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李斯回到府中后,医者前来检查,见他并无大碍,便重回咸阳宫中,向嬴政禀告情况。

    韩非坐在床沿,等人走后,他才好笑道:“师兄,房中无人了,你无需再装昏迷了。”

    李斯眼皮颤了颤,瞬间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哎,师弟啊!为兄日后,怕是一点里子面子,都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早早去了,省得别人都嘲笑我!”

    韩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唇微微上扬:“师兄,想,想开一些吧,如今你不是已经病好了吗?民间都说,现在的你强,强得可怕,夜夜都要五,五六个女子伺候呢!”

    李斯欲哭无泪:“我现在只希望,所有人都忘记这事儿。什么狗屁的‘壮阳客卿’,哎,四公主殿下害我不浅啊!”

    这样的名声,众人隐晦的视线,民间迅猛戏谑的流言,真不是他遭得住的啊!更何况,此事若是记载史册里,那他日后每时每刻,都会感觉别扭难堪!

    李斯眼珠转了转:“师弟,你还记得吗?那玩意儿本该是你吃的,可你不吃,我无法拒绝大王的好意,只好捏着鼻子吃了一个。哎,就这一个,就被南郡那个疯犬内史腾拿着我向大王表忠心,害我坏了名声,且人人皆知。”

    韩非没有说话,静静捧着一杯水喝。

    李斯看了眼他的脸色:“我心胸宽广,倒也懒得与他计较。不过那流言迅猛,实在惹我心烦恼怒。师弟,如今我无心去处理此事,不若你帮帮师兄?替师兄拿一拿主意?”

    韩非眼神微沉,他静静的看着李斯,半晌没有说话。

    李斯立即扬起声,故作恼怒道:“师弟当真不愿意吗?哎,师父还说兄弟之间如同应当棠棣同馨,你我纵有分歧却该守护相助。如今师兄遇到难事,你竟然都不愿意帮我,哎师兄我真是心灰意冷啊!”

    韩非轻轻叹了口气,俯视李斯的模样:“师兄何须,何须如此逼我。此事,你,你分明动手可解,却,却还要借此事逼我,逼我出手,来帮一帮秦王。这大,大秦就这般好?值得你如此付出?”

    李斯:“大秦好不好的,师弟难道看不出来?”

    韩非沉默。

    是啊,但凡是长着眼睛的人,如今都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大秦的不好。就算不说神明的眷顾,单说秦王的雄霸之姿,英明之相,便不是他国国军可以比拟的。

    秦国的好,秦国的改变,人人都能看得见,相信许多士大夫、黔首心里也认为,大秦未来还会越变越好。

    韩非心里苦笑,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以改变。既然如此,他还死守着并不光彩的过往作甚呢?法家本就将就不法古,不循旧,律随世事而变。

    他也该变一变了。

    韩非沉默片刻,才发现冲破心中桎梏的话,并非有多难说:“师兄的这件事,若要,要解决,也极为简易。”

    没想到这根固执到糊涂的木头师弟,今天竟然也开窍了?李斯讶异的挑挑眉:“愿闻其详。”

    韩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黔首众多,不让他们说话,除非刑法严酷到极致,世道险恶到极致,否则都做不到。所谓堵不如疏,却解释流言无甚作用,师兄,师兄不如不管此,此事,任由其发展。”

    李斯点头:“师兄所言甚是。”

    韩非叹了口气:“秦王横扫六国之雄,雄心,已经再,再不可阻挡。如今赵国破败,赵国最,最聪慧沉,沉稳的大将李牧,也归了秦。有些本事的文臣,也跟着来秦。

    赵国国军扶不起来,此时师兄正,正该立即上疏,劝秦王攻赵。此事乃国事,比,比起师兄的私事,更吸引众人议论。”

    李斯闻言,立即摆出一脸苦相,他摸了摸腰侧,随意将自己的印章丢给韩非。

    然后立即拉着被子捂住他的脸,嗓音闷闷的:“我如今心烦意乱,无法行文了。只要一提笔,我便想起写《论养猪之必要》的情状。请师弟带我做疏,客卿之印你随便用就是。”

    他说着身子一转,就不再看韩非。

    韩非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客卿印信,不由抿了抿唇。

    他知道,这个师兄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现在若是他帮忙做疏,便是说明,今后他会慢慢涉及秦国朝政之事,像那些他国的臣子一般逐渐变成秦臣,而不再是韩臣。

    韩非脑海间闪过一张张朴实的、忙碌的、有期盼和闪着光彩的黔首脸颊,再回忆起韩国未曾破灭,国政混乱,百姓民不聊生的情状,他默默将印信捏在手心,捏得指节发白。

    或许那样的韩国根本不值得他记住。

    不久,桌案处传来纸笔轻微摩擦之声,十分令人安心。

    李斯无声笑了笑,随即放心的睡了过去。

    不久后,嬴政便接到了这封由韩非代写的《伐赵檄文》。

    一开始,嬴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满心不敢置信,还伴随着巨大的欢喜!他强行压抑住心情,再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将这一篇上疏读了一遍,发现果然是韩非写的!

    韩非对秦国本无出仕之心,本来他还殉国过,全靠嬴政、赵瑶君、李斯的强行操作,才让他没有死成。如今他肯替李斯写奏疏,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嬴政连忙提笔,再奏疏上激动欢悦的挥毫,落下“大善”二字!然后又迫切的给自己早就喜爱憧憬的人才韩非,写一封真情实感的手信,让李城亲自送去韩非府上。

    写完信,嬴政继续处理伐赵之事。

    如今兵马备齐,粮草齐聚,将帅得令,赵国又危在旦夕,此时出兵,再合适不过。

    嬴政当即叫来王绾、章邯、王翦、李牧、蒙骜、麃(biao)公等汇聚一堂商议出征之事。

    等赵瑶君忙着做完作业,忙着学习,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之时,玄甲玄盔的秦军,如同黑沉沉的乌云,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集中在了咸阳城门口。

    嬴政上朝楼,赵瑶君和扶苏,以及众臣都为大军送别。

    春日风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风中传来雄浑古朴的号角之声,如同战争打响时的号角,掀开收割生命的序幕。羊皮大鼓置于墙头,耳边似乎能听到战场嘶鸣之声。

    王翦、蒙骜各自将手中一只鼓棒,双手奉于嬴政身前,嗓音恭敬而肃杀:“请大王为我大秦战士鸣鼓,以壮军中士气!”

    嬴政接过鼓棒,目光扫视咸阳城下的兵马,并无一言,只用鼓棒在那羊皮大鼓上又沉又响的敲动了第一声:“咚——”

    大地好似震动。

    “咚——”

    军中伴随这鼓点,唱起了《无衣》之歌。

    赵瑶君站得直直的,看着城楼下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秦军,如今汇聚成了一首豪壮昂扬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赳赳老秦,雄雄雅言,在两千多年前的时空里,呈现在赵瑶君的眼前。

    这一首《无衣》响起之时,便能听到其中的兵器交锋的刀光剑影,人声嘶喊的生命流逝,秦兵团结作战的骁勇英姿,甚至能看到一个全新的,彻底大一统的国家正在形成

    赵瑶君站着,表情有些凝重。本以为她这个在末世见惯了生死,早磨练出一颗又硬又冷的心的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不会出现任何动容的。

    可是,真的见到这样的场面之时,她表情冷硬的像石头,眼圈却微微红了。

    忽然,赵瑶君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带着熟悉淡香的温暖、宽阔的怀抱的抱了起来。

    手中忽然被塞了一根鼓棒。

    赵瑶君:“?”

    嬴政单手抱着她。

    赵瑶君回头:“阿父,干什么呢?”

    嬴政目光极快的扫了她一眼,用另一只大手,将她握着鼓棒的小手完全包在其中。

    他嗓音十分平静:“此大鼓与鼓棒,乃是我太翁昭襄王时旧物,后由我阿父掌控,多年后又传到寡人手中,如今寡人将此鼓棒传至我儿手中。

    我儿如今年岁尚小,力气虽大,身量却不足,寡人才抱你为将士击鼓送行。待你长成,便由你亲自执掌此鼓棒,亲自击响,为将士壮行!”

    赵瑶君立即感觉此话重若千钧,她本是有无数神力在身的,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握不住这轻飘飘的鼓棒,敲不动这传了几代的,古朴厚重的大鼓。

    【可这难道不该是我扶苏阿兄来敲的吗?】

    侍奉在侧的群臣,却没有半点异议,好似没听到赵瑶君心里的话。

    甚至,原本开始慢慢开拔的秦军,见到她拿了鼓棒之后,《无衣》之歌唱得越发激烈雄壮起来。

    赵瑶君感觉嬴政胸膛微微震动,听到他轻笑一声,嗓音却很认真:“我儿,待寡人老迈后,此鼓今后便只能由你一人来敲!”

    他说罢,立即带着赵瑶君的手,敲响了大鼓的第一声:“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咚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与鼓声渐渐融合,军队出了城后,如同蜿蜒的无数蚂蚁,将道路、山林包围的严严实实。

    城门上,众人一时无言,只有猎猎风响。

    赵瑶君放下鼓棒,心情复杂的看了眼嬴政,又偷偷看了眼神情格外平静温和的扶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不会吧,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千万别啊,我可挑不起大梁啊!我明明是来躺平享福的!我的目标就是大秦第一富二代!

    先啃爹后啃哥,中间完成山神交代的任务,吃点这里没有的美食,过上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美好人生。】

    嬴政立即用压迫感的眼神看向赵瑶君。

    群臣纷纷看向她,眼神平静里有种不认同。

    扶苏也有些不赞同。

    王绾直接恨铁不成钢!

    赵瑶君:“”

    【干啥了我?这么看我?难道你们都看出了我不愿意?我想摆烂,我想吃喝玩乐?我还想】

    迎着所有越来越有压迫感的视线,赵瑶君抿了抿嘴,什么都不敢想了。

    第72章

    赵瑶君有的时候真的怀疑,她阿父,还有秦朝的文武百官是不是真的会什么传说中的读心术?或者是她的表情过于好懂了,有时候她想什么,感觉他们好像都知道。

    回宫的路上,赵瑶君忍不住捧着脸蛋问了嬴政:“阿父,怎么我在想什么,感觉你们都知道呢?”

    闭目养神的嬴政睁开眼睛,淡淡扫了一脸赵瑶君的脸,非常平静道:“那是因为你想什么,脸上便是什么表情,过于明显了。朝堂上的公卿大夫,本就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你那点小心思,在他们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赵瑶君有点震惊:“真的?我怎么没发现自己那么好懂呢?”

    【难道咱们大秦君臣都是微表情研究专家?我表情也不夸张直白啊,怎么有时候,感觉你们就能秒懂了呢?】

    嬴政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他大手随意捏住赵瑶君的下巴,看了两眼,语气有些慵懒:“你自己当然发现不了,寡人猜一猜,我儿现在心中一定不太相信吧?”

    赵瑶君小鸡啄米的点头,看向一旁的扶苏:“阿兄也觉得,我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吗?”

    嬴政随意将赵瑶君拢在怀里,淡淡看着扶苏。

    扶苏笑了笑,说得详细又具体:“有时候真的很明显,你想逃避课业、想做坏事时,眼珠子便滴溜溜的转。泄气时,眼角有些向下,最明显是吃东西的时候,你眼睛都好像在放光,心里也最高兴,脸上笑容最真切。”

    赵瑶君忽然感觉自己在这群人精面前,真的要透明了,她连忙捧住脸:“当真就这么明显?”

    扶苏忙不迭的点头:“就是这么明显。”

    嬴政赞赏的看了眼扶苏,胡乱揉了下赵瑶君的头发:“所以,你可不要仗着天生神力,便小瞧了朝中之人。须知为君者,有时须得喜怒不形于色,有时也须喜怒形于色,如此这般才不会被那些臣子一眼看透。”

    不过,小女儿却是意外。她身负神使职责,又掌控神力,一力降十会,普通凡人的争斗手段,在她眼前并不值得忌惮。

    赵瑶君一听这话,心里立时感觉不好,她立即反驳嬴政:“这话阿父该和扶苏阿兄说,反正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就靠阿父和阿兄照顾了。”

    【先啃爹后啃哥,吃香喝辣不用愁。这秦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天的累得不行,这个位置我看最适合阿兄这种勤勉的人。这次赵高死了,李斯忠心了,我还在半途看着,不会出乱子,阿兄最适合坐这个位子了。】

    扶苏瞪大眼睛,玩笑中带点真诚道:“啊?阿兄还想靠瑶君照顾呢。”

    嬴政看着赵瑶君一脸推脱嫌弃秦王位置的模样,心里一阵无奈,他好笑又好气的捏了把她的脸:“旁人万千祈求的,怎么你看不上一点?你就那么不愿意?”

    赵瑶君语气坚决:“我当然不愿意了,我可怕吃苦了,俗话说,只要你能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阿父上朝早七晚五,可早上六点左右就得起!下午五点后吃了晚饭,稍微动一动身子,就要开始批改大臣的作业,啊不对,是批改奏折!】

    【除此之外还要查看各处密报,天黑了或者抽空还要读书、习武,时常邀请心腹众臣谋划重要之事。这一年干到头,几乎没有长点的休假。】

    【哎,苦啊!这没滋没味的日子,谁想过就过吧,简直一过一个不吱声。】

    嬴政语气淡淡的,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若不是还有神明的任务,想来我儿是要彻底放纵自己享乐,半点事情都不上心了。”

    赵瑶君疯狂点头,看着嬴政,双眼放光,好似寻到知己一般激动:“对对对,还是阿父你懂我啊!说起来还是因为有阿父这个好爹,给瑶君不缺钱不缺粮的生活,让女儿衣食无忧。”

    嬴政气得胸口起伏了两下,只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小女儿在想些什么。

    权欲心极为淡薄就算了,怎么能把贪图享乐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关键还油盐不进的,就是打定主意要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他应付一朝臣子,都没有说服自己女儿来得困难。

    她又看向扶苏:“还有阿兄,以后你可不能不管我!你这么疼我,以后最好也给我建一个大大的公主府,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分我一份,瑶君不会打扰你的。”

    扶苏自来温润聪慧,从嬴政的一些行事细微之处,已经知道,他可能要将王位给自己的妹妹了。比起心里浅淡到可以忽略的些许失落外,他心里更多是轻松和畅快。

    扶苏心里也确定,大秦的未来主君,非瑶君不可。

    一看她想要推脱,扶苏连忙道:“瑶君说笑了,阿兄日后还要靠你呢。再说了,公主府再大也大不过咸阳宫,瑶君就该在咸阳宫里住着,受万千大秦黔首的敬拜。”

    赵瑶君瞬间苦了脸:【怎么回事啊?阿兄,这好好的秦王之位你不想要吗?难道这是什么很不值钱的东西吗?怎么还要推给我呢?】

    【我也不想要啊!】

    当代秦王·嬴政看着这兄妹两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秦王之位,避之不及,推来推去。

    他眉头彻底皱了起来,心里一小团怒火烧了起来。

    看向小女儿粉。白圆润的小脸,一脸嫌弃的神情,嬴政冷笑一声:“成天胡思乱想的,只知道推卸责任,难道这也是你先生教的?或许是我儿课业太少了,才如此胡思乱想,待我回宫便将你先生招来,让他多教教你权御之术,多给你做些课业。”

    什么,这也能开到我的功课?

    赵瑶君同嬴政略有相似的眉眼皱起,正要不满的不反驳:“阿父,你不讲道理,我”

    嬴政点头一笑,上扬的眉眼里也是笑意:“寡人确实不讲道理,但寡人自有不将道理的权力。若是你不想听寡人的,那日后就继寡人之位。”

    赵瑶君瞬间闭嘴,闭上眼睛假寐。

    【继什么继,我什么都没听见。】

    今日第一次在扶苏和瑶君面前将王位之事挑明,嬴政不由侧目,眼神看向扶苏。

    扶苏立即心领神会,温润的脸上出现了轻松的笑意:“阿父,瑶君还小,不用如此逼迫。待她日后长大便能明白了,儿臣只待日后辅佐于她身侧。”

    嬴政闻言,心中十分满意:“瑶君太跳脱了,扶苏稳重端方,有你看着她,大善!兄妹和睦,大秦便能繁盛,寡人心甚喜之!”

    赵瑶君心如死灰的叹了口气。

    一行人到了咸阳宫,臣子便拜别后,直接回了府中。赵瑶君则继续去做功课,扶苏也慢慢回宫。

    他让近侍远远的跟着,自己脚步轻快的走着。他面上含着温润如玉的浅笑,眉眼间也一片舒展。

    转过缦回的长廊,春风吹起竹篾编制的竹帘。廊檐下挂的青铜铃传来古朴悠长的声音,身后有极轻而规律的脚步声传来,一听便感觉是个训练有素的将士。

    扶苏下意识转身,便看见昌平君步步走近,神色冷凝的停在自己身边,干脆利落的行礼:“臣见过扶苏公子。”

    扶苏亲自扶起他,笑道:“舅舅不必与我多礼。”

    昌平君淡淡一笑:“礼不可废,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臣自然谨遵。”

    扶苏笑容微敛:“昌平君此话太僭越了。扶苏只当不曾听闻。”

    昌平君冷了脸色:“公子,你我许久未曾相聚。趁今日碰巧,不知公子可赏脸到我府上用点粗茶淡饭?”

    扶苏脸上有淡淡的浅笑,眉眼却不为所动:“你我本为亲眷,自然该时常亲近。今日我便跟舅舅到府上,好好去吃上一顿,舅舅可不要嫌扶苏吃的多呀。”

    昌平君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扶苏同昌平君一道坐着马车去相国府,中途遇到昌平君的兄弟昌文君,三人索性一道前行,联袂踏入了相国府中。

    扶苏母亲原是楚国公主,昌平君乃是其兄弟。昌平君是楚国质子之子,已经多年在秦国出仕,时常也会照料扶苏。

    扶苏除了王宫,来得最多的就是这儿,所以对昌平君府上一应事物很是熟悉。

    三人到了府中,直接去了小厅之中,上了膳食之后,将仆从全部挥退。

    因三人心思重重,注意力全不在饭食之上。虽然摆了满桌美味佳肴,却无一人动筷子。

    扶苏见状倒也不客气,直接举杯倒了酒水给昌平君、昌文君:“扶苏倒是不客气,舅舅喝点酒水。”

    昌平君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才猛然看向了扶苏:“公子,今日我们为何请你来府中相聚,想必公子心中一清二楚。”

    扶苏笑容尽散:“扶苏已略有猜测。”

    昌平君神色微冷:“大王有吞并六国,横扫天下之志气,可别忘了我们是楚国人!公子身为阿姊之子,体内也留着楚国之血!如今大王来势汹汹,韩国已经破灭,赵国被那四公主搅和一通之后,如今也一戳就破。楚国眼看就危在旦夕,公子心里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扶苏神色不变,语气沉重:“生我者阿母,养我者阿父。扶苏体内虽有一半楚国之血,但自小吃的是秦国粮,饮的是秦国水,说的是秦国雅言,穿的是秦国玄衣。比起楚国,扶苏更是秦国人!”

    昌平君哼了一声,知晓扶苏说的实话,倒是没有太过动气。

    扶苏之母生下他很快便去了,若论父母在扶苏心里的份量,那肯定是嬴政更重。

    扶苏又未曾在楚国生活过,自然对楚国无甚感情。

    扶苏继续道:“周失九鼎,天下共逐之。六国混战已久,百姓民不聊生亦久矣!阿父有统一六国,终结战乱之志。扶苏非但不想阻止,若有可能,扶苏还想为阿父略尽绵薄之力,早日铸就太平盛世!”

    昌平君冷笑:“若你未来秦王,身上也流了一半楚国血脉,舅舅定然全力为秦王效力。不说案牍劳形,便是沙场之上九死一生又有何惧?只可惜,这秦王竟然昏了头,竟然要将王位传给一个公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扶苏觉得瑶君样样都好,听到昌平君言辞间的轻视,立即皱起眉头。

    “公主又如何?世上好男儿千千万,却无一人能及她!既然如此,她做秦王我不觉得有何不对。”

    昌平君像被戳住了痛脚一般,立即反驳:“笑话!不过一个公主罢了,纵然她来历不凡,身赴神力,也只该辅佐君主。”

    “嬴政所想,乃是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之举!再说了那公主并无我楚国血脉,我一楚国公子,如何能拥护灭楚之人登位?此非叛国?!”

    此言过于大不敬,扶苏心里越发不以为然,他神色十分冷硬:“可如今舅舅是非楚臣,而是秦臣!”

    昌平君见了,心里越发感到愤怒不堪:“公子,若无这位神使,王位便是你的!如今秦王事事以她为先,便是朝堂之上,也渐渐转换了风口。公子被一个小小女娃,轻而易举的夺了储君之位,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扶苏斩钉截铁:“舅舅,这王位,瑶君比我更合适。本就没有什么夺不夺的,王位能者居之。舅舅扪心自问,若是大王统一天下,瑶君继位后,天下是不是会变得更好?

    所谓大同世界,也只有瑶君才能铸就。王位给她,我扶苏心悦诚服。若她需要我这个阿兄,扶苏万死不辞!”

    昌平君心里一股怒火烧了上来!他们楚国灭亡不说,一个女子还想当什么天下之主了,简直荒谬!

    更荒谬的是,原本板上钉钉的储君之位,扶苏说不要就不要,那他们这几年是在做什么?白忙碌吗?

    原本昌平君一直没回楚国,便是想留在秦国,拥护扶苏登位。之后令扶苏娶楚国公主,让楚国血脉真正成为天下共主!

    谁知那嬴政,当真要统一六国了!谁知那四公主不声不响就冒了出来,还有如此神力,真是将他们的计划打得一团糟!

    多年筹谋付之一炬,他们如何甘心?

    昌平君看着扶苏,恨铁不成钢:“舅舅这么多年留在秦国到底是为了谁?如今不过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四公主,竟然让你不顾一切,你可对得起舅舅对你百般的谋划?”

    扶苏不为所动:“此非扶苏所求,是舅舅在不断强求罢了。”

    昌平君气得砸了杯子:“好好好!一切都是我强求是吧?扶苏,我再问一句,你当真不要那秦王之位了?堂堂一纠纠男儿,当真要一辈子向一个女子低头垂服不成?”

    酒杯在地上碎裂,酒水乱溅。陶瓷碎片飞溅而起,有一块划过了扶苏的手,留下浅浅一道血痕。

    扶苏神色坚定:“当真要如此!且扶苏九死不悔!”

    昌平君气得挥袖而去:“你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转过身,他脸色闪过一丝狠厉。

    反正无论如何,楚国定不能被灭!秦国四公主一个小小女子,更没有资格统御楚国,令楚国男儿低头!

    他便是死,也决计不低头!

    扶苏冷淡又心痛的看着昌平君走远,小小年纪便温润如玉,一身书卷文雅之气的他,此刻如同一柄光华微敛的软剑,自有其锋锐之处。

    第73章

    扶苏见昌平君拂袖而去,心情越发沉重。

    方才见舅舅无比狰狞愤怒,好似万般不甘心,好似还有点打算鱼死网破的疯狂,扶苏心里越发升起警惕来。

    如今席面上只剩下了性子沉默寡言的昌文君,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昌文君在闷声喝酒。

    扶苏今日并未带亲随,往日自有昌平君让人送他回宫,如今他身边并无一人。

    他又怕昌平君先做出什么失去理智之事,便起身告辞:“今日既然已经晚了,那扶苏便先回王宫了,改日再来拜会舅舅。”

    昌文君不为所动,不起来送行。

    他默默喝完杯中之酒,抬眼看了下扶苏,语气低沉粗哑。

    “公子今日怕是走不得了。公子这般不顾及公主,不顾及楚国,不顾念长辈多年的照料,却一心直记挂着秦国,记挂着秦国四公主!既然方才你听了那些本就僭越的话,我们怎能允许你进宫告知秦王呢?”

    扶苏背后乍然出了冷汗。

    他确实打算立即进宫,告诉阿父这些消息的!

    昌文君说完后,又重新执箸,轻描淡写的夹了一块烤羊肉吃下,又吃了半块面饼:“可惜了,上天不公,不让神使降在楚国,白白便宜了嬴政!”

    随即,他只是轻轻敲响陶瓷杯壁,门外便立即涌进了五六个带了绳索的魁梧汉子!

    舅舅当真是和他撕破脸皮了,已经不管不顾了!

    扶苏鬓角有些冷汗,他强行冷静下来,控制不住的质问昌文君:“你们人还在秦国,便如此胆大包天,要谋逆了?!你们对得起阿父对你们的信吗?”

    昌文君悠悠道:“不是谋逆,只是带我们楚国的公子回楚国罢了。你自幼生长在秦国,定然未曾看过楚国之地,相信比起这野蛮无礼的秦国,风度礼仪齐备的楚国更会让你喜欢。”

    他说完看向几个魁梧汉子:“仔细利索点,将公子打晕了带走!不准伤到他!”

    “是!”

    这五六个魁梧汉子,立即朝扶苏气势汹汹的走来!

    扶苏虽然习得些许武艺,却十分粗疏。他根本难以反抗,不过稍稍挣扎几下,就被几人打晕过去。

    昌平君立即从外走了进来。

    不过片刻,他身上穿的不再是方才的官袍,而是干净利索的狩猎服。

    昌平君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弓箭,看向昌平君:“今日咸阳城门口守值的乃是自己人,你现在快去换上衣服,带上扶苏我们立即启程去楚国!”

    昌文君点点头,他心知此事不能耽误,快速换了衣裳之后,不发一言的跟随昌平君出了门。

    昌平君、昌文君两人都是武将,弓马娴熟,出了大门他们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人往城门口走去。

    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里,城门口守值的城卫随意看了一眼。

    只瞧见这马车的座位上,铺设了舒适的软垫,桌案上放了新鲜的果盘点心,还有一壶果酒。

    车厢里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扶苏也穿着狩猎的衣服靠着马车壁沿,看上去似乎是因浅酌而不胜酒力,小睡了过去。

    马车边有随从、护卫相随,整个队伍看上去便是官宦世家外出狩猎的模样。家中长辈在前方带路,小辈因喝了些许酒在马车上小憩,半点不显得突兀。

    一路打马走着直道,昌平君和昌文君触目所及,直道上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两旁规划清楚的房屋边,有几丛青竹,间或杂植一些旁的树木。

    街上是来来往往的秦国黔首,他们穿着短打,虽然身上有些许布丁,但神色却迥异于他国百姓。

    无论男女老少一,他们路走来走去都是风风火火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忙碌和干劲,有种别有的期盼蕴含在其中。

    这是谁带来的改变,简直不言而喻。

    昌平君和昌文君,已经在秦国待了许多年岁。

    如今离去之时,他们见到秦国百姓安居乐业,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再不想承认,也要肯定秦王的贤明,臣子的能干,军队的勇猛,以及天赐的神眷。

    秦国安定和平的样子,竟不似久经战乱的国家,反而有了盛世的感觉。

    沉默寡言的昌文君,心里也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他们离开秦国回到楚国,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决定。面对这样的强秦,楚国当真有胜算吗?

    昌文君没没有归国的喜悦,原本坚定不动的内心竟然闪过了些许动摇。

    昌平君也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只是一路压抑的向前行。

    众人无话,虽然顺利出了咸阳城,出了郊区,一路向楚国奔去。但越是离秦国越远,众人的神色越发复杂。

    他们走的很顺利,但扶苏被发现失踪时,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早晨。

    扶苏小小年纪,在朝堂上几乎不曾发言,却已经站麒麟殿中,默默旁听了。

    他自小勤勉好学,不仅读书日日手不释卷,若非身体不适,他也不可能不来上朝。

    一大早的,嬴政高坐王座之上,处理政事。赵瑶君坐在一旁一心二用,一边狂写作业,一边听一耳朵的朝政之事。

    【今日先生布置的课业实在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阿父又交代先生,让他多给我布置点了。】

    朝堂上有人不着痕迹看了王绾一眼,有人看了眼嬴政,却见王绾老神在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嬴政连语气都没有变化,继续听着冯劫说话。

    赵瑶君这作业一日多过一日,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念曾经没有被嬴政发现时,扶苏还帮自己写写作业的美好时光。

    这样一想,她往扶苏的位置逡巡一圈,然后呆住。

    【诶,我阿兄呢?他这么多年勤勉,今天竟然没来吗?】

    赵瑶君,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想起昨日阿父,抱着她在城门楼上为壮士们击鼓送别,又想起阿父已经直白的说明,要将她作为继承人的事情。

    赵瑶君,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昌平君昌文君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奇了怪了,今日昌平君和昌文君怎么都没有来上朝?】

    嬴政听到此话,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昌平君昌文君所站的位置上。

    所有人也不由自主,不着痕迹的朝南方向瞥了一眼。

    果然没见着人。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信件奏折,发现这两人已经写了因病告假的折子。

    赵瑶君现在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对劲。

    【不会那么巧吧?虽然昌平君、昌文君在日后都会背叛秦国回到楚国,不断抗秦。但我记得,他们好像没有那么早就叛变吧?】

    什么?叛变!

    冯劫嗓音一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下方的臣子闻言,神色慎重起来。

    嬴政皱起了眉头,想到忽然没有来上朝的扶苏,心里一突。

    他立即巡视了一圈,穿成刚发现什么的样子,打断冯劫道:“今日怎么不见扶苏?往事他身体不适,不来上朝都会提前告知。”

    这时候有臣子已经反应过来了!

    是啊,虽然他们和相国昌平君、昌文军已经共事了许多年。他们二人对王上,一直忠心耿耿,王上能够顺利亲政,这二人也出了不少力气。

    可是归根究底,他们两个人都是楚国人啊!

    赵瑶君见状立即插嘴:“阿父,不要说扶苏阿兄今日不在。就连相国昌平君,昌文君也不在此列!阿父,这三人都不在的情况着实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先派人查一查?”

    【这两天阿父天天说什么要传我位子之类的话,表现的又如此明显。说不定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心中只需要扶苏阿兄当大王!现在他们一看这个情况,说不定一个狠心就把阿兄给掳走了!】

    王绾面色凝重,他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立即道:“王上,扶苏公子的安危事关重大,请您派人前去查看!”

    嬴政立即看向李城和蒙毅:“李城,你去扶苏住处看看,蒙典狱你立即去相国府查看!”

    李城和蒙毅,立即领命,带着人匆匆忙忙去查看了。

    朝堂之上,赵瑶君心里有些担忧,连字也写不下去。

    朝堂上气氛凝固,一时间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意味。

    谋逆是大罪!掳走公子也是大罪!

    这两样罪,无论哪一样,谁摊上都是一个诛灭九族的大罪!

    众臣心里快要把昌平君和昌文君骂死了!特别适合这两个人走得近的官员,心中更是懊悔的很,生怕王上也误会了自己是他的同伙。

    唉,希望现在他们所做的猜测,都是错的。万一昨日人家舅甥同乐,今日太过疲惫,这才没有来上朝呢?

    赵瑶君也着急的等待着。

    扶苏本就居住在咸阳宫中,李城不一会儿就询问查看了扶苏的踪迹,从侍从嘴里得知他去相国府了,李城冷汗霎时冒了出来,他连忙回到麒麟殿,向嬴政详细禀告。

    “回大王,奴找遍了扶苏公子住所的所有地方,却不见他的踪影。听公子的亲随说,昨儿午后,扶苏公子心情舒畅,想要独自慢慢踱步回去,故而只许他们远远的跟着。”

    赵瑶君听到这,心里已经感觉很不好了。

    李城继续道:“那几个随侍如今在麒麟点外等候,王上可需要盘问?”

    嬴政轻轻颔首:“叫他们上殿。”

    三个随侍第一次进入麒麟点,还是在嬴政高坐王位,满朝的公卿大夫紧紧的盯着他们的情况下,三人战战兢兢朝嬴政行了礼,声音都在发抖:“奴见过大王,见过公主殿下,各位大人。”

    嬴政淡淡询问:“公子哪里去了?”

    随侍连忙道:“昨日我们离得公子虽然远,但一眼看出同公子说话的人正是相国大人。”

    另一随侍也道:“昨日午后,相国府的人还给我们传口信,说是公子昨日倦了,便宿在相国大人府上了。其余的事情,奴便不知了,公子也一直没归。”

    众人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直道蒙毅匆匆忙忙进麒麟殿,将这个极坏的消息带了过来:“王上,据相国府上人说,公子同昌平君、昌文君昨日便去打猎了,今日还未曾归来呢!”

    赵瑶君:【这下完了!这两拨人说的话,一听就是昌平君和昌文君忽悠人的谎言,我阿兄这下真被他舅舅掳走了!】

    嬴政抓紧了昌平君、昌文君手中因病告假的手信,咬牙切齿道:“立即传寡人命令,封锁咸阳城,封锁严查通往楚国的道路!若有可疑之人,立即拦下,不得放人离开!”

    第74章

    秦王令出,秦国境内莫敢不从。

    咸阳城立即开始戒严,无论是城门口,还是链接各个乡群的道路,统统开始严厉排查。尤其是能进入楚国的通道,更是查得紧。

    城中风声紧张,咸阳城居民自有生存之道,感觉这两日苗头有些不对,他们行事依然忙碌,却再不敢在大街小巷里闲聊。

    可不知是谁一招不慎,走漏了风声。一时间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将扶苏公子掳走的传言,传得到处都是。

    纵使秦国已经立即安排了应对方法,偏偏这三人就像是水滴入海,竟然遍寻不到!

    这也不难理解,昌平君与昌文君在秦多年,光是逃跑路线和逃跑方式就不知道研究了多少遍。一时没抓到,让他们挣脱大网逃跑,倒也不足为奇。

    嬴政神色一日冷酷过一日,正在这关头上,本就偶感风寒,身体虚弱的华阳太后听闻扶苏被掳走的消息,便一病不起了!

    华阳太后本身无子,她又格外聪慧大气。自从听从吕不韦的计策,将子楚认作嫡子之后,她便当真把子楚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关怀以对。她如今也将嬴政当作自己的孙儿,各种关心爱护不在话下。

    所以无论是上一代秦王的子楚,还是这一代的秦王嬴政,心里都十分尊敬孝顺华阳太后。

    嬴政几乎不曾在赵姬身上体会到母性的关怀,但是却在华阳太后身上体会到了。如今华阳太后眼见身子越发不好,他心里的悲伤难以抑制,时时都在牵挂着华阳太后的身体。

    上完早朝之后,赵瑶君就跟在嬴政身后,一起去华阳宫看望华阳太后。

    这三五日他们都是如此过的,下了朝便去华阳宫。

    赵瑶君牵着嬴政的手,穿过回廊,两人踏上一条直道。

    嬴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经历过多年的大风大浪,他容色间没有任何愤怒与焦灼,依然是沉静如渊的模样。只是他眼下青黑的状态,以及他不自觉的稍微迈大了些的步子,泄露了他的些许情绪。

    赵瑶君只能小跑跟上,她也半点没提此事,只紧紧拉着嬴政的手,一边用小短腿小跑,一边仰起小脸看着嬴政,安慰他。

    “阿父阿父,你可千万不要着急!阿兄被掳走了怕什么呢?等咱俩儿今日看过太祖母,瑶君便立即赶去楚国绑了他们的楚君!我就不信,等到了这时候,他们还敢将我阿兄藏着!”

    赵瑶君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她继续道:“至于太祖母的病情,瑶君相信只要把阿兄带回来了,她的病大半就会好了!”

    嬴政低头,看了眼赵瑶君,白生生的小脸蛋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担心和愤怒。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一把将她抱到怀里,恢复了平日的步伐速度::“你阿父好歹也是秦王,事事都要靠你这个小娃娃相帮,岂不丢脸?”

    赵瑶君,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拍着嬴政的后背,语气稚嫩清甜却能暂时让嬴政心头的沉重缓解。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阿父虽然是大王,但也总有累的时候,苦的时候。瑶君是你最爱的孩子,当然应该为你出力啦!阿父别忘了我还是神使呢,我可有本事了,你不用担心的!”

    嬴政心里一暖,大手胡乱揉了揉赵瑶君的头发就抱着她走进了华阳殿中。

    不怪嬴政担心太过,就是赵瑶君看到原先神采飞扬,和蔼可亲的华阳太后,如今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不断咳嗽,骨瘦如柴,眉心一片愁容的模样,心里都坠坠的,闷闷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华阳太后依靠着床头,一个宫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

    华阳太后刚喝完了一碗药,也没能止住咳嗽。

    转眼就有人来报大王和四公主殿下来了。

    华阳太后稍微止了咳嗽,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只有担心:“唉,如今我病得重。我自然知道大王和瑶君的孝心,他们一个大王一个奶娃娃,一下朝就往我这里跑算怎么回事?若是不慎被我染了病,这可如何是好啊?咳咳咳……”

    她一咳嗽,便立马背朝床内。

    嬴政直接抱着赵瑶君走了进来,听到这话,不由笑了笑:“大母实在是多虑了,我看您今日脸色好了不少,说不准明日就抱着痊愈了。”

    父女两人坐在华阳太后床边。

    赵瑶君赞同的点头:“太祖母您吉人天相,不过小小病症,定会痊愈的。您不要多想,只要放宽心养病就好了。”

    华阳太后闻言想要笑一笑,只是这几日憔悴太过,实在没有心力。她看着赵瑶君圆圆的小脸,又想到或许身在楚国的扶苏,还在遭受大罪,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政儿,我实在放心不下啊!扶苏自幼没有母亲,他小小一团儿便养在我身边许久。稍微长大些虽然别宫而住,但扶苏对我却是孝心可嘉,日日都来看我,时时都挂念着我,咳咳咳……”

    华阳太后照料过幼年的扶苏三年,她本身没有孩子。扶苏是她亲手尝试抚育的孩儿,在她心里简直跟亲孙子没什么区别。

    所以一听到扶苏被掳走的消息,华阳太后才会悲伤难以抑制,大悲担忧之下,身体也每况愈下,情况越来越糟糕。

    华阳太后情绪一激动,又激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嬴政连忙上前为她拍背,温声安抚:“大母放心,扶苏定然无事的。昌平君昌文君虽说是楚国人,可他们也是扶苏的舅舅。

    他们若是当真想要害扶苏的性命,早就已经害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带着他离开呢?”

    华阳太后凄苦一笑:“话是这样说的,可那到底是在敌国啊!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又该如何?”

    赵瑶君亲自端着一杯温水,舀了一勺到她嘴边:“太祖母您喝点水,别想那些有些没的。你忘记了,瑶君可是神使呢,我说阿兄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到咱们咸阳,就一定会平安归来!”

    “太祖母只需要安心养病,说不定几天后你一觉醒来,就看见扶苏阿兄在你床边伺候啦!”

    一听这话,华阳太后,虚弱不堪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能量,她脸上好似有了一股精神气。

    她乖乖喝了两口水后,拉住赵瑶君的手,一脸期盼:“是啊,咳咳咳瑶君你是小喜神殿下,你说的话一定很灵验。所以,你扶苏阿兄,真的会平平安安的回来是吗?”

    赵瑶君肯定的点头:“当然啦!我说的话最准了,所以太祖母一定要好好养病,不然等阿兄回来看见太祖母为他忧思成疾的样子,他一定会特别难过的。太祖母也知道,阿兄他心思重,见你这样,说不定他立即就会抹眼泪呢!”

    华阳太后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她几日里昏昏沉沉,无精打采的神色里,看上去像增添了几分生机一般。

    华阳太后爱怜的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赵瑶君的小脸。转念又看到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怕吓着孩子正要收回。

    赵瑶君见了,直接抬起手臂,轻轻抱住华阳太后撒娇:“太祖母,虽然我知道扶苏阿兄小时候被你养过,但我还是好吃醋呢。明明我也在你身边,可你还是只念着扶苏阿兄,都不疼瑶君。”

    华阳太后对赵瑶君“喜神”的身份深信不疑,从她口中得了扶苏平安的话,她心情好了一些。

    瑶君小小的身子如同暖炉一样抱着自己,她应该是同政儿呆得时间长了,除了她本身的淡淡奶香味,还淡淡熏染了嬴政常用的香料味道。抱起来有暖,又有种温情流淌的滋味。

    分明她年岁稚嫩无比,可华阳太后,应是在这样稚嫩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纯澈的温暖和信念。她好像有了力气,竟然能回应起赵瑶君的撒娇:“净胡说八道,太祖母哪里不疼你呢?太祖母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你和扶苏了。”

    赵瑶君闻言,从华阳太后怀里探出头,得意的看了眼嬴政,故意嘲笑道:“阿父你听,太祖母最喜欢的孩子是我和扶苏阿兄,而不是你呢!这下最吃醋的人,应该变成你了吧!”

    嬴政哑然失笑,故作生气的瞪了眼赵瑶君:“不会说话,就给寡人闭嘴。”

    他看向华阳太后,道:“不过我还真的很吃醋,大母最喜爱的不应该是政吗?”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瑶君更是笑弯了眼睛,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稚嫩洪亮有些喜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也笑了起来:“瑶君,笑声吵到我了。”

    华阳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再谈了几句话后,华阳太后面上难**露出疲倦的神色。

    嬴政便立即带着赵瑶君告辞。

    赵瑶君起身之前,小手又被华阳太后拉住,她柔了声音:“太祖母,如何了?”

    华阳太后疲倦不堪,眉眼间尽是倦怠,却还要强撑着精神,尽量专注的盯着赵瑶君,语气十分认真:“瑶君,你阿兄当真会平安回来吗?”

    赵瑶君看着华阳太后慈爱却焦虑担心的脸,脑海闪过了另一张慈爱和蔼的脸,她心头颤了颤,一字一字道:“您放心,当然会。”

    【他要是受一点伤,我就到楚国找楚王的晦气!】

    华阳太后闻言,一股郁气和焦虑从身上离开,她恍恍惚惚朝赵瑶君笑了笑,嘟囔了一句“喜神殿下保佑扶苏,快点回来。”

    华阳太后之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眉眼间是少见的安详。她白日清醒着的时候咳嗽得尤为厉害,睡着之后,便很少咳嗽了。

    嬴政和赵瑶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等到长廊处,两人停下脚步。炎热的阳光被细密的竹篾挂帘挡住,赵瑶君刚要说话,却听见泰山强国系统叮的一声,忽然上线了。

    玄鸟:【叮!秦国主线任务之“安居乐业”。安居,乃是身有立足之地,头有片瓦,有家以遮风挡雨。乐业,乃是天下太平,百姓各司其职,自有生计。】

    玄鸟:【恭喜宿主点亮“普及养猪”成就,请宿主再接再厉,终有一日完成乐业成就之——养猪行业发展成熟。经系统检测,秦国境内科学养猪普及率非常高,特此奖励宿主优化苜蓿种子袋。】

    玄鸟:【数据结算完毕,请问宿主是否现在领取任务奖励:是|否】。】

    赵瑶君惊呼:【山神,你这回可真大方!那可是苜蓿啊,有了苜蓿,我阿父还愁什么养马啊,我连养猪都不用怎么愁了,又多了一种好饲料!领取领取,我现在就要领取奖励!】

    第75章

    赵瑶君直接领取了苜蓿种子包。

    一瞬间,嬴政只见她脚下蔓延出无数及膝的嫩绿小苗,携带着花香的微风轻轻拂过,那绿草顶端便长出了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

    华阳宫外安静的长廊,忽然就无比广阔起来。望不见的天空与绿草链接在一块,入目便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色。

    两人置身于苍茫天地之间。

    一头头瘦弱的牛、羊、兔子、猪、甚至马匹等牲畜,一头头出现广阔无垠的草地之上,津津有味的吃起了这一片长得特殊的绿草。转眼间,那瘦弱的马匹变得雄壮有力,它们扬起前肢嘶鸣一声,便欢快的在这片操场上欢快奔跑起来。

    猪、兔子等家畜越吃越长肉,看上去十分肥美。

    嬴政只感觉心中多日的抑郁顿减,他伸出手,忍不住抓住一把苜蓿草仔细端详起来。

    在他的手捧到苜蓿草的一瞬间,这场景全数消失,一代成人男子拳头大小的朴素黑布袋,缓缓朝赵瑶君落了下来。赵瑶君下意识用双手捧住。

    嬴政最爱雄壮开阔的景色,眼前的仙境消失,他心里有些不舍。但看到赵瑶君手中的黑色布袋,他唇角弯了起来,心情有些激荡:“这便是那苜蓿种子?”

    赵瑶君将黑色布袋子打开,露出了其中同小米粥颗粒一般大小的苜蓿种子,拿出几颗放到嬴政掌心:“这便是苜蓿种子了。”

    嬴政小心的放在手中观察。

    赵瑶君轻轻叹气,将黑色布袋子递给嬴政:“可惜此物最好秋日种,如今时节不对。”

    嬴政小心将种子放进黑色布袋子之中,骨节分明,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眼里有些满足:“神祗能降下这喂养牲畜的好草料,已经是求而不得的幸事了!哪里能求别的呢?”

    赵瑶君笑了笑:“这倒也是。阿父可以先收着这苜蓿种子,等秋日让治粟内使找精通农学之人种植下去。”

    【这苜蓿草本也不该在此时出现,按照原定历史,差不多一百年,张骞才会从西域带着它回来呢。这苜蓿,含有超级的营养元素,不仅动物能吃,人也可以吃。它还有很厉害的止血功能,能止一切出血症候,如鼻血、龈血、吐血、咯血等等,可以拿来做止血药呢!】

    嬴政听着赵瑶君的心声,一时没有说话。他心里却却默默思索,原来西域还有这好东西。那不知道,西域会不会还有别的好东西,是中原不曾有的?

    两父女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都没有坐车,就这般慢慢往章台宫中走去。

    等走到章台宫,赵瑶君给嬴政倒了一杯水,忽然道:“阿父,要不我即刻启程,去楚国将阿兄救回来?”

    嬴政立即摇头,语气格外坚决:“不行!你不可再贸然行动。上回去赵国,我儿凭借一身勇武,打了赵国一个措手不及。但如今昌平君、昌文君两个叛臣已经去了楚国,他们抗秦之心尤其坚决,这一回定然对你有所防备。”

    赵瑶君一点也不怕:“那有什么,就算他们楚国再防备得严密,瑶君也不怕!”

    “你是不怕,可是寡人怕。”嬴政放下手中的书卷,摸了摸赵瑶君的头发,眼里不自觉流露出郑重,“我儿神力是无人能及,若是你单兵作战,这世间无人是你一合之敌。”

    赵瑶君有些小得意的翘起小下巴,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幼崽:“嘻嘻,那是当然了!”

    嬴政哑然一笑,收回手来:“若是那楚国当真鱼死网破,用军队围困扶苏一人,车轮战你一人,纵然你有无上神力,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

    赵瑶君翘起小下巴又收了回去,不喜欢弄封建迷信活的的她,现在她忍不住嘟囔:“可我是神使啊,我不仅是神使,我还是仙人转世呢!那楚国难道敢对神明大不敬吗?”

    嬴政继续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不一定,若寡人是楚王,若是当真到了无可奈何,陷入绝境之时,莫说是神使了,便是神明在世,说不得也要谋划一二。”

    赵瑶君睁大眼睛:【难道阿父你真的敢弑神?不愧是你啊!】

    嬴政立即抬头看了眼赵瑶君,心里苦笑不得。

    弑神?小女儿真敢想啊!

    就泰山山神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以及劈山倒海,转换天地的神通,凡人又如何能与真正的神明抗衡呢?他们最多只能通过各种谋划,尽量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嬴政岔开方才说的话,淡声道:“他们轻易不敢动扶苏,你便乖乖跟着你家先生学习便是,事便交由阿父解决。”

    赵瑶君只好点头。

    于是她乖乖跟着王绾学习,因为她心里一直担心扶苏的安危,也没心情再搞东搞西,就十分规律的生活,每日两点一线的在咸阳宫和王绾府中早出晚归。

    可前线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

    王翦、李牧竟然战败后退了!

    赵瑶君觉得不可思议!

    自赵迁这个昏君继位以来,赵国朝政混乱,奸臣当道,民生多艰难。再经过赵瑶君大闹赵国,搜刮走人家的英勇将领,谋臣能人,又狠狠伤了赵迁之后,赵国各地都陷入混乱之中。

    加上赵国今年春日无比燥热,开春一点雨水都没有便罢了,那河床也一日比一日裸露。不过短短半月,竟然十分巧合的发生了地动!

    本就是青黄不接,百姓肚饿之时,又遭此大灾,赵国的倒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细细数来,好像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从赵迁即位,赵瑶君被绑后大闹赵国开始的!

    于是赵国民间纷纷流传出,赵迁惹怒神明的流言,本就民生多艰的百姓,如今更是活不下去,赵国各地流民起义此起彼伏。

    赵国真眼见一夕之间,便会摇摇欲坠!

    秦国大将军王翦、李牧此等胸有丘壑,用兵如神的将领带着大秦的虎狼之师去打赵国。原本是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一般。

    谁知,魏国、楚国、燕国、齐国,四国竟然联合到了一起,不知何时将无数兵马埋伏再秦赵衔接之地,同王翦战到了一起!给他来了个奇袭!

    赵瑶君坐在朝堂上,看着深重的怒气笼罩住了嬴政,朝堂上气氛凝结,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只有斥候嘶哑哀凄的嗓音在麒麟殿大殿回荡:“那日王大将军、李将军等诸位将军兵分两路,自赵国南北包围,可是途中却遇上了魏、楚、燕、齐四国联军的埋伏!因兵力相差太大,王大将军和李大将军见情势不对,立即下令撤退,如今正于上党屯兵固守,虽然大军得以保存,可是退离途中四国联军来势汹汹,我大秦将士依然战死者众啊!”

    赵瑶君攥紧了手里的笔,神情僵硬。

    斥候想起俘虏的惨状,眼眶发红:“如今四国联军已经攻入了赵国,此次战败,我大秦实在损失惨重。那四国联军及其可恨,俘虏我大秦战士之后,他们在井陉驻兵扎营,每日将一俘虏分尸,然后将其头、上身、下身与四肢,悬挂在城门口。如今那井陉城上,已经悬挂了十余具头身分离,四肢断绝的残尸!”

    朝下文武百官哗然!

    嬴政咬牙切齿,对四国军队只恨:“放肆!竟敢欺我秦国至此!”

    赵瑶君眼神越发冰冷,身子一动不动,僵直得很。

    斥候看了眼赵瑶君,字字泣血:“那叛秦的昌平君、昌文君,更是将公子绑在城头,大声言我秦国神使之事是弥天大谎!四国联军此战乃是为了除去祸乱天下、蛊惑人间的妖孽而来,两个叛臣说四公主殿下便是那妖孽!”

    嬴政脸色彻底晦暗下来,他看向赵瑶君,慈爱怜惜的眼神里燃烧起了对这四国的仇恨。

    敢胡言乱语,污蔑他的孩儿,魏国、楚国、燕国、齐国定会灰飞烟灭!

    众臣哗然,下意识将看向赵瑶君,眼神并无对她的怀疑,反而只有对魏、楚、燕、齐四国的仇恨。

    “咔嚓。”

    赵瑶君手中的毛笔断成了两截,自从在秦国新生以来,浓重的愤怒涌上了心头,如同沸腾的开水还在持续升温冒泡,浑身血液躁动,杀意克制不了一点。

    【好好好,好久没生过这样的气了!】

    “胡言乱语!什么四国联军,不过是四个不敬神明,还敢撒下弥天大谎渎神,心思龌龊的小人罢了!”王绾立即站了出来,安抚性的看了眼赵瑶君,唇角牵起,法令纹路带着浓重的嘲讽不屑,平日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上,厌恶的情绪明显无比。

    “魏国,便如那畏首畏尾的小人,风从何处吹,便从何处倒的墙头草!不爱行自强王道之策,偏爱行迂回曲折之术!马陵之战时,更是同盟友韩国翻脸背叛,两面扫刀令人不耻!我武安军在伊阙杀魏人便如杀鸡屠狗一般!哼,魏人,半点风骨都无,不过两面三刀,唯利是图的小人耳!”

    嬴政闻言,点头:“丞相所言甚是。”

    赵瑶君以及众人点头,对对对,丞相说得对。

    王绾继续一顿输出:“楚国,呵,不过是个盗贼起家的国家罢了!如今说的更是爱言污浊浪荡之语,行下坐污蔑之事!想当年,楚国立国的第一代君主熊绎,不过是个穷酸低贱的偷牛贼!想来这偷盗下做的行径,是一脉相传,自诩风雅的楚人不过是伪君子与盗贼罢了!”

    司马尚忍不住出声:“盗贼之语,这话从何说起啊?”

    不了解这些事的官员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王绾冷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祭祀大典之上,立国者熊绎无牛祭祀,竟从邻国鄀国盗窃牛犊祭天。由此可见,楚国男盗女娼,不正之风自其祖传承,如今更是令人唾弃!”

    赵瑶君听得连连点头。

    【啊,我家先生记性真好,我家先生嘴巴真强,我家先生还思路清晰,文采丰富,我家先生吵架、讽刺天下第一!】

    王绾顿了顿,继续说话,说的话比上朝一年说的还多:“至于那齐国、燕国,一个为太公吕尚(姜子牙)之封国,一个为周天子之支脉燕兆公封国,两国来历悠长,底蕴深厚。两位初代国军智珠在握,品行高洁,不与奸人同流合污!可看现今齐国、燕国君主,竟然联合楚、魏两国的做派,不过狼狈为奸耳!”

    他昂首冷笑:“若这世上当有灵魂,昔日太公与召公之英魂见到后人如此,定会显灵,指着如今齐王、燕王的脊梁骨唾骂不休!说不得两位贤圣,都要羞于面对世人了!”

    出身他国的臣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虽然自己投了秦,但到底出身不在秦,听到这些话,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殿上来秦的他国客卿、各位大人,你们又跟这些不分青红皂白,行事龌龊之人自然不同。你们自是眼明心正,心系天下之人,我王绾心中佩服!你们对大秦,对天下呕心沥血的付出,当得王绾一礼!”

    王绾说着,真就转身拱手拜了拜。

    出身他国的臣子脸色立即好看了,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王绾虽然年迈,但因常年习武,嗓音不似平日温和,今日反而如武官一般发音声若洪钟,吐字铿锵有力,字字句句又将四国联军贬低、刻薄到了至极,偏偏他所言之事,都是实施,无一编造。

    大殿之上,一句话后,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

    这还说什么了,丞相大人已经开大了,这一波啊,这一波除了秦国还在地面,其他几国全被踩到脚底下去了,王丞相还觉得不够,还要在上边用力踩实,帮这几国压一压土。

    他们没什么能说的。

    只有王绾少见含笑的看着赵瑶君,嗓音温和含笑,如同春风拂面,同刚才唇枪舌剑之人大相径庭:“所以殿下,您这尊为国为民,心系民间疾苦,为我大秦所有人喜爱的‘小喜神’实在不必为这些小人伤怀,因为他们实在不配。”

    众臣沉浸在方才的激情飞扬之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赵瑶君心头一颤,迎着自家先生格外慈爱和蔼的眼神,立即坐直了身子,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先生说得都对。”

    【都这样了,我真的一点不气了。这情绪价值提供能力,我家先生堪称第一啊!】

    【我家先生,我先生果然嘴炮天下第一啊!他不仅有理有据,文学历史底蕴丰富,能把你家几辈子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关键他这年纪竟然还能提枪上马,简直绝了呜呜呜!真是厉害,不愧是我先生!】

    嬴政和朝臣酸溜溜看了他一眼。

    王绾胡须颤了颤,他挺直了身子,他淡淡扫过众人,唇角勾起一抹稍纵即逝,得意的淡笑。

    第76章

    王绾一阵贴脸输出之后,众人低落的情绪平缓了一些。

    嬴政和众人开始考虑、讨论反击四国联军之事。

    四国共同结成同盟之事,合纵连横之术,如今已经不如父辈那般普遍。

    虽然王绾在言辞上鄙视、不屑魏、楚、燕、齐四国,但是真要对上他们,所有人,包括赵瑶君都很清楚,他们需要谨慎再谨慎。

    毕竟大秦再强,也只是一国之力。纵然吞并韩国了,但比起齐国、楚国这样的大国,韩国实在不足一提。

    秦国如今并无抵抗四国联军的实力,所以一切行事当以保守谨慎为要。这也意味着,秦国反攻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今魏国、楚国、燕国、齐国四国联军,正驻扎在井陉之上,叫嚣着要李牧和王翦投降,扫清秦国妖孽,以及报同秦国掠土夺疆之仇。

    李斯叹气:“四国联军来势汹汹,虽我大秦没有把握将其一网打尽。但我大秦将帅能臣众多,兵强马壮,如今为诸国最强者。四国联盟军若是想要吞我大秦,也不可能。”

    尉缭子一脸赞同:“客卿说得不错,联盟军看似是个庞然大物,但其弱点便是人心如同散沙,人心不能时刻凝聚在一处,力气也不能统一往一处尽力使。”

    赵瑶君:【正是如此啊!联盟军就是这样,他们看似联合成统一体,实则各国有各国的立场,各国各自有其顾及的利益。】

    【若是有一国在其中出力太多,兵力、粮草物资耗费太大,又怎能保证其他几国最后不会回头将它吞了呢?】

    冕旒之下嬴政漆黑的眼越发暗沉:“这般说来,其实两方谈和,方是良策?”

    先提谈和者定然处于劣势,况且四国联盟军如此侮辱秦国,嬴政实在忍不了。

    众臣没有说话。

    赵瑶君也一下子没忍不住,立即起身反驳:“不能谈和!”

    当然不能谈和。

    嬴政表情并无半分变化,他存心要听一听小女儿的想法:“哦,瑶君这般坚决的不谈和,那是否有了别的计策呢?”

    群臣也看着赵瑶君,心存考较之意。

    赵瑶君半点也不怯场,朗声道:“俗话说先手者输,又有一静不如一动之语。虽然四国联盟军在井陉盘踞,虎视眈眈,但他们现在并不敢真的动手,也不会动手。最多在上党郡城门口讨些口舌之利。”

    王绾捋捋胡须,心里满意小弟子回答:“说得有理,在出力程度和利益分配还不能明确之时,他们可不敢撕破脸皮。不过,光凭这些,殿下便主张不和谈吗?”

    赵瑶君淡笑:“当然不是了,要不怎么说我们运气好呢。这天下间,最擅长防守的将领——李牧将军,就在上党郡之中。”

    嬴政挑眉,淡笑:“说得不错,我儿继续说。”

    赵瑶君:“李将军防守天下第一,他于边境采取坚壁清野、养精蓄锐、伺机反击的作战方针,使匈奴多年也没能掠夺到什么。”

    【这可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啊!最擅长守城,还被后世戏称为最胆小的将领呢!现在他去守上党,属于是专业对口了!】

    李牧的本事,所有人都很清楚。

    不过,众人见赵瑶君小小年纪,被人污蔑为妖孽,身处不利处境,却能挺直脊背站在麒麟殿高台王座边,沉稳平静的将用人守城之事、四国联盟军心中所想侃侃道来,不由觉得当真四公主殿下当真天生聪慧,王上后继有人。

    赵瑶君继续道:“更何况,王翦大将军也在。王翦大将军勇猛刚劲,于战场上能横扫千军。他和李将军相互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

    “上党处于秦赵要冲,郡内恰巧有我大秦之前所设粮仓,粮食补给充足的情势之下,王将军、李将军守上党郡两三年都不是问题。四国联盟军没撕破脸前,轻易也不敢太为难阿兄。”

    赵瑶君神色自若,心里却沉甸甸,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在有万全之策之时,我们可对四国联盟军,行拖字诀,先置之不理便是。”

    只是可惜了那些俘虏。

    王绾笑道:“说得好!不和谈也不迎战,固守上党,方为上策。”

    嬴政点头:“此法稳重,便先照此办。诸君可这段时日可好好思索,看能否求一万全之策。”

    众臣神色凝重点头,随后下朝。

    嬴政留了臣子问政,赵瑶君满腹心事的走出麒麟殿。

    强烈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白,高檐高啄,亭台楼阁,缦回廊腰,宫城高耸如云,户闼轩敞,隔绝尘世。

    咸阳宫,真是应了那句萧何那句“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

    赵瑶君垂目而下,看到的便是如同蝼蚁一般,忙忙碌碌的众生。

    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小黑点,跟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弱小而可以忽视。

    可这些并不是什么蚂蚁,而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会说会笑,有自己经历的人。

    赵瑶君经历末世,她什么惨绝人寰的场面没有见过?什么生死一线的场面没有亲历过?

    原本她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

    莫说今日朝堂上提到的,在井陉城惨死被挂在城门口的那十几个俘虏,就是半城横尸,满城怪物,她也见过。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却半点也不平静,也不漠然。

    赵瑶君感觉很不甘心。

    她快步走下高台,脚步匆匆,神色冷静凝重,眼中无半点笑意,只有沉思。

    越走越快,跟着她身后的婢女彩雀热得额头有了微汗,见赵瑶君越走越偏僻,越发离章台宫远了。

    她忍不住想要提醒:“殿下……”走错路了。

    话未说出口,便被青女捂住了嘴巴。

    青女朝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赵瑶君。

    彩雀点点头。

    于是赵瑶君在前方快步走,青女和彩雀在她身后默默跟随,不敢随意打断她的沉思。

    赵瑶君板着脸,越走越快,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俘虏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虽然战场无情,但他们怎么能这样就惨死敌军之手呢?】

    【大局为重,大秦现在确实什么都不该做,维持现状,守住上党就是显而易见的办法。】

    青女和彩雀见她们越走越偏,甚至到了离宫茅厕旁边。

    嗅到臭味,她们忍不住抬手捂住鼻子,抬眼打量四公主,却见她无所察觉一般。

    赵瑶君却猛然站住。

    【可是,那些不知道数量的俘虏,就该一天被虐杀一个吗?我真不甘心!】

    臭气熏天铺面而来,赵瑶君抬头,却见自己到了一处低矮脏乱的茅厕旁边。

    强烈的阳光照在茅厕的简陋夯土墙壁上,隐隐约约有泛白的粉末在脏污的土墙上面。

    赵瑶君随意看了一眼,就如同被雷劈一样呆住。

    旱厕墙壁上发白的东西,秦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

    【这可是好宝贝啊!】

    赵瑶君在青女和彩雀疑惑和震惊的目光中快步上前,不顾周围的脏污在这墙上,如同发现宝贝一般,将那脏土疯狂扣下来。

    “公主,不可啊!”

    青女和彩雀急忙上前阻拦:“公主千金之躯,怎可碰这污秽之物!”

    赵瑶君却如同没听到一般,一把抓住了身旁人的肩膀,急切命令道:“快,快找人把墙上的东西给我刮下来!”

    彩雀呆住:“这,这不就一面粪土之墙吗?这有什么可以刮的?”

    青女却立即道:“公主一定有她的道理!殿下您稍等,这离隐宫近,奴婢马上到去叫人。”

    赵瑶君连连点头。

    彩雀想想也是,她见自家公主实在是想要那墙壁上的脏东西,只好也上前去,挽起袖子陪她扣起那一堵粪土之墙。

    青女顾不得别的,大步快走到隐宫,见到一群宦官,正在庭院中洒扫。

    她立即解下自己的腰牌:“我乃四公主殿下身侧侍女青女,殿下有事吩咐尔等去做!”

    隐宫之中的宦官最懂得人情世故,也最想要往上爬。

    四公主殿下那可是一尊真神啊!

    宦官们连忙朝青女行礼:“见过青女姐姐,敢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青女交待了几句,等宦官们回去禀了隐宫的管事,拿上箩筐、耒耜,一大群人乌泱泱便向前快步走去。

    隐宫的人越走越感觉奇怪。

    这不是通往茅厕的那条路吗?

    空气中有股臭气弥漫着,赵瑶君一抬头,就见青女带了一大群隐宫的宦官来了,他们不仅来了,手上还有耒耜和大竹筐。

    赵瑶君立即从墙上下来,拍了拍青女的手臂,高兴道:“好丫头!干得好!”

    她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隐宫宦官,道:“你们看,这些茅厕墙壁上,包括茅厕旁边的墙壁上,都有这些白色的东西,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白色的东西,给我挖下来,装在箩筐里,然后一起带回章台宫。”

    宦官们虽然不知道四公主要这些肮脏东西干什么,但贵人的要求他们自该满足的。

    于是,宦官朝着这隐茅厕的墙壁走去,忍着茅厕的臭气,开始用耒耜挖夯土墙壁上的泥土。

    不一会儿就收获了慢慢的好几筐泥土。

    隐宫茅厕周围墙壁全被赵瑶君祸害了一遍。

    赵瑶君高兴的带着一筐筐有些发臭的泥土,脏兮兮的走进章台宫,惊呆了一群人。

    嬴政手上的书没捧住,掉在桌案上。

    他看着方才还干净馨香的小女儿,如今脏兮兮,身上还隐隐有种臭气。

    视线一转,就看见那七八大框有味道的泥巴,放在一尘不染的地上。

    嬴政不由皱起眉头,纳闷道:“我儿,这是做些什么?就算你心情再不舒畅,也不该玩臭泥巴吧?”

    第77章

    赵瑶君兴奋的想要扑进嬴政怀里,却被他一下子避开!

    嬴政:“脏兮兮的,快沐浴去!”

    赵瑶君也不介意,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两颗闪烁的星星。

    “阿父,你可别小看这些泥。我有了个好办法,要是成功了,我保证你在战场上无往不胜!若是成功了,我保证六国今后听到我大秦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嬴政不敢置信,他看了眼那些臭烘烘的泥土:“你说,就凭这些东西?”

    赵瑶君挺起胸膛:“当然不仅是这些,后面我要什么,还请阿父帮我全部送来,越多越好。等我做好之后,阿父就知道那是什么好宝贝了!”

    她说着,立即看向周围的侍从:“你们帮我把这些好宝贝抬到我的侧殿去。”

    侍从犹豫了一瞬,看到嬴政点头,立即把泥土一框框搬到章台宫侧殿。

    赵瑶君仰头看嬴政:“阿父,我要开始尝试做实验了,请您帮我和先生请个假,就说我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再去府中学习。”

    嬴政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赵瑶君脏兮兮的小脸:“你该不会为了逃避进学,故而随意寻了个由头哄骗寡人吧?”

    “怎么可能?!难道我在阿父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赵瑶君立即大声辩驳,心里有些委屈。

    【先生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不上课,就做出这种事情呢?我这回可是有天大的正事要做的!】

    嬴政看小女儿神态如此认真,又听到她心里的话,见她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想到小女儿的那些奇思妙想和神异之处。

    他当即点头:“既然你做的是正事,那请假暂不去你先生家中进学之事,寡人明日便替你说明。”

    赵瑶君连忙点头:“多谢阿父,那我快些用完膳食便要开始忙碌了!”

    赵瑶君说着,看见桌上有有一盘子糕点,索性直接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嬴政叹气:“即便你是在做正事,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可以沐浴之后,吃完晚膳再去。”

    赵瑶君动作一顿,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今日实在是懒得沐浴了,反正一会儿还要忙活,洗干净了还得再脏,换上新的衣裳,穿一次也不成了。索性就就着现在的衣裳去弄了。”

    嬴政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一两件衣裳罢了,你是我大秦堂堂四公主,难道宫中还会缺你几件衣裳不成?”

    赵瑶君胡乱吃着糕点,灌了一口蜜水,不在意的道:“嗐,阿父就当我懒,实在不愿意折腾了。”

    【虽然这一点时间没有什么用,但希望这东西能够早点做出来。让井陉城中的俘虏,也少死几个。】

    【我觉得这点时间没什么用,就当我自私,觉得自己努力挽救了,若是不成,心里也不会觉得难过。】

    嬴政面上笑容凝住。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幼稚弱,眉眼天真的小女儿,心中竟不知道被什么塞满了,有种鼓鼓胀胀的感觉。

    他想说,为君者应该顾全大局,一些俘虏在大军面前孰轻孰重,为君者心里应该要分得清楚。

    慈不掌兵,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些少数人的利益,来维持大部分人的利益。

    这些少数人的利益里,甚至包括了这些人的生命。

    可是嬴政看着一身脏兮兮的,快速往自己嘴巴里塞糕点的小女儿,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这样的女儿,这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他心里更喜爱了。

    嬴政没有说话,不想打扰小女儿,怕她吃的太急了被噎到,甚至还倒了一杯蜜水放在她的手边。

    赵瑶君自然的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她以常人难以赶上的速度,解决完一盘糕点之后,用帕子擦了擦嘴。

    “阿父,我吃好了,今晚陪不了你一起用饭了,瑶君先告退了。”

    赵瑶君说完,起身行礼,然后匆匆往偏殿走去。

    嬴政在落日熔金中,眯着眼看她小小的身影,眉眼柔和,唇角含笑,如同所有普通的,喜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一般,欣慰的注视着她走得越来越远。

    赵瑶君到了偏殿,便让人拿了好几个大木桶来。

    她让青女挽起自己的长发,然后立即蹲到大竹筐前面,看着土里的白色结晶体,伸出手摸了摸。

    赵瑶君点点头,心里略感满意。

    【“一硝二硫三木炭”这句话,谁会不知道呢?制作黑火。药啊,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材料和配比了。木炭、硫磺还好,硝矿就挺少的,在古代也比较难以取到,因为这玩意儿溶于水。】

    【天然硝石主要见于碱土地区的干燥土壤中,最最常见的就是出现在厕所旁边的土墙壁上!】

    她一边想,一边轻而易举的举起一个大竹筐,将满满当当一箩筐参杂了硝的泥土,全部倒入一个大桶中。

    赵瑶君继续回想自己看过四大明历史中的**相关硝的内容。

    【古代就专门扫取这种含硝的土块的职业就叫硝民,了。硝民把这些硝土置于桶内,加水浸泡。经过滤后,将滤液熬煮或晒干,就得到硝石结晶。】

    她一一照做,神态认真,手上动作半点也不马虎。

    把所有带硝的泥土,通通倒进大木桶里加上水浸泡,然后随地而做,闭上眼睛,记忆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她的另一个金手指。

    那就是自己因为兴趣和专业广泛阅读的内容和常识,没有因为时间过长而记忆模糊,反而越发清晰起来,好似书上的每个字她都记得一半。

    虽然说是一力降十会,,但是这个金手指往往很多时候,比自己的一身力气更有作用。

    赵瑶君闭上眼睛,默默叹气。

    【唉,硝石还是太少了,不过我记得读过的一本书里,黑火。药传到欧洲之后,英国人还开发出了种硝或硝田的方法。】

    【其实就是整一大块地里面一个坑一个坑里堆满粪肥盖好,然后天天找人上去撒尿,从春天发酵一整年。】

    【这样的话得到的物质,按照特定的处理方法进行处理,就可以大规模生产硝石。有了硝石,靠谱点的配比她也记得,正好可以试一试这科学配比,提纯材料做成的黑火。药的威力。】

    赵瑶君睁开眼睛,看着大木桶里浸泡的土,自言自语:“不过这个需要太长的时间了,还有一种较快的方法,几月就能成了,不过就是也需要煮粪便的。”

    她默默在心里想这个办法。

    【其实猪圈旁边也能扫到许多硝土,还好我提前建议大秦修了旱厕,不然现在还没有粪便呢!】

    【最快的办法就是熬粪和扫硝土双管齐下。熬粪最快,要将旱厕里的粪便加入草木灰搅拌,然后将它放入陶罐中,加入少量的水,然后在陶罐中熬煮,一般几月,最终得到的液体就是硝液。】

    赵瑶君长叹一口气:“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记忆小天才!”

    想到嬴政说自己玩泥巴的事情,想到帮自己写文章做宣发,而有了许多别致名号的大臣。

    比方说蒙毅、徐长陵、甚至是被坑害得最惨的李斯。

    现在,貌似……好像……真的要轮到她了。

    赵瑶君一个翻身怕了起来,又一根大棍子搅拌着水里的硝土,让它们充分被水分浸透。

    她搅拌时,不仅有些头皮发麻,甚至连笑容都有些勉强起来。

    【如果说到时候我煮开始屎尿,民间不会也传闻说我喜欢玩这东西吧。】

    第78章

    一大早,赵瑶君便自觉起床,同嬴政共同用了些朝食。

    之后她目送嬴政去麒麟殿上朝,自己则去往偏殿提取硝石。

    麒麟殿众,气氛虽然凝重,但嬴政却没了昨日接到消息时的震怒。众臣俯仰之间,未曾见到日日陪伴者王上上朝的四公主殿下,心里不免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四国联盟军之时,一静不如一动,朝堂上也没在说这些事情。

    上完朝,嬴政单独留下丞相王绾,在朦胧烟雨之中,穿过长廊在亭中稍坐。

    嬴政看着亭子外水雾笼罩,水纹翻滚的池子,语气有些慵懒:“寡人给你家弟子请个假,她说自己最近忙着做对付四国联盟军的东西,暂不能到你府上进学了。”

    王绾将手中陶杯放下,神色有些惊喜:“殿下有解决四国联盟军围困上党的困局?不知她做的是何神物,可需要些什么?”

    嬴政俊脸一僵,想起赵瑶君给粪土之墙的里加水搅弄的场景,有些勉强道:“寡人也不明白她做些什么,或许等她做完,我们便清楚了。”

    王绾闻言,立即点头:“可以对付四国联盟军的自然是神物,机密复杂,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懂的。”

    嬴政笑而不语。

    王绾见雨停了,便起身道:“进学不急于一时,四公主殿下有要是要做,便让她安心去做便是。雨停了,老臣不打扰王上,这就告辞了。”

    嬴政摆摆手。

    王绾出了亭子,独自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脚步有些蹒跚。

    嬴政看了一眼:“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远不如寡人年幼时健朗了。让人准备车辇,送丞相回府罢,省得瑶君那孩子又念着她家先生。”

    李城道:“诺。”

    片刻后,嬴政回了章台宫,去到偏殿之中,寻了个软垫坐下。

    赵瑶君见了一边用一个细密竹条编制的网面筛子,放在一个干净的大木桶上,将完全浸泡的泥土举起来,慢慢通过网面筛子倒进干净的木桶里,一边看了眼嬴政。

    “阿父替我向先生请假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泥土以及各种细碎石块被竹网筛子挡住,液体从竹网洞中流进了干净的木桶里。

    嬴政看着那比赵瑶君还大上许多的木桶,不由道:“何须你事事亲为,这章台宫满宫的近侍不够你用?”

    赵瑶君放下这个大木桶:“我力气大,做事也快,吩咐别人还要多费口舌,不太方便。”

    她说着又轻而易举的将其他木桶里的泥土过滤了几次,将泥土碎石等杂质大多数都过滤了出去。

    嬴政看她忙碌,便让人送来了奏折在一旁批阅起来。父女俩各忙各的,倒是互不打扰。

    过滤好后,赵瑶君看着一桶桶浑浊的水,知道现在剩下的液体,大概就是硝石滤液了。她并不是理工科的,不知道这硝水要过滤到哪种程度,才能在保证硝石数量的同时,萃取到较纯的硝石。

    所以赵瑶君一共过滤了七大桶的滤液,每一桶上都用聿笔记录了过滤的次数和过滤的过程。

    滤液的干净程度从第一桶到七桶依次递增,从过滤一次、过滤两次,过滤三次,到过滤加沉淀,特别是最后一桶硝石滤液,不仅沉淀过,甚至还用麻布过滤过。

    到了最后,单单用肉眼看,从第五桶滤液开始便已经干净得和清水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要熬煮硝石滤液,使得硝石结晶了。

    赵瑶君让人送来特质的大铁锅,将硝石滤液倒进大锅之中,升起大火进行熬煮。

    她不擅长生火控火,就将此事交给了近侍,走到嬴政身边:“阿父,这儿气味不大好闻,我们出去等待便是。”

    嬴政桶赵瑶君到了殿外,赵瑶君索性沐浴换了衣裳之后,写下需要的硫磺和木炭数量,然后吩咐近侍找来。

    然后在心里呼唤系统,赵瑶君:【山神,山神,山神你在吗?】

    玄鸟叮的一声出现:【宿主有事?】

    正在批阅奏折的嬴政手上动作不停顿,头也不抬,却竖起了耳朵。

    赵瑶君:【我想问问,一张餐券可以兑换多少白糖?】

    玄鸟:【本来餐券只能兑换食物的,白糖的话只能兑换一罐。】

    赵瑶君:【多来点呗,你也知道甘蔗从周宣王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吃的人,知道的人都不多而已。】

    【只可惜现在时节不对,我实在没有时间等甘蔗成熟了,否则这白糖我完全可以自己做啊!】

    玄鸟不为所动:【无论你怎么说,反正一张餐券就只能兑换一罐。】

    赵瑶君最大的爱好就是美食,那一年的餐券被她一天三五顿的吃,原本有三百多张,现在也只剩下九十张了。

    这九十张,用一张少一张,用一张就少了一顿饕餮大餐。这对于一个嗜吃如命的人而言,真是大出血!

    但想一想扶苏,想一想秦国面临的情况。

    赵瑶君忍住不舍的情绪,对玄鸟叹气道:【那好吧,先给我来二十罐。等到这一次甘蔗成熟,我就让人去南方给我找一些,然后让人给我扩种一些。】

    玄鸟没有答话,但见瞬息之间,赵瑶君身边就围绕着出现了二十个陶罐,她揭开盖子,只见其中装满了晶莹剔透的白糖。

    赵瑶君拿了一罐走到嬴政身边献宝:“阿父,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嬴政只见那陶罐子里面,装了许多晶莹剔透,雪白如雪,比上好的精盐还要好的细碎颗粒。

    他用指尖捻起一点,嗅了一下,发现无色无味:“这是何物,竟然如此洁白晶莹?”

    赵瑶君笑嘻嘻的:“当然是好东西了,阿父你可以尝一尝。”

    嬴政将捻起的白糖放进口中,瞬间一股从未尝过的甘甜,便在口腔之中弥漫,甜津津的,竟然半点涩味和杂味都没有!

    这纯粹的甜味,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他眼睛一亮,询问赵瑶君:“这竟然比蜂蜜还要甘甜!这到底是何物,唤何名?”

    赵瑶君倒了一杯白水,用一旁的小匙加了两勺进去:“这是白糖,阿父应该吃过柘浆。柘浆是从甘蔗里面榨取出来的,这白糖也是从那甘蔗里提取出来的。”

    嬴政惊住:“那甘蔗寡人也见过,甚至吃过。入口虽然甘甜,但却干干的,还有许多渣滓,所以都是榨取汁液做成柘浆。没想到那直接吃的甘蔗,竟然能做成如此洁白如雪,晶莹剔透的珍贵白糖!”

    虽然柘浆还有些酸涩味,但在这个时代也是昂贵的饮品和调味品,更别说是这不见一丝杂质的白糖了!嬴政十分清楚,白糖的价值。

    赵瑶君将调好的白糖水放到嬴政身前,又给自己调了一杯,笑道:“如今甘蔗还没有成熟,待到它成熟,我就让人买了送来,给阿父做白糖。之后我们多在南方扩种一些甘蔗,阿父以后要多少白糖都有。现在我需要白糖,只能留下三罐白糖,一罐给阿父,一罐给太祖母吗,一罐给我先生。”

    嬴政喝了一口白糖水,满意的点头,不过他有些奇怪:“但是现在,你不是要做对付四国联军的东西吗?怎么忽然就弄起了白糖?”

    赵瑶君神秘一笑:“当然是因为我做的东西,需要用到白糖了。”

    【我要手搓黑火。药,首先最难搞的就是硝钾。反正手搓黑火。药,配比搞好了,威力就大!硝多就能炸,硫多就烟大,碳粉多了就稳定,混点白糖不仅助燃,还能增加爆炸的威力。】

    【反正这思路就是水多加面,面多加水,混合找到最佳的比列,将颗粒的混合物装到密封的竹筒里或空心泥丸里,接好引线,就可以了!要是还想要威力大,硝还能换成甘油呢!不过甘油也不太好做,油脂还太贵了,不合算。】

    嬴政细细听了赵瑶君的心里话,每句话他都听到了,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他便不清楚了。只能大致明白,她似乎是想要做一种会炸的武器!

    他也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会炸的武器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但是深知自己女儿的靠谱,嬴政能做的就是她需要什么,就帮她送来什么。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除了偶尔去看看生病的华阳太后,赵瑶君每日都不怎么出章台宫,日日都在偏殿实验木粉、硫颗粒、硝石颗粒、白糖颗粒混合的比列。

    虽然古语有云“一硝二硫三木炭”,但实际黑。火药有四种用途,分别用来发射、开矿、爆破,以及做导火索的延时药。

    四种的材料都是一样的,但材料混合的配比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有时候其中某样加多了,甚至会出现哑火或者快速爆炸的效果,不好控制。

    赵瑶君前面七八天都没有做成爆破的黑。火药,只做成易燃、黑烟大的依然物,将她的偏殿弄得烟熏火燎的。

    她将每次的配比都用册子仔细记录下来,不断的改进比例。

    然后拿着做成的成品,去上陵苑燃放。

    后来硝石耗尽,她就让人去咸阳城周边的厕所墙壁上、猪圈旁搜集硝土。可硝土产量到底本来就不高,她又用得又太快了。

    后面半个月终于能小声破裂了,但半成品黑火。药的威力又不够大,平常玩玩倒还行,但是在战场上就不太够用了。

    赵瑶君一次次改进后,她观察着各种配料改变的比列,硝不断被消耗着,眼看就快要不够了。

    赵瑶君看着越来越少的硝,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哎,我该不会真的要煮粪便吧?】

    眼看手里只有四个用陶罐做好的密封炸。药罐子了,赵瑶君点燃了其中一个。

    “嘭!”一瞬间,如同放烟花一样的炸响,让人心头一跳。周围泥土翻飞,树上的鸟,周围的野兔四散奔走。

    徐长龄惊呆:“殿下,这回的威力比前几次都大了!”

    赵瑶君叹息:“哎,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有点力道,但威力还是不够大。”

    徐长龄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儿,他觉得已经很好了:“这还不够啊?”

    赵瑶君又点燃两个个陶罐扔了出去,半天没听到响声,好久没丢过哑炮了,现在一来还来了两个。

    她有些沮丧:“怕是还不成。”

    哎,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竟然还是不成,奖金两个月了都不成,心里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正巧此时,嬴政和群臣骑马来了上陵苑,人影越来越近,赵瑶君兴致缺缺的将最后一个竹筒做的炸药筒递给了徐长龄:“最后一个怕也不成,你来放,我去赵我阿父去了。”

    她说着就迈着小短腿往嬴政他们走去。

    徐长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火。药筒,默默将它放远了一些。

    然后跪下朝着这最后的竹筒磕了三个头,虔诚的在心里祈祷。

    哎,四殿下做的这玩意儿,就剩下最后一个了,殿下这段时日的勤勉和焦急,他都看在眼里,希望山神庇佑,让最后有一个爆炸成功吧!

    第79章

    嬴政带着群臣来到上陵院,便间赵瑶君迈着小短腿,飞快朝他们走来,众人索性加快了脚步。

    走动嬴政旁边,赵瑶君朝他拜了拜,心里有些失望,神色便不大开心:“瑶君见过阿父。”

    嬴政轻轻颔首:“陪寡人走走。”

    她走至嬴政身后,朝王绾拜了一下:“先生。”

    王绾绾打量了赵瑶君闷闷不乐的小脸一眼,看到她原先圆润雪腻,如雪团子般的小脸不过两月便明显少了些肉,不免心疼。

    “殿下近日看起来消瘦了许多,您小小年纪,何须如此如此忧愁?事情没有一蹴而就的,慢慢来便是了。”

    赵瑶君乖乖笑了笑,水润大眼睛还是垂着:“多谢先生关爱,瑶君知道了。”

    【哎,我这么着急是为了谁啊?听说四国联盟军已经在城头上,换了近六十多具俘虏残骸了。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泄气的叹了一声。

    【我扶苏阿兄虽然无性命之忧,可在敌国军营之中提心吊胆,想必他也是心急如焚,并不好受。可惜我那炸药,到现在还半死不活的,没有取得成功。】

    嬴政眯眼看了眼赵瑶君垂头丧气的模样,脚步一停:“叹什么气,慢慢来便是。如今是僵持的战局,一切以大局为重,有些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走吧,去看看你做的玩意儿,这么久了,寡人还不清楚是个什么。”

    赵瑶君两个月连续不断的制作炸药,连续不断的实验,再迎来连续不断的失败。她算了算,发现自己做了将近三百枚简易炸。弹了,但都没有特别成功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实在是有些枯燥厌倦了。

    现在让徐长龄去放的最后一颗,眼见迟迟没有听见爆炸声,她的心情越来沉重低落的。

    赵瑶君着实有些心灰意冷,脸上浮现几分倦怠:“阿父,我做的东西失败了,这是最后一枚了却没什么威力,看来不过是个哑炮,或许我不应该在这要紧关头上做这个事情”

    嬴政正要安慰她几句,耳边就忽然落下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巨响,仿佛天裂了,地塌了!

    “砰——!”

    巨大的爆炸声,让地面明显震颤起来,不远处的山脚有乱石树木被炸得四分五裂!泥土抛撒,乱石翻飞,烟尘滚滚,天地为之色变!

    那声音虽在远处,却让所有人都感觉耳膜震东,暂时失聪一般!

    一旁跟随的近侍立即惊叫出声:“啊,地动了,地动了——”

    “山都倒了!快保护王山!”

    王绾、李斯瞪大眼睛,看向了嬴政,高声惊叫:“大王小心!”

    王贲、蒙毅立即护在嬴政身前:“王上小心!”

    百官有的快速跑开,有的抱着头蹲下,怕第二波地动余波的到来。

    嬴政却顾不得旁的人、事,他立即抬手,要将赵瑶君扯进自己的怀里。

    赵瑶君却仿若傻了一般,她定定站着,甚至踮起脚尖往前方山脚处看。

    神色由不可置信、疑惑不解,到变得兴奋无比,惊喜无比,到了最后,她甚至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我竟然成了!”

    这异于常人的反应,以及过于喜悦的笑声,让众臣不由齐齐朝赵瑶君看去。

    四公主殿下在笑什么?

    对了,她说成了!那是什么成了?

    大概知道赵瑶君在做什么的王绾,仿佛被方才巨大的声响震响了一般,一脸空白,眼神震惊的看着赵瑶君。

    难道方才这摧毁万物,声若落雷般的形况,就是自家小弟子做的武器造成的?!

    嬴政立即推开王贲、蒙毅的手,一把将赵瑶君抄到自己的怀里,嗓音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儿方才说什么成了?难不成是你做的那东西,真成了?!”

    “成了成了!王上,殿下做的炸。药筒做成了!真的成了”

    赵瑶君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灰头土脸,被崩的一脸泥土杂草的徐长龄便喜得状若癫狂一般,疯狂朝嬴政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到了嬴政和赵瑶君身边,他腿软跪下,仰头看向嬴政怀里的赵瑶君,嗓音有些发抖:“殿下,您这两个月来夜以继日的努力没有白费!最后一枚,最后一枚炸。药筒,山神殿下垂怜!您成功了!”

    赵瑶君差点汪的一声叫出来,她激动地从嬴政怀里跳下,一把抓住徐长龄的手臂:“成功了!真的太好了,这最后一枚迟迟不响的,我还以为是哑炮呢!没想到成功了!”

    徐长龄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本来是最后一枚了,我想着终究不能辜负殿下的辛劳。所以我是诚心拜过山神,祈求山神庇佑之后,才采取点燃的引线,没想到真成了!看来真的是山神殿下在冥冥之中保佑殿下,保佑王上,保佑我们大秦战无不胜啊!”

    有些不明所欲的官员,此时才听明白,原来放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不是地动,而是四公主殿下弄出来的!

    能导致山崩地裂的武器,那是蕴含了何等的伟力啊!

    王绾看着赵瑶君消瘦了许多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满是骄傲。

    众人看着赵瑶君,眼神都闪闪发光,好似在看什么稀世奇珍一般。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四公主殿下本来就是上苍、神明赐给他们大秦的稀世奇珍啊!

    “哈哈哈,我儿好极!我儿做得太好了!”

    嬴政再次将赵瑶君抄到怀里,怎么看她觉得怎么可爱,心里无比喜爱,他两只有力的臂膀将赵瑶君朝上空颠起了几次,将赵瑶君弄得哈哈大笑。

    赵瑶君心理年龄早就变小了,她享受这种被丢起腾空的感觉,还不断催促嬴政:“阿父再丢高一点,丢高点!”

    嬴政也朗笑出声,眉眼飞扬,两颊生笑,浑身帝王威压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青年蓬勃之气。

    父女俩其乐融融,群臣如今已经习惯王上为人情绪内敛,不露声色,唯独对四公主殿下喜怒形于色,他的欢笑满意半点也不隐藏,有时甚至还会明晃晃的朝他们炫耀。

    秦臣们心里酸溜溜的想,哎,若是他们自家也有这样有本事、性格讨人喜欢,生得还让人怜爱的孩子,指不定比王上表达的还要直白,炫耀得还要过火呢!

    嬴政再次丢起赵瑶君两次,便将她放下,牵着她的小手:“走,咱们去看看我儿做的神兵利器,威力究竟有多大!”

    赵瑶君点头:“好,瑶君也想看。”

    众臣连忙道:“臣等好奇,也想去看看!”

    于是嬴政牵着赵瑶君在前方带头,后边的朝臣跟着,靠近山脚边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暗暗看了赵瑶君一眼,眼中的钦佩、赞叹浓烈得流露出来。

    徐长龄是在山脚下,一个树旁边放置的炸。药筒。

    此刻那棵大树已经倒了,山脚处还被炸出一个大洞来,周围是全是比较湿润的深层泥土,以及各种石块、小灌木。

    嬴政蹲下身,捻了点泥土,看了眼大洞的深度,眼睛发亮:“甚好!甚好!”

    李斯瞧着,忍不住咂舌:“这等威力,若是用在战场之上,莫说敌军披坚执锐了,便是他有两条命,一条被吓死,另一条命也被炸得缺胳膊断腿,脑袋开花!”

    章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偷偷觑了赵瑶君一眼,小声道:“真厉害啊!有这样的武器,莫说四国联盟军了,便是再来八国联盟军、十二国联盟军,那也不在话下。”

    赵瑶君看了一眼那个洞,转身朝嬴政拱手:“阿父,此次若是能多做些这个炸。药筒,便可解上党围困之危!”

    嬴政颔首,嗓音上扬:“我儿所言甚是!”

    赵瑶君:“所以瑶君身为此物的制造者,有身为我大秦的四公主、神使,理应该督促扩大炸。药筒产量,并请命前往上党,打退四国联盟军以振我大秦国威!”

    嬴政脸上笑意微敛:“你要请命去上党?有了此等武器,何须你亲自再去劳心劳力?若持有此神兵,还不能却敌千里,那我大秦将士也白活了!”

    王贲眼馋的看着那个大洞,心里极度渴望试一试这个神器的威力。

    一听嬴政这话,他连忙上前:“大王,殿下千金之躯,确实不宜去战场。臣特地请命,求大王派臣前往上党!有此神器,臣定能击退四国联盟军,威慑四国之人,一解上党之困,救回公子殿下!”

    这神器,但凡是带兵打仗的人,哪个不想试一试呢?

    魁梧的辛胜也站了出来,也连忙道:“臣也愿前往上党,为王上效命,请王上准许!”

    近日恰巧跟随兄长蒙毅进宫,一身少年意气的蒙毅见了,也朝嬴政拱手:“虽然恬还未曾入仕,但恬自幼习武,如今对公主殿下做的‘炸。药筒’格外感兴趣,恬愿意为王上效力,去上党打退敌军!”

    章邯也格外动心,便笑着朝赵瑶君眨眨眼,对嬴政道:“臣,臣也想去。”

    王贲看了眼蒙恬:“你还未真正上过战场,来凑什么热闹?”

    蒙恬不服气。

    他又看了眼辛胜和章邯:“辛小将军虽然经历血战,但到底经验不足,此次上党之困危机,不适合你去。章少府虽然有带兵打仗之能,你如今还只是个文官,也未曾上过战场,就更不适合去了,这般看来,只能我去。”

    辛胜撇了撇嘴,章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

    嬴政笑道:“辛将军、蒙恬,你二人可在后续试武器时,也来上陵苑试一试,寡人看此次还是由王将军、章少府一块去。王将军在战前,少府在后方调度观战,倒是不错。”

    王贲、章邯对视一眼,激动的对嬴政笑着谢恩。

    嬴政看向赵瑶君:“这段时日要辛苦我儿,试一试能否扩大这神器的产量了。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说便是。”

    赵瑶君尴尬笑了笑:“好哦。”

    【我说,我这回真的要煮屎尿了,你信吗?】

    嬴政笑容一僵,众臣下意识看向了赵瑶君。

    嬴政感觉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问了一遍:“所以我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着硝酸钾的重要性,赵瑶君顿时不尴尬了:“阿这,阿父只要知道,反正有个东西在粪便里,我要那种旱厕里没有来得及掏出来的屎尿,拿来熬煮。”

    嬴政和朝臣瞪大眼睛:“你说你要什么?”

    堂堂公主煮屎尿,你听听这像话吗?

    赵瑶君一脸认真:“我真的要屎尿啊!那旱厕里越长时间没掏出来的屎尿,越多越好,我要拿来熬煮的!”

    第80章

    赵瑶君此言一出,嬴政只好一一听从。

    只要一想到那声若天雷,炸山开渠威力的神兵利器,莫说赵瑶君是要屎尿了,就是她要金银珠宝,奇珍宝贝,他们也非得满足了呀!

    一想到挥手之间,敌人灰飞烟灭的场景,便让人热血沸腾!炸药这等好宝贝,真的越多越好啊!

    不过任是嬴政再如何重视炸药一事,他对于赵瑶君打算在咸阳宫煮屎尿一事,也是敬谢不敏的。于是赵瑶君只好让人在野外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房子,专门在里边儿熬煮屎尿。

    这件事吧,因为一直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的,这里除了她也没有人能确定硝液熬出来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不仅要将熬粪的过程描述给仆从,还要将旱厕里的粪便加入草木灰搅拌,然后将它放入陶罐中,加入少量的水,持续不断在陶罐中熬煮,直到煮出硝液。

    那大锅日夜不停的熬煮,粪便的臭味从升腾的烟气四处飘散,浓浓的恶臭,所过之处,真的令人作呕。

    这几日跟着赵瑶君的蒙恬,因为坚持跟着她制作炸。药,嬴政特给了他一个武器监制的小官,这几日他都和赵瑶君一块,到处查看几种材料的制作。

    闻到这味道,蒙恬不由跑出了,抱着一棵树吐得头晕眼花:“呕——呕——呕”

    赵瑶君让人递了一个一杯水给他,自己蒙着口罩,尽量忍受着恶臭道:“蒙监制,你吐了半天了,不行回去就是,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蒙恬漱了漱口,刚刚张口要说话,就感觉浓浊的恶臭扑面而来,充斥口鼻,他俊脸煞白,立即手脚酸软的抱住大树又开始狂呕:“呕——”

    赵瑶君:“算了算了,你自己吐会儿,我去看看材料准备得如何了。”

    她走近密闭的屋子里,瞬间那浓郁的恶臭让她脸色变了变。

    走近那个大锅,赵瑶君踩在一个石头垒起来的高台上,看那些玩意儿翻滚后的状态,观察了几眼,她就拿起长棍子搅了搅,随后立即出了房子。

    赵瑶君快速拉住一旁呕吐的蒙恬,等离此地较远,两人脸色才好了起来。

    蒙恬脸色好了一些,他垂目看了眼赵瑶君两颊粉晕,眼神明亮无邪的模样,有些难以启齿的问:“殿下怎会知道这粪溺肮脏之物,竟然可以变废为宝?这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了,难不成殿下上辈子的时候,还是个管司粪土的神仙,所以才如此精通此道?”

    赵瑶君一脸震惊,连忙摆手否认:“啊?我没有,我不是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身上的谣言已经够多了!我可真怕因为你一句话,我头衔就要加上“粪土之神”的称号了!我被人叫做“喜神”尚且能够忍受,但是粪尿有关的名头,你千万不要过来啊!我真怕有朝一日听见民间说四公主喜欢玩屎啊!】

    蒙恬哑然失笑。

    赵瑶君等他缓了缓,才道:“我知道这些,不过是了解过后世的格物之术。”

    作为毛笔发明者,精力充沛,且对世界上万物都抱有好奇心的蒙恬,听到这新奇的词儿,不由在心里品味了一番,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格物之术,想来世间万物的作用本身不止于此。只有不断探索世间存在的事物,发现其中的奥秘,想来就能发现许多别的好用途!”

    赵瑶君看了眼蒙恬,极为赞赏的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她往前走打算回宫看硫、木炭的研磨情况。

    蒙恬跟在她的身后,还沉浸在格物两个字中,他越想越觉得世间许多事物,都有其玄妙之处,只是探索之人太少了:“那我们该如何才能学到格物之术,该从何处而学呢?”

    赵瑶君翻身上了一匹小马驹,看了眼骑着高头大马的蒙恬,悠悠骑马,慢吞吞道:“那就是要学数理化了,数乃数术,理乃世间万物所存在的规律道理,化乃是世间万物在不同条件下会产生的变化。三者一块学,便能探索世间万物。”

    蒙恬想了想,眼睛发亮的看着赵瑶君:“殿下一定精通此道吧!恬也想学呢!”

    赵瑶君默然半晌,才讪讪笑了笑:“那你可看错我了,我不精通此道。”

    【特别是数学,我爱它,可它不爱我啊!数学会平等的对待每个嘴硬的人,特别是对我这样的文科生,那简直不能再虐了!】

    蒙恬不由有些遗憾。

    两人快速回了咸阳宫查看制作炸药材料的研磨状况,宫人们叮叮当当,赵瑶君走走看看,对他们道:“无需行礼,你们继续忙。”

    众人干得热火朝天。

    研磨硫磺矿和木炭的侍人力气大,他们先用锤子将硫磺矿石、木炭砸碎,然后研磨成粉末状。研磨完的粉末暂时装在大陶罐中。

    这个过程很是耗时耗力。

    赵瑶君捻了捻两种材料的粉末,看到一些大块的硫磺矿和木炭,她抬手轻轻一捏,仿佛捏软豆腐一般,坚硬的矿石和木炭,在她手里成了均匀细碎的粉末。

    蒙恬依旧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有人热烈的视线忍不住投在赵瑶君身上,纷纷感叹她的天生神力。虽然四公主殿下这几日有空,都会随手将坚硬的硫磺、木炭捏成粉,但只要见过这个场景的,再次见到还是觉得格外震撼人心。

    赵瑶君捏完石块,便和蒙恬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稍稍坐了坐。

    天气炎热,赵瑶君看着忙碌的宫人,道:“提取研磨材料,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要按照一定比列,将硝酸钾粉、木炭粉、硫磺粉、白糖融合。”

    她忽然拍了拍脑门,迅速站起身来:“对了我们可是要长途运输的!”

    蒙恬一脸不解,语气紧张起来:“从咸阳到上党郡运输路程是不短,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赵瑶君走来走去,脑海中匆匆瞟过的内容,本该一星半点都记不住的,此刻竟然如同电脑上被分类过的资料一般,分门别类、详细无比的被搜索出来。

    她停下脚步对蒙恬道:“之前做成的炸。药混合的只是几种材料的粉末,无论是威力还是运输,都还有待改进。我想到一个可以增加炸。药竹筒威力的办,并且适合于长途运输。”

    【不得不说,古人就是聪明。不知道怎么就能发现粉末的黑火。药粉,在运输过程之中会分层,影响炸。药威力,从而想出了将黑火。药颗粒化的办法。颗粒化的黑火。药之间有间隙,材料更加均匀,更能在保证稳定性的同时,增强火力和威力。】

    蒙恬立即询问:“那我们要如何做呢?”

    赵瑶君看向周围守候的宫人,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别国奸细。

    她摆了摆手,等他们退下后,才道:“有两种办法,一种最快,但太靡费了。一种慢一些,但制作出的东西,除了用于这个攻城利器之外,还对人的伤口有清洁功效。”

    蒙恬惊喜:“那都是些什么方法?”

    赵瑶君喝了一杯蜜水,转了转杯子,双眼微弯:“第一种是药粉混合后,将鸡子中的蛋清加入其中,充分搅拌,然后晒干碾碎成小丸就好了。”

    【古代就有这个办法了,而且过程简单成熟,缺点就是浪费。不过,只要能打赢仗,耗费一些也是可以取舍的。】

    蒙恬瞪大了眼睛:“竟然要用鸡子,且只要蛋清,真靡费啊!那这一批神兵利器,算下来到底要耗费多少鸡子啊!殿下,那第二种呢?”

    赵瑶君叹气:“第二种便是用烈酒,可惜现在的酒纯度很低,我还要提取酒精,才能将炸药颗粒化!”

    用烈酒的方法,赵瑶君在明朝茅元仪写的《武备志》里读过。

    因为这本书是综合性兵书,也是最长的一本兵书,作为一个写过基建文的作者,这本书她也大致浏览过,不过赵瑶君越想越觉得不对。

    【怎么我一个文科生,净干的是一些理科生干的事情!虽然我是个半吊子,但现在只能试试了。哎,我明明做的是比较高大上的炸药,但过程经历了特别多的坎坷,先是煮粪土之墙、后是煮粪,现在我竟然又要煮酒了!】

    赵瑶君能怎么办呢,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在韩国、赵国原先的两个王上都喜好饮酒。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两国不禁酒水,各地官府以及富户手中便有无数的酒水。

    嬴政在攻打两国城池后,便搜集了许许多多的酒水,满满当当的放满了库房之中,如今正派上了大用场。

    赵瑶君有做成攻城利器的成就在前,现在她说自己要酒。

    嬴政立即将库房门牌挂在她的腰间继续批阅奏章。

    他头也不抬道:“那些酒水实在太多了,满满当当放在库房之中也实在是占地方,若你需要,尽可让人去取便是。”

    赵瑶君:“那行,反正这酒也浑浊得很,等我炼完了喝不成的酒精,给阿父练点浓度高的烈酒喝。”

    她拿了牌子,立即奔赴去了库房之中,让人先搬了五十坛子的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