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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安娜·卡列宁娜

    陶丽似是注意到了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侧过身看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妹妹和安娜,她温柔地对两人笑了笑。

    这笑容让安娜的心软得一塌涂地:“我会让斯基华去找陶丽谈谈的。”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奢求陶丽能够在知晓一切后原谅斯基华,她只是不可遏制地感到难过。

    她知道斯基华曾将陶丽视若神明,而陶丽对待家庭又是如此的忠贞,她不明白为何这样一场始于爱情的婚姻,最后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但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有些紧张地问:“我听斯基华说,那位罗兰小姐就在谢尔巴茨基家当家庭教师?”在说道罗兰小姐这个名字时,听上去有些难为情。

    乔安理解她的顾虑。

    哪怕安娜再如何信任自家兄弟,在他出轨了一次后,他的信誉力终究是打了折扣,难免会让人担心他与罗兰小姐见面后再次旧情复燃。

    不仅是安娜无法全心全意地相信斯基华,乔安更是对斯基华没有任何信任。

    其实安娜内心还有另外一层顾虑,即使斯基华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悔过自新,但罗兰小姐是否已经忘记了这份感情呢?

    感情从来不是某一人单方面的付出,她无法将所有的指责都推到罗兰小姐身上——她实在是太清楚一位位高权重的男士,在感情上所占有的优势了,但如果罗兰小姐仍然抱有着这份爱恋,仅是想想这份可怕的局面,安娜就已经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头痛中。

    乔安没有隐瞒地对安娜说:“罗兰小姐之前的确给我做过一段时间的法语教师,但是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句话真的是让安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在哪位先生的家中工作?”

    乔安解释:“她不是换了一份工作,而是与一位先生相恋了。”

    这的确不在安娜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祝愿道:“愿上帝祝福他们。”

    “其实那位先生您今晚见过他。”

    安娜问:“他也来参加今晚的舞会了吗?”

    “就是刚才那位邀请您跳第一支舞的伏伦斯基伯爵。”乔安没有给伏伦斯基留情面。

    “原来是他。”安娜有些惊讶。

    原著中那场随着安娜卧轨自尽,以生命画下休止符的爱情,代价未免太过昂贵了。

    虽然这件事现在还不曾发生,但不妨碍乔安事先给安娜提个醒。她神情放松,没有任何异样,看上去不过是在随意一聊日常八卦。

    但这件事足以左右伏伦斯基留给安娜的第一印象。

    乔安又同安娜聊了一会,接着,就在他人的邀舞下,一同步入了大厅中央。

    列文也在此次舞会的受邀范围内,有意思的是,他接到了两份邀请函。

    一份由老公爵早早地遣人送到了他手上,而另一份则来自《每周早报》的文学编辑。

    那位编辑的热情实在是让他感到惶恐,想他不过是抱着尝试的心思,将他刚刚写了一个开篇的小说稿件投到了报社。

    ——当然啦,他同吉蒂说好了,要让她做他的第一个读者。

    吉蒂早就看过他的稿件了,她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地想:我的作品真的有那么好吗?会不会是吉蒂作为朋友,出于鼓励才这样说?他需要外界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结果没想到《每周早报》的编辑给予他的热情,险些让他无法招架,对方甚至直接堵到了他暂住的旅馆门口。

    对方扬言,他能将自己培养成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比肩的优秀作者。

    这话吓得列夫差点以为对方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骗子。

    “我能为你申请到最高档的新入社作者稿费!”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表示:“能得到您这份评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我不是为了稿费才写作的。”

    编辑当然看得出来列文的家境不错,他思考了一下,说:“我想您应该听说过,我们报社的老板——谢尔巴茨基小姐即将举办一场舞会,而幸运的是,我有一张可由我自由支配的无记名邀请函,谢尔巴茨基小姐亲手将它交到了我手上,绝对货真价实。”

    到现在列文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已经有了一张邀请函的情况下,还是一头扎入了那位编辑先生编织的罗网中。

    他没有凑到那些贵族小群体中与他们攀谈交际,他选择与报社的“同事”待在一起。

    他听到他们在低声交谈。

    “别忘了谢尔巴茨基小姐吩咐要写采访稿。”

    “拜托,我亲爱的编辑先生,休息时间不要谈论工作。这里的小蛋糕很好吃,你尝了没有?”

    他另一侧那几位不知是作者还是报社员工的人则在说着什么:“听说刚刚有大人物过来找你了?”

    “他跟我说他经营着一间出版社,问我有没有过去工作的意愿。”

    连列文都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好兄弟告诉我吧,你们接下来是怎么说的?”

    “大概会让你有些失望,这些贵族老爷们哪里真的看重我们呢?我说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赏识,又稍稍恭维了他一会,我问他那里员工的待遇,他说会给我开出每月一百二十五卢布的薪水。”

    “听上去……。”

    听上去真的不错对吧,列文暗自点头。他庄园里经常在农忙时雇佣他人干活,仅花费六七十卢布,就能雇人干上三四个月。

    “……真是糟透了。”

    列文满心疑惑。

    “他完全没提会有什么员工福利,不过我也不奇怪,整个莫斯科范围内估计都差不多。每与这些贵族老爷们聊一次,我就会愈发坚定地想,谁也别想让我离开报社。”

    “啊,果然如此。”

    当列文的“同事们”相继散开,去寻找舞伴又或是去花园中享受这一个美好的夜晚时,他去端了一份被他们夸赞过美味的小蛋糕。

    他试着尝了一口,这是他最近每次在谢尔巴茨基家做客都能品尝到的熟悉味道,他的嘴角下意识翘了一下。

    这笑容有别于伏伦斯基展现给外人看的姿态优雅,它既不惑人心扉,也没有端着贵族的架子充满矜持,就像是麦田里的热浪,果林里的那一抹阳光,充满着自然的气息。

    他知道这是吉蒂前不久刚想出来的点子,她见他喜欢吃这味道,干脆把这种小蛋糕的制作步骤誊抄下来送给了他。

    他看着那道无论走在何处都围绕着三五青年的身影,再次咬了一口手中的小蛋糕。

    他不喜欢上流社会这种奢靡喧嚣的生活,所有很多时候他能一眼就发现那些身在宴会上却同样无法享受其中的同类。

    他默默倒数着吉蒂还能忍受那些大脑空空却聒噪异常的青年多久,待他将这一个小蛋糕完全吃进肚子里,正好看见吉蒂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从人群中离开,向着他这边走来。

    乔安对自己能在今晚看到列文感到有些惊喜,她可是没有忘记他对这类交际场合的排斥。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列文放下手中的空碟子,他说:“我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会过来。”他模糊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乔安解释:“他原本是准备过来,不过他这几天身体不太舒适,只能在家里休养了。”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随口一语带过。

    其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再一次地突犯癫痫病,不巧的是他的脑袋不小心磕在了桌沿上,桌子上的木刺划破了他的耳际处,虽然伤口极轻微,但没有一两个星期想来是无法退去血痂的。他嫌弃脸上带伤的自己不太雅观,又不愿意同外人解释自己身上的旧疾,无奈之下放弃了参加舞会。

    她看着列文——列夫·托尔斯泰在文中的化身,心中品味着只有她一个人能理解的乐趣。

    尽管历史上的托尔斯泰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处一个时代,但两人从未谋面。不管是私人沙龙还是文学讲座,两人总是在种种极为微妙的“阴差阳错”下缘悭一面。到了后期两人甚至懒得掩饰里面那种若隐若现的刻意回避意味,却又对这样做的缘由极为默契的避之不谈。

    乔安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们依然将这个属性保留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王不见王吧。

    第252章 安娜·卡列宁娜

    舞会进入尾声时,感到有些疲惫的陶丽提前回到了房间,她在女仆的服侍下换下华美的礼裙,卸去了脸上的妆容。

    就在她准备休息时,门扉被人敲击了三下。

    “陶丽,是我。”一道熟悉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陶丽听得出来是斯基华站在外面,她脸上轻松的神情收敛了起来:“我在里面,进来吧。”

    斯基华推开房门,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甜蜜亲热地凑到陶丽跟前,反而满脸踌躇地站在离她两米远的位置。

    “怎么了斯基华?”

    斯基华想起安娜对自己的催促,以及多日来堆积在内心的愧疚,这种种不安逼迫着他开口:“陶丽,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陶丽隐隐察觉到什么:“所以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犯了一个错误,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一旦说出口,之后的话反而变得顺畅了,然而他还是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她,“陶丽,对不起,我……”

    “我还以为你要骗我一辈子。”陶丽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

    斯基华惊愕地抬头,他当然意识到陶丽为何忽然这样说。可是安娜明明对他说,说陶丽其实还不知道这件事。

    陶丽轻柔地问:“你要对我说什么?对我诉说你对罗兰小姐的爱意吗?”她以为自己会平和的对待这件事,但真到了这一刻,她的眼泪还是无法自抑地落了下来。

    “不、我不是……”

    她缓缓地道:“你不必多说了,我对一切都已经一清二楚。”

    “陶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斯基华挣扎着为自己艰难地辩解了一句。

    “那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你那黑葡萄似的眼睛已经将我俘获了’,还是‘我昨夜又梦到了你,爱神之箭连接着你我,你是我的主宰,是我的灵魂归处’?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别、别念下去了,你从哪里看到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斯基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晕厥过去,他除了不停地道歉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丽刚刚说的都是他曾经写给罗兰小姐的情书上的话,如今这些甜言蜜语被陶丽这么说出来,一股巨大羞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毫无疑问爱着陶丽,可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让他感到温馨的婚姻,变得日渐乏味,他注视着他的爱人,竟然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神魂荡漾。

    他想要寻求激情,渴望着为自己的灵魂注入新的活力,现在想想他与罗兰的相恋,简直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梦幻,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当时怎么了。

    陶丽心道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这些话是写在哪里的吗?

    “如果你来到谢尔巴茨基家,是为了罗兰小姐,那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她已经再次陷入爱情的海洋,追随着一位彼得堡来的先生离开了。”要不是母亲让她去清理一下罗兰的房间,说是如果有不方便外人看到的东西就顺手销毁了,她还不会发现对方不慎留下来的情书。

    太可笑了,她一开始还提高警惕,生怕自己会漏下伏伦斯基对罗兰小姐的求爱信,又或者写有对吉蒂诋毁话语的日记,没想到这些东西她一个都没见到,反而是她自己变成了这场旋涡里的主人公。

    “对不起,陶丽,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斯基华看着陶丽这双充斥着悲伤与愤怒的眼睛,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出来。

    “你不用多说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回你的奥勃朗斯基府,我现在的生活很开心,不要来打扰我了。”

    斯基华有些慌了:“你是要与我分居吗?塔尼雅还在等着你回去。”

    陶丽厌恶他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他们共同抚育的孩子来了,她说:“过段时间我会让女仆把塔尼雅他们接过来。”

    她甚至有些恐惧回到那个家,因为她一旦跟着回去,家中的管家、女仆、家庭教师都会偏帮着斯基华这个男主人,哪怕他们心里也在同情怜悯着她,可他们不会为了自己向斯基华出气,只会帮着斯基华思考如何让两人和好如初。

    早在她还未出嫁时,她就听闻过无数这样的事情了。

    她害怕自己会落到相同的深渊里。

    “好了,斯基华,你该回去了!”

    斯基华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吵架的人,更何况这件事完完全全是他理亏,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孤零零地站在了走廊上。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想。

    第二天时,乔安发现了陶丽微红的眼眶,以及对斯基华闭口不提的态度,她很识趣的什么都没有问,而是说:“要是有哪里需要我帮忙,别忘了跟我说。”

    “我昨晚在舞会上玩得太开心睡得晚了些,我今天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不要担心。”陶丽说的后半句话其实是真的。

    刚发现斯基华出轨事实的那段时间,才是她最为崩溃痛苦的时候,每到了夜里她躺在床上,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濡湿枕头。

    或许是出于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她甚至不敢让人发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白天的时候,她借着忙于报社事务这个理由,不敢再去思考这件事。直到昨晚斯基华对她坦白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但或许是之前压抑过头了,她现在的心情反而称得上平静。

    她帮小妹理了理头发,说:“快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

    乔安今天要去探望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

    虽然现在为报刊供稿的众作者里面,不乏一些她耳熟能详的知名作者,但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甚至称得上是笔友的人,也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了。

    从纸张上的交谈,再到如今可以直言会去探望对方,两人能有如今的关系可谓是相当的不容易。

    陀思妥耶夫斯基最近都没有住在他的小公寓里,而是在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一家医院里做疗养。

    马车载着乔安来到了目的地。

    比起后世里那充满科技气息,拔地而起的现代化高楼,此时映入乔安眼里的这座建筑物,从外表看上去倒更像是私人的府邸庭院。

    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攀爬缠覆在棕色外墙及圆形立柱上,阳光洒在枝干与墙壁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副静默而又美好的油画。

    马车没有在医院正门前停下,而是顺着环绕医院的小道一路来到住院疗养区。

    乔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裙装,如果说昨夜宴会上她那一身装扮璀璨如明珠,那么今日的她就像是一株美好却又朴素的洋甘菊。

    有趣的是,当她来到病房里的时候,不仅看到了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还看到了另一位年轻的女士。

    那位陌生的女士有些紧张地招待着乔安:“谢尔巴茨基小姐,请坐。”

    她当然知道今天谢尔巴茨基小姐会来探望少尉,但她以为对方不过是客气一下,应该是派出家中的管家、家庭教师来替她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对方亲自过来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了乔安好奇的眼神,他解释道:“这是我的得力助手、优秀的速记员斯尼特金娜小姐。”

    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这位女士的身份时用的都是职场上的称呼,但是他微红的耳尖,以及在看向那位女士时流连的眼神,让乔安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陀翁的妻子安娜·斯尼特金娜小姐。

    乔安在来之前,还担心神经纤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不会因为一个人在院疗养,无法陪同报社里的同事一起参加活动感到悲伤,没想到他已经过上了红袖添香的美好生活。

    她决定给这两位情侣鸟留下充足的私人时间。

    “少尉,您好好休息,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见她要走,就站了起来准备送她离开,然而在他张开口打算说出对方的称呼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发现自己忘记了对方的名字。

    他求助性地看了助手一眼。

    斯尼特金娜小姐也慌了一下,忙替他说:“谢尔巴茨基小姐,我来送您出去吧。”

    当两人走出病房后,斯尼特金娜有些歉意地说:“您别介意,少尉他生病后,记忆力……变得有些不太好。”

    而且听他说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斯尼特金娜心中叹气,这实在是很容易得罪人。

    听她这样说,乔安的目光微凝。

    第253章 安娜·卡列宁娜

    在后世有关陀翁的各类传记中,有些小故事里他的确是带有几分健忘的属性。尽管对方忘记的大多是一些小事,还是给他以及身边的人带来了一定的困扰。

    这算不上多么奇怪,毕竟他身患癫痫,久治未愈,记忆力减退也算是其中一项比较常见的后遗症了。

    但以往不过是透过那白纸黑字来了解这一切,如今面对着一个鲜活而又与她交情匪浅的人,心里忍不住在意了起来。

    乔安问:“现在他服用着什么药物?”

    斯尼特金娜回忆了一下,说:“好像叫溴剂。”

    乔安知道这个,一种副作用强但又疗效有限的癫痫治疗药物。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评价,听上去感觉它好像完全没有性价比的样子。但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最为尖端的抗癫痫药物了。

    而且谁也无法断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健忘,会不会也是因为服用这种药物带来的副作用,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了。

    他已经称得上幸运,她清楚对于经济不宽裕的更广大底层群众来说,要是家中不幸有亲人身患癫痫,最常见的治疗手法无非是强行使用物理手段使其“平静”下来。

    比溴剂效用更出色的药物,乔安不是不清楚它的名字,但囿于时代科技发展程度,她现在也不过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有些遗憾地回忆着她脑海深处的那一个个药物名称,以及让她倍感怀念的种种设备仪器,希冀着能捕捉到一条漏网之鱼。

    她的思绪突然因一个化学式而停滞。

    就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豁然开朗。

    未免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下一个虚假的希望,她客客气气地同斯尼特金娜小姐道别,神色如常地坐上了马车。

    “小姐,我们要回公爵府吗?”马夫先生问。

    “带着我随处逛逛吧,我想在城里多转一转,到处看看。”

    马夫先生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个要求,他动作麻利地拉了拉缰绳。

    他们最年幼的公爵小姐并不是一株纤细的菟丝子、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她的目光并不会只看向那些光辉烂漫的宫殿、珠宝、舞台,而是平等的投向了那些绅士淑女们眼中肮脏、不愿踏足的地方。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不过马夫还是很想疑惑地问一句,您是想要帮助他们吗,可是您帮不了他们所有人。

    他若是问出口,乔安也只会回答他,她从没有那种帮助所有人的魄力,但那些被她看到眼里的,却很难无动于衷。即便被帮助的对象只有一个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总比做一件坏事要值得人开心。

    随着车毂缓缓转动,直到这时乔安才放任自己徜徉进知识的海洋里。

    她刚刚想起的正是“丙戊酸钠”这个药名。

    提起各类抗癫痫药物,就无法绕开丙戊酸钠这个重要发现,身具广谱性特质的它是抗癫痫药里的万金油、里程碑。

    而它的发现经过,则存在两种戏剧性说法,一种涉及二十世纪下半叶里一场癫痫病人与病魔的持久抗争,果敢而伟大的冒险,对科学的无私献身……不过如果排除掉这些史诗性的浮夸描述,其实就是有病人不小心把丙戊酸吞到了肚子里,当然结局是可喜可贺的,没有人因此受伤,还发现了丙戊酸的特殊效用。而另一种说法,则是说原本科学家只是以丙戊酸作溶媒,来进行其他化合物的镇静效力实验,结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反而发现了丙戊酸在抗癫痫上的神奇功效。

    然而无论是哪种说法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丙戊酸的合成。

    在乔安所经历的历史上,丙戊酸首次被化学家合成的时间是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与她现在所处的时间相差不远。

    她不清楚此时有没有哪位天才已经提前把丙戊酸提前合成了出来,毕竟这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历史,终归只是近似,在这种不影响历史进程的小事上,谁也说不准会有怎样的差异。

    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对这类化学相关的前沿消息大概率了解不多,不过因为《每周早报》定期与各大学校开展有奖征稿评选活动,谢尔巴茨基家与学院派的关系还算不错,倒是可以以此为契机打听一下。

    如果此时还不曾有人合成丙戊酸,乔安就只能自己出马了。以现在的科技水平,足以将其合成出来。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刚解决掉一个难题的乔安,终于有闲心透过车窗看着街道上划过的一扇扇门、一扇扇窗、一张张脸,那正在晾晒衣服的妇人,哼唱着不知名小调的邮递员,互相追逐打闹的孩童,她的心情如同今日的微风一样变得极为舒缓。

    《每周早报》报社内部却是一副忙碌又精神高亢的状态。

    编辑们神情严肃地审阅着第一批交稿的宴会采访件。

    如果被采访对象只限于他们报社内部的风云作者还好,然而记者们或许生来拥有一颗大胆而敏锐的心,他们居然将笔勇敢地伸向了在场的那些大人物们。

    对于大部分民众来说,这些贵族、社会名流距离他们都太遥远了,以往大家要想了解他们的消息,往往只能在那些三流小报上看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传闻。而那些过于严肃正经的报纸,又在底层群众里受众稀少。

    但他们《每周早报》依靠往期的新闻采访、实事报道积累下来了足够的订户数及认可度。

    既然如此,天然具备优势的他们,为什么不尝试着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呢?

    如果不是这次的宴会,他们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直接采访到这些大人物。

    只是审稿的时候,就需要加倍小心了。既要让这些老爷夫人们感受到一种被采访的虚荣感,在保证真实性的情况下又不能真的透露他们的个人隐私,同时还要满足读者们的兴趣,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还有两天就到了新一刊的发行日期,时间相当紧迫。

    但是一想到之后销量暴带来的成就感,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更多的想要寻求合作的商人,主编和谢尔巴茨基小姐的另眼相待,以及那最实用且无人不爱的丰厚奖金,报社内的众人便相继陷入了亢奋状态。

    不知是谁在忙碌间隙出声道:“我觉得新刊出来后,起码能涨两千稳定订户!”

    “大胆点,直接猜三千!”有人哈哈一笑,直接又大手笔的又加了一千,谁又能想到曾经的他们为了区区几百新增订户就激动不已,在那时真是连最美好的梦境里都不曾有今日这般成功。

    过了一会,有人轻声说:“不管怎样,等奖金发下来,我要给我的妻子买条项链。”

    “我的话,大概会带着我的父母去歌剧院听一场伊万诺夫娜夫人的节目。”

    “……”

    大家低着头没有放下手上的工作,但却极有默契地互相倾诉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没有人打破这种紧张却又温馨的气氛。

    报社内的插画师正坐在角落里,用手中的画笔将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无声地画在了自己的练习画册上。

    ……

    两日后的清晨,随着黎明女神厄俄斯悄然降临,整个莫斯科城在一夜的好眠后渐渐苏醒。

    街道上开始零星地出现了几个行人,道旁的一家报摊正在开始摆放新进的报纸杂志。

    老板从箱子里搬出来厚厚一摞印有《每周早报》字样的刊物,已经提前看过内容的他,敢肯定这次一定会大卖,为此他直接增加了一倍订量。

    他随手抖开一张自己亲手写的广告海报,将它张贴在了墙壁上。

    “《每周早报》新刊发行——

    新增多位社会名流及知名作者的采访!

    内容增量不增价!”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于癫痫药物内容,参考自《癫痫病治疗发展史》《寻觅抗“羊癫疯”药物的百年历史》《丙戊酸的发现(中国现代神经疾病杂志2014年12期)》。

    第254章 安娜·卡列宁娜

    最新期刊远比众人所预想的还要受欢迎,看来每个人的心底都深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可以预见的,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年代,这上面印刷的内容将在未来数月内成为全莫斯科人聊天交际时的焦点话题了。

    尽管报社一开始就在以往的发行量基础上增加了三成印量,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准备已经如此充分了,报纸还是在短时间内就销售一空。

    销售部在一天之内就收到了十多个零售摊点老板的增印要求,结果报社刚加印了五千份,早早就蹲守在印刷仓库外的报摊老板们拿着单据迅速瓜分完毕。

    在二十一世纪里,加印报纸时动辄以万为单位计数,在那恐怖的数字面前,每周早报的加印数量犹如蚍蜉撼树。

    但在此时的莫斯科,这已经堪称是爆炸般增长的增印量了,足够引得出版行业的所有人纷纷侧目。

    《每周早报》报社内——

    “印刷厂那边还没有印好吗?”有人焦急地问同事。

    “印好了,但是加印的五千份根本不够分的!”

    “快点让他们继续加印,城东的零售摊点几乎售罄了。”城东有一所大学,三所中学,年轻人总是不吝啬于在这些引起他们好奇心的事情上花费金钱,所以售罄的速度格外得快。

    “我催过了,印刷厂那边说他们所有设备都处于印刷状态,已经全员开工了。他们老板直接说已经没法再扩大印刷量了,毕竟他们无法为了帮我们加印就把其他出版社的刊物全都停印。你说我们能不能临时联系其他的印刷厂,两个厂房一起印刷?”

    “好主意,我试着去联系一下。”

    另一间办公室内,主编正翻看着前期一些寻求广告合作的邀请。像他们这类廉价报,很难从报纸本身的销售额上大赚特赚,甚至很些时候,售价还要低于印刷成本。他们真正的生财之道,还是借着报纸的销量打出知名度从商人那里收取广告费等款项。

    但随着报纸销量的不断增长,之前的版面费报价显然就不合适了。

    等到这一期报刊截止销售,大家绝对会对每周早报的销售量有了一个更清醒而又深刻的认知,想来那个时候就是他提出新报价的时候了。

    不,不需要由他来提出涨价,那些想要借助早报影响力的商人,为了竞争一块小小的广告位,就会自发的开始竞价。

    想当初报社刚成立时,他亲自出面商谈每一笔业务,费尽口舌才让人相信《每周早报》的宣传力。

    而现在竟轮到了他们优中择优,占据满满的主动权尽情筛选合作伙伴。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在短短时间内就走到这一步。

    他心中情绪万千。

    ……

    谢尔巴茨基府——

    这几天,老公爵有些奇怪吉蒂怎么忽然对化学产生了兴趣,虽然现在报社那边的事务已经步入了正轨,但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从来没有减少,倒是难得见她做些其他事情。

    他没有打扰吉蒂,他只是看着手中的报纸,心里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这些撰稿人只记得去采访别人,怎么没有人过来采访他呢?他那位出现在采访中的朋友分明得意不已偏偏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向他展示采访的内容,真是出尽了风头。说真的,在他看来这写得都能当作一篇小传记了,没想到报社里还隐藏着这样的人才。

    公爵夫人说:“阿历山大,难道你还需要这方面的名气吗?再等等吧,说不定以后你也有机会被采访呢。”

    老公爵叹了一口气,说:“至少短时间内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像这种与社会新闻无关,更多偏向于休闲性的采访,吉蒂的意思是一旦次数及篇幅变多,很容易影响《每周早报》在众人心中的定位——乔安可不想把它变成一份仿若聚光灯一样打在上流社会身上的娱乐杂志。

    今后若是再有非社会新闻类的人物专访,被采访对象一定要经过精挑细选,逐渐增加每周早报在读者心目中的权威性。

    若非如此,老公爵也不会在意起这件事。

    书房内的乔安还不知道老公爵的失落,此时一份《每周早报》被放于桌面右上角,她已经看过了样刊,报社那边送来的成品她还没来得及再次翻一遍。

    她阅读着一份化学前沿消息速报,左手边还放着一份国际化学家大会的相关报道。她没有忘记抗癫痫药这件事,学校那边将由家中管家代为沟通。

    话说她永远不会小瞧那些如今就职于高等学府的化学教授,别的不说,就说制作出元素周期表的门捷列夫,现在说不定还在圣彼得堡大学担任教授呢。

    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打算再联系一下俄国乃至他国范围内化学研发能力最出色的那几家实验室。

    乔安把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一个个名字誊抄在了纸上。

    女仆就在这个时候敲门而入:“吉蒂小姐,我打扰您了吗?”

    “没事,是父亲叫我吗?”

    女仆说:“罗兰小姐前来拜访,想要与您见一面。”

    自从罗兰小姐离开谢尔巴茨基府,乔安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有些好奇地问:“她有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女仆歉意地说:“不太清楚,她只说是有些想念您了。”

    乔安听得出来罗兰小姐没有坦白来意。

    就事论事,罗兰小姐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而且行动力极强。

    她这次回到谢尔巴茨基府,乔安不太相信她是单纯的出于怀念。

    乔安现在没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就在她准备过去见一见她的时候,忽然问:“陶丽今天在家中吗?”

    女仆回答:“她出去参加茶话会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罗兰小姐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垂在地面的裙摆似波浪似花瓣,她静静地坐在小会客厅里,看着自己放于腿上的手,眼睛许久才眨一下。

    乔安坐下后,罗兰小姐都像是不曾注意到她已经过来了一样,她不得不出声:“罗兰小姐?”

    罗兰小姐猛然回神,看到乔安已经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现在该怎么称呼对方,她现在已经不是吉蒂小姐的家庭教师了,所以她客气地说:“谢尔巴茨基小姐,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您。”

    乔安说:“罗兰小姐,我想您一定是有着重要的事情,不妨直接告诉我吧。”

    罗兰看上去更加犹豫了,但她还是说出了口:“请问伏伦斯基伯爵是在这里吗?”

    “他这顿时间都不曾来谢尔巴茨基家做客。”乔安回答。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罗兰以前一直在尽量掩饰她同伏伦斯基的关系,这次直接询问对方的去向,算是彻底挑明了她同他关系匪浅。

    她那双明媚的眼睛,此时居然萦着浅浅的忧郁,但这也显得她的双眼更为动人了。

    乔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已经回彼得堡了。”假若他真的对安娜一见钟情,必然是要跟着对方一同回彼得堡的,而且他本就是彼得堡人,在莫斯科呆的时间久了总要面临返程这个问题。

    她心中对罗兰的来意有所猜测。

    罗兰面色一变。她下意识否认道:“不,不可能,他没有跟我说他回去了。”

    乔安冷静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去向跟你报备呢?”

    罗兰小姐心说,他们关系如此亲密,她是他的心爱之人,他怎么可能忽然杳无音讯地消失呢?

    但是当她想用一个称谓来向对方描述自己同伏伦斯基的关系时,她却顿住了。

    她不是他的未婚妻,更不是情人,他们一起欣赏歌剧,一起观看马赛,一起挑选衣服首饰,但伏伦斯基的社交圈内从未有人知道他们的这段关系。

    他对她是那般的迷恋,她以为自己能彻底步入伏伦斯基的世界,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却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连伏伦斯基的影子都寻找不到。

    乔安想起伏伦斯基在原著里的丰功伟绩,她感慨说:“我不清楚他曾经对你许诺了什么,但我衷心地建议你把他说的话都忘个干净。”

    书中的吉蒂也曾认为自己寻到了挚爱,然而伏伦斯基在见过安娜后,就彻彻底底把她忘在了脑海的角落。

    他看上去是一个温柔又风度翩翩的男性,但是他的心比钢铁还要冷漠。

    第255章 安娜·卡列宁娜

    罗兰失魂落魄地走出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罗兰小姐,上马车吧。”

    罗兰顺着声音看去,曾经身为公爵府家庭教师的她,当然认出了说话的人正是吉蒂小姐的车夫。很明显,是吉蒂小姐让车夫送她回家。

    回家这个词刺激得她头脑一颤。

    身为一名法国人,她在莫斯科这边并没有亲人及房产。

    她之前一直都与伏伦斯基住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已经回到了彼得堡。那处华丽奢靡的住宅,她已经日渐无法容忍它的空荡冰冷。

    而且她不得不面临一个极为现实且难堪的问题,她付不起那处住宅的高昂租金,她不清楚伏伦斯基缴纳了多长时间的租赁费用,但从现在开始,她不得不开始考虑下一个落脚点的问题了。

    太不公平了……

    伏伦斯基随时都可以毫无负担地抽身而去,就好像一缕穿梭在彼得堡与莫斯科之间的冷风,任谁也抓不住。

    而她赌上了一切,也赔上了一切,她的工作,她的爱情,她将自己全身心都奉献给他,但她得到了什么?只有狂风卷过后的满地狼藉!

    她强撑着身体坐进车里,小声地对车夫说:“谢谢——无论是吉蒂小姐还是您。麻烦您了,请带我去马特维别馆吧。”

    当她感受到马车渐渐行驶起来时,她像是终于再也挺不起自己背脊了一样,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下一步她该去哪里呢?

    她忍不住将脸埋在双手里呜咽起来。

    ……

    晚间,正在同女管家闲聊的公爵夫人得知罗兰曾在白天来访时,她唇角的笑意立马淡了下去,看上去有几分紧张。

    “罗兰她过来做什么?”

    别说是罗兰了,哪怕是她曾经欣赏不已的伏伦斯基,她现在都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以后别再让她进来了,她已经不是吉蒂的家庭教师了!”

    “好的,夫人。”在最初公爵夫人突然对罗兰心生不满的时候,女管家就对罗兰的事情隐有所觉,否则她也不会特地提醒公爵夫人罗兰今天有来过公爵府。

    公爵夫人坐在梳妆镜前,女管家正在为她梳理着头发。

    前段时间的舞会上,要不是伏伦斯基提前拿到了邀请函,她甚至都不愿意在舞会上看到这个人。

    她从没跟身边人提起过,那一日她有多担心伏伦斯基会直接带着罗兰过来参加舞会。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莽撞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们,他们恨不得如同一只花孔雀一样,肆意炫耀自己的爱情,根本不会顾忌旁人的眼光。

    可是公爵夫人在乎。

    在场众人,不少人曾到谢尔巴茨基家做客,他们当然认识罗兰,而伏伦斯基作为莫斯科的风云人物,他之前曾对吉蒂进行了一番大胆的追求这件事,也从来都不是铁墙之中的秘密。

    她完全想象得到,旁人是如何在私底下揣测伏伦斯基与谢尔巴茨基家及那位罗兰小姐的关系了。

    公爵夫人曾经如何看好伏伦斯基,现在就对他有多少反感,她不愿意吉蒂再掺和进这摊浑水里。

    她拜托女管家让吉蒂过来一趟。

    乔安不明所以地来到公爵夫人面前。

    “母亲?”

    公爵夫人没有提起任何与罗兰有关的字眼,她笑着说:“吉蒂,我最近看你总是在为工作操劳,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过几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几场赛马?我有个朋友,可以从她那里拿到最好的观赏位置。”

    乔安答应了下来:“那就一起去吧,正好我最近没有什么事情。”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操劳,让她自己来形容的话,她大概会用兴趣爱好这类的字眼来概括,这本就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放松手段。

    公爵夫人见她兴致还不错,又旁敲侧击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亲昵地与乔安贴了贴脸颊,说:“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跟你父亲一样总是喜欢晚上工作。”

    几日后,乔安如约同公爵夫人来到了赛马场上。

    比起后世规矩繁琐又严谨的赛马流程,这个时代刚刚风靡欧洲的赛马活动,无疑要“野蛮”许多。

    马匹的野性在骑手的手中渐渐释放,是纯粹的速度与技巧的比拼。

    高昂的奖金让无数年轻男士对参加赛事报以极大热情,那些参赛的骑手们穿着骑术服,向着观众席上的人们挥手致意。

    趁着公爵夫人忙于与他人交际,乔安决定自己一个人四处走走。

    观看马赛追求的就是一种激情盈满头脑的氛围,然而那些自持身份的绅士淑女们,如何能允许自己露出不体面的形象,这种气氛实在是让赛马场上的乐趣减少了一半。

    所以乔安直接离开原本的座次,自己找了一处位置。

    举办者用粗壮的树干围起了一道长长的护栏,将观众挡在赛场之外。或许是因为此处位置不佳,再加上举办者又没有在围栏后设置座次,此处的观众倒是不多。

    乔安立在围栏后方,看着前方骑着马缓缓驶过的一名名骑手。

    她的身旁还站着几名不知是骑手家属还是下了注的观众,正紧张的双手交握成拳,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啊,谢尔巴茨基小姐,您也来了!”

    乔安看向那喊出她姓氏的来人,发现是专为《每周早报》供稿的记者科别列夫先生,她在舞会那天还曾特地见过他一面。

    他的手里拿着本子与笔,看样子正在这里采风。

    乔安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身旁的栏杆,示意这边还没有人。

    科别列夫来到她身旁,大胆地采访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您觉得几号骑手会赢得比赛?”

    他原计划采访的一位伯爵先生突发疾病,现在已经不方便再去打扰对方了,他还以为自己会无法完成主编先生的嘱托,没想到峰回路转,他要是能采访到谢尔巴茨基小姐,主编一定不会多说什么。

    乔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一扫而过的那一队骑士,说:“三号吧。”

    她掌握了一部分相马技术,再加上本身也会一些马术,她看得出来无论是从赛马的状态,还是骑手无意识中显露出来的与身下马儿的默契程度,三号选手都远超其他人。

    她简明扼要的对科别列夫解释了一下。

    科别列夫手中的笔飞速地记录着,他本人对赛马技术并不太精通,但听完谢尔巴茨基小姐的分析,也许是脑海里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他再看向三号骑手时,只觉得对方点评得十分到位,不由得点点头。

    采访完毕,他与谢尔巴茨基小姐道别后,把手中的笔插进了胸前的口袋。

    浸泡在赛马场上这种不断涌动的气氛里,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找到正在人群中兜售下注筹码的票务员,轻咳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只买了第一场赛事的筹码,说:“我觉得三号能获胜。”他把卢布一把塞了过去。

    他看着手中的票据,心想自己这也是参与过赛马的莫斯科人了,带回家留作纪念吧。

    他没太在意,随手把票据塞进兜里,继续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随着比赛正式开始,科别列夫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赛场,而他手中的笔几乎在笔记本上化作了残影,不断地记录着他所看到的一切,灵感与现实在笔尖处交汇成一行行只有他能理解的文字。

    骑手伏在马背上,化作一道道风,从赛场上迅疾而过。

    科别列夫的笔丝毫没有停滞。

    随着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欢呼,只见骑手伏在马背上,急速冲向终点,不过是眨眼间,终点处已经迎来了今日第一场赛事的冠军。

    科比列夫冷静地在纸张上写道——夺冠者三号。

    他满意地阖上手中的笔记本,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从口袋里掏出票据凭证。

    这不就是谢尔巴茨基小姐说的三号吗!

    ……

    事实上,乔安此时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获胜者是谁这上面了。

    她与科别列夫记者分开没多久,就有一位从家中赶来的男仆找到了她谢尔巴茨基公爵特地派他过来,让他告诉乔安,她最近特别关注的那件事有了进展。

    莫斯科大学里一位教授合成了丙戊酸,目前正以此为课题做着研究,前段时间还曾与一家工厂合作,批量生产了许多丙戊酸溶剂。

    老公爵曾被乔安拜托,要是得到相关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于是他在得到消息后,就立即让人来赛马场上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谢尔巴茨基家的男仆离开后,乔安从那在观众坐席间不断游走的卖花女郎手中,买了一大捧搭配好的鲜花。鲜花的色泽与今日赛场上的氛围极为相称,那是鲜艳到极致的激情与热烈。

    她捧着花束回到了公爵夫人身边,将鲜花交给了一脸欢喜的公爵夫人。

    虽然比起观看马赛,乔安现在更想要去见一见那位莫斯科大学的教授,但是她与对方互不相识,贸然上门未免有些失礼。

    而且她都答应了公爵夫人会陪着她一同来看马赛,当然要说到做到,不能才刚开始就把人抛在这里自己一个人离开。

    也不知道莫斯科大学近期有没有化学方面的座谈会,还是说她直接开门见山地摆明自己的意图,然后托人寄一封邀请函过去比较好呢?

    第256章 安娜·卡列宁娜

    看完马赛回到公爵府后,乔安从管家那里拿来了那位莫斯科大学教授的资料。

    历史上,首次合成丙戊酸的科学家应该是一名法国人。但在这个世界中,合成它的那位教授,并不是乔安记忆里的任何一位化学、医学名家,他是酝酿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一枚冉冉新星。

    乔安对此接受良好,毕竟列文那位在原著中就被盖章了的知名大作家兄弟——科兹尼雪夫,不也是独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位明星人物。

    当然,这位来自莫斯科大学的教授现在还穷困潦倒,囿于自身经济状况,无法一展所长。

    对方来自察里津市,出生于一个宗教家庭,自从他的父亲因病去世,家中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

    他无意中合成丙戊酸后,通过多次试验,发现了它在溶剂上的用途。

    他给各大工厂写信自荐,甚至在座谈会上介绍自己的发现,但是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遇到一名对他的发现感兴趣的投资者,结果他差点在合作中没能保住自己的研究成果。

    听管家说,当那位教授听到有人打听丙戊酸的消息时,对方还以为又是那位想要抢夺成果的投资者派来的人。

    幸运的是谢尔巴茨基在莫斯科的名声还算不错,之前在报刊供稿上曾与莫斯科大学的师生联合举办过两次活动,没有出现过压榨稿费或者冒名抢占他人劳动果实这种恶劣行径,对方这才愿意坐下来谈谈。

    乔安写了一封信,表示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不妨在五天后见面商谈一下关于丙戊酸的开发利用事宜。

    鲍勃夫站在中心街区餐厅门前,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踏进了门厅,眼睛的余光从身侧玻璃门反射出的影像上一掠而过。

    他穿着妻子精心熨烫过的正装,自从家里经济出现问题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穿得如此正式了,心中又是怀念又是忐忑不安。

    临出门前他对妻子感慨道:“这件衣服已经过时了,不知道那位公爵小姐会不会因此轻看我。”

    他的妻子严肃地说:“这不是更好吗?仅仅因为一件衣裳就能试探出她的诚意,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如果她真的因为这个轻视你,我想对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不管怎样,他都已经来到了约定地点。

    鲍勃夫对着侍者点了点头,说:“你好,我和谢尔巴茨基小姐有约,请问预定的位置在哪里?”

    侍者极为客气地为他领路。

    当鲍勃夫看到预定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一位女士时,他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虽然他之前不曾见过谢尔巴茨基小姐,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她,他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早早地等在这里。

    对方的样子要比他想象得还要更为年轻靓丽一些,他原以为对方该是一副年少早熟、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位谢尔巴茨基小姐注意到他的到来,那双慢慢看向他的眼睛里,也盈满了友善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乔安说:“并不算晚,是我特地来早了一点,博士,您请坐。”

    早晨下了点小雨,路上湿滑,为了避免迟到她提前了四十分钟出门。

    鲍勃夫连忙坐下。

    桌子上摆着秘制小羊脊、鲟鱼籽酱、白煮荷兰豆、烤面包和一份还带着热气的汤。乔安不太清楚这位鲍勃夫的口味,于是她直接从最流行的菜色里点了几种,它们既然能流行起来,总归不会一无是处。

    无论从哪个角度挑剔,都能看出来宴客之人对这一次见面的重视。

    乔安看出鲍勃夫是那种不善言辞的学者型性格,她极为自然地打开两人聊天的话题,从莫斯科大学的图书馆,聊到近些年的招生情况。

    看到对方渐渐放松下来,她这才提起了自己的目的:“博士,关于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合作,请问您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

    在赴约之前,他就已经思量了许久,此刻他点了点头:“上帝作证,我很高兴今后能与谢尔巴茨基小姐您展开合作。”

    他这样说,已经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意向。

    乔安拿出律师提前准备好的投资合同:“您可以先看看,如果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慢慢再商量。”

    身为一名社交老手,只要对方有合作的想法,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在鲍勃夫接过合同时,乔安适时地恭维了一句:“博士,我相信您的研究成果一定能令您扬名医学界的。”

    后世各国癫痫发病率略有不同,但大致是都在千分之几的概率上。这个比率看似极低,但乘以如今的欧洲总人口数,患病人数就相当可怕了,那么一款疗效更出色的抗癫痫药所带来的影响力自然也不可小觑。

    鲍勃夫:“谢谢,您过奖……了。”

    他眼露茫然:“医学界?”是她说错了吗?

    乔安给他打气:“当然了,您放心,它绝对能成为划时代的抗癫痫药物。”

    “……抗癫痫药?等等,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它最大的用途就是作为一种化学溶剂来使用啊!难道我们不是正在协商如何大批量生产这种溶剂,推向世界各地的实验室吗?

    乔安想到一种可能,她疑惑地问:“之前跟您联系的人,是不是没有告诉您这件事,您的研究成果具有极高的抗癫痫药用价值。”

    鲍勃夫感觉自己的大脑轻飘飘的,他听到自己虚弱地不断发问:“真的吗?”

    “的确是真的。”

    “您确定您说的是丙戊酸?”

    “当然了。”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和癫痫扯上的关系。”

    乔安随口说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买了一份您之前销售的丙戊酸溶剂样品,然后不小心被一位癫痫病人喝掉了,没想到效果意外的出色。”

    鲍勃夫眼睛发直,呆呆地问:“他还好吗?”

    乔安:“前所未有的好。”

    鲍勃夫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神色恍惚地走出餐厅回到了家中,他的妻子担忧地说:“事情不顺利吗?”

    他复杂地说:“不,非常地顺利。”

    就是有点超乎他预料。

    ……

    的确有点出人意料。

    当列文收到第一封读者来信时,他忍不住惊叹道。

    哪怕他的作品早就从编辑和吉蒂的口中得到了肯定,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小块土地埋藏着少许自我怀疑。

    此时此刻,在素不相识的读者的认可下,他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将这份读者来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或许被它影响,以至于他去见吉蒂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未消减的笑意。

    只是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的笑容还是淡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对吉蒂说:“吉蒂,在莫斯科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不过我离家的时间也不短了,是时候回去了。”

    他原计划参加完吉蒂的舞会就回去,如今已经比他预计的日期推迟了好长一段时间。

    乔安:“这么快吗?我还以为你会再多待上一个星期,幸好我早早地就把给你的礼物准备好了。”

    她让女仆把礼物拿过来。

    那是一个比手掌略长,纤细而包装精致的礼盒。

    列文虽然有些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送自己礼物,但还是感动又郑重地收下,他注视着吉蒂,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他怕吉蒂看出自己的思绪,低下头,认真拆起了礼物。

    只见里面是一支古棕色的钢笔,线条流畅、造型简洁却优美,拔开笔帽,钢笔尖泛着金属的冷光。

    乔安无比真诚地说:“作为朋友,我很开心你能发现自己的文学天赋,希望你今后能在文学界长远地走下去。”

    列文深吸一口气,他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是你会说出的话。谢谢了,我很喜欢这支钢笔,有时间我会再来莫斯科的。再见,吉蒂。”

    看着列文转身离去的背影,乔安不放心地叮嘱道:“这支钢笔是我特意为你定做的……”

    列文的脚步顿了一下。

    乔安连忙把剩下的话说完:“希望你回去后也能按时交稿,列文,千万不要浪费它。”

    拜托,把我的感动还回来。这个时候明明只需要说前半句话就行了!

    列文气呼呼地说:“你放心吧!”

    第257章 安娜·卡列宁娜

    “接下来呢?”这是老公爵回到家后,听到列文已经离开莫斯科的时候,他问出的第一句话。

    乔安不解地看向他。

    老公爵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一下衣领,说:“他有没有说,嗯,就是比如说什么一直以来对你很欣赏,邀请你到他家做客,又或者和你一块出去看看歌剧之类的话?”

    “这些都没有说,父亲,你又不是不了解列文,他从来不是这种喜欢繁琐的社交辞令的人。”

    在人际交往上,她的姐夫斯基华比列文要高了不知多少个段位。虽然这两人还是好友,但列文可是一点都没有学会对方的长袖善舞。

    老公爵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唉,让我怎么说好呢?”

    他在原地走了一圈,然后转过身面对吉蒂:“吉蒂,我就直接问你吧,你对列文的印象如何?”

    乔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作者,我相信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一定能超越他的兄长科兹尼雪夫。”

    这里面绝没有虚伪的恭维,她是如此笃信。自从列文在她的建议下开始写作后,她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作品,对方的文字里的确带有几分托尔斯泰作品的韵味,而且越发浓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

    乔安打断了老公爵的话:“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这就是我对他最为深刻的印象。”

    老公爵长叹一口气,不死心地继续问:“没有别的了?”

    乔安思考了一下:“一个不错的朋友。”

    她当然听得出来老公爵是想问她,她对列文有没有生出先生女士之间的暧昧之情,况且原著中的老公爵就十分看重列文,想要促成这段婚事。

    然而遗憾的是,她对列文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触动。

    就算老公爵再如何遗憾,这个时候也能听出来吉蒂是真的对列文全无男女之情,他想,吉蒂比较有主见,她既然不喜欢列文就算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他戒备地问:“那伏伦斯基呢?”

    上帝保佑,吉蒂千万别看上那个坏小子。他都从夫人那里听说了,那家伙果真如他想的那样,满身彼得堡年轻勋贵们的坏习气,这才在莫斯科待了多久,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一个花花公子,没什么好谈论的。”乔安本想要给他一个中立的、不褒不贬的评语,只是话说出口还是没能忍住对他的负面评价。

    老公爵真是松了一口气。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斩钉截铁地附和着。

    他满意地看着吉蒂,为她能看清伏伦斯基的真面目感到庆幸又骄傲。

    “好孩子,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乔安回到房间,又整理修改了一下关于抗癫痫药物的筹备计划。

    虽说现在最关键的核心材料已经有了,但要想作为一种成熟的药物出现在各大医院的处方上,并让它被医疗管理局等部门接纳,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幸好报社那边的生意蒸蒸日上,她投入的资金逐渐回笼,让她可以饶有富余地发展一下其他事业。

    乔安处理完今天的工作,拿出了今天管家替她收到的两封来信。

    她拆开看了看,有一封是珠宝商寄来的广告,对方诚邀她参加两周后的珠宝展。

    还有一封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来信,虽然他们如今早已经成为朋友,但两人还是更多的通过书信往来。她聊了聊最近对方的作品,又关切地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并在保养身体上给予了一些小小的建议,希望对方能听得进去。

    女仆走到乔安身边,她颇为敬畏地看了一眼书桌上那堆叠在一起的一沓沓文件和一摞摞书籍。这真的太可怕了,她向来对这些文字性的东西感到头痛。

    她小心翼翼地为自家小姐倒了一杯热茶,又摆上一盘精致的小蛋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

    彼得堡——

    安娜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就看到女仆从门外走进来,神色不明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儿子脑袋,随女仆来到了房间外。

    女仆压低声音,急速说道:“伏伦斯基伯爵又给您寄信了。”

    安娜不假思索地说:“把它烧了吧,别让阿历克塞看到。”

    女仆说:“好的,我这就把它烧了。”

    这大概是安娜回到彼得堡后面临的头一等烦心事了。那位曾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伏伦斯基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基于罗兰小姐的关系,她对他的感官并不好,以防误会,她又同斯基华打听了一下这位伯爵平时的作风,结果听说对方之前还曾追求过谢尔巴茨基家最小的那位小姐。

    斯基华还以为她问起伏伦斯基只是单纯的因为罗兰。

    他这段日子已经近乎崩溃了,他曾经在私底下宠爱的情人,在离开他后没有半分留恋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陶丽对他无比冷淡,甚至想把孩子接走。

    他不在乎罗兰现在到底如何,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关系本就不应该存在,他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未曾犯错的那一日重新来过。

    他现在只在乎如何与陶丽重归于好,可是又摸不到头绪。

    没想到安娜又问起伏伦斯基,他生怕是陶丽让她来试探自己,他义正词严地对伏伦斯基三心二意的行为进行了批判。

    安娜从众人的话语中已经了解到了伏伦斯基的为人。

    伏伦斯基的示爱大胆直白又热烈,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甚至找来了培特西公爵夫人前来说和。

    她感到一种莫大的痛苦笼罩了全身,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让她终日过得浑浑噩噩,这种被他人看出自己仍在渴望着爱情的火花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人赤身裸体地拉到了喧闹的广场上。

    换作是谁都好,这个把她拉出来的人不该是这样一个对待感情如此轻浮的人。那不是来拯救他的爱神,而是挂着嘲弄的笑容,围观着正渐渐溺死在苦海中的她的魔鬼。

    她拒绝了伏伦斯基的示好,但伏伦斯基的执着显然超出了她的估计。

    安娜调整好表情,又回到房间静静地看着儿子玩耍,她的目光落在孩子微微蜷曲的头发上,眼神柔和极了。

    “母亲,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安娜温声解释:“有一个令人讨厌的客人想来拜访,我不想理会他。”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房门又被人推开,来人的脚步声比起女仆要更为沉重而有力。

    这道熟悉的脚步声让安娜呼吸一滞。

    卡列宁走了进来,他的神色是惯常的冰冷,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信:“这是什么?”

    被发现了。

    安娜看到卡列宁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满是锐利,她说:“如你所见,一位无聊之人寄来的无聊信。”

    卡列宁今天上班的时候从同僚那里隐隐听到了一些传闻,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妙。

    而回到家后发现的书信更是证实了那些传言。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伏伦斯基”这个名字是如此的令人厌烦,他强压着对伏伦斯基的愤怒,心想,作为一名理智的成年男性,不该把怒火展露在无辜的家人面前。

    他当然相信社交场上一贯作风正派的自家夫人,但还是难得升起了一种紧迫感,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无措。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儿子,让女仆先把儿子带到其他房间。

    “安娜,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安娜点了一下头。

    随着她这个动作,她心中若有所失,又说不清到底怎么了,然而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还没等她好好品味这种仿佛在灵魂上卸去一层灰尘一样的感觉,那一瞬间的触动已经再也无法捕捉。

    第258章 安娜·卡列宁娜

    斯基华感觉自己最近的生活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杂乱得摸不到一点头绪。

    他的妹妹安娜同卡列宁闹了矛盾,此时此刻,他正愁眉苦脸地抓着安娜给他写的信。

    那个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冷酷又客气的卡列宁,竟难得在情场上吃了败仗,如果双方当事人不是他的妹妹和妹夫就好了。

    ‘我从未感到如此疲惫,我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但是从未心灵相通。他向来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个体面的妻子,当他意识到我不再表现出这幅完美面貌时,他难得慌了手脚。’

    ‘他以为我喜欢上了别人,然而事实上我没有,我谁都没喜欢上。难道我不喜欢他,就一定代表着我喜欢上别人吗?他太傲慢了。’

    ‘抱歉,斯基华,让你看了我这么多的抱怨。不过请不要担心我,我把一切都跟卡列宁说开了,我现在感觉很好,从灵魂到肉体都是难得轻松。’

    这怎么可能是说不担心就不担心的,上帝啊,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喜欢上了读《每周早报》,我最喜欢那个叫列文的新作者,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好朋友就叫这个名字,他还有个兄弟也是个大作家,这两个列文是同一人吗?真奇妙啊,我竟然从他的文字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斯基华拿起笔想要写点什么安抚一下安娜,他狠狠一挠头发,他自己都把婚姻过得一团糟,哪来的立场来劝解安娜呢?

    陶丽始终不肯原谅他,他找了好多借口去谢尔巴茨基公爵府见她,她一如每一个完美的贵族夫人那样温柔又客气,他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他能感受到里面的疏离。

    她甚至把孩子都接到了身边,他每天从官署回到家中,明明家里的仆人来来去去,他却莫名觉得房间变得空旷冷清了好多。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也曾设想过他和罗兰的事情要是被陶丽发现了会怎样,大概会大吵大哭,闹得阖家头疼。但是陶丽除了一开始有些情绪失控,之后两人每一次见面她都冷静极了。

    斯基华想了想该如何形容,只能说就像是不存在他这么一个人一样!

    明明他该松一口气的,但是他反而觉得这别扭极了。

    “马特维,你说我该怎么办?”斯基华向自己贴身老仆寻求建议。

    马特维不解地问:“您是想让夫人接受罗兰小姐吗?”

    斯基华连忙摆手:“不不,我真的和罗兰没有联系了,不要再提她了。”

    他见马特维还不明白,只好说得更清楚一点:“我是说,我该做什么才能让陶丽原谅我呢?”

    马特维咧嘴笑了笑:“恕我直言,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呢?而且夫人也并没有特别生您的气,您再去认个几次错,拿上束花,就像话剧里一样,多浪漫呀。”

    “她这次真的特别生气。”不是一束花就能敷衍过去的。

    “您不要自己吓自己,夫妻间吵架拌嘴是很正常的事情。”

    斯基华感到气闷,马特维根本无法理解他。

    马特维看着斯基华长大,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便说道:“您的要求太苛刻啦,难道您指望夫人在知道这一切后,笑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斯基华艰难地为自己辩解:“当然不,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次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乔安在这里,她一定觉得这一幕眼熟极了。

    就像是原著中描写的那样,这些仆人虽然劝着斯基华向夫人多道歉,但是谁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他们觉得陶丽夫人的确可怜,可是又不觉得斯基华真的犯了大错。

    上流社会的贵族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正是基于这样一句话,此时的马特维又同样的不理解为什么斯基华会认为夫人在生气,夫人既没有吵着要离婚,更没有转身也去找上几个情人,她只是把孩子接回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小住一段时间,这有什么要紧的呢?

    瞧瞧那些各玩各的贵族夫妻吧。

    马特维感慨,夫人一向是深爱着他的主人,再没有比她更合格的贵族夫人了。

    ……

    咖啡馆内——

    文学版块的责任编辑约了乔安,一同商谈近期的出版事务。

    两人见面的地点是乔安选定的,在这一点上公爵夫人抱怨过很多次了,认为她在工作中缺少情趣。公爵夫人喜欢借着宴会的时机商谈工作,甚至能为了一份商业合同,兴致勃勃地提前一个月准备一场茶话会,而乔安则更倾向于速战速决。

    编辑鲍里斯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乔安这副逆潮流的做派,但两人接触得多了,渐渐多了几分随性。

    他那有一段时间未曾修剪的头发被他随意抹到脑后,袖口也挽了起来,任谁都猜不到他竟然就是如今莫斯科炙手可热的文学版编辑。

    随着报刊的发行次数增多,目前文学版块已经积攒了不少连载完结的小说作品。

    报社内部开会讨论了一下,有意归整一下各位作者的作品,将各部长篇小说以单本的形式印刷出版,短篇小说们也可以以合集的形式收拢在一起。

    先前印刷了两三部作品作为试水,效果还算不错,于是这次就大胆地将这件事提到了乔安眼前。

    乔安当然不会否决这个提议,但她还是仔细地询问了一下之前用作试验的那几部作品的销量。

    “一开始各印刷了七千册,这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准备加印第二次了,我觉得最终销量应该能达到两万。”说不定还会更多。鲍里斯带着一种轻松的语气说。

    他说完后,就见乔安像是在沉吟。

    鲍里斯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并没有因为这个数字感到惊喜,但也不是在失望,因为以他对这位公爵小姐的了解,如果对方真的不满意,只会客气又直接地点出来。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乔安的确是感觉销量完全可以更高一些。

    当然她也清楚,预计两万册的销量已经十分出色。

    但又谈不上惊艳。

    鲍里斯解释:“毕竟书籍的价格放在那里,不像是便士报,连学生都能随手买一份。”以如今的出版行情来看,这是相当出彩的销量了。

    乔安问:“你带着之前的样书吗?我想看一看。”

    “我记得我带了一本。”鲍里斯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从桌子上推给了乔安。

    乔安拿起这本书,只见装帧精致,硬质书封上紧紧地绷着料子细腻的布面书壳,又有烫金压印在上面勾勒出繁复美丽的纹路,她打开一看,作者还是她的熟人——文学版块最早的顶梁柱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在拿到这本书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每周早报》如今的影响力和铺货能力绝对没有问题,陀翁的作品水平也无需质疑,那么原因则极有可能落在成书的定价上。

    无论古今中外,随着工业的不断发展,书籍才逐渐摆脱了奢侈品的行列。

    她现在手中的这本书,已经采用了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先进印刷技术,又从人工改由机械装订,并将人工裁剪皮革进行的封面装帧变成了统一采购的制式布壳封面,这一系列的措施都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

    然而与二十一世纪她所见过的那些书籍相比,这本样书依旧太过精致了。在后世人们习以为常的平装书,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普及。

    而这意味着,这种仍算在精装范畴内的书籍,它的成本依旧居高不下。

    以如今俄国的平均居民收入来看,它的定价已经无声的将绝大多数人拒之于门外了。

    乔安用指关节敲击了一下封面,说:“一个小小的提议,如果再印一批书的话,就不要再用这种布壳封面了,换成纸皮的,然后再去请个设计师,制作一个吸引人的封面。”

    半个多世纪以后才会诞生,到了二十一世纪依旧是出版界巨头的企鹅出版社走的就是这个路线。独具特色的封面,已经成为它的招牌了。

    鲍里斯:“……封面?”

    乔安不等他说完,轻轻摊开了书页,把书放在桌子中间,让编辑能看清里面的内容,然后指着里面的文字说:“行间距可以稍微再密一点,纸质可以选择稍微次一等的。”

    鲍里斯隐隐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准备再创一次《每周早报》的奇迹。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第259章 安娜·卡列宁娜

    鲍里斯谨慎地问:“可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会不会让人认为我们是在粗制滥造?”

    乔安安慰道:“不用担心,英国那边早就有人给我们探过路了。你要是有英国的朋友,不妨让他们在乘坐火车时给你买一本《铁路丛书》,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曾见过后世的学者分析过这本始祖级的平装书,可谓是将压缩印刷成本这个理念贯彻到了极限。

    不得不说,此时英国在文化出版上,称得上独树一帜了。

    鲍里斯知道吉蒂小姐有一位身为外交官的姐夫,消息远比大多数人灵通,看来要托朋友看看英国现在流行的平价书是什么样的了。

    他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正摊放在桌面上的书,试探道:“那我们是要放弃这种传统的书籍装帧吗?”

    乔安说:“不,当然不能放弃精装书。”虽然她也想像企鹅出版社那样,专攻平装书市场,但毕竟时代不同,居民经济状况、识字率都不一样,不论是全套照搬企鹅出版社还是完全模仿《铁路丛书》,都不过是东施效颦。

    “‘精装书’?”鲍里斯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

    乔安说:“我喜欢将这两种不同装帧的书籍,简称为‘平装书’和‘精装书’。”

    鲍里斯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冷静地指出一个新的问题:“可如果两者同时印刷,在有了更为廉价的平装书的时候,我们怎么能保证还有人愿意购买更昂贵的精装书呢?”

    如果精装书都积压在仓库卖不出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专心经营平装书。

    “事实上并不会影响太多,这两种书籍的销售对象根本不同。”平装书的潜在顾客是大量的中下阶层人士,而那些仍带着昔日奢侈品旧影的精装书,很明显更受上流社会的先生女士们青睐。

    乔安说:“你要是担心,我们可以给精装书加点赠品,比如说多印刷一些书签,每册精装书附赠一张。”

    这是后世非常常见的一种书籍营销小手段了,然而这种“常见”不正从另一方面印证了,这种做法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鲍里斯眼睛一亮:“我觉得非常可行!”

    他捧着咖啡杯,又思考了一会,说:“要是作者本人方便联系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让他在书签上直接来个签名。”

    眼见他无师自通的举一反三,乔安点点头:“就是这样。”

    两人接着又商量了一下平装书的封面该是怎样的风格。

    书籍的印刷成本一旦向下压缩,最终成品很容易带上一种劣质感。为了避免让读者产生这种感觉,书籍的封面设计便是重中之重。

    鲍里斯的祖父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版画家,自幼在这种美术家庭中长大的他,对美学有着天然的追求。

    在精装本上显得相得益彰的烫金压花,要是用在纸皮封上未免有些太过厚重,而要是印刷上精致插画,又有些喧宾夺主。

    乔安形容:“封面最好要有设计感一点。”

    基于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她首先就将插画类封面剔除。

    她在白纸上随意画了几笔概念图。

    鲍里斯看着这幅简单但又新奇的封面设计,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没错,就是要这种画面简洁又有特色的纸皮封。

    没有那种廉价刊物的低俗气,反而有一种矜持感,极为显眼的书名排版,更能紧紧抓住读者的眼球。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

    乔安从咖啡馆回到公爵府后,问了下女管家未来几天还有没有提前约好的外出计划。

    女管家翻开一本小册子向乔安展示了一下:“吉蒂小姐,已经没有了。”

    乔安表示那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待着了,顺便做下决定,接下来就算再有其他人约她去赴宴或是游玩,她也会将日期都推到下个月。

    她不太适应莫斯科的气候,这里全年平均气温不到十摄氏度,每当到了降温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窗前单人沙发上,身侧的多层点心架上再摆放好刚烤制出来的糕点。

    有时候她还会邀请陶丽和公爵夫人和她一同享受美好的茶点,每当这个时候公爵夫人都极为开心地加入进去。

    公爵夫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感觉到,你不是被人和书房里那张椅子黏在了一起。”

    乔安其实没有公爵夫人说的这么勤劳,只不过和她作对比的那些参照物实在拿不出手,以至于她的工作劲头放在这个年代的贵族身上,一下子就鹤立鸡群了起来。

    然后这一天,当她难得的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时,有女仆敲门进来,他说:“奥勃朗斯基公爵过来了。”

    乔安下意识说:“陶丽她今天出去了,还不知道要多久她才能从宴会上赶回来。”

    女仆摇了摇头:“我跟奥勃朗斯基公爵说过了,但是他说他不是来找陶丽小姐的,说是来找您的。”

    乔安才不相信。

    斯基华在与陶丽结婚之前,两家人就已经非常熟悉了,乔安一听就知道斯基华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估计是见陶丽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随意找了个借口来登门。

    不过这一次斯基华还真不是随意拿乔安当托词。

    家中现在没了女主人打理,家里的佣人变得懒散了许多,一会是家中的管家同女仆起了争执,一会又是哪位家庭教师有意辞职。

    他试着调停大家的关系,但都以失败告终了。他宁愿待在官署里,也不想和一片混乱的家里打交道。

    他新得了两张巡回油画展的门票,下意识想凑到陶丽跟前,问问她要不要和他一块去。但他刚来到卧室就讪讪地想起来,陶丽还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没有回来。

    管家马特维实在看不下去自家主人的颓废样子,只好帮着出了主意:“我的公爵大人,夫人她最宠爱那位吉蒂小姐,您为什么不找她当个说客呢?您不要只把她当个小孩光让她传个话、递个信封、打听点消息,您要认认真真地上门去拜访,让她给你出主意!”

    斯基华考虑了一下,觉得马特维说得有道理。

    谢尔巴茨基公爵家的三位淑女,吉蒂年龄最小,甚至尚未订婚,之前还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是上帝仁慈才能再次睁开双眼,他知道,陶丽最不放心的就是吉蒂这个小妹了。

    所以他忙不迭地来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想要让吉蒂给他出出主意。

    斯基华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他那张总是露出亲切又友好的表情的脸上,现在充满了失落。

    “吉蒂,你姐姐她最近还好吗?”

    乔安:“挺好的,她现在可是报社里的重要人物。”

    “陶丽她,唉……”斯基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好歹要点脸面,他做的那件不光彩事,还不想被妻妹知道。而且罗兰后来还当了吉蒂的家庭教师,听上去更尴尬了。

    他试着问:“陶丽有说什么时候回家吗?”

    乔安:“她没有说过。”她倒是能理解陶丽的心情,斯基华出轨这件事,哪怕他道歉说得再好听,都无法改变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塔尼雅他们在哪里呢?”他也想他的孩子们了。

    “今天你来得不凑巧,塔尼雅他们和陶丽一起去看马戏团表演了。”乔安状似遗憾地说。

    在社交场上,斯基华是一个极擅长讨朋友喜欢的人,他对待旁人向来没什么架子,如今面对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吉蒂,他也不摆什么长辈的排场,他凑趣道:“你不一起出去玩吗?对了,吉蒂,北城新开了一家裁缝铺,听说好多小姐都在排号等着定做裙子,我认识他家老板,你和陶丽要不要也去做几身新礼服?”

    他又轻咳了一声,说:“我很愿意为两位美丽的女士作陪。”

    乔安看出来了,这是斯基华眼见向陶丽赔礼没有见效,这是来寻求她的帮助了。

    但是乔安向来有一个观点,感情上的事是无法强求的。

    无论陶丽是像原著中一样重新接受斯基华,还是不愿原谅,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给陶丽营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原著中的她没能拥有、可她理应拥有的机会。

    其实陶丽这段时间对待斯基华的态度,最开始时公爵夫人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但随着时间一长根本没能瞒过她。

    公爵夫人还让乔安去委婉地试探了一下,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

    陶丽只是说:“我只是不想再围着斯基华转了。”

    要不是她看到了斯基华写给罗兰的情书,她还不会知道,斯基华早已经厌倦了她在时光流逝下“不再富有吸引力的面庞”,以及那“终日徘徊在家庭琐事中的灵魂”,那冷酷又仿佛带着嘲笑的点评,比冬日的冷风还要让她浑身发寒。

    而此时此刻,斯基华看着乔安,还在继续说:“我托人去法国买的项链还在路上,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到莫斯科了。你放心!等它到手后,我一定先拿给你,让你做社交场上最亮眼的淑女。”

    见乔安一直没有表态,他像是上次祈求妹妹安娜帮帮他一样,可怜地叹道:“帮帮我吧,吉蒂。你应该察觉到了,我因为一些事情惹恼了陶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她和好了。”

    第260章 安娜·卡列宁娜

    可是你找我并没有用。乔安心想。

    原本她还在考虑该用怎样的说辞,是不着痕迹地把斯基华劝回去,还是义正词严地表示陶丽不欢迎他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小孩子的清脆呼唤声响起:“父亲!”

    陶丽牵着塔尼雅的手出现在门口处,她微卷的头发被盘至脑后,头发上戴着一顶国外流行过来的时兴宽檐帽,看起来优雅又知性。

    斯基华欢喜地快步上前抱起塔尼雅,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

    陶丽淡淡地说:“好了,斯基华,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跟我过来说吧,别拿那些事情来打扰吉蒂,她已经够忙了。”

    吉蒂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一连几个小时都不会从书房里出来,她实在不愿意吉蒂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为自己的私事操心。

    哪怕吉蒂和母亲都已经看穿了她一直隐瞒的事情,但是她还是不想拿这些糟心事去麻烦她们。

    斯基华忙说:“好,我们去房间里详谈。”

    陶丽的视线在看向几个孩子时变得温柔起来,她说:“你们自己玩一会,饿了就跟管家说。”

    为了避免斯基华和陶丽谈着谈着火气一旦压不住就吵闹起来,甚至是大打出手,乔安直接让女管家先把小孩子带去吃面包,然后嘱咐女仆,要是听到房间内有变故,一定要记得把她叫过来。

    然而神奇的是,房间里的动静称得上风平浪静。

    而当斯基华离开的时候,他那张白皙的脸上,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乔安好奇地问:“陶丽,跟我说说吧,你都跟斯基华他说了些什么?”

    她提高了警惕,防止斯基华连哄带骗的把陶丽手中的林产兜售出去。她记得非常清楚,斯基华将那片树林一共卖了三万八千卢布。

    “我跟他说出版向国外的一批书,在官署那边的手续上出了点问题,斯基华那家伙就争着要表现自己了。”

    乔安的确相信斯基华能帮上忙,原著中是怎样形容他的呢?

    ——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官场里上有三分之一是他父亲的朋友,三分之一是斯基华的知交,再有三分之一是他的老相识。*

    虽然原文在形容斯基华的身家背景、为人处世时,笔调带着风趣,但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信息,足以令此时代的任何一个原住民瞠目结舌。

    乔安有些郑重地对陶丽说:“如果斯基华真的帮了忙,你们会因此和好吗?陶丽,我不在乎斯基华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只希望你每天过得快乐。”

    “有一点你说错了,他不是在帮忙,那是他应该做的,至于和好,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吉蒂在担心我。

    这个认知让陶丽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她是真的没有委屈自己。

    “我只是觉得以前的我真是个蠢货,傻乎乎地给他打理好一切。别看斯基华一年能挣六千卢布,但他根本就不擅长理财投资,之前他拿我带过来的财产去填补亏空的时候,也没见他把‘我的’和‘他的’分那么清。”

    曾经她事事为斯基华着想,也没见到他在和罗兰浓情蜜意的时候心里还想着他。

    不对,说她坏话的时候还是在想着她的。

    然而这样听上去,感觉更加讽刺了。

    不连本带利地让他还回些东西,哪怕她现在已经与斯基华分居两地,她依旧如鲠在喉。

    听到陶丽这样说,明白她有着自己的成算,乔安彻底安心了。

    “好吧,我可以让母亲也放心下来了。不管如何,你只需要知道,报社里的律师先生随时都可以为你服务就好。”就算你要离婚我也支持你。

    陶丽听出她的潜台词,笑着问:“我的吉蒂,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我可是你姐姐。”

    这不是有原著留下的印象新入为主了吗?乔安叹了一口气。

    却说另一边——

    文学编辑鲍里斯那日在回到出版社后,就跟主编汇报了一下他跟公爵小姐商议出的出版思路。

    报社内部的各个编辑针对这个思路开了一场秘密会议,然后火速敲定了最终方案。

    鲍里斯先是去联系了如今莫斯科出版界最负盛名的装帧设计大师,想要请他给出版社内部寄予厚望的平装书设计一个封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位装帧大师在听了鲍里斯的来意后,竟然客气却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鲍里斯表示:“是最近其他出版社预定的设计稿太多吗?没关系,我这边不是很急。”

    装帧师说:“抱歉,不是时间的问题。”

    在鲍里斯再三地询问下,装帧师才委婉地说:“您知道我之前只设计过传统书籍的封面吧,不是我不愿意设计您口中的平装书封面,只是我的其他顾客,或许会有点介意我这么做。”

    鲍里斯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过来。

    对方说的话翻译过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会让他掉身价。

    鲍里斯皱了皱眉,眉心是深深的纹路,他闭上嘴巴,没有再多做纠缠。

    最终他把目光投向了大学里的学生身上。

    在《每周早报》刚开始发行时,为了征稿以及宣传,他们与莫斯科的几所大学都有过几次合作。

    或许是因为这些学生尚未步入社会,所以他们对如今的出版市场知之甚少,他们的作品也有着他们自身所有的棱角,个人特色鲜明,往往不懂得迎合读者。

    但是他们年轻,思维要较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要更为活跃,他们的想象力就像一只只抖动翅膀就直冲云霄,在天空上自由飞翔的鸟儿。

    而对新事物的接受力,就像是一块偌大的海绵,永远不知其吸收的极限。

    于是这一次,这些学生们再一次收到了约稿,然而这次要征集的不是新闻、小说,而是……

    “封面设计稿?”

    “要求适用于纸质封面印刷?”

    “确定是小说而不是报刊的封面吗?”

    虽然征稿的要求令人疑惑,但还是许多学生试着提交了自己的作品。

    鲍里斯松了一口气,很好,封面终于有着落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公寓里,已经从医院回到公寓里的他正头也不抬地伏在案前。

    桌面上摆着一张张书签,每一张书签上都写着他自己的名字,字迹上还带着未干的墨水。

    他现在几乎是机械式的在挪动着手指,全靠肌肉记忆在活动了。上帝才知道,他今天到底写了多少遍自己的姓名了。

    斯尼特金娜走过来,既是妻子又是助理的她,将桌面上已经签好字的书签小心收拢起来,然后用绳子捆扎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捏了捏手腕,问:“真的会有人为了我的一张签名去买书吗?”

    “当然会有啦,想想你的那些读者给你寄来的信吧,他们都在希望着能得到你的回信,然而你哪怕不吃不喝一天二十四小时坐在这里回信都不可能完成这件任务。他们收不到你的回信就算了,难道连你的亲笔签名都不能得到?”

    陀思妥耶夫斯基试着理解,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慢慢来,编辑给你的时间很宽裕。”斯尼特金娜好脾气地劝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还有多少没写?”应该没多少了吧。

    斯尼特金娜从地面上提起另外一捆崭新的书签,说:“你瞧,还多着呢。”

    她熟练地拆开捆绳,她拿起一沓书签,犹如一个发牌员一样在桌面上抹过,一张张书签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身前。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神呆滞了一下。

    怎么还有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