这样的人才,怎么年纪轻轻就秃了呢?】
章邯脸色又是一变,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恨不得将自己这双做出不合时宜动作的手给剁了。
叫他手闲摸头,把大家的眼神都聚集在他光秃的头上!真是后悔啊!他年纪轻轻,真的不想得这秃疾啊!
章邯忽略四公主紧盯的眼神,自觉的走到一旁开始起草同乌氏倮的合作契书。
乌氏倮则走到赵瑶君身边坐下,看着她的一双栗色眼睛里充满了十分狂热和尊重:“殿下,乌氏倮今日得见殿下,实乃倮之福分。得知殿下生在我大秦,更是大秦的无上荣耀!”
乌氏倮喜欢她,赵瑶君是感觉得到的。但她现在态度实在是太过于热烈和尊敬了,同之前的态度根本不同。
赵瑶君有些不适应的笑了笑:“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女郎又有美貌,又有本事,我看了亦是十分欢喜。”
【大秦的荣耀,吹太过啦,我可当不起呀!大秦的荣耀是我阿父,以及你们这些为了大秦殚精竭虑,辛苦奔走的臣子。
还有积极向上,建设大秦的每个黔首,你们才是咱们大秦的荣耀啊!有了你们,咱们的大秦才能变大变强!】
嬴政听了此番话,他同小女儿的便宜师父王绾对视一眼,神情之中都有骄傲的笑意。
章邯更是觉得此刻的四公主殿下,怎么说话那么好听,那么惹人疼呢!
乌氏倮真爱听小神使讲话,她眼里都是笑意。
这一双栗子色的眼睛盈盈的,实在好看,赵瑶君看了一眼,忍不住真诚赞美。
“女郎的眼睛生得真美。它又大又明亮,睫羽比之常人的更加卷翘纤长,看上去顾盼神飞,眉眼深邃而生动。晚宴上我在赶功课,没有瞧见到女郎的族人们模样,难道你们乌氏一族的眼睛都这样美丽吗?”
【这种眼睛和模样就像后世边境的少数民族一样,他们的眉眼、鼻子是民族相貌最有特征的部位。
有的长得高眉深目,有的长得眸色或格外漆黑或格外浅淡。不过这样的漂亮异域美人,我还是想要疯狂贴贴贴!姐姐真好看呀!】
乌氏倮听了此话,蜜色的脸颊上竟然绽现出红晕来。她一双带有野性眼睛,此刻却无比潋滟柔婉的看着赵瑶君,红唇微颤,一副激动又害羞的模样,拥有引人注视的风情万种。
大美人的前后反差,让赵瑶君这个末世前三观跟着五官走的颜狗,末世后看多了丧尸丑脸的大冤种,现在只想多看美人养眼的人,她激动的瞪大了眼睛,心里不断嘶哈斯哈。
【姐姐,你有点姿色就可以啦,倒也不必美的如此满分!这前后人设的转变,无论是野性难驯的异域大美人,还是羞涩直白的异域美人我都好爱!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绝世大美人,一出现就是来养我的眼睛的!】
章邯笔一顿:“扑哧!”
哈哈哈哈,他这个少府是受过表情特殊训练的,除非实在忍不住。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四公主殿下是真的很爱美色啊!她小小年纪,竟然还能品评美色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可她语气又是极为真诚的赞叹,半点不显得轻浮,又十分让人喜爱。
一旁严肃下棋的严师王绾两指一松,一枚玉石棋子便咕噜噜滚了下来。他身子僵直,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仿佛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塑。
好好好,不愧是他的好弟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登徒子!这徒儿,日后出去了,千万不要说这好色的毛病,是在他这儿染上的。
嬴政笑容有些难看,看向自己爱人家好颜色的小女儿,心里暗道了一句不成器!
反到是信仰山神的乌氏倮,越发激动的看向赵瑶君,话语极其自然的偏向了十分离大谱的方向。
“殿下喜爱我族人容色,实在是乌氏一族的荣幸!不如待倮回族中后,亲自为殿下搜寻乌氏族里形容貌美的童女。童男,让他们来宫中陪殿下一道陪读、玩乐如何?殿下这般尊贵,他们能服侍亲近殿下,这是满族的荣耀啊!”
赵瑶君目瞪狗呆:“啊?女郎要在族中要选貌美的童男童女找来送我?还,还是不要了叭。”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造孽啊!要真让那些年纪小的小朋友,抛亲离家的来咸阳宫里“侍奉”我,我不敢想象我的罪恶有多深重!
关键是,这貌美之人,我也只喜欢年纪合适的少年、少女,或者青年男女啊!】
王绾石雕一般僵硬住的身子恢复了自然,他很是随性的挺直了脊背,表情放松了下来。
还好还好,弟子性情虽然跳脱,但骨子里就是耿直赤忱的好孩子。她虽然喜好美人颜色,这本也是人之常情来着。只要大方向上走对了,其余小节也无伤大雅。
嬴政轻轻呼了一口气,又气定神闲的看起了桌上的棋局。
还好还好,纵然他家小女儿爱好美色,但却是单纯欣赏赞美。
她也不会不顾大局,做出些出格的事情,这便很好了,人生在世谁没有自己的喜好呢?世人都喜爱美色,言行得当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赵瑶君生怕这态度诡异热情的乌氏倮,当真给她送来貌美的童男童女,给她造些大孽。
她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女郎族中的貌美。幼。童也是孩子,他们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照料的时候,我哪里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让他们背井离乡呢?此事乃一笑谈耳,咱们就此作罢!若是女郎真将人带来了,我也一定会让人护送他们回去的。”
乌氏倮一听,她看赵瑶君的眼神越发和善热烈了,态度很像后世的狂热粉,赵瑶君说的明明是平平无奇,正常人都会说的事情,她都能夸出绚烂的花来。
“殿下真是有一片慈悲仁爱之心。如今殿下嫌他们年岁小也没关系,待殿下长大了,想要看我族美人之时,倮再为公主选美姿容、识情趣的少年少女来侍奉殿下。这般也更好一些,因为有些幼年长得貌美的童男童女,长大后就变得不美了。”
在她看来,族中少年少女能来侍奉祇的神使,那是再荣耀不过的事情了!说出去,族人都会引以为豪的!况且殿下如此善良慷慨,温和多情,她一定能好好对待族人的!
赵瑶君继续目瞪狗呆:“”
【不敢相信,真的越说越离谱了,你们乌氏族的怎么那么热衷于给我送美人啊?美人虽好,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们这美人恩我属实消受不起啊!】
赵瑶君抬起手,哆嗦的擦了一下自己额角上不存在的汗水,连忙道:“算了算了,乌氏女郎无需再为此事操心了。美不美人的,咱们还是顺,顺其自然吧。”
【虽然我是和普通颜狗一样,喜欢看网上的漂亮姐妹、大方的男菩萨营业,我彩虹屁能吹得不带重样,不带停下的。
但我属实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真让我现实生活中见他们,还要和他们社交,我这个荣誉的国家退堂鼓二级选手,分分钟开始退退退!】
怕乌氏倮再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话来,赵瑶君只好岔开话题,将闲谈拉回到正事上。
“对了,现在纸坊里研究各色花笺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我相信不久后,女郎便能见到各色精巧新奇的花笺。我那儿也有一个榨油的方子,待油压榨出来后先不卖他国,倒是可以在我大秦境内售卖,女郎也可做这个生意。”
乌氏倮看着侃侃而谈的赵瑶君,越发感觉她的不凡,故而连连高兴而恭顺的应诺,再也半点看不出之前野心勃勃,野性难训的模样。
赵瑶君感觉她的态度转变实在过于古怪,但又半点不知道原因,她只好讪讪一笑:“咱们这几桩生意可都不小,女郎可能要做很久的前期准备。这事也不急,女郎可以好好选一选跟随你出入国境之人。”
乌氏倮听到神使的关心,眸光盈盈,唇角含笑:“殿下关怀之意,令倮不胜感激。若是殿下也喜爱倮的颜色,待倮不跑商之时,倮愿亲身侍奉公主。”
赵瑶君实在有些受不住美人的殷勤了,她嘴唇上扬,眼睛却下意识移开:“那,那还是算了吧。你跑商这样辛苦了,回来还要在我身边做些宫女做的事情,我真的会于心不忍的。”
【呜呜呜,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大美人啊,她怎么老是想要侍奉我呢?我又不是黑心的资本家,舍得美人外边辛苦跑商后,回来还要她做事。
这等有野心,有抱负的大美人,她就应该闯荡拼搏,封侯拜爵,在我这里侍奉,是浪费人才,暴殄天物,我会亵渎了她的!】
封侯拜爵,这是神使对她的心愿吗?乌氏倮露出美艳却温柔的笑意,这也是她的渴求呢!
章邯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将自己草拟的契书给嬴政看,他还滔滔不绝起来。
“臣腆为少府,日日做的是财税之事,虽然整日案牍忙碌,但臣闲暇之时对兵书,以及接壤之国的风物、地形之类的风物志,也稍稍有所涉猎。臣根据自己的想法,为乌氏女郎先制定了一条商路,女郎听一听是否可行。”
听了此话,嬴政、王绾、乌氏倮都聚精会神起来。
乌氏倮朝章邯点头,语气很是真诚道:“少府大人大才,您考虑周到,制定的商路定然是有考量的。”
章邯在竹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七国图纸,特意将楚国、魏国、齐国标清楚了。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楚国,开始分析。
“我大秦离楚国、魏国最近,离齐国远。女郎经商最好经过楚国,因楚国文风鼎盛,国力强盛,花笺纸张在楚国肯定很好售卖。齐国文风同样鼎盛,可惜离得实在太远,开始走商之时,不适宜去太远之地。”
楚国文风鼎盛,且同大秦领土东面接壤之事,人尽皆知,嬴政、王绾和乌氏倮点了点头,对章邯的话很是赞同。
赵瑶君也竖起耳朵来听。
章邯继续道:“且楚人惯爱新奇精致之物,食物也精细,除了纸张花笺之外,咱们的豆腐、豆花儿也更好卖。但豆腐、豆花儿一类名字,便不能再用了。
我们还需要投其所好,重新取一个雅致珍贵的再去卖,比如豆腐可以叫玉膏、豆花儿可叫琼絮等”
章邯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楚人可不像他们老秦人,万事万物讲究一个实在好用。若是食物名字带了豆在其中,那些自视甚高的楚国贵族宗室极有可能会看不上。
他们就爱多花钱,去买个精致的名头。既然这样,他们大秦正好能投其所好,用价贱的豆子做成豆腐、豆花去狂赚钱财。
章邯心里,楚国人,尤其是楚国士大夫阶层的,真的是人傻钱多的典范了。
“魏国也近,国虽不大,但生意也做得。齐国临海,国人钱财多,他们也能买得起。唯有赵国女郎是去不得的。只因赵国同我大秦素有世仇,我们两国水火不相容,稍有差池,就会发生意外。你若去了,万一赵王做事不管不顾,只怕女郎同你的族人危矣!”
赵瑶君再次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章邯竟然还看兵书、风物志的!我大秦朝臣还真是卧虎藏龙,英雄辈出啊!章少府,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嬴政也没想到,他下意识看向章邯,将人看得脸色发红。
她看向秃头章少府,忽然感觉福至灵心,以往看过关于关于章邯的资料想起来了。
【我就说,我听着章邯这个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呢!原来他是大名鼎鼎的秦末大将,是咱们大秦最后的守护神啊!】
正在滔滔不绝的章邯一下子停了下来,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秦末大将?他不是管理全国财税、商贾之事的少府吗?自古也没听说过,少府还要去打仗的!
还有什么秦末、大秦最后的守护神,虽然大秦朝臣已经知道他们大秦只传了两代,可是再次听到心中还是觉得十分不舒服、不吉利。
嬴政和王绾、乌氏倮都下意识看向了章邯,嬴政故作不知,话有所指道:“少府做事细心,会数术,也懂商事。寡人实在没想到,你还会看兵书,实在是学问广博。”
章邯连忙收了自己不可思议的表情,自谦道:“哪里哪里,君上过誉了。臣不过稍稍涉及兵道,同兵马娴熟的王将军、蒙将军比起来,如同一知半解的小儿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赵瑶君想到章邯具有传奇性和悲剧性的一生,不由在心里反驳章邯过于谦虚的话。
【没有过誉啊,而你,我们的少府章大人,你可真是个天才!】
哎,咱们大秦自从秦二世胡亥御宇登基后,他暴虐无度,他逆行倒施,导致黔首活不下去,各地农民起义频发。大秦国内一片混乱,大秦江山危在旦夕。】
嬴政呼吸重了许多,手上青筋暴起。每次听到这位秦二世,嬴政恨不得先砍了这人的头,再好生摇一摇脑袋进水,担不起事情的扶苏,真恨他轻易相信他人,说自尽便自尽去了!
【章少府,你之后的一通操作真的秀翻天地,太6了!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从前都是做文官工作,但此刻却能主动站出来,说服二世赦免骊山的囚徒。】
【从未领过兵的你,竟然就真的带着这样一干囚徒组成的军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破陈涉,灭魏咎!杀项梁,收邯郸!围巨鹿,震慑群雄!你先后消灭四支起义军首领,在镇压秦末农民起义的战争中起到了不能忽视的作用!】
章邯听着听着,整个人激动了起来。他竟然如此厉害的吗?!
那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竟然能破陈涉,灭魏咎,杀项梁,收邯郸,围巨鹿,震慑群雄!
这是多大的功绩啊!
嬴政听着这些战功,他浑身热血也沸腾了起来。他看着章邯,眼睛里的欣赏和自豪都快溢出来了。
章爱卿,你真乃寡人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你文能将财税管得井井有条,武能横扫起义军!你这般聪慧勇武,文武双全,且忠于大秦,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君臣四目相对,君臣相得的情谊浓烈的快要溢出来了。
乌氏倮来不及惊愕大秦二世时的混乱,便听到章邯的英勇事迹。她看向秃头的大秦章少府,眼里满是崇敬。
王绾眉眼飞扬,为大王高兴!
众人情绪高涨,沉浸在章邯秀的操作里时,忽然听见赵瑶君叹了一口气。
君臣三人瞬间笑容凝固,心里开始颤栗起来,表情动作一致且熟练的让人心疼。
赵瑶君确实十分痛心:【哎可惜啊,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末路,痛煞我也!】
乌氏倮表情也不好看了,这,虽然她咸阳话不太好,但公主这几句她一听也知道,这都不是些什么好话啊!
赵瑶君咬牙切齿:【可惜围战巨鹿之时,秦军没有粮食,士气十分低下。项羽又下令破釜沉舟,与秦军大战。
秦军大败,王翦老将军之孙王离被俘虏。章邯军中没有粮食,便同项羽军队僵持起来,且无奈有了落败的痕迹。】
赵瑶君越想越气:【可恨此时咱们那位指鹿为马,“千古第一奸相”赵高朝政专权,竟然向二世谗害章大人你不忠!呜呜呜,章大人你实在承受得太多啦!泪目JPG.
哎大敌当前,山河垂危,秦二世不说调兵调粮食增援,反而派人去巨鹿战责问章邯。这样搞七搞八的瞎胡闹,大秦哪能不亡呢?】
嬴政气得脸色发白,好好好,这赵高杀得太好了!如此不顾大局,只有恶毒私欲之人,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还有那位秦二世,虽然现在未曾出生,但寡人已经恨不得手刃他了!
众人屏住呼吸,一边做出或是喝茶,或是看舆图,或是看棋盘的模样,一边满腔气愤的竖着耳朵,静静的听赵瑶君继续泄露“天机”。
【章大人没有办法,只好派了司马欣回朝廷请示公事,解释自己的一片忠心。
可惜司马欣连宫门都进不去,被把持朝政的赵高在宫门外溜马似的了三天,且他对不识趣的司马欣还有了杀意。
司马欣只好快马重新奔回军中,声泪俱下诉说了此事。】
嬴政气得脸色涨红,赵瑶君看了一眼,不由关心道:“阿父,你脸色怎么这样红?天色太凉了,你别是冷着了吧?”
嬴政心里气得半死,面上不动声色:“无事,寡人喝了烈酒,不免有些体热。”
希望小女儿继续想下去,他们都想要知道后续。
赵瑶君点了点头,继续回忆。
【哎,章邯没有粮了,兵马也没有多少了,此时苦苦弃文从戎,当了三年将军的章邯,艰难的支撑这大秦最后的气焰,在内不能直言觐见,再外已经成了亡国之将!】
【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赵瑶君越想越苦,嬴政和众人气得肝疼。
【秦军打败,章邯被迫与项羽签订和约,被封为了雍王,建都于废丘。后来汉王刘邦攻章邯,章邯接连战败,退守废丘。次年六月,汉军破城,章邯自杀。】
赵瑶君头脑越想竟然越清晰,那些资料竟然很神奇的全部记了起来。
【我记得近代历史学家蔡东藩先生评价章邯的话。
“盖章邯为秦之骁将,邯不败,即秦不亡。且山东各国,无敢敌邯,独羽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与拔山扛鼎之大力卒使能征善战之章邯。”
章大人真是骁勇善战,这一把带着罪犯大杀四方的操作,真是怎么想怎么秀破天际啊!】
【但这位先生觉得,要是大秦没有赵高的奸佞,二世的昏愚,那章邯犹不至于降楚呢!】
嬴政气得指尖都发抖了,却还要若无其事的喝茶。
章邯和乌氏倮一边气愤,一对对自家大王报以同情和无解。
他们真的不能理解,怎么大王如此雄才大略,却生出了二世这般残暴不仁、愚蠢无比的儿子来!
赵瑶君:【不说别的,要是我阿父当时在场,那章邯或尚能反攻为守,亦未可知!
可惜天意已嫉秦久矣!我阿父这样的,千古也才这一个,哎!祖龙没了,我可遗憾死了!祖龙没了,也是千千万万后世之人的遗憾啊!】
嬴政闻言,火气平缓了一些。
赵瑶君心里叹息:【后来章邯一去而秦无人,秦安得不亡?!】
章邯听到此处,仿佛自己当真经历了一遍这些耻辱、憋屈的事情。
八尺男儿亦有心潮澎湃,悲壮难抑之时,他低头掩盖住微微发红的眼眶,心里恨二世昏庸、赵高乱政,心重更是是痛惜。
若是大王长寿健在,他又如何需要再外拼杀呢!若是扶苏公子登位,农民起义军也不至于频频爆发啊!
只恨苍天嫉我大秦久矣!天妒我大王啊!
嬴政心里痛惜极了,面上显得越发冷硬,脊背却挺得直直的。
他手下的臣子都是肱骨之臣,忠心耿耿。他们一生都献给了大秦,以国士之情待他。幸好这一回,神祗垂怜,苍天开眼,让他们大秦得了瑶君这神使,提前知晓天机。
这一世,他定要带着他的臣子活得长长久久,以国士之礼以待他们,让大秦国祚绵延,不叫天下陷入混乱之境!
赵瑶君心里想完,她激动的看向章邯,心里怜爱了:【呜呜呜,章大人,你不愧是大秦最后的守护神啊!这英雄末路的宿命感,无奈自刎的结局,我真的泪目了,呜呜呜!】
呜呼,壮哉!呜呼,悲哉!
章邯几不可闻的哽咽了一下。
赵瑶君看了眼章邯的头,忽然很是激动感慨:【呜呜呜,章邯大佬辛苦啦!你放心,赵高被我叫阿父把他鲨了,秦二世也绝不会是胡亥那个昏君暴君。这辈子我一定尽力,让我阿父长命百岁,让章大人能够安享晚年!】
章邯心里感动,浑身暖暖的,驱散了方才天机泄露时的悲凉感。他都快忍不住去看他们大秦又乖又惹人疼的四公主殿下,想去摸摸她的小脑袋了。
赵瑶君想了想,她看向章邯高高的发际线,心中默默握拳,坚定道:【章邯大佬你这么厉害,难怪年纪轻轻就秃了!呜呜呜,我之后一定想办法,让你脱离秃门!重新让你一展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一身英俊潇洒的青年魅力!】
嬴政闻言,看向了章邯光洁的大脑门,目露赞同之色,小女儿果然心善体贴。
王绾闻言,看向章邯的秃头,捋胡点了点头,小徒儿果真考虑周到。
乌氏倮闻言,栗色的眼睛看向章邯的秃头,心里学着赵瑶君的语气,满是赞叹,呜呜呜,小神使,小公主果然是太善良了。
四双眼睛都看着自己生了秃疾的脑袋,那专注、期待的眼神,好像要看出一朵花来。
章邯忽然感觉手脚麻痹,一阵源源不断的热气羞窘的从脚尖就传到了根根发丝处,让他羞愤欲死,恨不能有个地缝钻出去!将自己光秃的脑门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章邯现在的状态,用四公主殿下的话来说,就是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社会性死亡。
第36章
秦国是颛顼历,十月一日便是元旦。过了十月一日,代表着新的一岁又重新开始。当日举国进入狂热庆贺的氛围。
这一日是大秦君臣百姓最为轻松愉悦的一日,也是赵瑶君最开心的一日。因为今天嬴政祈求风调雨顺后,就放假了,她也跟着放假狂欢。
过了十月一日,便迎来了新的一年,秦王政十一年。
今岁初开,便是寒冷。
乌云乱卷寒风,青冥垂垂压得天光黯一片,衬着秦国冷淡灰黑的城墙,薄薄的飞雪如点点杨花,混合着冰凉细碎的冷雨一道落下,让人只觉寒冷彻骨,手指僵硬,四肢颤颤。
如此寒冷的天气,早起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
赵瑶君身体素质较之常人而言,已是非常强健,却还是能感觉到少许的凉意。这样的凉意不重,但这样的温度却是非常适合睡觉的。
她蜷缩在床上,死死拉扯着被子,今天不想跟着嬴政去上朝。
【人家上学一周放假两天,上班运气不好没有双休的话,至少也有个休息的时候!】
【我跟着阿父,除了元旦,还没有歇息过一天。今天我就要不跟着去上班,也不跟着去先生府上学习。大冷天的,谁好人家去上班,我们就该睡觉啊!】
彩雀轻轻拉扯着赵瑶君的被子,不敢用力扯:“殿下,再不起真的赶不上王上上朝了。太晚的话,王上会责备的。”
话音刚落,嬴政便已经走了进来:“你家公主怎么还躺着?”
他身着玄纁衮冕,头戴十二珠玉冕旒,腰间配一把一米六多的青钢剑。
行走之时,他一米九八的昂。扬身躯,高大魁梧如同山岳一般的身躯压迫而来时,冕旒珠玉下的狭长黑目看不清情绪,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彩雀胆怯战栗,却又担忧王上责备,只好鼓足勇气道:“殿下,殿下说不想起。但今日,今日比昨日冷上不少,殿下年幼,贪睡怕冷也是常事。”
嬴政挑了挑眉,随意坐到床沿。
他过于高的身躯,过于气势逼人的威势,越发显得用被子蒙头不起的赵瑶君更加的小了。
嬴政拉了拉被子,却根本拉不开。
赵瑶君缩在被子里,双手捏着被角,面上有些小得意。
【嘿嘿,不是我说,要是光比力气,只怕以前人间活阎王的白起战神也比不上我咧!】
嬴政收手,面无表情:“不是你说等韩非来秦,你要亲眼去看看他吗?今日我伐韩大军归秦,寡人早朝时觐见他们,韩非也在的,所以你怎么还睡得着?”
“若是你今日不去,韩非你不用见了,索性午后也不用去你家先生那儿读书。等你家先生问起来,寡人只好说你怕冷,且懒床无法起身,故而只得逃学了。”
他淡淡叹气:“你家先生发起怒来,便是寡人也无可奈何,你倒也不必让寡人替你求情了。”
赵瑶君一听今日早朝能见到韩非,心里就有些动摇。等嬴政说起王绾时,她脑子里不由浮现自家老师板着那张严肃的脸,手腕青筋突出,还拿着苌楚挥舞的样子。
赵瑶君哆嗦了一下。
她利索的把自己的被子掀开,对嬴政笑了一下,示弱道:“罢了罢了,我起床就是了。阿父何必搬出我先生吓我呢?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担不起责任。”
嬴政冷笑,谁让小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家先生,不搬出王绾,他有时还治不住她!
嬴政索性坐到一边默默喝水,垂目等待她梳洗。
彩雀生怕时间不够,便同青女一道快速的帮赵瑶君穿外衣和梳洗,很快弄好后,赵瑶君哀声叹气的跟嬴政上朝去了。
她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后,狐裘上一圈雪白软糯的绒毛,衬得她雪白圆圆的脸蛋上,眉眼如画,鼻子精致,小嘴红红的,十分稚嫩可爱。
她坐在如同猛虎一般的嬴政身边,显得格外醒目。不过大秦朝臣早,已经习惯她陪伴在君上身侧,他们更学会了在听到四公主泄露“天机”之时,心里再是惊愕,面上也勉强能保持八风不动的模样。
只因为自己无法说出有关“天机”的一切信息,但他们还是惟恐自己露了风声,害得大秦再也听不到一点天机,平白失去规避大灾的先机,所以每次都会做一做表情管理。
赵瑶君默默翻着山神奖励给她的《冬小麦的防冻秘诀》原版,对照着治粟内使者改编过的简易童谣版本看。
那童谣编的通俗易懂,文字直白却又不显得粗鲁,且童谣朗朗上口,极容易黔首理解记忆。
今冬黔首便是一边背,一边进行冬小麦的防冻的。
赵瑶君越看越觉得这治粟内使是个人才!
【我还真好奇,阿父观韩非所著之书,每每长恨韩非不是秦人,阿父常常拍案叹息:“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的韩非是个什么样子。
好奇这位将法治、术治、势治三派完美融合锻造,提出自己新的治国理念,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莫说赵瑶君好奇了,便是满殿的能臣,纵然知道自家王上尚法,他十分欣赏那位韩国公子的才华,恨不能同他把臂言谈,但他们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有些不服气。
王上本就是极为内敛,不轻易泄露自己情绪的那一类人。如今他对一韩国公子,言谈间竟满满是赞赏推崇,都到了遗憾他不是秦人的程度,这情感多么外放啊!
王上这般外露的情绪和赞赏,他们好些都没有经历过呢!如今倒是让一个韩国的公子把得了头筹,想想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位韩国的公子,到底多么天纵奇才!
早朝事宜谈论完毕,李城便轻声问道:“王大将军父子已带功臣腾,以及韩非觐见,不知王上现在可要传唤?”
赵瑶君和群臣纷纷抬头,眼中有些期待。
嬴政便点点头:“传唤吧。”
李城唤人觐见,低下宦官一一传唤,嗓音在高耸如云的陛阶上回荡,让人越发感觉咸阳宫的雄壮巍峨。
满脸风霜的韩非消瘦的身影在阴沉高耸的陛阶之上,显得越发单薄渺小。
他抬起头,任由冷风狂吹。
韩非脸被吹得僵硬皴裂,他双目只见无数寒冷碎雨伴着白雪漫天飘落,高台楼阁连缀不断,覆压天际,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满目玄色的瓦当玄鸟,玄色节旗旌尾,浑身黑衣黑甲的秦朝侍卫和宫人,再也不能见到半点绿色,再也不能见到身着绿裳,飘着木德的绿色旗帜。
故国一切都成了樯橹灰飞,而他韩非,不过是个破国亡国之奴,丧家之犬罢了。
带韩非进宫的王翦,知道自家大王对这位韩国公子的重视。
虽然如今韩国都被他们大秦灭了,但王翦对待韩非的态度,依然没有半分轻视,反而带了十分恭敬:“韩先生,大王传先生觐见。”
韩非僵硬的面部无半点表情,他想起韩王对自己的轻视,对比王翦的态度,他身子又肉眼可见的佝偻了些许,嗓音干沙哑,带着轻微的口吃。
“如此,便便进殿吧。非不过一亡国丧家之犬罢了,今连蝼蚁也不如也。王大,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秦王肱骨之臣,您何须待我,如,如此礼遇?”
王翦半点不摆架子,真诚道:“韩先生和腾先生都身怀大才,我们大秦最是尊敬人才的。”
假守腾面上动容。
韩非面无表情,眼神死寂。
他缓缓走入殿中,满眼所见,无论是秦国的宫人、宦官、侍从、还是官员,皆容色肃穆,井井有条,并无半点的紊乱和轻慢。这样过分肃穆寂静的环境,半点也不似韩国散漫腐朽的氛围。
韩非心里大恸。
哎,他们韩国就好比在夹缝之中生存四散的野兔,纵然挣扎过,但又如何能够抵得上全国聚力勇猛,武德丰沛,行止皆有法度的虎狼之师呢?
就算大王听从他的谏言,又能如何呢?大秦加上秦王政,已经有七代雄主辛勤耕耘,利用七代光阴让本在边远寒苦之地的秦国,成了如今的万乘之国。
他们韩国,却在这七代的光阴里不进反退。韩国的国土一直被割让,王上半点不思变法强国,只求安居一隅,以贪图享乐。
如今他们韩国国力衰微,已经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就算联合他国抗秦,韩国自身羸弱,也是与虎谋皮罢了。
无论如何,韩国的灭国,都注定了。
韩非缓缓走近麒麟殿,便感觉满殿中人眼睛都看向了自己。他没有乱看,只是朝最上方的王座看去,想要看一看这一代的秦王。
十二冕旒,玄色衮服,身如雄壮巍峨高山,气如刚烈果决之雄狮,一举一动是王者风范,便是端坐在上,也如一把锋利的秦剑,让人不敢小觑。
韩非将如此年轻有为的秦王,与自家暮气沉沉的韩王做了比较后,心里越发苦涩。
自家大王输得真是半点不冤啊!
他在目光一转,便瞧见这英武冷硬的秦王身边,竟然还置了一张小桌案。这桌案竟然坐了一个年龄五六岁,看上去生得粉白圆润,玲珑可爱的女娃娃!
这朝堂之上,竟然有这样格格不入的女童!当真不可思议啊!
不过这秦国之事,也轮不到他来过问。
韩非垂目拱手,同王翦父子、假守腾一道向嬴政行礼,几人心境都不大相同。
王翦父子高兴得不能自已:“臣见过王上!”
内使腾既忐忑又期待:“腾见过王上!”
韩非则心如死灰,语气再无半点波动,许是有些许口吃的毛病,他说话很慢,吐字却很清晰:“韩国韩非见过秦王。”
嬴政大悦,对王翦父子和假守腾道:“两位王将军无需多礼,一路雨雪,真是辛辛劳了!”
他又看向假守腾,十二冕旒之下的面目不甚清晰,但假守腾明显感觉秦王嗓音含笑,满是欣赏:“给我大秦两位王将军,大功臣腾君,与韩先生赐座!”
宦官搬来坐具。
唯有韩非依旧站立一旁,没有坐下。
嬴政暂未管,对依旧忐忑的假守腾道:“腾君真乃我大秦功臣!您慧眼识君,机敏果决,骁勇善战,为我大秦收尽韩国之地,秦遂能置此地为颍川郡。”
假守腾忙谦虚道不敢居功。
嬴政半点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腾君不但勇毅果敢,还是处理内政的大才!寡人今欲擢腾君为南郡内史,为寡人管理南郡大小事宜,不知腾君可敢应下?因此地临近楚国边际,寡人也许你带你的人马前去驻守。”
内史不像假守,仅仅只是个试官,腾虽手里有些兵马,有事被人掣肘,不能决定做主。它总管一整个行政区内的大小事宜,有点类似后世一省的府尹,总揽一地政务。
关键秦王派他去的南郡,怎么看都是心腹该去的地方。秦王还允许他一个投诚之人带自家兵马而去,这对他该是多么信任啊!
腾,不,现在是内史腾,他虎目含了热泪,朝嬴政行了大礼,语气铿锵道:“王上信臣用臣,臣日后便以衷心报君。腾会为大王收好南郡,让大王随时可挥兵而下,一并秦国!”
嬴政大悦,不住朗笑出声。
殿中的国相昌平君、昌文君面色却十分难看起来。
第37章
嘉奖完毕,嬴政对内史腾又是赐金,又是在咸阳城中赐大宅子,使得他能够在咸阳城中有归属感。
嬴政不忘王大将军父子、以及毛遂自荐说服内史腾的尉缭子。他们都被大大赞赏奖励了一番,甚至是出主意的李斯,嬴政都不计前嫌,夸奖了他几句。
前科很多的李斯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对着嬴政就行了大礼。
嬴政起身,直接朝内心酸唧唧的朝臣行了一礼,一向冷硬铁血的语气,此刻柔和下来,让人听了便有十足十的动容。
“寡人年少懵懂即登秦王位,我大秦一路行来,都是靠诸君扶持相助。今日我大秦得了新的能臣干吏,寡人也不会忘记,诸君为大秦,为寡人熬油费火,焚膏继晷耗费的心血!”
众人动容,连方才脸色不好的相国昌平君、昌文君,此刻面上也浮现了些许温和。
嬴政嗓音洪亮且温和,他是少见的如此煽情。
“诸君放心,待到四海归一,天下一统归秦之时,寡人定为诸位功臣建高台,镌功于石,表功于史,诵诸君功德于天下之民,使得诸君光耀史册,一片丹心流传千古,万世不朽!”
如此充满感情的豪言壮志,如何不让秦臣动容流涕,甚至心甘情愿的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着这样的明公打下一片江山来?光是想想,便让人热血沸腾,精力勃发。
一众秦臣感动得眼眶发红,有的泪洒当场,对着自家大王,便是豪情壮志地应了一句诺!
赵瑶君看得直点头。
【我阿父,冷的时候,好像受过特殊训练,冷得半死。现在煽情起来,好像是后世的传销一样,简直耸动人心。】
【这换谁谁不感动啊!就连我这条咸鱼听了这些话,都恨不得原地蹦三蹦,给他抖出一点盐来,让他拿去用。
这样碗碗水都能端平,各个方面、新旧臣子都能照顾到的满点技能,我愿意称阿父一声顶级的“端水大师”!】
嬴政表情一僵,被自家忽然拆台的小女儿给噎住了。
什么端水大师?分明他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来着,但是被小女儿一说,他好像成了什么居心剖测,蛊惑人心的人一样。
众臣,包括刚刚成为秦臣的内使腾,都被赵瑶君的吐槽给弄得表情一僵,原本涕泗横流的样子呆住,有些无措起来。
还是李斯反应得快,立即山呼王上英明,让众臣重新回到刚才那个让他们感动的、好似打了鸡血一般的氛围感里。
山呼秦王之声实在令人血脉奔腾,便是进了麒麟殿就当自己是个死人的韩非,此刻也不由抬头看向这般君臣,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艳羡起来。
若是大王一开始便如这位年轻的秦王一般,广开言路,信臣用臣,那他们韩国也不至于以如此潦草的方式收场。
罢罢罢!如今再想这些,不过是徒劳而已。
散朝之时,满殿感动无比的秦臣络绎而出,嬴政只留下了李斯和韩非,他赐坐后令人直接传了夕食。
酒水皆备,美食满桌,嬴政对韩非道:“寡人此前读过先生的大作,无论是《孤愤》、《说林》,还是旁的大作,都让寡人看得酣畅淋漓。今日得见先生,寡人实在是了了一大心愿。”
韩非极其缓慢的开口:“非,不过一亡国之,之人,不值得秦王如此礼遇。”
嬴政没放在心上,依旧温和淡笑:“先生无需担忧,今日寡人见先生实在大喜。故而还请了李斯作陪,同窗相见,许是有些话要说。李卿和先生可以一同饮酒用饭,一边说一说话。”
嬴政原想着,李斯和韩非都为荀子门下,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弟,有同窗之谊,他们更是相识于兰陵县的好友。
他可是听王翦传言来说,韩国破国那日,韩非险些自刎殉国,幸好他阻止得及时,他才活了下来。
嬴政爱惜韩非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有李斯这个师兄与老友一旁相劝,那说服韩非为他大秦效劳的事,或许会容易一些。
谁想到赵瑶君一看,满殿之人最后就只留下了这对战国末期,法家的双星师兄弟,她不由来了精神。
一双圆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在这师兄弟身上逡巡,两人快要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出一个洞来了!
赵瑶君心里不断叹息,激动的心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甚至看着李斯和韩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无动于衷的韩非,没有感受到赵瑶君的恶意,却也对这样奇怪的眼神有些不适。
尤其是落在赵瑶君手里,且栽过好多次跟头,吃过许多苦头的李斯,更是开始汗流浃背了。
他如坐针毡,那明显不镇定的样子,让韩非感觉十分奇怪。
虽然分别了几年,但韩非知晓自己这个师兄最是冷静。怎么现在无端端就坐不住了,真是奇怪。
只是他心灰意冷,也无力觉得奇怪。
赵瑶君还嘻嘻笑了几声,一边用筷子挑起面嗦着,一边看现场版电视剧一样,看人家两师兄弟。
这一边看现场电视,一边嗦面,你别说,这面还真的更香了!
【谁懂啊,这种师兄弟相爱相杀的戏码,真是又有悲剧性,又有戏剧性。后世还有什么都能嗑的嗑学家嗑过这邪门离谱cp的。
我虽然嗑不进去,但我喜好矛盾冲突、宿命一般厮杀的剧情啊!这多悲壮曲折啊,真是适合我这种天生吃瓜人!
嘿嘿,李斯和韩非两个师兄弟,且是宿敌的大瓜田丰收了!我现在就是瓜田里的猹,我一整个猛开吃!】
嬴政还是不理解,那个猹是什么玩意儿?
还有什么瓜田吃瓜的,小女儿真是疯言疯语,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前世所在的仙界,人人都是这般说话的吗?也不知是什么俚语,还是什么典故。
李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勉强端起酒杯,对韩非道:“师弟,一别多年,今日终于相见,咱们多年同窗之谊,无论此刻是何种心境,何种情况,得见一场,我们都该饮满此杯佳酿。”
韩非闻言,倒是没再一味拒绝,他举杯同李斯共饮。
大秦的酒水相对六国来说很烈,酒水进入肺腑,满面沧桑的韩非叹了口气:“昔日你我都在先生门上求学,临别之际我所说的话,还是应验了。”
李斯愣了一下,脑海中时光倒退,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韩非同他说,若是来日韩秦开战之时,不希望他在秦国的话。分别时的话言犹在耳,只是韩国大败,韩非已经成亡国奴、阶下囚。
世事变迁,他纵然知道自己心在天下统一,韩非一心都系在救韩上,反对兼并之战。他们师兄弟的矛盾其实一开始也映照了结局,只是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李斯心里还是有些伤感和感慨。
李斯道:“我知师弟身为韩国贵族,一心为韩。只是韩国夹在多国之中,便是没有大秦,也有他国想要将其吞下。”
“师兄如今同你推心置腹,说句不敬的、不思进取的话,莫说韩王不听你的谏言,假使他真的对你言听计从,难道你们就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吗?”
韩非只是苦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眼眶却有些发红了,看上去既落拓憔悴又狼狈无比。
赵瑶君停下嗦面,她雪白柔软的双手捧了一杯水,看着眼前矛盾无解的画面,心里为韩非难过起来。
【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吗?那当然是不可以的啦!毕竟老秦人为了这个目标,已经努力了六代人了,到阿父这一代就努力了七代人了!七代的积累,韩国就算是坐火箭、坐飞机,也不可能超过大秦的!】
嬴政自斟自饮,听了此话,不由微微一笑,心里十分赞同小女儿的心里话。
是啊,他们强秦哪里是这样容易超越的?再说了韩非为韩国已经不顾一切的出谋划策,韩王还错把珍珠当鱼眼珠子,心里还厌烦韩非麻烦多事呢!
韩先生在韩国乃是明珠暗投,还不如到大秦帮他。
李斯心里也知道,他更加了解韩非有时过于执拗且刚直的脾性,他都知道劝说无用了,但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
“如此大争兼并之世,唯有统一六国,才能使得天下真正的安定统一。如今韩灭,师弟满身才华何等可惜?不如师弟在大秦,等待大王横扫六国,迎来统一盛世如何?”
赵瑶君:【怕是搞不成啊!韩国是韩非的母国,他此前绞尽脑汁,耗尽心力也会想尽种种办法,做尽一切他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都是在保全韩国啊!他恐怕死也不会投秦的,这真是伤脑筋。】
【这可真的太有戏剧和冲突了!若要保持中华民族的统一性,长久的结束各国割据混战的场面,大秦必然要发动灭六国之战。
可这六国之中的无辜人,有的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自家一个小国里的安定而已。】
【不过他们是异想天开,分封制自身难以避免的弊端,这诸侯兼并纷争是早晚都会发生,且避无可避的事!】
秦王听了自家女儿一堆丧气话,心里也知道韩非不会轻易答应,可他还是正襟危坐,有些期待地看着韩非,希望他能动摇此前所想,答应下韩非投秦一事。
赵瑶君原本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蜜水,她现在也不再喝水,跟嬴政一样看向了韩非。
她十分希望韩非能够爽快的答应下来,成为阿父的另一个能臣,让他的学术才华,治世才能都得以发挥,但她也知道韩非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是有自己不可动摇的操守的。
这样的人你可以说他死犟,但也不可否认人家身上那股气节。
果然,韩非摇了摇头,直接对嬴政道:“多,多谢秦,秦王厚爱了,非本该于破国之时,殉我韩国的。王翦大将军救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非已经了无牵挂,于世上茕茕孑立,再也无,无力为秦王效力了。”
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他本身又格外有操守,格外热爱韩国,所以他无法做出背叛韩国的事情。纵使韩国已经被灭了,大秦是诸侯之中最强盛的大国,可他还是做不到投秦。
赵瑶君看了眼眉眼间都是气死的韩非,面无表情夹菜扒拉了两大口饭,直接吃的自己雪白圆润的脸颊鼓鼓,这才吨吨吨喝了两口菜汤嚼吧咽下。
【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不会答应下来的。哎,我看李斯现在对韩非这苦口婆心,同韩非还有师门情谊的样子,不太像会因为嫉妒或别的原因,就做出送韩非毒酒喝,让他自杀的事啊!】
李斯手抖了一下,酒水就洒了自己一袖子。
【什,什么,他亲自送毒酒给了韩非,这是真的吗?】
李斯心念急转,倒是感觉这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虽然对师弟的才学、天赋是有几分嫉妒,但单纯因为嫉妒就给师弟喝毒酒,将人毒死倒是不大可能。
不过师弟这死倔死倔的样子,若无他们大秦四姑奶奶泄露的天机,外加祂的青睐,大秦不会如此迅速和顺利的拿下韩国。
若师弟那时真的成为阻碍秦攻打韩国的拦路石,阻挡了他想要大王统一天下的愿景,李斯想了想,觉得自己八成可能会狠下心把师弟给除了。
韩非有自己的操守,他也有。
李斯在荀先生那儿学习之时,他放眼天下,也觉得只有天下彻底统一,才能结束诸国纷争,群雄逐鹿的乱世。
他也有为君王出谋划策,做出翻天覆地改变的决心,为此他会亲手铲除挡路的一切东西,包括自家师兄弟。
李斯心里庆幸,现在韩国提前灭了,师弟想要阻挡也没能力阻挡了。或许他还能尽力保全一下,他们同窗的情谊。
李斯在韩非不解的眼神里,索性令酒水打湿自己的袖子,悲伤失声道:“师弟,虽然韩国已经灭国了。”
“可韩国黔首却不会受到战火侵袭,你草草结束自己的一身,又有什么用?你不想为大王所用,难道还不想看一看韩国黔首将来过的是何种日子吗?”
赵瑶君心里小小欢呼了一声:【李斯说得好啊!】
韩非呼吸一窒,顿时无言以对。
第38章
一场同门师兄弟之间的谈话,以李斯和韩非各有不可退让的立场谈论而草草结束。
嬴政爱惜韩非大才,自然怕他再此生了殉国的念头,便令韩非同李斯居住。且将韩非的安危,交给了李斯。
李斯因自己前世毒杀韩非的事情,再次被四公主殿下吐露出来。
他心虚之下,只得想尽办法,来保住自家师弟的性命,以免师弟出事,王上和公主又猜测是不是自己将韩非杀了。
李斯听到师弟不肯吃饭之时,他有些糟心,但在没有触及自己底线的时候,他也狠不下彻底不管师弟。
于是李斯大冬天,天不凉就要迎着寒风去上班,要嘱咐府中之人不错眼的盯着师弟。等他下班回来,处理完政务,还要好说歹说哄自己师弟吃饭。
李斯哪里干过这种活计?几天下来,他耐心都快被自家死倔死掘的师弟给全部耗尽了。现状还真是和四公主殿下口中前世毒死师弟的事情,都反着来了。
他忍不住跌足叹息:“哎,报应啊!报应!”
李斯看着油盐不进,熬得脸色青黑憔悴,瘦骨伶仃的也死不进食的师弟,难得反思了片刻自己坏事做尽的上辈子。
他满心疲倦,还要小心告诫自己,往后过于歹毒的、天怒人怨的事情,自己还是应该少做一些。否则不知道这该死的报应,什么时候就应到了自己身上。
李斯身心俱疲之时,赵瑶君已经格外开心的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欢快的从王绾府中走了出来。
时间尚早,她还不想回宫,就让人驾着马车,一路沿着好走些的道路,打算看一看冬小麦的成长情况,最好能去看一看自己的宝贝辣椒苗苗。
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赵瑶君从马车帘布缝隙看直道上来往的行人,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青女:“说来也怪,阿兄平日里最爱找我玩了,怎么这几日我都见不着他的人影呢?哎,真不知道他哪里玩去了,也不带我去,有点不够意思呀!”
青女闻言只觉得公主幼稚好笑,不由温柔道:“殿下,公子他一贯勤学着呢!奴婢没有听闻他去了哪里游玩,反而听闻近日相国大人抱恙,故而他前去探病去了。”
“相国大人?”赵瑶君心里一突,想起昌平君反叛秦国的事情,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青女还以为赵瑶君不知道是哪一位相国大人,便笑着说:“是啊,相国昌平君,乃是扶苏公子的舅舅。大人是楚国王室公子出身,听闻才学过人,还懂得带兵打仗,关键是他还对大王忠心耿耿呢!”
“前两日他得了风寒之症,公子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哪能不担心呢。奴婢听闻,他这几日常常去相国大人府中探病。”
赵瑶君面上无甚表情,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就将眼神停移到了马车的帘布之外,心中有些沉重。
莫不是这位昌平君,先看到了韩国灭国之事,如今又见到阿父那日提前将内使腾布置在南郡上,提亲布局楚国之事,便想起自己原是楚国宗室,故而才生了近日这一场心病?
昌平君生是楚人,纵然得嬴政重要,他叛秦之事也像一枚不定时的炸。弹,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便会开始爆炸。
扶苏又有孝心,对亲人一贯看重,不知会不会受到他的影响。
冬日依旧翠绿苍浓的大片竹林映入眼帘,成为冬日生机勃勃的别致景色。赵瑶君心里骤然轻松起来,她抬手接起少许飘雪,露出笑容来。
嗨,如今灭楚之日还远着呢,她想那么多做什么?与其乱想,不如享受当下。
马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赵瑶君抓住坐位,身子不摇不晃动,反而是青女脑门重重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青女痛呼了一声。
赵瑶君连忙问:“没事吧?是否红肿了?”
青女放下手,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撞痛过后,她额头上鼓起了一个肿包,也没有头破血流。她便摇了摇头,忍者疼痛温柔道:“奴婢无事,殿下无需担忧。”
赵瑶君直接将自己完全冰冷了的水壶递给她,安慰道:“无事无事,你连油皮都没破呢,现在你的额头这里稍微鼓起一个包。”
“不过不怕,你用帕子沾湿冰水敷一敷伤处,一会儿就好了。马车外冷,你只管在马车上呆着就好了,我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她将暖手炉递给青女,又顺手用自己干净的帕子倒了凉水,等沾湿后轻轻按到青女额头上,“好了,你自己按住便可。”
青女来不及感动,赵瑶君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手快的掀开马车车帘,灵巧的身子轻轻一跃,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青女连忙用冰冷的帕子捂住额头,正不顾赵瑶君方才的话,便跟着下了马车。
赶车的护卫从马车边站了起来,迎着飘雪对赵瑶君道:“殿下,今日雪积得厚了,马车车轮便陷进了雪中,马蹄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路很是不便。天气飘雪寒冷,殿下可进马车之中等待。仆等会将马车推离深陷之处,继续为殿下驾车。”
一旁竹林隐蔽之处,几个暗中保护赵瑶君的护卫也快步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打算帮忙。
赵瑶君看了一眼,觉得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你们忙,你们的就是,这等小事无需你们动手的。我只要轻轻这么一拉,就能将马车拉上来。”
她说着就随意卷了卷自己的衣袖,伸出一只绵软雪白,稚嫩无比的小手来。这肉乎乎的手掌生得又小又细嫩,看上去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童也无什么分别。
她随意用手拉住马车一角。
护卫立即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道:“不可!不可!这马车太重,殿下虽然天生神力,可身子还没长大,若您用蛮力,只怕会使得手臂脱臼!”
赵瑶君扬起下巴:“是吗?那我还真要试一试了。”
她几乎没有用力,手掌处轻轻拉扯了一下,就将马车轻而易举的从积雪里拉了出来。这个过程,她看上去毫不费力,甚至轻松到给了所有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驾车的护卫眼睛瞪得像铜铃:“!”
从竹林里钻出来的护卫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们看着跟个奶团子一样,粉融融,白糯糯的四公主殿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
赵瑶君甚至觉得此处雪挤压得颇深,且落雪没有下得瓷实,还是处于松软的状态,所以马、马车都容易下陷。
她随意解开马的缰绳,仅仅只用一只手,随意将木料厚重的整辆马车轻松举国头顶!
赵瑶君身量小小的,那马车对于她而言也算一个“庞然巨物”。当她单手举起马车时,众人只能看见马车,和她渺小的身子。
众人不敢出声,身子有些发抖,生怕这庞然大物,将稚嫩一团儿的四公主给砸死了。
这画面有些吊诡十足。
青女腿一软,直接委顿软倒在地。
不过一瞬,赵瑶君已经单手举着整辆马车,往前快速走了五步。等她避开这个雪堆后,将马车轻轻放下,又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你们看,这不就好了?我就说这事小事,用不着你们吧?”
小事?
这哪里是小事了?
众护卫方才倒抽的那口凉气入了肺腑,经过嬴政精心挑选,身高体壮的年轻护卫们都忍不住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
四公主殿下这一力降十会的样子,只怕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王上令他们好生保护公主,怕也是多虑了。凭四公主殿下这样神力无穷,何人是她的对手啊!
护卫忍不住大声赞叹:“殿下真是天生神力!果然是祂的神使,大王的子嗣,真是勇武非常啊!”
赵瑶君单手勾住青女的软腰,轻轻一勾一放,就帮忙她站好了:“好了,咱们只留下赶车的和青女继续走,其余人该干嘛就干嘛去,大冷天的不要傻站着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感觉到军中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此刻半点无用武之地,甚至还成了公主的拦路石。几人面色涨红,却在四公主殿下催促的眼神,憋屈地重新走近了竹林之中。
哎,既然他们保护不了四公主殿下,就只能主打一个陪伴,来完成王上的命令了。
转眼就走到了纸坊所在之地,一路见到冬小麦活得好好的,赵瑶君心里也就开心了起来,她下了马车,边走还忍不住在雪里开心的瞎蹦跶。
【看来山神给的《冬小麦的防冻秘诀》还是很有用的,不枉百姓劳心劳力一场啊。】
越想越高兴,一转眼她却看到远处的竹林里,来了一老一壮的路人,正背着竹箩筐走来。
那老人见过赵瑶君一次,他不由停下脚步,想起几月前的那一面,依然记忆如新。
他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位娇小姐生得更外雪玉可爱,关键是她出身富贵人家,也能甜甜的叫自己阿翁。听闻她家还与这造纸坊有关系,他记忆就更为深刻了。
赵瑶君明显也认出这老人了,她欢快的仰头,很是自来熟道:“阿翁,我又见到你啦,这雪天里,你要到哪里去呢?”
那壮年的男子皲裂的面上有些局促,老人却和蔼的笑了起来,对赵瑶君道:“小老头今日是来挖冬笋的,这冬笋味道极美。它还是横着长的,将冬笋挖了,不仅能得些吃食,还能松一松竹林的泥土,让来年的竹子长得更高更好。”
赵瑶君眼睛亮了起来:“挖冬笋!”
【好有趣啊!关键冬笋鲜美脆爽,无论是炒腊肉,还是清炒、炖煮鱼块、肉块,都能将人的眉毛鲜掉!这冬笋,我好想吃啊!】
她改变了主意,打算去澄园之前,先在这大大的竹林里哐哐一顿开挖,挖好多的冬笋吃!
赵瑶君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看着老人,忍不住软软撒娇:“阿翁,我还没挖过冬笋呢?我可以同你们一道去吗?”
第39章
青女听公主说要去挖冬笋,急得忍不住说了一句:“殿,小姐,我们不去庄子里了?”
赵瑶君:“去啊,等我挖完了冬笋就去。”
她再次仰起一张粉。白可爱的脸蛋,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扑闪扑闪的渴望:“阿翁,我能不能跟你去挖冬笋嘛?我不挖很多的,就挖一点点。”
赵瑶君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比了比。
这般可爱的娃娃,老人犹豫,没来得及答应,他的傻儿子看人家可爱,就立即抢话。
“当然能了,我阿父可是我们乡里挖冬笋的好手!他眼睛只需要这么粗粗一瞧,就能知道冬笋长在哪里,我们又该怎么挖!我同你说,除非那一年冬笋不长,否则我阿父找冬笋,可是都没一次失手过!”
赵瑶君连连赞叹:“阿翁真厉害啊!您可真有本事!我也好想跟着您见识见识!”
老人黝黑的脸有些涨红,粗噶的声线也忍不住柔了又柔。
“不过是一些乡野黔首讨生活的小手段罢了,这不是什么大本事。”
“小老头也想带小姐去挖冬笋,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天上飘着小雪,竹林里也路滑不好走。小姐身娇体贵,若是冻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也喜爱这位爱说爱笑,长得讨人喜爱的漂亮娃娃。但是她出身不凡,若是同自家去挖笋稍有差池,他们也担待不起啊。
赵瑶君安慰道:“没事的,我身子一向健壮,否则我也做不出雪天外出的事情了。”
“阿翁只管带我去便是,我自己决定做的事情,后果我自己也能担下来,决计连累不到阿翁和阿翁的家人的。”
她看向青女,正色嘱咐道:“一会儿你就去马车上休息,让车夫随我一道去便是。这是我决定好的,你不要阻止。”
赵瑶君正经起来,模样依旧可爱,但青女却半点不敢违背半分。她乖乖的坐到马车上,让驾车的护卫跟随着赵瑶君一道,前去竹林里挖冬笋。
老人见赵瑶君心意已决,又见无人能阻止她,心里更怕自家拒绝之后,这位娇生惯养,出身豪门大家的小姐,自己跑进了竹林里,发生更多不好的事情。
他只好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小姐一心想要跟小老头去挖冬笋,小老头也没甚办法。只是这竹林的路并不好走,若是小姐扛不住了,请这位大人,一定将小姐带出来。”
护卫点头:“老丈多礼了,您无需叫我大人。我姓徐,老丈您唤我徐郎便是。您放心,我家小姐不似平常小儿一般娇生惯养,她身子骨好着呢。若是一会儿她冷了累了,我一定将她被背出来的。”
老人放心了不少,虽然心里觉得这家的大人不靠谱,大冬天的还让小娃娃出门,让她自己在野外乡村行走,实在很是奇怪。
不过他也没有详细询问,只是开始带路,领着他儿子、赵瑶君和车夫一路往竹林里走。
竹林青葱浓密,根根竹子修长,笔直的往天上生长。
在萧瑟的冬日,这样鲜嫩翠绿的颜色看得人心旷神怡。加上竹叶上落了片片白雪,使得竹子越青翠,雪花越雪白,显得很是好看。
那雪花的寒冷之气,好似一道催化剂,让本就浅浅的竹子清香,此刻幽幽冷冷的激发出来,让人神清气爽。
老人特意留意了一下小短腿的赵瑶君,深怕她打滑滑倒,或是走不惯林间小道会抱怨。
结果这娃娃!嘿,你别看她是个富贵福窝里出来的,她走起这林间小路却走得顺畅。
她不仅能顺利跟上他们父子两个,还不喊冷,不含累。
真是个不娇气的好娃娃!
赵瑶君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和他搭话:“第二次见阿翁了,我还不知道阿翁叫什么名字呢?”
老人年纪大了,一边喘气呼出白雾,一边道:“老头子叫毛竹,跟着我的憨人是老头的儿子,叫做毛笋。我们世代住在水竹村,依靠着这一片竹林吃饭,故而起了这样的名字。”
赵瑶君理解的点头。
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取名字,其实都是十分草率的。特别是民间不识字的普通人,取名更是随意。
比方说有人出生的时候,肩膀上有个黑色的胎记,就起名叫黑肩。若是屁股上有黑痣或黑色胎记,便起名叫黑臀。
若是农忙时候,孩子在大石头上出生,这孩子极有可能叫做石生。
这样的以孩子的出生特征、出生地起名方式非常流行。
连孔子的名字孔丘,也许是将他本人和尼丘山联系在了一块,也许是依照他出生时自身外貌特征的联系,而取出来的名字。
说话间便走到竹林深处,毛竹停下了脚步,招呼自己儿子将竹箩筐放下:“走到这里,便可以停下挖冬笋了。”
赵瑶君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这里的竹子和方才的竹子有些什么区别。她这下是真的好奇毛竹判断冬笋位置的技能了。
“阿翁,我没发觉这里有冬笋呀。你是怎么察觉的呢?这等小技巧不知道可否告知于我呢?”
若是村中之人,毛竹还要犹豫一二,怕自己将挖冬笋的本事交出去,自己挖笋就难了。
不过他们乡里世代养竹子,吃竹子,其实是有一套自己家挖笋的技巧的,这技巧多了,也是不值钱的。
他便笑呵呵的蹲下,指着眼前一旁的竹子,对赵瑶君道:“这挖冬笋的办法啊,小姐可算是问对人啦!小老头挖了几十年的冬笋,对这门活计特别眼熟。”
他指了指这一片竹林,询问赵瑶君:“您看一看周围的竹林,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赵瑶君环顾四周,发现这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竹林啊。她想了想,随口道:“难道是这一片竹林长得格外的青翠和高大?”
毛竹顿时一拍手,一笑起来脸上皱纹都皱巴巴了起来:“说得极是啊。咱们找冬笋,一定要找竹叶茂盛的竹林,如果竹叶颜色呈暗深绿色,那么便说明此地冬笋长得最好!”
赵瑶君立即坐到他身边,兴趣盎然的催促:“阿翁多说点,我可爱听了!”
【要不怎么说后世刷小视频看赶海的、修驴蹄子、做美食的都是一批人呢?喜欢这些,当然也喜欢挖冬笋和捡菌子啦!】
毛竹真没想到赵瑶君这样捧场,他来了精神,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也能高高兴兴的说给她听。
他转了转身子,用粗粝的手指指着土壤,用哄小孩的语气,对赵瑶君道:“那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瑶君低头一看,就看到落雪没有完全覆盖到的地方,土壤好像人冬日的皮肤裂开了一样,有些细微的裂缝。
她精神奕奕的问:“难道看到这些土上的裂缝便能找到冬笋的位置了?”
毛竹的手指跟着裂纹痕迹描画了一下,才拿到嘴边呵了两口暖气:“小姐真聪明,这冬日茂密竹林里有裂缝或者有竹鞭分叉的地方,一般是有冬笋的。这会儿我们再看竹子,对比裂纹的纹路,便能找到冬笋的位置了!”
他说着就率先起身,先哐哐哐从湿润的土里挖出了两大个又嫩又肥的冬笋!
赵瑶君高兴了,自己学着观察了一会儿,连忙也跟着哐哐哐一顿挖。
她力气很大,刚才又是有效学习,故而很快也从泥土里面,刨出来了一个又肥又嫩的冬笋!
收获的成就感和惊喜感瞬间充盈全身,赵瑶君看着眼前茂密的竹林,一下子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于是毛竹父子两和护卫都没反应过来时候,便见赵瑶君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般,对着竹林一顿疯狂挖掘。
她爬跪在地面,如同会弹跳的野兔,也如一阵风吹过。
一个冬笋,两个冬笋!三个冬笋,无数个冬笋!
很快,赵瑶君身后有无数被刨出来的坑,和随意放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冬笋!
真是大丰收!
资深挖笋人毛竹惊得手里的笋子都掉了!
转眼间,赵瑶君在一顿惊人且高效的操作之下,毛竹和毛笋、包括侍卫都更在她身后,一路捡笋子。
这鲜嫩的冬笋越挖越多,他们都怀疑赵瑶君她将山上的笋都要挖完了!
等他们一抬头,早已经不见了赵瑶君的身影。
护卫捡冬笋兴奋的表情一僵,手中的竹筐哐当一下落地,他心里惊慌了起来,整个人手脚冰凉。
“小姐——小姐,不见了!”
*
赵瑶君沉浸式挖了半天的竹笋,越挖越钻到了浓密的竹林林。
她不怕冷,这样的天气与她不过是凉爽而已。所以她动作不会因为雪水而僵硬。
一旦看到符合冬笋生长的位置,她又开始一顿哐哐哐的挖。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去了多深的林子。
此时风停了下来,只有落雪安静的声音,极其轻微的扑簌扑簌作响。
赵瑶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顾湿润的泥土将她染得跟个泥人一般。
她专心致志的挖着挖着冬笋,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赵瑶君抬手摸了摸,发现手中竟然是一小团、一小团的细雪!
雪不会一团一团的下,这分明是竹子上掉落的雪啊!
竹子上一定有东西!
赵瑶君末世几年,她下意识停下挖冬笋,身子又轻又快的换了姿势。
她耳朵还轻轻一动,专注分辨之时,竟然听到竹叶轻响的声音。伴随这一阵声音,还有稀碎的青竹叶从上方掉落。
赵瑶君警惕的抬头,却见细碎雪花飞舞之间,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黑白糯米团子,正爬上了竹林,以倒挂金钩的销魂姿势,在雪中享用着美食呢!
赵瑶君心里激动不已,她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结果那洒了糖霜的糯米团子依旧挂在竹叶上!
天哪!赵瑶君简直欣喜若狂!心里开始疯狂大叫。
【啊啊啊活的黑芝麻汤圆!这可是活的国宝滚滚呀!还是撒了糖霜的糯米丸子,这限定皮肤,看上去好甜!】
第40章
这一团撒了糖霜,且软糯无比的黑芝麻汤圆并不是成年的大熊,因而它看上去格外精致玲珑。
赵瑶君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给砸中了,只呆呆的抬头看,心里高兴得乱叫。
【啊啊啊,好软糯的糯米团子啊!宝宝长得那么软绵绵的,天生就是要给人rua的!何以解忧,唯有撸熊猫!我甚至想要拐一只滚滚回家养呢,这可太刑了!】
赵瑶君太想要rua一rua滚滚了,但又怕它受惊跑了,故而心里不断叫山神。
【山神大人,在吗?在吗?在吗】
玄鸟被吵得头疼:【宿主有事?】
赵瑶君理直气壮:【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任务,眼看未来几年都卖身给你,要全年无休了。你给我点甜头、福利呗?你看大秦的一年已经过了,我要点年终奖励不过分吧?你帮我这一次,我后面一定和打了鸡血一样,好好做任务!】
玄鸟:【大秦富强,国祚绵延,完成这任务对你难道没好处?你还想要什么福利。】
赵瑶君语气铿锵有力:【简单,我给一盆放了蜂蜜的盆盆奶,再来两个红苹果。要是今天我顺利撸到熊猫,后面我一定更加积极主动的工作!】
玄鸟纯纯无语了片刻,随便回了赵瑶君两个字:【行叭。】虽然大熊猫是很可爱,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赵瑶君心里呐喊:【太至于了!亲手撸到大熊猫的人生明明更加完整啊!】
一阵圣洁温暖的白光缓缓笼罩住赵瑶君,片刻后消失了。
赵瑶君脚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的小洗菜盆,盆里有放了蜂蜜的牛奶并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她心里小小的欢呼了一声,立即蹲下拿了一个苹果,将它掰成了两半。她又伸出柔软白嫩的小手随意折断一个青竹,用尖锐且不平整的竹棍子前端戳起一半苹果。
黑白糯米团子听到响声后,它圆乎乎的脑袋转了转,长了黑眼圈的黑豆豆小眼睛往下方看了看。
赵瑶君被萌得轻呼了一声,肾上腺激素都激动得快飙升了,她立即将竹棍轻轻往上举起,举到滚滚的旁边,害怕惊吓到它,竹棍就停止不动了。
那苹果的清甜香味在被冷风一吹,就幽幽的飘散开来。熊猫圆圆的,毛茸茸的耳朵颤了颤,看上去越发软萌可爱。
赵瑶君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快要咧到耳根啦!
【嘿嘿嘿,大猫猫!嘿嘿嘿,大猫猫!像你这样可爱的芝麻味小汤圆,我能一口一个!】
洒了糖霜的香甜味芝麻丸子压得翠竹弯弯的,赵瑶君悬着心抬头看,虽然知道熊猫在古代是食铁兽,是猛兽,是上古传说中蚩尤的坐骑。
它们从树上掉下来大多都没事,但后世这个憨态可掬的生灵濒临灭绝过,所以两脚兽们总习惯了将它们当成软糯无害,需要保护的大猫猫,总会下意识对它保护过度。
等了小片刻,熊猫崽崽终于伸出毛绒粗短的爪子,试探性将竹竿勾到自己嘴边啃了一口苹果,细细咀嚼。
许是这苹果的香甜是它从未吃过的美味,它咀嚼时嘴巴微弯,看上去像一边微笑,一边吃苹果。
赵瑶君以单手捧心,眼睛放光,嘴巴里发出噫噫呜呜的无意义惊叹:“呜呜呜,宝宝可爱死啦!这一笑迷死我了!咱就是说,我这个在末世鲨了三年丧尸,做了三年开颅手术,这个心如寒铁的女子,此时此刻已经被萌化了!”
可她还是用力将竹棍慢慢往下拉,来引诱这可爱的熊猫崽崽从竹子上下来,让她好好撸一撸熊猫崽崽又黑又圆的耳朵、胖乎乎的爪爪,她还要过分的埋着脸好生吸一吸它。
芝麻团子果然被苹果香甜的口感给香迷糊了,竟然跌跌撞撞从竹子上攀着落了下来。
它太着急了,根本来不及跑,圆润滚胖的黑白身子跟着竹子上的苹果骨碌碌滚了一转,刚好滚到赵瑶君的脚边。
赵瑶君眼睛越发亮了:“好耶!”
她索性拿下苹果,用手直接递给了这只小馋猫。
熊猫崽崽竟然没有察觉身边有两脚兽,它用胖乎乎的爪子拿过苹果瓣,随便靠着赵瑶君的腿坐下。
它就用双手捧着,香甜无比的啃了起来,吃到极度开心时,还会发出又娇又嫩的“嗯~嗯~嗯~”的声音。
它啃得细致而专注,圆圆的小黑耳朵是不是颤一下。那津津有味的小模样,若是在后世做个美食吃播,一定有很高的热度。
赵瑶君的小短腿被这小团子敦实的浑圆身子靠着,她恨不得尖叫出声,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她年岁还小,身高也不高,黑芝麻糯米团子坐下来时,已经到了她的肩膀处。
它身上的黑白皮袄还没有成年熊那般硬扎扎的,反而带着雪花湿润后的柔软。
赵瑶君尝试将下巴放在它过于圆润的脑袋上,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熊猫崽崽自己吃得开心,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赵瑶君脸颊蹭了蹭,得寸进尺的抬手轻轻撸着小熊猫毛茸茸身子,眼里的满足溢了出来,夸它:“宝宝真乖。”
【呜呜呜,我不管了,我宣布,我现在就是整个大秦最开心,最幸福的人!】
熊猫崽崽将苹果啃完,赵瑶君又递了另一瓣给它。
熊猫崽崽乖巧接过,然后咔嚓咔嚓的咬着苹果,她则撸着它的毛绒绒的背部。
竹林摇动了片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其中,隐隐还能见到一抹黑白显现。
赵瑶君看着自己身前的熊猫崽崽,心里浮现出一个过于惊喜的猜想:“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我撸了小的,来了老的?我今天是捅了熊猫窝了吧?怎么会有这种天降的大好事啊!”
赵瑶君一边沉浸的撸熊猫崽崽软乎乎的毛毛,一边抬头朝竹林前方看去。
下一刻,竹林晃动越来越激烈,很快便冲出来一只粗壮的四肢着地,约莫长一米五,体重到百公斤的大熊猫。
它黑白圆润的大饼脸上表情凶萌,正朝她张开大嘴,发出雄浑威武的吼叫!
赵瑶君吸了一口气:“妙啊!这只大熊猫,长得虽然憨态可掬,但你别说,做出攻击的样子来,还真是威武雄壮!”
它生得十分敦实高大,黑是黑,白是白,唯二有点粗糙的地方就是它下身沾满了泥巴,肥厚的大耳朵尖端毛发齐齐炸开,竟然像两把小扇子插在头顶。
赵瑶君受过专业训练,此刻实在忍不住:“扑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宝贝的耳朵好像被雷劈过呢~笑拉了,笑拉了!”
靠在赵瑶君身边的熊猫崽崽身子抖了一下,它抬起圆乎乎的大脑瓜,看了眼大熊猫,又继续捧着小苹果咔嚓咔嚓的啃。
赵瑶君当着熊家长,揉了揉人家熊娃子的头,笑嘻嘻的说:“嘎嘣脆,苹果嘎嘎好吃是不是呀,乖宝宝~”
大熊猫肉眼可见,有些气急败坏:“吼——吼——!”
熊猫崽崽继续一动不动,那吼声好像左耳进右耳出了,主打一种要吃不要命的美丽。
此时的大熊猫战力还是强于后世许多,眼见自己的崽崽安稳的靠在两脚兽身上,那两脚兽好像还在笑话自己,大熊猫圆润粗壮的四肢开始灵活快速的朝赵瑶君冲了过来!
此时,正从竹林外围走到竹林深处的护卫徐长龄和毛竹、毛笋父子俩刚好走到距离赵瑶君约莫五十米的地方。
他们见一只魁梧巨大的食铁兽一边吼叫,一边快速朝赵瑶君攻击性地冲了过去!
那食铁兽身子魁梧厚重,速度却诡异的又快又灵活,眼见它下一刻就要冲到娇小玲珑,生得娇嫩的赵瑶君前面。
徐长龄心里一凉,怕自家公主今日不幸落到这食铁兽手里,他目眦欲不顾一切往前冲:“殿下——殿下啊!畜生,你朝我来——”
毛竹、毛笋父子两惊得双腿颤颤,但碍于老秦人一贯武德丰沛的氛围,两人将手里的家伙握紧,就要跟着去救赵瑶君。
三人失去了理智,正疯狂朝前撒丫子跑来,只想解救赵瑶君。
此时,在庞然大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各位稚弱的赵瑶君,轻轻抬起一只过于小巧柔软的手。
然后就这么轻轻踮起脚尖,用沾了泥土的手掌,对着食铁兽额头这么轻轻一挡!
那食铁兽就宛如被死死镇压在她小手中,任由它或横冲直撞,或气得咆哮向前,也无法再进一分。
赵瑶君一只小手牢牢控着大熊猫,另一只手勾住不锈钢盆里的忘崽牛奶,立即放在大熊猫的咆哮的嘴巴下面。
她手腕轻轻一动,放了蜂蜜的牛奶就顺势朝大熊猫大张的血盆熊嘴里灌了一口。
那效果立竿见影!
大熊猫两只扇子耳朵抖了抖:“!”
它挣扎的动作一顿,整个大猫都忽然乖顺起来,它身上的杀意完全没了之后,只剩下胖乎乎的憨傻可爱,萌态可掬!
它后退了一步,赵瑶君放手后,它便朝着她抬盆盆奶的手看去,肥美的大饼脸上写满了馋意。
赵瑶君笑了起来:“嘻嘻嘻,我就知道,这忘崽牛奶的魅力,没有一只熊可以抵抗得住!今天的美味,想来你会记一辈子!”
她收回抵着熊脑壳的手,将盆盆奶往大熊猫的怀里一塞。
这大熊猫聪明的抱着不锈钢盆,毛茸茸的熊头低垂下去,咂嘴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显得乖顺圆润,憨厚非常。
当然,什么乖顺圆润、憨厚非常,这都是赵瑶君一个人的感觉。除了她,在场不会有第二个人觉得这样的猛兽可爱憨厚了。
当赵瑶君伸出手来,试探性的想要去撸一撸这一头雄壮魁梧的大熊猫时,徐长龄吓得脑子发懵,只能惨烈惊恐的出声阻止:“殿下,不可啊!那可是食铁兽,它一口下来,你的手,只见骨不见肉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公主殿下用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手,在那食铁兽的大脑袋上摸来摸去,揉来揉去。
大熊猫无动于衷,继续喝着忘崽牛奶,一边喝一边发出了嘬奶撒娇的声音。
猛女终究猛不过盆盆奶的魅力!
可见是真的香迷糊了,连自己刚才要做什么全忘记了。
熊猫崽崽见自己妈妈吃得香,刚好它吃完了苹果,就不满足地朝大熊猫颠颠的跑过去,仰起头撒娇的叫了一声。
大熊猫身子朝它背对着一转,只留下个屁股对着方才还宝贝得不得了的崽崽。
赵瑶君站在两只熊间,捡起最后一瓣苹果递给熊猫崽崽吃,然后一只手撸超大的熊猫的头,一只手搂着小熊猫玩来玩去。
她心满意足,快活地不能自已:“啊!这是什么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
震惊这位娇小姐竟然是位公主!震惊公主如此天生神力!震惊公主玩食铁猛兽!
此刻毛竹、毛笋父子俩又听了公主这离了大普的话,他们的表情已经一片空白,脑子不会转一点,整个人懵懵的,如在梦中一般。
或许这还真的是梦,否则怎么解释眼前过于离谱的一切呢?
徐长龄:“”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这都是些什么?
该说不说,四公主这玩猛兽过于陶醉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有点癫了,难道这就是小神使的奇异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