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复仇

    地牢内, 游晚风笑得爽朗,毫不介意:“小溪,过来让爹看看你。”

    “爹。”游溪连忙跑到他面前, 蹲下来让他方便看自己。

    铁链作响,游晚风拨开凌乱的头发, 仔细打量女儿扬起的小脸, 眼睛起了雾,笑意不减,“长得跟你娘一样漂亮, 不愧是我游晚风的女儿。”

    游溪忙道:“爹,娘也来了,她就在外面等我们。”

    游晚风眸光一颤, 点头道:“好, 小溪, 你是爹娘的好孩子。”

    说话间,荆饮月将他身上锁链尽数砍断,为他解开了束缚。游晚风满身是伤, 琵琶骨上有两个骇人的血洞,身上蛇鳞都被拔下来大半, 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若再晚来一两天, 他或许就悄无声息死在这地牢中了。

    游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游晚风立刻慌了,忙道:“小溪,一点都不疼,你看我——”

    他想展示一下自己皮糙肉厚,这些伤不算什么, 但完全高估了自己,在巫烬手里被折磨了几十年,又失去了护心鳞,他现在脆弱到,几岁的孩子都能轻易把他推倒。

    这一起身就要跌倒,荆饮月不着痕迹扶了他一把,游晚风这才站稳了,“多谢……乖女婿?”

    荆饮月:……

    游前辈的画风,跟他想得有些不一样。

    破开地牢,帮游晚风处理了伤势之后,三人从地牢另一边的出口,走出了这条冗长的地下通道。

    出来后,才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花云二人在的地方不远。

    游溪一路搀扶着游晚风往前走,她爹的嘴就没停过。

    “小溪,爹五十年没洗澡了,你会嫌弃爹吗?”

    “……不嫌弃。”

    “小溪,你犹豫了。”

    “我,我只是刚才没听清。”

    “没关系,爹理解你,毕竟爹已经是个惹人嫌的老男人了……”游晚风咳了两声,“别看爹现在这样,年轻时我也是蛇族第一美男!”

    “当年我就是凭借着这副俊逸的外表,才俘获了你娘的芳心。”

    “想当年——”

    “前辈。”荆饮月默默递上竹筒,里面装着清冽的泉水。

    “你小子还挺贴心。”游晚风打量他:“人族?”

    “嗯。”

    “剑修?今年多大了?你和小溪怎么认识的?你们两谁先追的谁?”

    游溪同情地看了一眼师兄,他替自己转移了火力,正一五一十的回答爹的问题,没有半点不耐烦。

    游晚风眼中,暗暗掠过一丝欣赏。

    这小子看着倒是不赖,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他身上的气息,为何有些奇怪,比起修士,为何更像是普通人?

    另一边,收到师兄汇合的消息时,岁舍正蹲着和巴道天说话,李青岫靠在一旁的树下休息。

    “你看那边那个大玩意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我在宗门的闲书里看过,以前只有巫族会在身上纹许多图腾。”岁舍摸着下巴,盯着天边的祖巫虚影,觉得自己真相了。

    “难道,乌不是乌,而是巫?!那些人其实都中计了?妈呀,我真是太聪明了!”

    “什么呜呜?”巴道天直挠头。

    “简单来说,所有人都被骗了!”岁舍猛摇他手臂,发现对方稳如山岳,根本摇不动。

    刚才师兄忽然联系他,把他吓了一跳,没等他把事情说完,师兄就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从里面带出了两个伤员交给他,自己又进去了。

    岁舍全程都没跟他说上两句话,还好这两人都是熟人,巴道天伤得轻一些,李青岫服下丹药后,脸色好转了不少。

    他不敢吵李青岫,又实在是无聊,就拉着巴道天说个不停,正想发表自己的高见,传讯符亮了起来。

    他一看,当场激动,“师兄和游师妹把人救出来了,叫咱们去汇合!”

    李青岫脸上,惊喜一掠而过。

    众人约在乘风楼的背面汇合,游家夫妻两人久别重逢,互述了一番别情后,不得不面前眼前的问题——

    蛇族族长和族中精英都被困在了望日广场上,巫烬将他们一网打尽,一旦真的让他将阵法中所有人功法吸收,三界中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待他功法大成,发现游晚风被救走,他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不能让他得逞。”

    “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小溪,你有什么办法吗?”巴道天捏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打爆巫烬的狗头,想到爹被困在阵中,他就急得心急如焚。

    “看起来,那十二座祖巫像,应该是阵法发动的关键。”游溪眺望着广场方向,“但是咱们现在没办法靠近。”

    半空中,那道祖巫虚影如同一座瞭望塔,视线笼罩了整座广场。

    “而且,要破阵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巫烬为了这阵法耗费心血准备不知多久,如此复杂的阵法,破起来也相当耗费心力。”花任酒忧心忡忡。

    “要不然,咱们就一起杀过去。”云芜撸袖子。

    这边想救爹和族人,他们也想救院长和同门,可以说是目标一致了。

    然后众人一起看了看这边,七个人里有一半是伤患,有实力能和巫烬碰一碰的,只有荆饮月,但他是人不是神,也不可能一个人打巫族全部吧?

    “算了,当我没说。”云芜泄气。

    “确实,要破阵很难。”游溪道,“但咱们并不是一个人,相反,阵法之内,困着好几千人,这种复杂的大型阵法,只要出现一点小小的破绽,集合数千人之力,一起冲阵,一定能冲破阵法。”

    “有道理!”花任酒道,若将目标放在破阵上,那是难如登天,如果放在制造破绽上,那……还是很难。

    众人愁眉苦脸。

    “有人来了。”荆饮月忽然出声。

    众人连忙收敛气息,在楼后藏好。

    “姓游的,要不是你胆小误事,现在咱们已经是巫烬大人身边最大的功臣了!”游伯母的声音遥遥传来。

    “那能怪我?”游伯父瓮声瓮气道,“刚才被天上那东西吓得动不了的人不是你?真要在阵里,别说刺杀巴相,你估计腿早都吓软了!”

    说话声渐近,许久不见的游伯父和游伯母走了过来。

    自从玉山宗一别后,这两人丢光了老脸,因为巴道天将他们的事宣扬出去,他们在族中也无颜立足,只能暂时搬到族外山洞去住,苦兮兮养了几个月的伤,思来想去,觉得不是办法,又厚颜找上了巫烬,求他再给他们一次表现的机会。

    巫烬开出条件,只要两人能暗杀巴相,就给他们一次加入巫族的机会。

    那时两人尚不知道他说的“巫族”,真正含义是什么,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要他们杀了巴相,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且不说巴相贵为族长,身边有蛇族暗卫保护,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再说巴相讨厌他们夫妻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次要是再失手,还不被姓巴的给生吃了?

    他们蟒蛇一族向来不讲道理,只讲蛮力,两人磨磨蹭蹭,互相推托,不敢动手,一直拖到了今天。

    广场上的动静在妖界飞速传开,得到消息的夫妻二人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一转眼,这妖界就要变成巫族的天下。

    他们两个最早投靠巫烬的人,在这场变故里竟然什么都没捞到!现在再赶过去,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我看,咱们也别急着过去了,现在去不顶事了!”

    “那你说怎么办?”

    “有了!”游伯父道,“你还记得,之前巫烬大人叫我们去试探游溪,我总觉得,她怕是从天书里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巫族如今应有尽有,唯独还不知道天书到底有什么秘密,如果我们能把游溪送到巫烬大人手中,还愁没有荣华富贵?”

    “没想到你脑子还有灵光的时候。”游伯母道,“可我听说,我们那不长进的侄女,早就离开玉山宗,不知所踪了,如今又到哪里去找她?”

    “这还不简单,放出消息去,就说咱们有她爹娘的消息了。”游伯父道,“小孽畜听到这消息,还能不回来?到时咱们先挖了她的蛇丹,剐了她一身蛇鳞,再将她送给巫族,也不枉我们养育她这一场——啊!”

    “夫君?!”

    游伯父话未说完,胸口赫然出现三个血洞,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徒然睁着眼睛,看到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自拐角处走出来。

    “游、游……晚风?!你竟然还活……”

    “我要是死了,不就错过了你们这么精彩的谋算?”游晚风脸上,头一次没有了笑容,他走到兄长面前,脚踩在他胸口的血洞上,狠狠用力。

    “啊啊啊啊!”游伯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这一脚,是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小溪。”他蹲下身,“多谢”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叫游伯父头皮发麻,他完全没想到游晚风还活着!他们夫妻两个不知道的消息又何止这些?

    游伯父看到游晚风眼中露骨的杀意,不由痛哭流涕:“弟弟,别杀我,我是你亲哥……不,不是,只要你放我一命,以后你就是我哥,你是我爹,都行啊弟弟!呃啊!”

    说完这句,游晚风眼中闪过一丝冷讽,动手毫不留情,当场掐断了他的脖子。

    起身擦了擦手,“我没有你这种要把侄女献给仇人的亲哥。”

    游伯父如路边死猪般死了,游晚风的视线,落在了游伯母身上。

    游伯母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几人面前。

    “弟弟,弟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连磕头,“都是夫君叫我做的,都是他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游晚风和李青岫跟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面前,游伯母心知全完了,一切都完了!当年这两人眼里就揉不得沙子,更别说眼下,还让他们亲耳听到了这些话……

    李青岫冷冷看着她,“当年,你们夫妻借着晚风族长义弟的名头,在族中肆意捞好处,被发现后,是晚风替兄受罚,你们名声败坏,有今日下场,皆是自作自受。”

    游伯母嚅嗫着道:“当初揭发我们的,难道不是你们夫妻?如果你们不说,又怎么需要受罚,装什么好人?”

    见夫妻二人脸色冰冷,她也不敢再说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小溪,竟然还想将她献给乌烬。”李青岫道,“翠兰,事到如今,你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你虚长这几百岁,能安稳度日,难道不是靠族中庇护?你却要吃里扒外,跪舔巫烬,既然当了叛徒,要死也你自找的。”

    她手中三颗灵珠飞旋,就要结果了对方的性命,游溪忽然拉了拉她,“娘,等等。”

    游伯母一喜,她万万想不到,游溪竟然会站出来帮她说话,却见她掏出了一颗赤红药丸,“我这里有一颗傀儡丹,让她吃了,正好帮助我们破阵。”

    游伯母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不比杀了她更折磨?!她就知道,这几人里,这小孽障才是鬼主意最多的那个!

    “你这个——”

    话未落,李青岫掐住她的脸,将傀儡丹生生喂了下去,“记住了,我李青岫的宝贝女儿,不是你能骂的。”

    “唔唔——”

    游伯母被噎得眼泪直流,一瞬间悔恨攀上顶峰,她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一家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意识渐渐沉入深海,肉身化为行尸走肉,她才知道,原来后悔早就晚了。

    阵法内,寂然无声。

    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到现在的绝望恐惧,偌大阵法内,无一人说话。

    所有人的生机都在渐渐被阵法剥夺,他们正变得越来越虚弱,而监视着他们的巫族,正变得越来越强。

    再这么下去,他们真的会死!

    可见识过十二祖巫像的威力,没人敢站出来当出头鸟,那咒杀的恐怖,也没人再想领教一次了。

    “怎么办?”玉山宗这边,莫含光将声音压成一条细线,悄悄传音问。

    “要不我带头,我们冲一波?”他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藏玉看了他一眼,指缝间,传讯符泄出微光。

    莫含光眉梢微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道藏院的东西,传讯符不仅可以传声,还可以传递文字信息,看来那两个偷偷溜出去的道弟子在想办法了。但凭他们两个,在巫烬眼皮子底下,真的能帮上忙吗?

    藏玉以口型道:“等会,跟我行事。”

    莫含光微微点头。

    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片刻后,一座祖巫神像底下,忽然传来奇怪的咯吱声。安静广场内,这声音显得尤为清晰,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座雕像。

    巫烬缓缓睁开眼睛。

    就见那雕像往旁边移了一寸、两寸、三寸……

    众人的视线也跟着移了几寸。

    守着雕像的巫族默念咒语,发现雕像不听使唤后,都凝神戒备起来,众人都意识到,下面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片刻后,雕像挪开了半个身位,下方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颗脑袋幽幽从洞口冒了出来。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脑袋上,就连半空中的祖巫之影,也在注视着从地洞中冒出来的人。

    空中弥漫的杀机,也牢牢锁定了那颗脑袋,夺命的巫咒蓄势待发。

    “翠兰?”妖族这边,有人认出了她。

    蛇族长老们面面相觑,巴族长紧紧皱着眉,这种时候,她为何会会突然出现?她不是暗中投靠了巫烬吗?!

    游伯母睁着一双三角眼,视线移动,落在金乌像下的巫烬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喊道,“巫烬是个天阉,乌九明根本不是他亲生儿子!”

    响亮的回声回荡在广场上。

    满场俱寂。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到巫烬身上,脑海里回荡着那句“巫烬是个天阉”,“儿子不是他的”,他头顶上好像凭空升腾起了一阵绿光,绿得人心慌。

    就连巫族自己人,也悄悄瞥来疑问的视线,这是真的吗?他们族长不仅不行,还被人给绿了?那少族长到底是谁的孩子?

    “放肆!”

    巫烬怒斥一声,咒杀发动!

    十二祖巫像亮起,咒术瞬间夺去了游伯母的命!

    就在翠兰死的瞬间,一道清甜的声音从地洞中响起,“咒杀有时间间隔,起码半个时辰内,阵法无法再发动咒杀了!”

    巫烬猛地站了起来:“游溪?!”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翠兰这蠢货,分明就是个幌子,是对方用来送命的傀儡!刻意让她说这种话激怒自己,就是为了让他盛怒之下,动用阵法咒杀她。

    可游溪怎么猜到的?!

    她不是去救游晚风了吗?玄冥和天甲联手,竟然还拦不住她?她又是何时看出咒杀发动有间隔?

    他心知不妙,巫族数千年的计划,怎能毁在这个小小蛇妖身上!

    “全体戒备,守住——”

    “就是现在!!”藏玉高呼一声,直接打断了巫烬的话。

    “大家一起冲,跟他们拼了!!!”莫含光一跃而起,一剑向着最近的巫族怒斩而下,“不想死的就跟我冲!”

    玉山宗众人立刻响应,跟在两位院长身后冲杀起来。

    “此时不冲,还待何时?”巴相挥起两柄大斧,舞得虎虎生风,高喊道:“大家跟我一起冲!”

    “杀他个片甲不留!”

    “啊啊啊啊!”

    霎时间,喊声震天,战意鼎沸。

    蛇族加入战场,连瑞兽族也跟着冲上了上去,广场上三族战成了一片,刀光剑影纷纷,战况胶着起来。

    巫烬见状,周身黑雾弥漫,默念咒语,他已经吸收了不少力量,一道大范围攻击的咒术眼看就要成型,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不及反应,一条撼山震岳的巨蛇破土而出,引得砖石飞溅,尘土飞扬,巨大的蛇身遮天蔽日,比那半空中的祖巫虚影更高了一头,气势上瞬间压制了对方。

    巨蛇双瞳赤红,俯视着下方的巫烬,猛地向那座金乌雕像撞了过去!

    轰!

    雕像巍然动摇,一半金乌羽翅被撞断,砸在地上发出轰隆巨响。

    “儿子,干得漂亮!”巴相见状,大喝一声,“爹来助你!”

    他冲开人群,向着巫烬的方向冲了过去,他要配合儿子,擒贼先擒王!

    不料斜里射出三道冷箭,竟预测了他行动方向,眼看冷箭就要穿胸而过,一道朴实无华的剑光斩落,稳稳将那三支箭横空斩断,化解了眼前危机。

    巴相脚步一顿,讶异看向救他的人。

    莫含光露齿一笑:“咱们如今也算是战友了吧?能帮就忙,不用言谢。”

    巴相粗犷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微微冲他颔首致意,向着儿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谁能想到,明里暗里敌对了几千年,人族和妖族竟然也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随着巴道天出现,战场局势有了变化,游溪等人随之从地道中冲出来。

    花任酒和云芜跑去院长身边帮忙,荆饮月一剑斩向最近的祖巫雕像,岁舍拿着喇叭状的法器高喊:“快打雕像,破坏雕像,阵法就破了!”

    众人看到了生的希望,冲杀起来不要命一般,人族和妖族头一次携手合作,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战局渐渐对巫族不利起来。

    巫烬看在眼里,心在滴血,谁能想到,原本对他一片大好的局势,转眼会变成这样!咒杀无法发动,他的咒术虽然厉害,却对皮糙肉厚的巴蛇收效甚微,巴道天像山岳一样拦在他面前,巴相带着蛇族众人又将儿子牢牢护住,他拿他们竟然毫无办法!

    他怨毒的目光移向阵中的游溪一家人,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出现,他的大计依然达成!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玄冥没能阻止他们?!

    九明呢?

    就算玄冥失手,九明还被他留在族地中坐镇,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坏他数百年的心血?!

    惊疑之间,只见一道剑光如月惊寒,将最后一座祖巫雕像破坏,阵法轰然碎裂,地动山摇间,整座望日广场彻底崩毁,烟尘滚滚,阵法碎裂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所有人被这股力量冲得四散,慌乱之中,荆饮月稳稳握住了游溪的手。

    “小溪,我在。”

    听到这句话,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紧随而来的是山崩地裂的冲击,一片嘈杂混乱,她不受控制的飞出去好远,但有一只手一直稳稳带着她,直到在天旋地转中落到了一处满地落叶的林地里。

    借着厚厚的落叶缓冲,这一摔倒是没有太疼,游溪缓缓坐直身子,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锐利的视线。

    不远处的缓坡上,乱石成堆,一堆石头堆砌成了座椅形状,有人高坐其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玄金华服,长发垂落,赤红镶金的眼眸,如烈日炎炎,肆意桀骜。

    明明是落叶林、乱石堆,他却像是高居王座之上,审视着她。

    这张脸,何其熟悉。

    这神态,又何其陌生。

    他抬手支着下巴,悠然问,“小溪,你说我不是乌烬亲生的?那你说说,我到底是谁?”

    第62章 妖丹

    游溪手心冒出了冷汗, 刚才在巫族的阵法中,和众人并肩作战,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此时此刻,面对乌九明, 却叫她油然而生一股紧张感。

    那仿佛是天生的本能, 本能觉得对面的人极其危险,叫她寒毛直竖,危机感爆棚。

    她紧紧握着荆饮月的手, 脑子里转过一百种逃生念头,但又被她一一否决,乌九明的姿态看似随意, 那股烈日般的气息笼罩了整片林子, 一般手段恐怕根本跑不掉。

    直到此时, 身边的师兄才睁开了眼睛,好像冲击过后,刚刚才恢复意识。

    她隐隐觉得, 师兄的气息,似乎变弱了很多?

    不知是否刚才破阵时消耗太大, 游溪想为他争取时间恢复, 看向乌九明, “你是说, 我猜错了吗?”

    她让游伯母说的那番话,不仅仅是为了激怒巫烬,也是她自己的猜测。从假天书事件开始,她觉得整件事中最大的违和感,就来自于巫烬和乌九明父子想法的不同调, 巫烬想杀她,而乌九明则是在试探她,后来才对她动过杀心。

    假天书的内容,乌九明是最大的获益者,跟巫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既然巫烬所图这么大,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大计写在假天书里,让天尺玉助他一臂之力呢?如今看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早就该想到,假天书既然能和天尺玉相互感应,很可能都是神族之物,如果是神族之物,没有等同于神族的力量,怎么在上面书写内容?

    巫烬不能写,但乌九明可以。

    他压根不知道假天书上有内容,只有乌九明知道。

    也就是说,要么,乌九明身具神力,要么,他拥有比肩神族的力量。

    所以,她猜测乌九明不是巫烬亲生的,他不是巫族。

    他选择对巫族之事袖手旁观,如果地道之内有他阻拦,拖延他们出地道的时间,巫烬的大计就成了,他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乌九明唇角翘起,“你觉得我不是巫族,这没错,但巫烬确实是我父亲,只可惜,我并未继承他的巫血罢了。”

    他说着可惜,眼中却尽是嘲讽之意。

    游溪从中看出对巫族的轻蔑,不可一世的巫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的手心攥紧了几分,没有继承父亲的血脉,那他就是继承了母亲羽族的妖血,又拥有堪比神族的力量……

    妖族强悍的力量来源,只有一种可能:血脉返祖。

    巴道天身上有一半的巴蛇血脉返祖,阵法之中,他可以拦住功力大涨巫烬;乌九明的血脉返祖,比义兄更厉害。

    他拥有了不止一半的返祖妖血,既是羽族,又拥有烈日之力,答案呼之欲出——他是巫族人的信仰,妖族的传说,大妖金乌!

    得出答案,她的呼吸都因紧张而急促了几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小溪,你一向聪明,果然不让我失望。”乌九明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姿势,“那你再猜猜,我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游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啧。”乌九明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我最喜欢看你这种表情,无辜的模样,惹人怜爱。”

    游溪咬了咬嘴唇,乌九明用这种语气说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原本,我并不想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一次次破坏我的计划,让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乌九明道,“你说,让我怎么放过你呢,小溪?”

    说完,他眉梢轻动,看向旁边的荆饮月,后者手中的剑已出鞘两寸,“你似乎很不服气,荆饮月。”

    “或者说,我该叫你——天极峰主?”

    游溪一愣。

    她诧异看向身旁的师兄,其实她已隐隐感觉,师兄前世的身份并不简单,但没想到竟然是上三峰之首,天极峰的峰主!

    人界之内,玉山为尊,玉山之中,天极为最。

    天极峰主的身份,是除了神游多年的玉山宗主之外,人界最为尊崇的存在。

    “可惜,若你还在全盛,或可与我一战……”乌九明漫不经心道,“但眼下,你修为尽失,沦为凡人,在我面前,与蝼蚁何异?”

    那天玉山天极峰顶,大道金光降下,他有所感应,知道人族有人将要飞升了。

    他化为原形,千里目看到了天极峰顶的大道金光,没想到这人竟没选择飞升,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久前,他又感知到天甲之死,这世上能斩杀天甲的人屈指可数,他又通过共感天甲死时的视线,看到了荆饮月。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是个情痴,却修了无情道,为了她,你放弃了得道飞升,放弃无情道,九百年修为尽化泡影。”乌九明嗤笑一声,“可怜天甲到死都不知道,只要他再支撑片刻,你的修为就将散尽,白白浪费了我一名心腹。”

    说是这么说,话语里也感觉不到他有多在乎天甲的死活。

    乌九明一番话,接连让游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为了她,放弃了飞升的机会?

    说什么不过是重头再修,舍弃的竟然是九百年的修为?放弃的不是什么人阶九境,而是天阶修为!

    可这些师兄都只字不提,她还以为放弃无情道,对他而言真的没有什么损失!

    游溪只觉心中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坠着,拉扯着。

    她知道师兄喜欢她,却不知这份喜欢如此深重,她低估了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分量。

    她才知道为何之前在师兄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如此不稳定,因为他正经历修为尽散的过程……

    游溪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可此时此刻,她不能哭。

    她曾经跟师兄说过,若有一天,师兄真的修为尽失,就轮到她来保护师兄了。

    她必须站出来,保护荆饮月。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镇定下来,看向乌九明,“你为什么要在天书中写那些内容?”

    大妖金乌,只要亮出身份,众妖谁会不追随?何必绕这么多弯,通过书写天书,想当上这个妖主?

    乌九明眸中灿灿日华流转,“你可知,上古时神族、大妖、巫族,如日中天,族群鼎盛,他们为何会走向衰败?”

    “因为‘神陨’?”

    “也可以说,是天道的平衡。”乌九明语带嘲讽,“过于强悍者,不容于天地。上古金乌有十之数,居于扶桑神树上,掌控日落日升,后来却被人族后羿射落九只,仅余一只存活。”

    “区区人族,何以射日?射日神弓,乃是天道孕化而成,天道忌惮强者,就将金乌屠灭几尽,天道何其不公!”

    “你的意思是,天道容不下你?”游溪皱起眉:“据我所知,人族射日,是因为十日在天,导致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饿殍遍地,人族死伤,何止十万?”

    “人族,蝼蚁而已。只要金乌存世,蝼蚁的性命何足挂齿?”他不屑道。

    “可你以为的蝼蚁,已经成了三界最强盛的势力,而上古的大妖,几乎绝迹。”游溪道,“按你的说法,你为了活着,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那他人为了活命,反过来杀了你,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有些懂了,乌九明认为,天道不容像他这样的大妖存世,所以他为自己编造了一本天书,他就是天书的主角,他走到哪,就在哪里得到所有人拥戴,他将成为世间的大气运者,天道无法通过神陨的方式杀死他。

    但是,他是如此傲慢,被他写进书中的人,都只是他实现目的的工具罢了。

    如果她没有阻止这些剧情发生,现在她就是一个四肢俱废的废人,别说找回爹娘,连清醒的活着都办不到。

    他说天道容不下他,他又这样轻易扭曲他人的命运,他所做的跟他口中的“天道”,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才写了那些内容……”

    “没错,三界皆认为,世间只剩下一块天尺玉,却不知巫族暗中保存了另一块,巫烬将这块天尺玉伪造成假天书,自然能和妖族祭坛那块天尺玉相感应,叫人难辨真假。”

    “但他也仅仅能伪造外形罢了,以他的能力,掌控不了天尺玉,唯有我,能在上面书写内容,我所写的内容,本该只有我一人能看到。”

    “连巫烬都看不到我写的内容,你却能看见,为什么?”乌九明站起身,“小溪,你恨我将你写进书里,但你可曾想过,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游溪的心蓦地一跳。

    她想起天甲说的话,他说她身上有乌九明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乌九明步步靠近,“年幼时我们偶遇妖蝠偷袭,你我身受重伤,险些死了,后来才被羽族侍卫找到,这件事,想必你还记得对吧?”

    游溪点点头。

    “事实上,不是重伤,而是我救了你一命。”乌九明道,“正是那次濒死经历,让我体内的金乌血脉觉醒。大妖金乌一共有三根命羽,每一根命羽都有逆转生死之力,如今,我仅剩下一根。”

    他掌心中,一根绚烂的羽毛浮现,如日光灿灿,灼热耀眼。

    “被命羽救活的人,濒死时的记忆会模糊,忘了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当时,我消耗了两根命羽,一根救活了我,另一根——”

    游溪下意识后退一步。

    但在乌九明引导下,她胸口处,一根羽毛缓缓浮现。

    相比他掌心的羽毛,这一根命羽要暗淡许多,仅剩下一丝金乌之力。因为有这根命羽,游溪登上祭坛时,才能令假天书所有感应。

    “命羽被消耗,导致我耗费了几十年,才真正彻底觉醒金乌血脉,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巫烬搞出这么多事来?”

    “不过,巫族重见天日,对我而言,并非坏事。”乌九明笑道,“毕竟,他们一族信奉的神明,是我啊。”

    他步步紧逼,声音渐沉,“小溪,你欠我一条命。你这条命,是属于我的。”

    他眼中的光华愈加浓郁,占有欲几乎溢出,“我将以巫族神明之姿重临天下,你注定要侍奉在我身边!”

    说着,抬手向游溪抓来。

    游溪已有防备,刚才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他靠近时,身下阵法亮起,就要将两人传走!

    然而乌九明真正的实力已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他只是一抬手,阵法瞬间破碎,空间扭曲被生生阻断,他们竟然没能传走!

    随着乌九明手指虚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向乌九明的方向飞去。

    身侧一道凌厉剑光斩过,生生将乌九明逼退两步,荆饮月拉住了游溪的手,“休想……带她走。”

    仔细看的话,他握剑的手在发抖,在修为散尽的当下,这是他耗尽余力、榨干自己的最后一剑。

    乌九明神色不耐,“成了废人,还如此没有自觉,那我就先杀了你!”

    日刃自他指尖发出,飞旋着直取荆饮月性命!

    “不!”眼看师兄避之不及,游溪的心跳都要停了,脑子一瞬空白,不容多想,直接扑了过去!

    “小溪!”

    游溪周身骤然泛起大片白光,来不及反应瞬间,两人被白光吞没,不见了踪影。

    日刃在空中飞旋片刻,四周林木皆倒。

    乌九明眼中燃着赤炎,捕捉到空中残留的灵气波动,一字一顿道:“阵、中、阵!”

    他没想到游溪谨慎到这种地步,还被摧毁的阵法之下,还藏了一个延时发动的阵中阵!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杀了碍眼至极的荆饮月,把游溪带走了!

    又一次被她给愚弄,他眸中怒火中烧,片刻后,竟忍不住发笑起来。

    没关系。

    这是最后一次。

    很快,世人都将知道金乌回归,待他君临三界之日,游溪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将修正最初的错误,让她回到自己身边,让一切回到正轨。

    落叶林中,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嘹亮的鸟鸣声响彻天际。

    此时此刻,三界生灵同时仰望天空,一只浑身黑羽,裹着赤金辉光的妖鸟翱翔天际,周身灿光盖过了太阳光辉,尾羽华美,羽翼所过之处,熊熊大火燃起。

    西洲千里之地,转眼成为一片焦土。

    ……

    不知过了多久,游溪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在隐约的光线中,看清了周围,她好像处在一个山洞中,四周生长着苔藓和藤蔓。

    不远处就是山洞口,被肆意生长的植物遮挡了大半,光线就是从洞口透出的。

    咚。

    一滴露水从倒挂的石笋上滴落在地上。

    四周安静极了,连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亦清晰可闻。

    对了。

    师兄!

    她猛然回归头,见荆饮月就在身旁,呼吸虽浅,但很平稳,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差点……

    差点以为她和师兄都活不下来了。

    荆饮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凝神看着她。

    “师兄!”游溪连忙靠过去,将他扶起身,靠着身后的洞壁坐着,动作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意识到师兄已经变成凡人,行动上也有了变化。

    荆饮月眉睫微垂,敏锐察觉到了。

    “师兄,你还好吗?”她凑过去,小心问。

    话音落,就被他顺势捞过去,揽住纤腰,深深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十分强势的吻,揽在腰上的手力道十足,让她挣脱不开,唇齿间尽是淡淡雪松气息,直吻到气息不足,浑身发软,荆饮月才放开了她。

    游溪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片刻后,她问:“师兄,你生气了吗?”

    “为何生气?”

    “因为——”她猜测,“我对你的态度太过小心?”

    “不是。”

    “因为想吻你,所以就吻了。”

    “……”

    她忍不住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滚烫的脸颊降温,看起来师兄似乎并没有那么介意,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一想到他修为尽失,从天阶强者变成了凡人,游溪还是觉得可惜。

    “师兄,你的修为还有办法恢复吗?”

    “若能修复道心,也许有机会。”

    “怎么修复?”她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好奇,仿佛只要他说出个办法来,她马上就能去尝试。

    “道心就像一颗种子,如今无情道心已失,需要新的种子来替换它。”

    “原来如此。”游溪恍然大悟,可种子从何而来呢?

    “需要机缘。必须合于道,合于我自身。”

    其实这颗种子,游溪已经悄然帮他种下,只是时机不到,自己还不足以完全领悟它。

    “哦……”听着又玄乎起来了。

    游溪托着腮,看着他出神,回想起来,这一路还真是惊险刺激,不管是巫族出现,还是乌九明自揭身份,都实在出乎意料。

    经历了这么多险境,他们还能活着,还能在一起,真是值得庆幸。

    只是……

    想到那根命羽,她又有些不是滋味,但凡乌九明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她一定承他的情,想办法报答他,可他现在这样,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觉得,乌九明从一开始对她毫不在意,到后来几次都想带走她,并不见得有多在意她,他甚至不在意芳玲,也不在意其他任何人。

    他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偏执。

    至于为什么盯着她不放,大概是因为被原本看不起的存在破坏了精心准备的计划,自尊心受损,一时接受不了吧?

    想到这,又不禁发愁,以乌九明如今的妖力,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往后的三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等他十恶不赦时,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天道制裁,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他?

    她摇了摇头,觉得很不靠谱。

    总归这也不是她一个人该烦恼的问题,眼下还是搞明白他们被传送到了哪,赶紧和爹娘他们汇合。

    她拿出储物袋翻找传讯符,发现身旁的师兄没了动静,仔细一看,他又靠着石壁睡着了。

    游溪动作一顿,生出几分隐忧。

    师兄这样不对劲,他不像是修为尽失,更像是一种由内至外的虚弱,仿佛耗空了心神,只是说两句话就会睡过去。

    她忧虑重重,没注意角落里,原本匍匐在角落的几根藤蔓,缓缓向她靠近,窸窸窣窣,接近了她脚边。

    藤妖瞅准机会,嗖地腾空而起,眼看就要将她手脚捆住,捕获今天的猎物,却不料她猛抬头,一把抓住了上空的两根藤蔓。

    藤妖心道愚蠢,藤枝上升起一股细密的尖刺,催发浑身毒性,想往猎物身上注入毒素。

    它的毒虽然不致命,但是有很强的麻痹作用,如同蛇毒一样注入体内,可以让猎物动弹不得,任它摆弄。

    费劲努力了半天,把身上毒汁都挤干了,被它抓住的“猎物”也没有半点中毒迹象,攥着它的力道甚至更紧了几分。

    看着颜色都淡了几分的毒藤,游溪忍不住好笑:“你找错人了。”

    藤妖一愣。

    这才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妖气,浅淡的,带着毒的……

    有毒!

    它察觉到空中弥漫开的毒雾,下意识想溜,嗖嗖往回退了几寸,就晕晕乎乎像蔫菜一样被毒倒在了地上。

    它好死不死惹到了一条蛇妖身上,还是毒蛇,原来愚蠢的是它!

    不知过了多久,藤妖又晕乎乎醒了过来,脑子还有一会儿不转,扭了扭身体,发现根本扭不动,再一看,它的几条藤蔓都被游溪打成蝴蝶结缠在一起,扭成了麻花!

    藤妖两眼一黑,又想晕过去了。

    “醒醒。”游溪摇了摇它,“别装死哦,我只用了一点点毒,还不是我自己的毒,毒性一点都不强呢。”

    藤妖差点吐出一口血来,难道还要它说谢谢你没毒死我吗!它眼冒金星,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这藤妖虽然年纪不小,但才刚开灵智,会说话不会化形,发出的声音跟小孩子一样。

    游溪忙道:“嘘——不要吵到师兄睡觉。”

    藤妖忙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游溪道,“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守好洞口,别让人进来知道吗?”

    藤妖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它怯怯看向角落里那个人族,那人看起来也挺美味的,但,看了一眼在洞口不知忙着什么的游溪……

    算了,惹不起,嘤。

    布置好阵法,游溪这一趟出去,落日时分才回来。

    回来时,不仅带回满满一篮子果子,还有几条现抓的鱼,师兄现在是凡人,需要吃点有营养的。

    她回来时,藤妖才刚刚费劲巴拉的把自己给解开,抚摸着自己的细藤,要哭不哭。

    游溪扔给它一颗果子,它小心翼翼卷了吃了。

    见游溪没有什么反应,还忙着处理鲜鱼,它的藤蔓慢慢伸向篮子,还没碰到里面的果子,她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狠狠拍了它一下。

    嘤!

    藤妖老实了,期期艾艾缩在她脚边,用幼嫩的嗓音问,“你在做什么呀?”

    “做鱼。”

    “为什么剖开,不能直接吃?”

    “因为要做熟,人不能吃生的。”

    “是做给他吃的呀?”

    游溪点头。

    “你真好,还给食物做吃的。”说完,藤妖自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奇怪呢,它扬起藤蔓挠了挠自己并不存在的脑子,接着说,“可是,他快要死了哦。”

    游溪猛回过头:“你说什么?!”

    藤妖让她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回缩了缩:“他不是你的食物吗?他快死了,再不吃就不新鲜了。”

    说完,就见刚才恶狠狠的人,眼圈通红,眼泪无声掉了下来。

    藤妖彻底傻了,怎么有人为了食物流眼泪?难道他特别好吃?它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人还真怪好看的……

    它在这深山老林里,见过的人族屈指可数,但也得承认,眼前这个格外好看,要是死了,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你怎么知道,他要……”话说到一半,游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的生命力是灰色的,像秋天的落叶,快要枯萎了。”在植物眼中,万物都有生命力,眼前的蛇妖,生机就是一片绿意盎然。

    “为何会这样?”

    妖藤小心翼翼伸出一根细藤,搭在他手腕上,它不会把脉,但拥有天然的感知力,“喔,他的心脉都碎掉啦。”

    道心破碎……

    游溪走到荆饮月身边,师兄闭着眼睛,长眉入鬓,睫如鸦羽,眼底阴影浅淡,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仔细看的话,他的脸色比平时要苍白几分,透出一种平日难得一见的易碎感。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瓷器。

    哪怕是在夺魂阵前,他伤得那样重时,也从未这样。

    莫含光总喜欢说“剑修皮糙肉厚”,修为尽失,剑气消散,她才知眼前这人,也会如此脆弱。

    她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消失,就说道心残破,怎么会毫无后果?他凡人之身,难以承担心脉破碎的后果,刚才那一剑,又耗干了自己的余力……

    怎么办?

    她承诺过,她要保护师兄的。

    游溪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俯下身,唇贴上了师兄的薄唇。这一吻,带着青涩又香甜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从她唇中渡了过来,意识迷蒙间,荆饮月下意识喉结滚动,将那东西吞了下去。

    藤妖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

    山洞内格外安静,点点萤火在草丛间浮动。

    片刻后,荆饮月缓缓睁开眼睛,“小溪……”

    刚开口,游溪又吻了上来,轻颤着睫毛,带着三分羞涩,却又忘我投入。

    情动瞬间,浓郁的生机在体内弥漫,荆饮月意识到自己刚才吞下了什么,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的妖丹。

    他不由紧紧抱住了怀中少女,心疼万分。

    心脏正有力跳动,一颗崭新的道心种子在破碎的心脉中悄然生长。

    无情寂灭,有情方生。

    第63章 局势

    一月后, 天极峰。

    细雪轻飘,温泉池边,奇花异草盛开, 花做地毯,草地如茵, 潺潺水声让此地越发清幽, 一群小雪人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玩耍。

    三头身的雪人们聚在一起,玩了一阵,小声说话。

    “仙君打坐多久了?”

    “七、八天了哦。”

    “自从仙君回来, 就一直守在这里哦。”

    “还不让我们大声说话,怕吵到了她。”

    “嘘——”

    “她、她醒了吗?”

    雪人们挨挨挤挤往池边看去,玄衣仙君盘膝坐在池边的蒲团上, 细碎雪花落在他身上, 睫毛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俊美无俦,静坐不动如一座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温泉池中传来哗啦啦水声。

    一条细长的青蛇从水中冒出头来, 好奇四处张望。

    荆饮月睁开眼睛,看向池中。

    青蛇晃悠悠游到岸边, 支棱起身子, 仰头看着他。青蛇脑袋圆圆, 眼睛也溜圆, 眼神透着清澈的灵气,淡青色蛇鳞反射着日光,如玉石般温润。

    她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凑到跟前,一颗青翠欲滴的果子出现在掌心,香甜的气息飘散开来。

    小蛇的眼睛更亮了, 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啊呜——

    清甜的汁水味弥漫口腔,小蛇肉眼可见的满意,一口就囫囵把果子吞了下去,然后眼巴巴看着他,还想吃!

    荆饮月眼眸泛起些许笑意,伸手摸摸她的下巴。

    小蛇乖巧的把脑袋搭在他手心里,目不转睛看着他。

    “小溪。”他低声唤。

    分叉的小舌头飞快吐出又收回,青蛇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他收回手,从一旁的竹篮里又取出一颗仙杏果王递给她,她一口吞了。眼睛瞅着投喂她的人族,不知为何,她从对方清冷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悲伤。

    蛇蛇看不懂。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对方手边的竹篮引走,那篮子里竟然有满满一篮果子!

    如果蛇会流口水,她当场就垂涎三尺了。

    但周围都是雪地,太冷了,会把蛇冻死的。她一点都不想出去,只想泡在热乎乎的池子里,盼着这人再给她喂一颗果子。

    青蛇的小脑袋绕着对方的手转,看起来有颇几分萌萌的憨傻之气。

    “怎么感觉女儿变回原形之后变傻了?”不远处雪山径上,游晚风摸着下巴道。

    距离之前望日广场那场混乱过去了半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养的七七八八,人也好好收拾了一通,青簪束发,一袭雪青长袍,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的潇洒风姿。

    “没了妖丹,灵智已失,能不傻吗?”李青岫的语气透着心疼。

    “没关系,虽然傻乎乎,但多可爱啊。”游晚风安慰她,“咱们两没能把她养大,错过了她的童年,现在不等于有了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小溪丢了妖丹,用来弥补你的遗憾?”李青岫白他一眼,“有你这么自私的爹?”

    “夫人,这不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往好的方面想吗?”游晚风倍感冤枉,“重修妖丹,起码要个几百年,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把妖丹给女儿,可这不是不顶用么?”

    “两位前辈。”说话间,荆饮月走到两人面前,执晚辈礼,恭恭敬敬冲两人行了一礼。

    “峰主客气了。”游晚风连忙回礼,原来他以为对方是晚辈,说话毫不客气,现在知道对方身份了,可不再放肆了。

    李青岫也道:“先前密道中,还未感谢峰主相救,你救过我们夫妻的性命,在我们面前,无需如此客气。”

    她为先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的看法更是改观不少。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确实不错,没有选错人。

    荆饮月道:“在两位面前,我永远是晚辈。”

    游溪因为他失去了妖丹,他本来做好了会被两人责怪的准备,没想到他们并未怪他,刚才那些话未尝不是说给他听,更有几分宽慰他的意思。

    荆饮月心中,涌上一阵陌生的暖意。

    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这种来自家人之间的委婉关心,他从未体会过。

    他身后,小蛇漏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她本来想藏起来的,但这两个人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让她并不害怕。

    见她好奇,游晚风嘿嘿两声,走到池边蹲下,摸摸小蛇,“小溪,是我啊,我是阿爹。”

    小蛇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亲近的气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真乖。”他咧嘴直笑,“来,到爹手上来。”

    边说边吹起了口哨,逗得小蛇一愣一愣的。

    “游晚风!”李青岫加重了语气,“你逗狗呢?”

    游晚风脖子一缩,不敢乱来了,在湖边安安静静陪小蛇玩。

    李青岫道:“见笑。”

    荆饮月:“……”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天来,因为小溪失去妖丹而沉郁的心情,在此时缓解了不少。

    “这次我们来,是为了巫族和乌九明的事。”李青岫跟他说起了正事,“如今西洲,已成了金乌和巫族的领地。”

    那一日,阵法被破后,巫族原本的计划已经被破坏,阵法爆破的冲击力将所有人冲散,也有不少人就落在不远处,又重新组织起攻势来,现场变成了人族、巫族、妖族三方都各有死伤的局面,但人族和妖族已经联合起来,情况明显对巫族不利,关键时刻,竟有赤火从天而降,所有人都看到了天际翱翔而过的妖鸟金乌。

    大妖的气息令人战栗,燃烧不息的赤火将落月山烧成了一片焦土,山中大小妖族纷纷出逃,还有来不及跑的被当场烧死,剩下的人族修士和众妖也不得不撤出战场。

    不久后,落月山上一轮不落的烈日升起,烈日炎光照射整个西洲,不到半个月时间,西洲寸草不生,千里赤地几乎找不到任何活物,从落月山上四散的妖族一部分前往南洲投靠沧浪之主香雪君,一部分零散进入了中洲、北洲各地。

    唯有巫族的体质能在落月山生存,他们在山上建起了新的金乌神殿,供奉金乌为巫族之神,成了落月山的新主人。

    对一心想要巫族恢复过往荣光,凌驾三界之上的巫烬来说,这样的结果真的能接受吗?落月山换了个主人,却依然是妖族,到底心情如何,就只有巫烬自己知道了。

    天上两日并行,不止是妖族受难,凡间同样民不聊生,永昼无夜,季节颠倒,原本是秋末冬初的天气,比酷暑更加烈日炎炎,人间蒙难,仙门也不能坐视不管。

    但各仙门又何尝不头疼?

    上古大妖,与神族并肩的存在,他们拿天上那位有什么办法啊!

    仙门长老头都大了,最后还是找上玉山宗,请他们出个主意。

    如今的玉山,地峰峰主问寒已死,而天极峰主出关,宗内诸事由天极峰做主,这位仙君回宗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宗倡议:联合妖族,共同御敌。

    李青岫和游晚风到来,正是代表蛇妖,和玉山商议对抗巫族的对策来的。当然,巴相请这两人出面,也是存着让他们来看看女儿的一份体贴。

    那日之后,巴道天在族中将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要是没有她,妖族就全军覆没了,如今游溪在蛇族俨然变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过当事蛇对此一无所知,在温泉池里跟阿爹玩得非常欢乐。

    “宗主不知所踪,如今两界,恐怕无人是金乌的对手。”荆饮月道。也就是说,他们拿乌九明根本毫无办法。

    如果他修为还在,与乌九明还能一战,但现在……

    “不,还有一人,拥有不输金乌的实力。”李青岫道。

    荆饮月一愣。

    “此人你也认识,我已传信给她,将情况跟她说明,不久后,她就会来到玉山,等她来了,再商量对付金乌之事。”

    “好。”荆饮月点头。

    因为游溪,游家夫妻暂时在天极峰住了下来,游晚风陪小蛇玩了一会儿,就被李青岫叫走了。

    荆饮月走回池边,小蛇游动着凑近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师兄”,但她现在理解不了师兄是什么意思,只是天然的亲近着这个人,喜欢他。

    见他靠近湖边,就从湖中游出来,轻轻蹭他的手,掌心传来柔滑的触感,让他的目光也变得温柔。

    摸了一会儿小蛇,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火晶石做成的项链,在她好奇的视线中,将小小的项链挂在了她脖子上。这是他专门让器阁打造的法器,灵石相当于是悬浮在她身前的,不会掉落。

    耀眼的红色晶石,陪衬她青色鳞片,一晃一晃,好看极了。

    有这法宝保护,不用怕冰雪天气,她可以在天极峰四处游玩。

    荆饮月不忍心见她一直待在温泉池里,天极峰安静少人,藏着不少和她一样害羞的灵体,也许她能找到一两个合适的玩伴。

    他看了一眼远处好奇的雪人们,嘱咐:“别吓着她。”

    雪人们都老老实实点头。

    它们才不吓人呢,它们明明是天极峰上最可爱的生灵。

    看着湖中怯生生的小蛇,它们还是挤在一起,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一点,再缩小了一点点。

    回到天极峰,除了每天陪着游溪,荆饮月虽然变了身份,在玉山的日子还是一样规律。

    每日晨起和午后,他都会打坐两个时辰。原本他修为尽失,元息将散,游溪的妖丹保住了他溃散的元息,而且意外的和他体质相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一般修士还强些。

    若吸收妖丹中的力量,他甚至能恢复一部分修为,但他每日仅仅是冥想而已,并未修炼,这颗妖丹,他想完完整整还给游溪。

    午后他本想打坐,天极峰又迎来莫含光和藏玉拜访。

    见了面,两位院长客客气气:“峰主。”

    对于他身份变化,莫含光倒是适应良好,一来,他和秋山等人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回归天极峰,二来,顺其自然,他当下是什么身份,就按什么身份的态度对待他就好了。

    原本还担心荆饮月会有什么反应,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彼此都是熟人,莫含光省下寒暄,直奔主题,“不久前,我们收到了宁真君的传信……”

    前往落月山之前,因为荆饮月带回的消息,人极峰主宁真君赴冥界调查其中情况,时间快过去一个月,她却了无音讯。

    直到刚才,两人收到了她送回的传讯纸人,纸人上还带着血迹,一看内容,两人知道事情大了,赶紧来找他商量。

    荆饮月问:“宁真君如何了?”

    “真君在冥界不知所踪,只留下了这份书信。”莫含光脸色凝重,“她在信中说,冥界如今鬼将的数量,可能超乎我们的预计,而且她怀疑,这些鬼将有一个统一的首领,他们皆是听令行事。”

    “冥界,诞生了鬼王。”

    荆饮月眉心一跳。

    莫含光叹了口气:“宁真君在冥界看到了那个披着流仙宗弟子人皮的鬼将,不慎被他打伤,据她所说,那‘陆远’的实力,如今已不低于地阶中境,鬼王更不知实力恐怖到什么地步,她和长老们在逃出冥界的途中发来这封传信,之后便杳无所踪。”

    “派人去找过了吗?”

    “人极峰的长老已尽数出动,去冥界附近找人了,只是如今冥界凶险,他们也不敢冒险进入其中。”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含光连连摇头叹气,一个金乌已经叫人头疼,还来一个鬼王,三界都要乱套了。

    “人间的情形也不乐观。”藏玉道,“双日同天,凡人难承酷暑,暴晒而死,死后的冤魂汇入冥河,导致冥河暴涨,秽怨之气旺盛,又滋生出了更多冥鬼,如此恶性循环……各洲之地,都出现冥鬼成群,白日杀人,灭村灭城的情况。”

    “短短一个月,人间已成炼狱!”

    “虽然我们已派出弟子去各洲救援,但作用只是杯水车薪,情况仍在不断恶化中,恐怕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应对了。”

    话是这么说,可两位院长也知道,要解决目前的困局,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入妖界,杀金乌,入冥界,杀鬼王,灾祸便能止息。

    可问题是,谁能做到?

    面前这人或许可以,但他已修为尽失。

    曾经他和玉山宗主,是玉山宗唯二的天阶修士。放眼整个三界,天阶修士也屈指可数,其他几位,都是隐世不出,闭死关的老者,恐怕不到三界灭亡之时,都不会现身。这种级别的敌人,已经不是靠人数能解决的了,没有制胜的手段,再多人的去都只是送死。

    荆饮月脸色凝重,思忖片刻道,“传信各洲宗门,让他们派出人阶五境以上修士,以数人为一组,守护周边的城池、村落,阵修布阵,器修多设机关,剑修、刀修等负责诛杀冥鬼,互相配合行事,注意辨别冥鬼,伤者收入宗门医治,死人立即焚烧,不能给冥鬼可乘之机。”

    两人都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么做了。

    “仙君,你可知宗主的行踪?”迟疑片刻,莫含光问。

    “几百年未见了。”荆饮月摇了摇头。

    “……”莫含光无语凝噎,起码不久前,他还见过宗主的神识呢。

    三界出了这么大的事,宗主不管身在何处,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为何还不出现?地极峰在之前一战死伤了不少长老,人极峰主又失踪,天机院长因女儿的事一蹶不振,在这里的三人,已经是玉山最能说得上话的三人了。

    “我想……”莫含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说,宗主是不是出事了?”

    “这——”藏玉紧皱眉头,思索片刻,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可能。

    宗主上一次通过神识现身,正是为了荆饮月要去调查冥河一事,他老人家是否在那之后也去了冥河,结果折在了鬼王手里?

    如果宗主都难以应付,这样一来,他们还剩下几分胜算?

    两人都是满心苦涩,说不出话来。

    “恢复修为一事,我已有了眉目——”

    “太好了!”莫含光情不自禁道,坏消息连连,他都要愁死了,总算是听到了今天第一个好消息。

    “峰主尽早恢复修为,咱们才有一战之力。”藏玉四下看了看,“小溪呢?”

    望日广场之围能解,他们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游溪,藏玉也很想念自己这个弟子,想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荆饮月道:“小溪她……现在有些不方便。”

    藏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和莫含光一起告辞了。

    ……

    落月山。

    昔日落月流银,滋养山中万千妖族的妖山,如今一轮烈日在空,山顶之上,耸立着巍峨的金乌殿。

    巫族举族之力,借着巫术和法器,在一个月之内,修起了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乌九明高居宫殿内,受着巫族敬奉。

    赤金色地毯铺道,九道金阶之上,是威严的王座,乌九明坐姿随意,俯视着下方之人。

    金阶下,巫烬弯腰低头,恭敬垂侍。

    时间退回一个月以前,巫烬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辈分会变得比先祖还高,更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在儿子面前卑躬屈膝,连头都抬不起来。

    昔日巫族是信奉金乌没错,因为上古大妖和神族是压在巫族头上的两座大山,若不依附一方,巫族难以生存。

    既然没了神族,也不需要什么金乌了。对他而言,这原本是绝佳的机会,他汲汲营营数百年,以为能带领巫族,取代神族和大妖,创下不世功业。

    从此,让世人记住巫族,记住他巫烬。

    可乌九明打碎了他的幻想,过去三千年,大妖依然压在巫族头上,一切都没有变。

    他的苦心经营,巫族千年大计,全成了一场笑话!

    乌九明身具金乌血脉,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但转念一想,他既是大妖金乌,瞒过自己,又有什么难度?

    他窃取了羽族的气运,想要振兴巫族,自己的儿子却觉醒了金乌血脉,这何其讽刺!

    巫烬怄到吐血,可在乌九明面前,他还得赔上笑脸。

    “吾主,如今西洲之地,尽归我们所有,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恭声问。

    乌九明冷冷扫他一眼,巫烬心中的不甘,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只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罢了。

    他既然重回这人间,天道不容他,那他就改易这天道!世间的规矩,本就该由他这样的强者来定。

    “传令下去,各洲之地,无论人、妖、冥族,凡供奉信仰我日神金乌,便可受金乌之力庇佑,不受烈阳影响,凡不敬我者,必将死于烈日之下!该怎么选,他们心中有数。”

    话音落下,天际传来滚滚闷雷声。

    巫烬惶恐看向天边,脸色微白。

    “怕什么?”乌九明漫不经心道,“当初十日凌空,天道为了一把射日弓,不知耗费多少年月,如今想除掉我,又哪有这么容易?”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你们巫族吗?”

    巫烬浑身一颤。

    “你们巫族,最擅长巫祷、祭祀之法。上古之时,常以活人生祭,祈求庇护,如今献祭一两个巫族,为我增强力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吾主!”

    巫烬的心在滴血,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跟那时相比?如今每一个巫族人,都何其珍惜可贵,怎么能拿来献祭给乌九明增加力量?!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配祈求吾之庇护?”乌九明冷冷看他,“你做不到,我也可以代为动手。”

    “巫烬,你可想清楚了,吾一出手,可不就是死伤几个巫族人这么简单了。”

    “我、我明白了。”巫烬艰难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凄声道,“巫族会为您举办祭典,增强您的力量,愿吾主庇佑巫族,长盛不衰……”

    “下去吧。”

    巫烬踉踉跄跄下去了。

    如此才知,苦果难尝。

    他曾经杀了多少羽族,现在乌九明就来杀他的族人,这难道就是天道给他报应?!

    走出殿外,巫烬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一夕之间,好像老了几百岁。

    后殿内。

    芳玲听到了外面传来凄惨喊叫声,她仔细听了片刻,却什么都听不清楚,似乎是在叫骂着什么。

    很快,那声音消失了,四周只余一片死寂。

    芳玲心中空空落落,不安无声蔓延。

    乌九明的身份,从妖族少主变成了大妖金乌,而她成了妖君后宫中唯一的女子,她本该欣喜若狂,可她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神殿建成那日,乌九明一次也没来看过她,除了每天有人来取她一碗血,拿去供养妖君,其他时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成了奢华宫殿中的一件摆设。

    她日渐空虚,痛苦到想要发疯。

    随着时日推移,她终于明白,乌九明将她带在身边,只因为她是聚灵之体,他从来没有一刻爱过自己,以往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欺骗罢了。

    “姑娘,该取血了。”恍惚间,有人走到身边。

    一只金碗递到面前,有人抬起她的手臂,在伤痕累累的手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芳玲看着碗中的血,眼泪流下。

    她曾吵过闹过,拒不配合,要求乌九明来见她,被几个宫女按住后,绝望发现自己连乌九明宫中的宫女都打不过,根本无法反抗。

    这哪是什么宫殿,分明是一座要把她逼疯的囚笼。

    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呢?芳玲自问。

    没人能回答她。

    她想离开,该怎么才能逃出去?

    宫女走后,芳玲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食指上的储物戒泛着温润微光,她带出的法宝早在溪水镇消耗一空,如今只剩下几张传讯纸人。

    她对着小小一叠纸人出神,谁能把她从乌九明身边救走?如今,还有谁会帮她?

    蓦地,芳玲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

    事已至此,她会帮自己吗?

    该赌一把吗?

    ……

    莫含光和藏玉离开后,荆饮月回到温泉池边,池中空空荡荡,游溪不见了踪影。

    他在蒲团上静坐,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让她出去玩的是他,放不下心的也是他,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满山找蛇去了。

    天极峰高耸入云,地方极大,要找一条小小的蛇妖,无疑是大海捞针,但荆饮月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青色小蛇游走在雪地里,纤细灵动,远远看去像流淌的青玉,荆饮月到的时候,她在一块大石头下方藏了起来,凝神看着附近。

    四周一片白雪茫茫,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然而青蛇的动作更快,闪电般探出,在路过的猎物身上咬了一口。

    那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两耳微垂,浑身毛绒绒,雪球一般,看起来很是可爱。被咬了一口,兔子甚至没什么反应,又往前蹦了几下。

    她也不动,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转眼,兔子两腿一蹬,身体发僵,已然被毒死了。

    小蛇才慢悠悠游出去,准备吃兔子。

    这兔子十分肥美,足有她身体两倍粗,但这对胃口好的蛇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正要下口,她看到了面前的荆饮月。

    对方也在看着她,眸光清冷,又透着温柔。

    她愣了一下,认真思考片刻,默默往后退了退,圆圆眼睛看向荆饮月,白雪映照下,眸子里像映了星辰辉光,格外漂亮。

    荆饮月看懂了她的意思,她要把兔子让给自己吃。

    小蛇心想:他看起来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反正这里兔子很多,她抓起来很容易,而他看起来又不是很会捕猎的样子。

    他用手指蹭了蹭小蛇的脑袋,失笑:“你自己吃。”

    小蛇歪着脑袋看他,那意思:你确定?

    荆饮月好笑道:“你可知,你吃的兔子是我的,这座山也是我的。”

    小蛇傻眼了。

    于是又被摸了摸头,俊美的男人笑意清浅:“尽管吃,养得起你。”

    不远处,小雪人从树后探头:“仙君,有个漂亮的大姐姐来找你了哦。”

    游溪瞬间瞪圆了眼。

    第64章 觉醒

    回去的路上懒得走路, 游溪干脆缠在了荆饮月身上,让他带自己回去。

    游溪缩在他宽敞的袖子里,只露出一一双幽暗的眼睛, 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猝不及防注意到她, 还真有点吓人。

    但在小蛇看来, 还是突然拜访的生人更吓人一点。

    还好师兄的袖子里进可攻退可守,情况不对,她就立刻缩回去。

    回到温泉池边, 有人早已等着了,如雪的长裙铺地,银发及腰, 纤丽背影仙气缥缈, 听见脚步声, 她回过头来,轻啧一声:“才多久没见,你们两就弄成这幅模样了?”

    一个修为尽散, 一个灵智全失,同甘共苦, 还真是般配。

    “香雪君。”李青岫说时, 荆饮月就猜到了几分, 见到她来, 倒也不显得过于意外。

    “我就说,能让我香雪君看上的人,定不简单。”香雪君挑了挑眉,“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

    她这么说,让荆饮月有些尴尬。

    袖子里的小蛇在他的内衫上磨牙, 尖尖的毒牙跃跃欲试,荆饮月感觉到,小蛇明显有些不开心了。

    被她拿毒牙威胁,荆饮月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眸中泛上笑意。

    香雪君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道,“青岫说,要请我来对付乌九明,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人间事我不管,乌九明如何兴风作浪,也与我无关。”

    这只金乌隐藏得确实够深,当初在幻阵之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份。

    “不过,看在和你袖中的小家伙同族的份上,我可以提点你们一二。”

    “前辈是蛇族?”

    “呵。”香雪君笑了一声,“你可知有鳞一族,何者称最强?”

    “巴道天有巴蛇血脉,他是最强吗?远远不是。”她道,“上古时,天上金乌、山中麒麟、海上沧龙,并称三强,三者之中,龙为万兽之祖。如今的蛇族其实来自于沧龙一脉,沧龙,才是万妖之中最强者。”

    说话间,她身后出现一道银色龙尾,雪中的龙尾如梦似幻,雪花纷纷扬扬,龙尾轻摆,恰如流银。

    荆饮月愣了一下,“前辈的意思是,小溪也是……”

    “她身上的沧龙之气极淡,但确实有。”香雪君道,“上次见面时,我并未察觉到,这倒是有些奇怪。”

    荆饮月眸色深沉:“乌九明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片金乌之羽……”

    “难怪了。”香雪君道,“金乌命羽压制了她身上的沧龙气息,她的沧龙血脉,至今未能觉醒。”

    “乌九明居然有脸说自己救过她?就算没有命羽,她也死不了,不如说这命羽压制了她的成长,不然她早该觉醒了。”

    “前辈是否有办法帮她?”他问。

    若游溪能觉醒沧龙血脉,是否能恢复灵智?

    袖子里的小蛇冒出头来,蛇信吐个不停,像只小狗吐舌头略略略,香雪君都被逗笑了,“怎么?沧龙血脉还委屈你了?”

    游溪:她明明是蛇,为什么要当龙?她只想快乐地当一条小蛇,才不想变龙呢。

    不远处,游晚风点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在如今三界,觉醒上古大妖的血脉是一件好事。大妖已不是天道偏爱的种族,要背负的东西却更多。

    他们蛇族哪哪都好,就算小溪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也依然是爹娘的宝贝。

    “若小溪不想,我也不想勉强她。”荆饮月摸了摸小蛇脑袋,“前辈可知,失去的妖丹如何收回?”

    香雪君看了他一眼,“我是妖君,不是大夫,你问错人了。”

    荆饮月:……

    “不过,就算放着不管,没了命羽,她的血脉迟早有一天会觉醒。”香雪君道,“让她血脉觉醒,怎么也比现在这幅傻兮兮的模样要好吧?”

    “再说,你们想对抗金乌,还得靠她,能战胜上古妖兽的,唯有另一只上古妖兽。”

    游溪:她明明是条聪明的小蛇,怎么这些人都说她傻?!

    “前辈——”

    “别看乌九明现在如日中天,他终究为天道所不容,就算你们放着他不管,他迟早也要被天道所灭,只不过这个时间可能是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等待的代价是生灵涂炭,你们人族承受不起罢了。”

    “千年时间,对天道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这就是前辈不出手的原因吗?”荆饮月好似明白了什么,“前辈出手,也会被天道所忌?”

    大道那缕金光降临在天极峰顶时,对于道为何物,他曾隐约有所感,但大道的玄旨幽微,很难用语言形容概括。

    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族和大妖,为何不被天道所容?

    “因为规则更替。”香雪君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目光渺远,“上古时,规则是强者生存,神、巫、妖……强者遍地,强者杀弱者不需要理由,神与妖斗法、神族之间内斗,动辄山崩地裂,河川改道,弱小的族群死伤上万,甚至被灭族也很常见。这些强者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彼此消耗,逐渐衰弱,而人族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夹缝中逐渐成长壮大,那时起天道便开始向人族倾斜。随着人族壮大,气运日强,天道规则渐渐变成了人族的规则,如今,人族心中的道是什么,那天道就是什么。”

    “是……公平与善恶。”荆饮月道。

    “你确实很聪明。”香雪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族追求着朴素的天理,如今的天道,也遵循这样的规则。”

    “神族彻底陨灭,大妖还能通过血脉返祖重返世间,但返祖的血脉,大多不纯,这对于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巴道天能好好活着,就因为他只有一半巴蛇之血,而且他不作恶,但凡他做一件恶事你再看,他只会比金乌死得更快。”

    “上古大妖,哪一个身上不背着几万、上十万条他族的性命?所以,我自血脉觉醒之日,就脱离蛇族,定居沧浪之畔,不沾染世事,只求逍遥快活。”

    她说完,远处的游晚风和李青岫也若有所悟。

    荆饮月明白了,相比之下,香雪君的说法似乎更接近真相,乌九明说的那些话,就显得单薄许多。

    “那小溪……”

    “她身上的那点沧龙气息根本不够看,她总归还是归属于蛇族,你不用担心。”香雪君说。

    她心中其实有些疑惑,从血脉返祖的情况来看,类似巴道天那样的情况更多,游溪身上的沧龙之气怎么会如此稀薄?

    真要对上乌九明,游溪恐怕没有几分胜算,但这就不是她应该操心的问题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要不要助她血脉觉醒,你们自己看吧。”

    荆饮月低下头,袖中的小蛇缓缓游出来,趴在他掌心上,看了看他,又看向远处的爹娘。

    做一条小蛇很快乐,可她隐约也有感觉,他们都希望她能恢复灵智,虽然她也不知道灵智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不小心弄丢了它,但没有它,他们都有些为自己难过。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他什么都不说,游溪却隐隐能感觉他的悲伤。

    在众人注视下,小蛇缓缓点了点头。

    她决定,为了他们努力一次,把灵智找回来。

    荆饮月道:“请前辈出手。”

    香雪君挑了挑眉:“先说一句,我不保证能帮她觉醒,这种事要看她自己,其他人再怎么做,都只是辅助罢了。”

    香雪君一抬手,一道泛着银光的阵法出现在温泉池边,“除了妖丹,她体内很可能还有一颗龙丹,如何凝聚出这颗龙丹,让它由虚化实,是她能否觉醒的关键。”

    “这个幻阵,你们先前也进去过,这一次,会是对她的考验,原本只能她一人进去……不过,料想你也不放心,便让你们二人同去吧。”

    “记住,身在阵中,不能让她发现你在帮她,否则前功尽弃。”

    荆饮月点点头,“我明白。”

    光芒一闪而逝,一人一蛇步入阵中。

    他们消失后,一只白鹭扑扇着翅膀,扑簌簌落到她面前。

    白鹭羽翼丰满,两条长腿纤细,头顶两根长长的饰羽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晃,姿态优雅,“明明可以直接帮她,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香雪君睨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懂情趣。”他道,“怎么我为你刻的雕像,你就不觉得是情趣呢?”

    “太息羽——”

    白鹭心知惹毛了她,连忙振翅飞起,身影融入茫茫雪地,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香雪君身影一闪,也跟着消失了。

    他们走后,李青岫走到池边,守着阵法,叹了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换个角度想想,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呢。”游晚风安慰道。他不想小溪背负上古妖兽的宿命,但起码觉醒血脉后,没人敢欺负她了。

    温泉边水声潺潺,李青岫靠上他的肩膀,“晚风,这五十年,真是恍如一梦……”

    游晚风将她珍重万分地拥在怀里,“青岫,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一家团圆,没人再能分开我们。”

    ……

    幻阵内。

    玉山的春日微风袅袅,七院弟子们凑在一起格外热闹,只因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三峰的天极峰顶上,天地灵气孕化出了一颗灵珠,经过长老们鉴定,这竟然是一枚天品法宝!

    可上三峰的人试了个遍,竟无人能使这颗灵珠认主,于是天极峰主做了决定,让七院弟子都来试一试,谁能让灵珠有感应,谁就有机会获得这颗灵珠。

    七院沸腾了,这可是天品法器啊!这辈子能有机会见识天品法器的风采,都叫人不枉此生了!

    这浩浩荡荡的测试活动进行了整整七天,一共测出六名弟子对灵珠有感应,但感应很是微弱,今日轮到最后一批道藏院弟子测试,这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希望不大,不出意外的话,灵珠的主人应该会从之前六人之中选出了。

    “师妹,别紧张,就当是走个过场。”殿门外,云芜安慰新来的师妹,“很快,试一下就出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师妹真就是那个天选之子,是灵珠的主人呢?”花任酒道,“师妹,你还是认真对待的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花任酒,你非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我说的难道不对?”花任酒据理力争。

    “你没听到师妹说她害怕吗?”云芜道,“里面的人可是天极峰主,那位饮月仙君啊,听说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之前还有弟子被吓哭的呢!我这不是想安慰下师妹,让她别那么紧张吗?”

    “我看你越说,她才会越紧张。”

    “师兄师姐。”身后有弟子弱弱道,“游师妹她已经进去了……”

    大殿内,炉香袅袅。

    游溪小心翼翼步入殿中,她才刚来玉山,就碰上这种事,简直焦虑得想死。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来测什么灵珠,可偏偏院长说每个人都必须去,说什么饮月仙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天分的弟子。

    她心想:这仙君事可真多!

    得知消息的时候,心情不亚于刚进公司的小新人被通知要去见公司大老板,更别说她还是个社恐,紧张到爆表。

    走进大殿,她的腿都是抖的。

    殿中空空荡荡,她一路低着头,余光隐约看见上方坐着人,也不敢多看,找了个柱子后面站着,看不见人,好歹是没那么心慌了。

    她四下看了看,想找那颗灵珠在哪,赶紧试了赶紧走人,仙君一天要见这么多弟子,肯定也疲了吧?但愿仙君当她不存在好了!

    正张望,上方传来一道清润嗓音:“游溪,上前来。”

    游溪心里一咯噔。

    仙君声音还挺好听的。

    但叫她干什么?说好的走个过场呢!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在离仙君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偷偷抬头看他。

    坐在上首的男子,黑衣宽袍,玉冠束发,雪肤墨眸,气质如孤松凛冽,月华般清冷,容貌是她见过数一数二的好看,只是淡扫一眼,带着令人遍体生凉的寒意。

    游溪浑身有点冷,但仙君跟前,又只能忍着,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仙君修长的手将桌上的灵匣推了过来,“试试。”

    匣子里,一颗海蓝色的珠子静静躺在盒子里,灵珠圆润小巧,看到它的一刻,游溪耳畔仿佛响起了海浪涛声,眼前看到奔流的江海河川,水流生生不息,它们呼唤着她,亲近着她,一刻不停。

    恍惚间,她伸出手,触碰灵珠。

    灵珠上一阵微弱的灵光亮了起来,很快又消隐不见。

    那玄妙的感触也只是一瞬间,她讶然睁开眼睛,看着盒中安静的灵珠,有些不可置信——她刚才是和灵珠有了感应?

    “没错。”仙君淡声道,“你是第七个对灵珠有感应的,也是其中感应最弱的。”

    “……”

    她该说什么呢?

    感应太弱,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仙君跟传言一样清冷高贵,神色难辨喜怒。

    游溪下意识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讨厌自己,觉得很不耐烦?

    她胡思乱想时,就听仙君道:“想让灵珠认你为主吗?”

    游溪愣了一下。

    她本该说不想,像这种天材地宝,不是她该肖想的东西,可刚才灵珠的感应让她心中起了波澜,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突然又想到,仙君为何会这么问?

    听说仙君不近人情,从不偏私,这么问,总不会是想帮她吧?

    她抬头,正对上仙君的视线,他淡墨色的眸中,有着游溪看不懂的情绪。

    “今夜亥时,藏书阁等我。”

    “啊?”游溪傻了,眼看他要离开,“……仙君!”

    “还有事?”

    “我能问一下,等您……是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问。

    她乌亮的眸中写满了好奇和认真,荆饮月很想揉揉她的头,但他不能暴露,只得脸绷起来,声音更冷了三分,“检查课业。”

    游溪:?

    天塌了!

    震惊之下,没注意到仙君的唇角悄然上扬了两分。

    游溪像打霜的茄子一样从殿中走了出来,师姐师兄迎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她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完了,全完了。”

    花云两人交换眼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兄师姐,仙君没事喜欢检查弟子的修炼进度吗?”

    “没有吧?”花任酒挠头,“从未听说过。”

    “仙君他高高在上,弟子修行这么小的事,他怎么会过问?”

    “……”

    “师妹,你还好吧?”

    “我还、还好……”

    游溪跟失了魂一样走了。

    他是在针对自己,一定是吧!

    可为什么呢?

    她和仙君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有什么理由针对自己?她对仙君而言有什么特殊的吗?

    游溪百思不得其解,回道藏院的路上,让几个他院弟子拦住了去路。

    “道藏院的游师妹?”

    “听说你也让感应了灵珠,凭你也配?”

    “该不会是作弊了吧?”穿着天机院服的师兄道,“你们道藏院别的不会,小伎俩最多,看你这样,多半是手脚不干净。”

    游溪狠狠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那师兄道,“师兄说你,你还不服气?”

    “师兄说得对,也不知身上什么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旁边有人帮腔道:“还不拿出来?”

    “快拿出来!”

    “你不交出来,可别怪我们动手了!”

    几人围了上来,要对游溪动手搜身。

    这些人如此蛮不讲理,大概是没能得到灵珠认可,见机会落在她身上,因而恼羞成怒,想找她的茬。

    她默默后退一步,盘算着该怎么应付过去。

    这时,一道寒风自身后扫来,将这群弟子全都扫倒在地,乱七八糟滚做一团,这阵风刺骨森寒,他们的眼睫和手上、身上都起了一阵薄霜,冻得瑟瑟发抖。

    叫得最狠的那个师兄尤为凄惨,他惨叫着,耳朵都被冻掉了,没一会儿,这群弟子就被冻成了一团冰,彻底动不了了。

    游溪愣愣看着这一幕,这风……有这么厉害吗?

    她只感觉一阵凉爽,风轻轻拂过,明明很温柔。

    难道风还能分人,区别对待?

    她狐疑地回过头,是谁在暗中帮她?

    这片小树林中十分安静,四下无人,她在一棵树后,看到了一片玄色衣角。她的视力极好,看得出那片布料并不便宜,刺绣暗纹透着低调华丽。

    ……是仙君吗?

    他在暗中帮自己?

    “你们这群心思不正的家伙,明日就将你们赶出玉山!”林子里,一个红衣男子蹦了出来,将那群弟子踹得嗷嗷直叫。

    “你……”游溪瞪圆了眼睛看他,“刚才是你帮了我?”

    岁舍摸了摸下巴,“对、对啊。”

    “你为什么要结巴?”

    “我、我天生的,大、大舌头。”

    “……”

    看着他这张伶俐的脸,说自己是大舌头,她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她又往林子里看了一眼,林中空空,不见人影。

    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走之后,玄衣人缓步走出,岁舍巴巴凑过去:“师兄,我表现得不错吧?”

    荆饮月淡淡扫了他一眼。

    “不过,我不明白。”岁舍道,“师兄为何要跟着这姑娘呢?”

    “路过而已。”

    “是么?”岁舍眼珠一转,语气夸张道,“原来这条路也通往天极峰啊,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呢!”

    荆饮月瞟了他一眼。

    岁舍连忙道,“唉哟,我咬到舌头了!”

    夜里,游溪怀着忐忑心情来到藏书阁,阁中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道藏院最多的东西就是书,各种典籍堆积如山海,光是用来藏书的阁楼就有好几座,仙君并没有说是哪个书阁,她来的是离白日大殿最近的一座。

    其实内心怀着几分侥幸,万一仙君说的不是这里,那可就太好了,以后就说她找错了地方,今晚也不用碰见他了。

    然而她高兴得太早了。

    刚进书阁不久,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雪松香气,一回头,荆饮月就站在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仙、仙君。”

    荆饮月神色如常,随手拿起书架上一本旧书,“最近都学了些什么?”

    “道经、阵术……”

    “可有什么不懂的?”

    “呃……”

    他还真是来考较她课业的?堂堂仙君,真有这么闲吗?

    但话说到这,她又怕冷场,随口编了一个问题,他挑了挑眉,指了指桌上的笔墨,“写下来。”

    游溪只好坐过去写,他就在身后站着,弄得她紧张万分,下笔第三个字就写错了。

    她停笔一顿,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糟了!

    脑子空白,突然想不起来这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正用力回想时,身后的人俯下身来,握住了她执笔的手,清浅冷香浮动,他带着她,写下了那个字。

    游溪脑子嗡一声乱成了一团,心跳得飞快。

    他、他离自己也太近了吧?这个姿势,算是怎么回事?

    书阁一片寂静,春夜的晚风拂动书页,桌案上映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气氛无声暧昧。

    她看着纸上清隽的字迹,心中隐隐感觉,仙君冷淡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丝温柔……

    喵~一只三花猫跳上窗台,弓起背,尾巴毛蓬蓬,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游溪恍如梦中惊醒,道,“仙、仙君,我想起来了。”

    “嗯。”

    荆饮月退开两步,游溪低头掩饰脸上的红晕,错过了那人深情的凝视。

    她不知道,能再看到她,看到她这样鲜活生动的表情,对荆饮月而言,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他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

    时间转眼过去两天,玉山仙灵大会召开。

    天极峰顶的大殿上,三峰长老、七院弟子到齐,乌泱泱上万号人,殿中有空间法阵,容纳下了所有弟子,无一人发出声音,殿中气氛盛大严肃。

    大殿高居峰顶,周围云雾升腾,如同置身云端。

    饮月仙君坐在仙台高座上,气质如月华清冷,淡漠视线扫过下方所有人,落在游溪身上时,悄然一顿,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不远处高台上的灵匣之中,放着那颗海蓝色的灵珠。

    这一次,将决定灵珠真正的归属。

    七位候选站在大殿正中,游溪在靠角落的位置,这样的场合令她头晕想吐,不远处,师兄师姐正关切看着她,默默为她加油鼓劲。

    她低着头努力忽略那种不适感,这时,忽然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抬头一看,匣中的灵珠,在众目睽睽之下,灵珠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突然崩解,碎成了一堆粉末。

    “灵珠碎了!”

    “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灵珠怎么会碎?”

    在众人惊诧声中,荆饮月起身,他手中一面宝镜熠熠生辉,镜面如水波动荡。

    “是溯源镜!”有人认出了这件法宝。

    溯源镜可以照人照物,追溯十二时辰内发生的事,有了此镜,谁对灵珠做了手脚,一看即知。

    在众人的骚动声中,镜面的动荡渐渐停止,时间回溯到昨夜,明月高照,镜中映出了一道缓缓接近灵珠的纤丽身影——

    “竟然是她?!”

    “是游溪!是她毁了灵珠!”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游溪身上。

    第65章 燕侣

    大殿内, 灵珠突然碎裂,气氛紧绷起来。

    溯源镜内,照出了游溪的身影, 证明她曾在昨夜之时,偷偷潜入大殿, 对灵珠动过手脚。

    面对众人震惊、愤怒、指责的视线, 游溪本来就紧张,脸色更加惨白,她看着荆饮月手中的镜子, 不敢看他此时冰冷的表情。

    “不是我……”她喃喃。

    “不可能是师妹!”云芜喊道。

    “是啊,师妹本身就是候选之一,弄坏灵珠, 对她有什么好处?”

    “哼。说不定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戏, 干脆将灵珠毁掉, 让其他人也得不到!”

    “这种下作心思,还用猜吗?”

    “游溪,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你放屁!”云芜忍不住怒斥。

    “这就戳中痛处了?”

    “你这么急, 这事不会也有你一份吧?”

    他们一个个冷嘲热讽,云芜气得要死, 但一个人怎么吵得过这么多人?

    众弟子原本都在等着看灵珠最后会归谁所有, 结果灵珠竟然被毁了, 这种情形,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忍不住要站出来骂上几句,以彰显自己的正义感。

    弟子们群情激奋,声浪震天。

    “仙君,请重罚此人, 将她赶出玉山!”

    “说得对,这种人,必须赶出玉山!”

    “赶出去!”

    一波波的声浪吵得游溪头脑发胀,本来就晕这下更加头晕了,脸上褪尽了血色。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指责,众人排山倒海的愤怒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她的人群恐惧再次发作,呼吸急促,反胃想吐,浑身僵硬,手脚发麻,一时之间,甚至无法顺利组织起语言为自己辩驳,她像一块僵硬的木头立在原地,那些言语的利箭飞射而来,她毫无办法招架。

    这时,上方传来那道清冷声音:“安静。”

    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

    弟子们渐次安静下来。

    荆饮月看着下方无措的小姑娘,眸光幽深,“溯源镜所见,不一定就是真相。”

    “仙君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位院长道,“我们都知道溯源镜同样是天阶法宝,所见一定为真,难道仙君想说,连你手中的溯源镜,也被人动过手脚?”

    “仙君是想公然包庇这女弟子吗?”

    “没想到玉山宗最为公允无私的饮月仙君,也有为了弟子徇私之时!”

    院长们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手下都有弟子成了候选,谁要是得到灵珠认可,在七院之中,必然大出风头,院长同样脸上有光。眼看灵珠被毁,他们怎么能不恼怒?连对着荆饮月说话的语气,都有了几分不敬。

    院长们说了几句,见仙君气沉意稳,冷冷看着他们质疑。

    只是被他扫视一番,几人气焰渐渐消了下去,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说话了。

    真的惹恼了仙君,谁也承受不起后果。

    殿内外一时静得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质疑的视线纷纷投向仙台高座上的仙君,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凌云仙殿之上,万千弟子注视之下,玄衣乌发的仙君冲着角落的少女伸出了手,“游溪,过来。”

    游溪一怔。

    她惊讶看向荆饮月,对方也在看着她,眼神平静,在这种局势下,他的神情依然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事可以难倒他,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意志。

    对她而言一瞬间天塌了,他还在自己面前稳稳站着。

    他的坚定让游溪渐渐冷静下来,恐慌逐渐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缓步走上玉阶高台,迈过最后一阶台阶时,她听到仙君的声音传遍大殿,“昨夜,她跟我在一起。”

    众人哗然。

    游溪也惊讶看向仙君,昨夜他们确实在一起,但她以为仙君不会说出来,他们只是在讨论阵法之道,但别人听起来恐怕不是这么回事,高位者往往更在乎名声,他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仙君他竟愿意这样帮自己,游溪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荆饮月淡淡看了她一眼,“本君只站在公理一边。”

    游溪:……

    意思是她想多了吗?

    听他特意说了这么一句,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你呢?”荆饮月问,“你心中可有公理?”

    “嗯。”

    “那本君就站在你这边。”

    “?”

    不等她想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有什么问题,下方弟子们已经炸了锅,仙君这么说,不就是公开支持游溪的意思?

    他说昨夜他和游溪在一起,谁能证明?他身份摆在这里,谁敢质疑他?

    可要这样保下游溪,让他们怎么服气?!

    天机院长忍不住道:“仙君,敢问你和一个女弟子深夜共处,所谓何事?你这样说,可有其他人为证?”

    荆饮月不慌不忙:“昨夜藏书阁偶遇,指点了她几句。至于证据——”

    在天机院长紧盯不舍的视线下,他淡淡道:“道藏院弟子勤奋好学,昨夜她向我请教了几个问题,书阁中还留有她的记录,你们可派人查看,墨迹尤新。”

    天机院长顿时语塞:“这——”

    他没想到仙君还真有证据!

    弟子们也有些疑惑,仙君这么说,难道游溪真是被冤枉的?

    那灵珠怎么会碎?

    藏玉道:“难道有人用了换颜丹?”

    换颜丹可以改变容貌,有人化作游溪的样子偷偷潜入大殿,对灵珠做了手脚。

    若是如此,此人恐怕猜到了灵珠毁坏后,仙君会用溯源镜回溯,此人的目的就是嫁祸游溪,灵珠甚至不是他的首要目标。

    “我知道了。”红衣男子悠然走到人群中,拍了拍天机院某个弟子的肩膀,“原来是你啊!昨天你的小弟们找这位游师妹的麻烦,被我教训了一番,你怀恨在心,再加上灵珠又没选你,你干脆将灵珠毁了,嫁祸给她,一石二鸟。我说的对不得,天机院第一?”

    那人脸色瞬间苍白:“不是我!”

    岁舍扬了扬手中的小瓶子:“那这是什么?”

    “你、你——快还我!”没想到这人竟能当面偷他储物袋里的东西,那人慌得不行,岁舍吹了声口哨:“仙君,接着!”

    那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在荆饮月手中。

    仙君修长的手指打开瓶塞,淡淡的玫瑰清香飘散,几个院长都变了脸色:“真是换颜丹!”

    天机院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没想到自己的得意弟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他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众弟子这才明白,他们冤枉了游溪,罪魁祸首竟是天机院的大弟子!

    仙君冷冷扫过一眼,那弟子吓得腿软,“仙君饶命,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我知道错了!”

    他作势要跪下求饶,双腿打弯瞬间,身上忽然冒出一阵黑气,那黑雾在空中化为人形,带着一股诡谲阴沉气息,朝着游溪冲了过去!

    荆饮月脸色一变:“小溪!”

    他意识到不对——这根本不是幻阵中的东西!

    这气息,分明是极强的冥鬼怨气!

    可这弟子不是冥鬼,这缕气息只是寄存在他身上,不知何时潜入了幻阵之中,连他的洞察之眼也无法分辨。

    危急时刻,他纵身一挡。

    虽然已成凡人之身,在幻阵中他的灵识还有天阶强度,那冥鬼气息穿身而过,和他的灵识对撞,双方俱是猛烈一震。识海一阵动荡,荆饮月眉心霎时收紧,有种灵识都要被撞出体内的错觉。

    从他身上穿过后,怨气有所削弱,变成丝丝缕缕的条状,然而去势不止,裹挟着游溪冲出殿外,落入天极峰万丈悬崖之下!

    荆饮月脸色霎时惨白。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所有人,这天极峰何止万丈之高,别说游溪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哪怕人阶七境的修士,摔下去也会当场粉身碎骨。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静默了。

    刚才指责她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一阵悔意涌上心头。

    游师妹是被人冤枉的,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承受了他们群情激奋的指责,他们实在是错得离谱……

    “刚才那是什么?”

    “好像是冥鬼气息……”

    “游师妹,还有可能活着吗?”

    没人出声,都知道希望渺茫。

    就在沉默蔓延之时,灵匣中破碎的灵珠发出一阵微光,微光一闪一闪,好像在回应着什么。

    在微光包裹之下,碎裂的灵珠缓缓粘合在了一起,一道道裂痕被修复,直到一丝裂痕也不见,灵珠恢复如初,光芒更甚之前。

    “这是……怎么回事?”

    该说不愧是天阶法宝吗,灵珠竟然会自我修复,只是这阵灵光是怎么回事?

    难道灵珠要在此时认主吗?

    “你们听到了吗?”

    “有海浪声。”

    “可这是天极峰上,怎么会有海浪?”

    风啸云涌,阵阵云雾翻涌似浪。

    雪照云光,瑞彩千条。

    滚滚云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破云而出。

    “快看!”

    “是龙啊!”

    “好漂亮的龙!”

    天青色沧龙穿过云层,跃上大殿之顶,她浑身鳞片沐浴日光。熠熠生辉,头顶的龙角形似鹿角,仙气飘飘,身形修长灵巧,龙尾一摆,搅动云浪。

    这天地钟爱的生灵,在云雾中翻涌,漂亮得不可思议。

    灵匣之中,那颗灵珠飞起,如一滴春雨,融入了龙身之中。

    沧龙身上的鳞片似乎更亮更柔润了几分,她从空中徐徐降下,落到了荆饮月面前。

    周围的大殿、人群、喧嚣声,通通消失不见。

    幻阵消散,天极峰的温泉池边,头生双角,身后曳着青色龙尾的少女婷婷立于荆饮月面前,笑意盈盈,眼波如水。

    她说,“师兄。”

    荆饮月眼眶一热,将她抱在怀中。

    怀中的少女腰肢柔软,淡淡馨香萦绕,抱在怀里,如拥一缕春风,轻盈温暖。

    游溪靠着他的肩膀,失去妖丹,丧失灵智,变成一条无忧无虑的小蛇,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融合龙丹,重新化人,换了身份,却如同跨过了千山万水。

    能像这样靠近他,或者仅仅是看着他,心中就一阵喜悦潮涌。

    她抬起头,尾巴不安地动了动,声音一如过往甜软,“师兄,我好看吗?”

    “嗯。”

    “无论什么样的你,在我心里都最好看。”

    真诚直白的甜言蜜语,让游溪脸颊微红,她仰头看着师兄,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顺势闭上了眼睛。

    师兄,他应该懂的吧?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珍而重之。

    温柔的对待,让游溪渐渐投入其中。

    很快,柔和的吻化为了狂风骤雨的攻击,呼吸渐渐沉重,柔软花瓣般的唇被撬开,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掌中的腰肢渐渐变得绵软,少女在他怀中,好像化为了一滩春水。

    眼波盈盈,缠绵至极。

    “师、师兄……”

    一吻罢,两人的呼吸都灼热几分。

    游溪靠在他身上,丹田处新生的龙丹一阵滚烫,让她热得有些难受。师兄身上,好像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

    那股力量似乎与龙丹同源,令她感到十分亲切。

    这种吸引,是因为她的妖丹还在师兄体内吗?

    来不及细思,身上热意更甚,让她情不自禁与对方紧紧相贴。

    男人沉默着,眸中暗潮涌动,手臂更收紧了几分力道,清冷的声音透出几分喑哑,询问她,“可以吗?”

    游溪脸上的红霞更浓,声音轻的像蚊子哼哼,“不、不要在这里……”

    话音落,就被他横空抱了起来。

    面前浮现一把形状古朴的钥匙,荆饮月道:“小溪,注入一点妖气。”

    沧龙的妖息没入钥匙中,一道洞府入口霍然浮现。

    这正是天极峰主的洞府,妖气没入钥匙的瞬间,洞府同时也认她为主,游溪脑海中,洞府的一草一木皆浮现眼前。

    她心思一动,两人落在了一间宽敞内室,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四目相对,情.潮暗涌。

    荆饮月俯过身来,在她脸颊上、颈侧落下细密的吻,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腰间的细带,轻轻一扯,就在掌心散开。

    褪去外衫,少女的玲珑身段落入眼中。

    她含着几分羞涩,颊飞红霞,尾巴却紧紧缠在他腿上,鳞片轻轻摩擦的触感,令他眸色更幽深了几分。

    荆饮月喉头发紧,喉结不自觉滚动。

    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几乎溃不成军。

    游溪不敢看他,两颊滚烫,睫毛颤动不停,他缓缓覆了过来。荆饮月的气息包裹下,她彻底融入其中。

    天极峰的雪停了,微风轻拂。

    终年不化的雪峰顶上,积雪悄然融化,绿意生长,雪地里,姹紫嫣红的鲜花盛开。

    一夕春回。

    第66章 甘霖

    不知过了多久, 游溪从甜梦中醒了过来。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只觉得精神十分饱满。

    身上穿着舒适的寝衣,盖着柔软的厚被, 房间里熏着清冷的熏香,她动了动身体, 发现全身都有些酸痛, 再回忆起昨天的荒唐,不禁耳根发红,把被子往头上一盖。

    师兄真是, 太厉害了……

    她在床上扭动了一会儿,缓缓起身靠床坐着,无意间看到露在外面的手腕, 上面还有一圈紫痕。

    其实昨天师兄很温柔, 她并没有觉得痛, 大概是重新化形后,这身皮肤太娇嫩了,经不起一点磕碰。

    再低头一看, 红痕斑驳,痕迹更加鲜明, 她连忙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脸上烧红。

    忍不住把脸贴在被子外侧降温, 偏头看到桌上一阵晃眼的灵光, 仔细一看,不由惊呆,桌上堆着一堆天材地宝——上品灵仙草、琉璃仙芝、上品玄虚丹……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师兄这是把洞府里积攒九百年的珍品灵材全都拿出来了吧?

    话说,自己在他眼中有这么虚弱吗, 让他操心到想把所有药材都堆到她面前?

    想到他在库房里认真翻找的模样,游溪就不禁有些好笑。

    正笑得眼眸微弯,看到一只冰蓝色蝴蝶被这堆天材地宝吸引而来,蹁跹飞舞,蝶翅轻扇,在屋内飞了一圈,一只半透明的纸人从它身上落下,被风落到了被子上。

    她动作一顿。

    传讯纸人?

    直起身,将纸人捡起,刚要看内容,门口传来嘎吱一声轻响。

    换了身修身玄衣的荆饮月走了进来,“小溪。”

    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起昨夜,游溪不由两颊微烫,避开他的视线,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甜滋滋的,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荆饮月眸中也染上淡淡笑意。

    再一对视,浓情蜜意在目光中流转,身后跟进来的老者酸得有些牙疼。

    游溪这才注意到师兄身后有人,是个须发皆白的陌生老者。

    荆饮月道:“这位是玉山的神医,我请他来帮你看看。”

    她想说自己没什么问题,老大夫已经搬着凳子坐在了床边,拿出了脉枕。

    游溪只好配合的让他诊脉。

    老大夫闭着眼睛诊了半晌,良久没动,久到游溪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收回药枕。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他道,“不过她似乎丢失了一部分力量。”

    荆饮月眉心微拢,“您的意思是?”

    “她是妖吧?”神医慢悠悠道,“老夫看了一辈子病,也没怎么接触过妖族,只能看出这些。”

    荆饮月说了妖丹的事,神医沉吟片刻,“按你这么说,也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是她本身力量不完整,那颗妖丹才五十年的妖力,比她现在缺失的部分,实在不值一提。”

    游溪一愣。

    意思是说,她缺失的力量,并非失去的妖丹……香雪君说她沧龙血脉稀薄,难道缺失的是沧龙之力?

    她什么时候失去了这一部分力量?仔细回想,却是一点都不记得。

    她明明才刚刚觉醒啊。

    大夫说完,提起药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回头对荆饮月道:“仙君,别怪老夫多话,对道侣要温柔一点。”

    荆饮月:?

    大夫贴心在门边的矮桌上留下了一瓶药膏,这才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荆饮月盯着药膏,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游溪已经笑弯了腰。

    看到她手腕上的淤痕,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清冷眸中掠过一丝自责,“我帮你上药。”

    “没事的,师兄,只是看着有点吓人罢了。”她道,“先别管这个,刚才有张纸人飘进来了……”

    她将纸人展开,空中浮现两行字迹——

    “对不起。”

    “救救我。”

    字迹若隐若现,纸人失去灵力,变成纸片落在了地上。

    游溪盯着两行字出神,“有人在向我求救?”

    看起来送出纸人的这人对她心怀愧疚,又身陷险境,不得不向她求救?游溪认识的人里,符合这样条件的屈指可数,稍微一想,她便猜到了是谁。

    只是——

    她为何会向自己求助?这会是陷阱吗?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荆饮月道。

    游溪点点头。

    就算芳玲是真心向她求助,她也需要时间想想办法,她有了龙丹,短时间可以化为沧龙,但就是这样,也不是乌九明的对手。

    荆饮月想得更多,之前幻阵消失时,潜藏其中的一丝冥鬼怨气随之消散,却令他暗自警觉。

    能在香雪君眼皮底下藏进幻阵,这缕怨气的主人定不简单,会是宁真君口中的鬼王吗?为何找上了小溪?

    他必须得尽快恢复修为……

    “师兄、师兄,不好啦!”正凝神思索,外面传来岁舍咋咋呼呼的声音。

    两人走出洞府,岁舍就蹲在门口,见他出来,从地上蹦起来,“师兄,出事了!不对……是仙君,出事了!”

    没想到去了一趟妖族领地,最刺激的事情不是巫族的阴谋,而是回来发现师兄不是师兄了,而是天极峰的峰主!

    要不是当时没喝酒,他肯定以为是自己喝多了。

    一想到自己跟天极峰主称兄道弟这么长时间,岁舍就不禁有点飘,这往后几百年,都有吹嘘的资本了。

    转念又想,他应该没做过什么惹师兄讨厌的事吧?

    毕竟他除了有时候话多了一点,不会看眼色了一点,修为低了一点……就没有别的毛病了。

    他这么一想,思维飘飞,视线在荆饮月和游溪两人身上游移,怎么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是师兄虽然很关注游师妹,但不像他这样仔细观察其实不容易发现,现在两人的气息更加交融,就连师兄的眼神也比以往多了几分温柔。

    啧啧。

    这两人不要太黏糊,真叫人牙疼。

    “出了何事?”荆饮月一句话将他注意力拉回。

    “有一批弟子在出去救治百姓时,遇上天降炎火,几个弟子伤得不轻。”岁舍回过神来,语速飞快道,“道藏院的花任酒受了重伤——”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风掠过,身边的游溪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道藏院弟子居内,花任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有大片烧伤的痕迹,伤痕触目惊心,被金乌之火灼伤,灵药难以医治。

    扭曲的伤疤覆盖了半张脸,他原本俊美的容貌被大块伤疤破坏,叫人目不忍睹。

    几个医修围着他,正小声商量药方,表情十分凝重。

    云芜蹲在门口,双眼无神,目光没有落点,难得有这样一言不发的时候。

    其他弟子站在院子里,正小声说话。

    “花师兄伤的太重了,这么久还没醒过来,会不会……”

    “已经有人去请老神医了,老神医一定有办法,别急。”

    “嗯。”

    沉默片刻,有人问,“师姐,咱们真的能战胜那只大妖吗?”

    师姐道,“总有办法的。”

    “人间,人间真是太惨了。”师妹带着哭腔道,“我们跟着花师兄他们一起去了一个村子,村里的井都枯了,井边都是枯骨,活人都饥饿的野兽分食,还有人被活生生晒死,只剩下一张人皮……”

    “我还遇到一位娘亲把水省给孩子喝,自己却渴死了。”

    “我也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和她养的猫分享最后一碗水,猫活下来了,她却没能扛过去。遇到我们时,她几乎没有气息了,却还在恳求我们,救救她的猫……”弟子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那个村子,最后只救下了两个活人。”沉默片刻,另一个弟子道。

    “听说有地方弄起了什么金乌教,只要信奉金乌,就能不惧烈日,得到神力庇佑,已经有不少人加入了,他们借着所谓神力,横行乡里,欺压良善。”有人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普通百姓只会越来越活不下去。”

    “双日并空虽然暂时难以影响玉山,但咱们能救的人太少了,不知有谁能化解人间这场劫难……多拖一刻,就有更多人死去,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沉重,最后都忍不住化作一声叹息。

    走进小院的游溪听到这些话,心中猛地沉了几分。

    她绕开弟子们,走到云芜面前蹲下,“师姐,你还好吗?”

    云芜看了她一眼,失焦的眼神才缓缓找回焦点,师妹还是跟以前一样,灵秀可爱,气息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看她现在的心情,无暇细思这细微的变化。

    只是看着游溪,还未开口,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游师妹……”

    云师姐的个性要强,认识她以来,游溪从未见过她哭过,心不由跟着一沉。

    “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云芜脑袋抵在她肩上,伤心道,“当时,我们从那个村子里出来,碰上了一群金乌教的人,他们原本也是普通百姓,我们不欲与他们争执,这群人却缠着我们不放,说我们阻碍了神的大计,一定会引来天罚。”

    “当时我们只想赶紧走,没想到天上忽然降下流火,那群人还不断拉扯我们,我急得想要拔刀,花任酒那家伙冲上来把我推开,他自己被滚落的火球砸了个正着……”

    云芜抽了抽鼻子,“谁知道这家伙平时婆婆妈妈,扭扭捏捏,关键时刻比我胆子还大,谁要他救我,真是气死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鼻子都哭红了,说这话也没有一点说服力。

    游溪取出帕子给她擦干净了脸,云师姐渐渐缓和了情绪,两人一起走进房间,大夫们已经出去了,云芜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花任酒,又有些想哭了。

    但师妹安慰她半天,再哭有些丢脸。

    “这家伙平时最臭美,这下好了……”她忍住了泪,笑道,“大不了以后我去学炼器,给他做个漂亮点的面具,说不定更受师妹们欢迎呢!”

    听到这话,床上的人眉梢似乎动了动。

    云芜见状,脸上有了真心的笑容,“姓花的,你快醒来吧,你醒了,我就承认你是道藏院的大师兄,以后都不跟你唱反调了……”

    这回,沉睡中的人没了动静。

    云芜急得跺脚,“让你当这个师兄还不好吗?你不是就想让我喊你一声师兄吗?花任酒!”

    “云师姐,你别急。”游溪道,“让我来试试。”

    云芜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师妹还会医术?

    难道是妖族的特殊能力?

    只见游溪身上,散逸出点点淡蓝色莹光,妖息带着湿润的大海气息,落在花任酒身上。

    随着妖力笼罩,那些骇人的火烧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花任酒的气息也肉眼可见平稳了很多。

    云芜脸上,满是惊喜神色。

    游溪的脸色苍白了些许,“他体内的金乌炎火已经被我化解,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请医修们来诊治一番,应该很快会好转。”

    “好、好好。”云芜道,“师妹,你简直就是花任酒的再生父母!等他好了,少说也要给你磕几个头!”

    游溪:……

    那也大可不必。

    “那乌九明简直不是个东西,把人间弄成这幅模样!我不信真没人能制得了他!”云芜越想越气,“实在不行,弄一群人跟他拼了行不行?我云芜一定第一个上!”

    “师姐。”游溪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我会阻止他。”

    “啊?”

    “师妹,等等!等我一起去啊——”

    ……

    数日后,中洲流河村。

    这个中州地界,临近南洲的宁静村落,因为临近流河而得名,自从天上双日凌空,流河逐渐干涸,村中的人四散逃生,村子里只留下一部分老弱,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活过一天,不知道明天的命运会怎样。

    “娘,我好渴……”干枯的柳树下,孩子扒着树干,试图从树干中磨出一点汁水来,然而柳树早已枯死,轻轻一碰,树皮就跟烤焦的炭一样被扒了下来。

    家门口,女人舔了舔干枯的嘴皮,“痕儿,再忍一忍,你爹和铁叔他们挖井去了,很快,很快就有水喝了……”

    她凄然望着眼中无光孩子,不忍心告诉他,村里剩下的人联合起来挖井,掘下去数十尺不见一滴水,反而是挖井的铁叔因为太累,摔下井中摔死了。

    她和孩子也几天没喝水,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那天上的太阳,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烤死才罢休么!

    女人扶着木框,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忽听孩子发出一阵惊喜的声音:“娘,下雨了!”

    “快看啊,天上下雨了!”

    女人恍惚抬头看天,不知从何而来的浓云遮住了炽热的两个太阳,连绵如丝的雨幕降下,村庄、枯树、灌木都像被盖上了一层柔光,炙热的大地温度降了下来,荒地中的野火被浇灭,哗啦啦的雨声,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让她清醒过来。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痕儿,快,去屋子拿桶子!碗和盆也拿上,快快!”说着,自己冲进去先拎了两个木桶出来,接着院子里淅淅沥沥落下雨珠。

    雨水落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了一起。这泪水,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女人脸上止不住笑,大喊:“下雨了!下雨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冲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笑容。

    “噢噢噢,下雨啦!”

    痕儿像只快乐的小狗放肆在雨里奔跑,他娘忍不住道:“小心些,慢些跑。”

    抬头看向天空,不住拜道:“感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娘,你谢错人了!”痕儿道,“不是老天爷,你快看啊,是龙!”

    随着他欢快指向天空,众人看到,涌动的云雾之中,隐约露出一截漂亮的龙角,青玉色的龙鳞……

    青龙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身姿飘渺。

    痕儿张大了嘴巴,喃喃,“真好看……”

    回头一看,自己的娘亲和满村子的人跪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

    “谢谢龙神!”

    “感激不尽!”

    云雾中,化为沧龙的游溪看到村民跪拜自己,害羞之下,默默飞得更高了些,有时候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又是跪又是拜的,叫她很不好意思。

    她也不是什么龙神,只是一条拥有些许龙气的小蛇妖而已。

    她默默把自己藏进云里,默念布雨咒,所过之处,纷纷降下甘霖。

    比起之前在青虚洞府中,她对妖咒的掌控力提升不少,加上沧龙血脉加持,唤云布雨,更加随心所欲。

    天下河川,云中雨气,都随她指挥。

    看到大地满目疮痍的景象,她很想飞遍各洲,施雨三界。虽然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跟乌九明正面作战,但她起码可以让三界生灵,暂时不受干涸酷暑之苦。

    可是,出发前娘亲叮嘱过她,必须要量力而为,一旦透支了沧龙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游溪只能选择多飞几趟,这一次她会飞遍整个中州范围,从北向南,一路飞到临近南洲地界再返回。

    这一路的金乌殿和祭坛,都在灵雨之下失去神力加护,她坏了乌九明的好事,乌九明恐怕会派出巫族对付她。

    这一点,玉山众人也想到了。

    她身后,爹娘和玉山宗两位院长驾驶着飞行法器,就在后面缀着,一路保护她。

    原本荆饮月也想陪她一起,可他凡人之躯,一旦在飞行法器上打起来,很容易成为巫族的靶子,遭到了游溪在内的所有人反对。

    荆饮月只得留在天极峰,遥遥眺望着南洲方向,心早就跟着她飞往了南方。

    这一路十分顺利,遥遥的,南洲依然在望。

    游溪隐隐觉得有些疲惫,但她的精神十分亢奋,她觉得自己可以再飞一会儿,龙目眺望,清晰看到下方的山川、村庄和人群,她决定一鼓作气,飞到前方数十里处的一座村子再返回。

    云环绕着她,风承托着她,畅游天地,自由自在,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她正要催动雨咒,斜刺里,一道巫咒之箭疾刺而来!

    “小溪!”身后传来爹娘惊呼声。

    游溪连忙扭身,借着云雾遮掩,躲过了这阴险的偷袭。眼见四面八方披着鸦羽大氅的巫族包围了过来。

    后方爹娘,莫含光和藏玉也赶了过来,转眼和巫族拉开战场。

    “你们这些藏头缩尾的鼠辈,看我来收拾你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游晚风二话不说,冲杀过去。

    “你们也配说什么神族之下没有敌手,可真是不要脸。”莫含光在旁帮腔。

    “巫烬,管自己儿子叫祖宗,你也算是头一个了,不知这滋味如何啊?哈哈哈!”游晚风动手之余,还不忘嘲笑。

    巫族后方,巫烬脸煞白两份,冷哼一声:“打得过我们,再大放厥词也不迟!”

    “巫烬。”藏玉纵身上前,道:“乌九明作恶多端,天理难容。你拉上全族,也要和他共沉沦,你有没有想过,乌九明只是在利用你们!”

    “你好不容易带着巫族重见天日,就甘心葬送在他手上吗?”

    这话正戳中了巫烬的心事,如今不像是神族在时,各族信奉不同的神族,金乌为了获得信仰之力,不得不庇护巫族。

    现在不用再与神争,要获得信徒太容易了,乌九明利用完巫族,完全可以将他们一脚踢开,到时,被榨干利用价值的巫族,该何去何从?

    见巫烬沉默不语,藏玉就知他对乌九明的效忠之心值得商榷,她手中白练一挥,逼退两个巫族人,上前传音道:“相信族长应该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若不想狡兔死走狗烹,你知道该怎么做。”

    招来式往,巫烬同样传音道:“少来花言巧语!难道巫族不依附金乌,人族和妖族就能接纳我们?”

    藏玉眸光一闪,巫烬先前的傲气,可是丢了不少,也不知乌九明对他做了什么,但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在族长心里,人族和妖族难道比金乌更难对付?”藏玉道,“目前乌九明才是最大的威胁不是么?”

    “如今,人族和妖族深受其害,实力大损,在他称霸三界之前,我们联手解决了他。在这之后,不管人族还是妖族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这不正是巫族绝佳的机会?你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站稳脚跟,在三界占据一席之地。”

    巫烬神色微动,不得不说,藏玉说的很有道理。

    等真的解决了乌九明,两族焉能不合起来对付他们巫族?但正如藏玉所说,那时两族元气大伤,也不会比乌九明更难对付。

    巫族称霸的大计已成泡影,当务之急,是争取一切机会活下去。

    这是阳谋,也是合作的邀请。

    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巫烬眼神微眯,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从西洲传来的一阵澎湃妖力——

    他猛然回过头。

    西洲,金乌殿。

    身着赤金华服的乌九明站在殿前,负手而立,眺望着中州方向。

    他的视线,看到了云中的沧龙,看到云起雾涌,甘霖普降,他的妖力遍及之处,被这场雨影响,渐渐消散。

    那沧龙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是游溪!

    原来,她的血脉原来比他想的高贵,不是小小蛇妖,而是沧龙后裔!乌九明对她的恼羞成怒,竟然因此消散不少。

    这世间,只有她配与自己并肩。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游溪破坏他的大计。

    乌九明手中,一张赤红的妖弓在掌心渐渐成型,从来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不是天机数理,也不是术法道诀,而是弓术。

    被人族射落九日的耻辱,让他苦练弓术。这把妖弓,正是仿制后羿那把射日神弓所制,所用材料是他脱落的尾羽,附满曜日之力,连神族也可射下。

    如今此弓虽不能诛神,却可九天射沧龙。

    乌九明手握赤炎妖弓,腾空而起,引弓张弦,三道金乌火凝成的炎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千里之外的游溪。

    有龙息保护,这三箭不会要了她的命,却能令她受到重创。

    他唇角微微翘起,手上一松,裹着金乌之火的三箭离弦而出!

    半空中,划出三道炽热的流火长痕。

    另一端,游溪正关注着爹娘和巫族的战局,她的妖力近乎见底,不能上去硬拼,只能在旁寻找机会出手。

    正看着,忽然感觉一阵灼热之气扑面而来。

    她猛回归头,瞳孔瞬间一缩!

    三支羽箭速度堪比流星,目光触及之时,就到了自己面前。她扭身想躲,然而妖力耗空,反应更比平时慢了几分,不及动弹,三箭已然撞上了龙身!

    哗啦——

    龙身上附着的两道阵法轰然而碎,两道灼热的羽箭竟在撞碎阵法的瞬间回返而去,剩下一箭依然入鳞三寸,灼热炎气瞬间游走全身,剧痛之下,游溪难以维持龙身,一头向着下方栽到下去。

    眼前阵阵发黑,她隐约看到,下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奇怪,附近大地已成一片焦土,下面怎么还有竹林?

    这一思考,头更晕了。

    幸亏她生性谨慎,担心自己变成龙身在天上目标太大,上之前给自己套了两层阵法,其中一层是出发前藏玉悄悄告知她的,道藏院秘传反射阵。

    这阵法据说是道藏院出过的某位道君所创,可反射天阶高手的一击,阵碎之时,将两根箭反射了回去。

    她受伤不轻,乌九明也不能好过!

    转眼,她彻底晕了过去,栽倒竹林之中。

    金乌殿前。

    猝不及防两箭折回,乌九明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妖弓脱手而出,身下还在不断渗出血来。

    “妖君!”

    “快来人啊,妖君出事了!”

    脸色苍白的芳玲从殿中急奔而出,见乌九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前有两个骇人的血洞,还在汩汩冒着妖血。

    她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

    片刻后,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颤抖着手指,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愣在原地——

    乌九明,死了?

    第67章 偷听

    竹林幽静, 溪水潺潺。

    清澈溪流中,浅碧罗裙的少女静静躺着,身体一半浸泡在水中, 罗裙的丝带随水波摇曳,如同摇动的水草。

    少女脸色微白, 紧紧闭着眼睛, 浓密的睫毛如蝶翅栖花,一动不动,淡粉的指尖泡得有些发白。她腰侧有一道深刻的伤口, 带着明显的火烧灼痕,在溪水冲刷下,伤处也有些泛白,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了。

    这溪水并非寻常水流, 而是带着浅浅灵力, 再加上她自身的沧龙之力缓缓恢复,伤处正在缓慢自我修复。

    随着暗箭游走全身的赤炎灼气,也在沧龙之力的治疗下被逐渐消解, 但妖弓搭配金乌尾羽的造成的伤势,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她体内始终有一丝炎气无法化消, 渐渐凝聚到一点, 在她白皙手腕上, 凝成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游溪昏迷在溪水中,对此毫无知觉。

    潺潺流水,无言淌过。

    不知过了多久,竹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只巴掌大小的灵龟从竹林中缓缓爬了出来, 正想到溪流中泡澡,看到了泡在水里的少女,头顶漂亮的龙角,青色长尾泡在溪水中,宛如水中美玉。

    小龟张大了嘴巴:“龙、是龙!”

    它身后,排着长队的一排灵龟伸长了脖子,“哪呢?哪呢?”

    “我怎么没看见?”

    “阿一,你走得太慢了!”

    “急什么?”

    “快点!那可是龙诶,你不想看看吗?”

    “阿娘说过,龙就是大一点的蛇,你没见过蛇吗?”

    “龙比蛇更漂亮!”

    “我觉得蛇更好看!”

    “放屁,明明咱们龟龟最漂亮!娘说过了,龟龟的甲片是所有妖里最好看的,不管龙还是蛇,哪有咱们这么漂亮的龟甲?”

    “说得对!”

    众龟们纷纷点头,表示这是阿一最有道理的一集。

    聊了半天,小龟们终于走到了溪流边,竹枝轻摇,它们看到了水中灵秀动人的少女。

    半晌,众龟保持着跟第一只小龟一样的表情,张大嘴,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有人说:“她好好看哦。”

    阿一憋红了脸,“也、也就比我们的龟甲好看一点点……”

    “嗯,亿点点。”另一只小龟道。

    “她怎么一动都不动呢?”

    “是不是死了?”

    有胆子大的小龟淌下水,游到她身边,感觉到浅浅的龙息环绕着她,“她还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

    “那怎么办?”

    “阿清哥哥一定有办法!咱们把她送到阿清哥哥那里去吧?”点子最多的阿一说。

    热心的小龟们纷纷表示赞同,它们都下了水,围着游溪打转。

    问题是——它们这么小,该怎么才能把她送过去呢?

    “有了!我们抬着她走吧?”

    “阿一,你真是天才!”

    这群小龟们四散开,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用龟壳把她托了起来,缓缓往竹林深处走去。

    它们的速度本来就慢,这下更比蜗牛还慢,半天才移动了几步的距离,几只小龟们累得气喘吁吁。

    “我说,咱们为什么不把阿清哥喊过来呢?”半晌,有龟发出了灵魂提问。

    “……”

    “快走吧,按这个速度,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能到了。”阿一恍若未闻,“加油!”

    仔细想想,也就一个时辰嘛。

    小龟们纷纷打起精神来,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被龟壳抬起,缓缓往前移动的游溪,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师兄……”

    不久前,天极峰顶。

    游溪出发后,荆饮月一直眺望着南方,直到天上流云飘散,渐渐看不见云中秀丽的沧龙之影,他才回到温泉池边,继续打坐。

    过了一夜,天极峰的雪化了不少,温泉旁的灵花异草生长得更加旺盛。

    荆饮月闭目凝神,凝练道心。

    在山洞中,游溪将妖丹度给他时,他心有所感,道心隐隐将成,还差了最后一丝顿悟,天下情势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尽快重塑道心,挽救三界局势。

    然而这次入定,心思却始终不能静下来。

    闭上眼睛,便牵挂着那个人。

    不知小溪现在到哪了,一路是否顺利?

    按理说,两位前辈和院长他们都随她一起去了,他不该这么担心,但思念,总是难以克制。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所及,大片粉色的重瓣小花在温泉边摇曳,微风拂过,纤细的花瓣轻轻摇动,冰蓝色灵蝶在花丛中自在飞舞,美景如画。

    此情此景,他心中似有所感,耳边回响起游溪的话,“你看这朵花,如果大道无情,怎么会呵护它,让它从一颗种子慢慢长大,开出漂亮的花来呢?”

    道是无情,天行有常。

    道是有情,长养万物。

    荆饮月若有所思。

    “仙君!”

    “仙君,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小雪人出现在他面前,双手高高举起,圆乎乎的小胖手中捧着的一朵小小灵花。

    这朵花十分别致,碗状花序,朝上的花瓣是一种柔和的冷白色,花瓣边缘一圈和背面是淡紫色的,像是盛了一碗月光。

    “这是小溪送你哒。”雪人道。

    “她说,这是她在山上找到的花,给它取名字叫‘饮月’,仙君,你喜欢吗?”

    荆饮月注视着这朵小花,半晌伸手接过,低声道:“我很喜欢。”

    众生有情,寄情于物。

    睹物思人,物亦有情。

    他身边长剑震鸣,剑气环绕周身。

    心脉处灵气涌动,残缺的道心逐渐被新生的道意填补,他的修为正一点点恢复,人阶、地阶、天阶……

    雪人呆呆看着他,它看不懂仙君修为的变化,只觉得荆饮月的气场越来越飘渺,玄奥神秘,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触及。

    就在他的修为即将到达顶峰时,天边骤然划过三道火流星,弥漫整个中州的沧龙之力霎时溃散。

    荆饮月望向天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仙君!”

    ……

    游溪醒来时,天色刚刚擦黑。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质的木板床上,这陌生的小屋看起来干净整洁,竹桌竹椅,竹制箱笼,这是一间小小的竹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淡淡药材香透过竹窗飘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袅袅腾腾的热气,似乎有人正在外面的竹廊下煎药。

    游溪缓缓坐起身,窗下煎药的人起身往里看了一眼,是个相貌清秀,气质清雅的白衣少年。

    少年眼波微冷,声线淡淡:“稍等,药快好了。”

    游溪问:“你是谁?”

    “我叫阿清。”少年言简意赅,“小龟们在溪边捡到了你,将你带回来。”

    昏迷之前的记忆回笼,她眨了眨眼睛,真诚道,“谢谢你。”

    那浓睫扑扇,杏眸清润动人,落在阿清眼中,让他偷偷红了耳根,他移开视线,语调漫不经意,“顺手而已。”

    游溪抱着薄被,从被子上也闻到一股药香,从屋里的摆设来看,这应该是少年独身居住的小屋,他把床让给了自己。

    虽然态度有点冷淡,可真是个好人。

    她记得自己掉进了一片竹林里,万里赤地中,唯有这片竹林生机勃勃,远处还有潺潺水流声。面前的少年身上有淡淡妖气,应该是只妖。

    她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阿清道:“竹影村。”

    是不曾听说过的地名,游溪想问他这里为何不受烈日影响,又顾忌是否会触及村子的秘密,张嘴又迟疑。

    阿清瞟了她一眼,“这里是一处聚灵地,灵气充足,加上师父的结界保护,才能不被那妖鸟祸害。”

    “你师父是……”

    “他就住在不远处的竹影山上。”阿清道,“师父喜欢清静,不喜旁人打扰。”

    她点点头,安静下来。

    问完想问的,她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强行找话题,只能徒增尴尬。

    窗外的少年沉默片刻,主动开口,“你是龙族吗?”

    游溪愣了一下。

    他解释:“小龟们把你送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角和尾巴……”

    回忆起那个场景,仍然觉得有些惊艳。

    久居深山的妖族,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灵秀的少女,只不过这会儿她身上的妖族特征已经消失了。

    “不是。”她说,“我是蛇族,有一点龙族血脉而已。”

    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表示只有那么一点点。

    阿清说:“他们说有龙神在天上布雨,就是你吧?”

    游溪把脸藏在被子里,小幅度点了点头。不管在人间和妖族,存在于传说中的龙是最特别的,尤其是在凡人中的地位极高,被当成神来崇敬,被当面叫做“龙神”,她还是很不好意思。

    阿清见她面露羞涩,也不说话了,低头摆弄火炉上的药罐。

    过了会儿,他将煎好的药送了进去,见她捧着碗乖乖喝药,视线游移,忍不住道:“地方简陋,你别嫌弃。”

    “怎么会?”游溪立刻道,“这里很幽静,我很喜欢。”

    听她说“喜欢”,少年的耳根又悄悄红了。

    这竹楼的每一件陈设,一桌一椅,都是他亲手做的,花了很多心思。可惜在这深山中,也没人懂得欣赏。

    他的弟弟妹妹们,每天只知道吃和睡,更不可能会欣赏这些东西。

    过了会儿,见他端起空碗要出去,游溪忙问:“晚上你在哪休息?”

    阿清道:“我用不着睡觉。”

    “那怎么好意思?”游溪道,“我已经没事了,晚上我可以睡地上。”

    “不用。”

    “你安心休息,晚上我不会进来。”说完,径直走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晚风吹拂,他走出门的背影显得尤为削瘦。

    看得出来,阿清还相当年轻,正处于拼命长个子不长肉的年纪,背影有种单薄的少年感。

    他走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清浅的月光自窗外漫了进来。

    游溪靠在床头出神,望着窗外一轮弦月。

    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

    他正在恢复的关键阶段,听到这边出事的消息,会不会为她着急?希望不要影响了他修复道心……

    她已经给爹娘传信报过平安了,师兄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沉思间,窗框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借着月光,游溪看到一只浅黄色龟壳的小龟从窗口处爬了起来,它颤巍巍站在窗棂上,一个没站稳,咚一声摔了进来。

    游溪瞪圆了眼睛,来不及过去接住它,眼见它直愣愣摔在地上,还好龟壳那一面着了地,小龟四肢都缩进壳里,仰躺在地上摇晃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它才从壳里探出半个脑袋来,好像还有些晕乎乎:“吓死我了,差点——”

    话音未落,更多只小龟从窗口翻了进来,它们只会爬墙不会下墙,像下饺子一样砸在地上,五颜六色的龟壳在地上滴溜溜旋转。

    这场面,把游溪都看呆了。

    其中一只灵龟结结实实砸在了同伴腹部的龟甲上,小龟唉哟一声,“阿一,你要把我砸死吗?”

    阿一慢吞吞伸出闹脑袋,“我计算过了,这个高度砸不死你的。”

    小龟:“你欺负我,我要去找娘亲告状!”

    另一只小龟道:“你们别吵了,要是惊动了阿清哥哥,我们都会被赶出去的。”

    “阿清哥哥”就像某种开关,一群小龟立刻安静下来。

    游溪饶有兴致看着它们一个个翻过来,这些小龟都只有巴掌大小,龟壳的颜色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听说妖族中有灵龟一族,它们天生对灵气的亲和力很高,天生拥有自由转化灵气和妖气的天赋,因而能在人界生存。

    灵龟族充满智慧,避世而居,是十分爱好和平的妖族。

    游溪:看得出来爱好和平,充满智慧么……值得商榷。

    安静片刻,小龟们凑上前来,其中一只灵龟道:“你好,我们是灵龟族,先前在竹林里,是我们救了你哦。”

    “谢谢你们。”面对这些可爱的小妖,游溪不禁微笑,自报家门后,小龟们也争先恐后自我介绍起来。

    游溪才知道,这是一大家子灵龟,它们是爹娘去年生下来的蛋孵化的,名字从阿一排到小十。

    因为出壳的时间相差无几,也不区分兄弟姐妹,小龟们都互相叫名字。也许是村子里很少来生人,小龟们在她面前显得热情又紧张。

    游溪反而成了不那么紧张的那一个,她问:“外面的阿清,也是你们的同族吗?”

    “是呀。”小龟点点头,“娘上一次生蛋,是一百年前哦,那次就生下了阿清哥哥一个,大家都说阿清哥哥是最特殊的。”

    “阿清哥哥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会做饭、会看病、会做东西,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但是阿清哥哥脾气有点差喏……”

    “别乱说。”阿一挤了那只小龟一下,给它使眼色,“明明哥哥脾气最好了。”

    听着小鬼们七嘴八舌抢着说话,游溪有些想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崇拜这位哥哥。

    灵龟的寿命悠长,一百岁都还只是少年呢。

    小五大着胆子走到她前面,小声问,“那个,请问你喜欢阿清哥哥吗?”

    游溪礼貌性回答:“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清哥哥还没有娶媳妇呢!爹娘说,族中没有同龄的龟龟,哥哥很难娶到媳妇,你可以做哥哥的伴侣吗?”小五激动地说。

    游溪愣了一下。

    刚要回答,窗口传来一道冷淡声音:“小五,别乱说话。”

    众小龟齐齐噤声。

    阿清哥哥竟然在外面偷听!

    阿清的侧影出现在窗边,“是你们太吵了。”

    他对着游溪道,“它们不懂事,你别介意。”

    游溪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把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当真?

    只是这少年让她想起自己和师兄刚认识时,他也是这样,态度冷淡但会默默帮忙,不由笑了笑。

    少年眼波微澜,对小龟们道,“还不出来?天晚了,客人要休息了。”

    众小龟垂头丧气,排着队往门口走,早知道他们被发现了,就不用爬窗这么费劲了!

    走着走着,小五头一歪,“我说,是不是少了一个呀?小六呢?”

    阿一回过头,慢慢数了一遍,震惊道:“小六不见了!”

    话音落,门外传来阿清骤然紧张的声音:“小六,你怎么了?”

    小龟们连忙往外挤。

    游溪心中担忧,也跟着走了出去。

    月色下,少年阿清手中捧着一只小龟,那小龟显得十分虚弱,浅色龟壳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黑气看起来如此诡谲不祥,游溪一惊:“冥鬼怨气!”

    阿清唇一抿,知道事情不简单,竹影村有结界守护,一向安宁平和,与世无争,小龟怎么会被怨气缠上?

    他对小龟们道:“你们看家,我带小六去找师父。”

    游溪连忙跟上,“我也去。”

    阿清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同样紧张,微一迟疑,点了点头。

    两人施展妖力在夜色中疾奔,很快就到了竹影山上。

    山腰处,一间幽静的青瓦小院映入眼帘。刚靠近小院,就听到一阵带着警告的低沉咆哮声。

    一只威风凛凛的银狼站在院门口,幽绿双眸注视着他们。

    阿清道:“她不是坏人,我们来找师父,小六出事了。”

    游溪望着高大的银狼,心中一阵惊讶。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重逢故人。

    吱呀一声,小院内门开了。

    第68章 交换

    月色下, 从小院走出的男子,随手披了一件月白宽袍,容貌俊美, 气质潇洒。

    “师父!”阿清快步走上前,“她是——”

    “游溪, 许久不见了。”丹华笑容温润, 招呼道,“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再见。”

    他招呼院门口的银狼,狼妖低嚎一声, 乖乖走回他身边站着。

    比起当初那狠厉嗜血的模样,它现在就像一只巨大又乖巧的毛绒玩具,丹华顺势摸了摸它的背毛, 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徒弟, 轻笑声:“进来说话吧。”

    房间里布置得相当雅致, 清幽炉香袅袅燃着。以前丹华真君在宗门时,就是个讲究人,如今看来, 这点也依然没变。

    不过他本人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气色好了很多。当初他自废修为, 以决绝姿态离开玉山宗, 看如今情形, 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走出困住自己的地方后,过得越来越好了。

    而当初对他百般挑剔的问寒峰主,坟头都长草了。

    进了房中,丹华先看了看小六的情况,神色有几分凝重, “是冥鬼的怨气没错,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就在竹楼附近的林子里。”阿清道,“我检查四周,并未发现其他人。”

    “它最近可曾离开过结界?”

    阿清摇头:“自从天上双日出现,我反复叮嘱它们不能离开结界,外面很危险。小六胆子最小,它肯定不敢出去。”

    丹华将小龟放在桌上,手上青绿色的灵光跃动,鲜活的生机注入,缠绕在龟壳上的怨气被逐渐化解。

    小六缓缓清醒过来,再问它发生了什么时,它什么都不记得,又被吓得不轻,只知道一个劲的哭。

    银狼从房间外探进一个脑袋来,碧绿狼眸透着温柔的灵性,丹华将小龟放在它毛绒绒的头顶,让狼妖哄着它玩去了。

    游溪惊讶的看着这一幕,谁能想到,当初嗜血疯狂的狼妖,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其实,哥哥本来是性格很温柔的妖。”丹华道,“离开玉山后,我们无处可去,我听说南洲有一位沧浪之主,收留无家可归的妖族,就一路往南洲而去。”

    “一路上带着哥哥,我们只能走荒郊野地,走到中州边界时,误入了灵龟领地,靠着灵龟族帮助,在此地安顿下来。”

    说起这段过去,丹华的语气已然波澜不惊,当时的情况,实则很是凶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全靠聚灵地的滋养才苟活下来。

    幸亏灵龟族十分友好,让他们住了下来,他发现灵龟族拥有独特的天赋,他们天生就能转换灵气和妖气,这对丹华而言是个天大的喜讯,哥哥正是因为吸纳了他身上的妖气,又将自身灵气全都度给了他,承受了过量的妖气,导致体质崩坏,此后再也无法恢复过来。

    如果哥哥能学会灵龟族的本领,将体内一部分妖气转化为灵气,达到平衡,说不定能重新恢复灵智。

    连他自己,也饱受妖气和灵气相冲之苦,如果能调和二者,他的修为恢复,也不是问题。

    于是他和灵龟族做了交易,他来做阿清的师父,教他一些人族的东西:法诀、炼丹、炼器之术,而灵龟族将转化妖气灵气的秘诀教给了他。

    就这样,丹华在竹影村住了下来。他潜心研究这道妖诀,还真研究出不少心得,哥哥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体质也有了改善,修为也一点点练了起来。

    竹影村,可以说是他的福地。

    听他说完,游溪有些感慨。

    看得出来,丹华真君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灵龟一族,他身上那股缠绕不去的衰颓之气也一扫而空,精气神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你也变了。”丹华含笑看她,“游溪,你没发现你现在不怕我了吗?”

    游溪愣了一下。

    对着丹华,她确实没有觉得不自在,像见到久别的朋友,似乎……她的社恐程度有所好转?

    她发现自己没那么在意他人的看法了,爹娘疼爱她,师兄喜欢她,她不再那么担心被人讨厌,跟人相处时,就多了一分自在。

    “你说你是意外落到此处,荆饮月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师兄……他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当初若不是你们相帮,我恐怕也无法活着走出玉山。”丹华慧眼如炬,笑道,“看来我该对你们说声恭喜。”

    游溪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旁阿清有些在意,荆饮月,是什么人?

    丹华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微挑起。

    阿清看似淡漠,实际心思很单纯,在灵龟族长大的孩子,没有复杂的心眼,一转眼,他也到了心思萌动的年纪了。

    灵龟一族对阿清十分看重,因为他出生的时间特殊,而且那一窝只产下了他一颗龟蛋,是灵龟一族的“天命之子”。

    可惜……

    他一见钟情的这位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阿清情绪一向内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将话题转移,“师父,冥鬼的怨气为何会找上小六?”

    丹华沉吟片刻,道:“小六只是一只普通的灵龟,按理说不该成为冥鬼的目标,冥鬼真正在意的,恐怕是这片聚灵地。”

    他这么说,游溪心念一动,似想起了什么。

    “我一路往南而行,沿路听说几处有冥鬼成群出没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聚灵地。”

    丹华一直避开大路,但每到一处都会打听附近的情况,想找到一处落脚地,他曾碰到过几次冥鬼潮,他多留了个心眼,打听过后,发现那几处地方都是聚灵之地。

    这次冥鬼怨气再次出现,恐怕就是冲着灵龟领地来的。

    “之前我和师兄遇到鬼将的溪水镇枯井,也是一处聚灵地!”游溪道。

    两人对视,陷入沉思。

    聚灵地,意味着什么呢?

    五洲之地,风水各异,有的聚灵,也有的聚阴,人界的聚灵之地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千处,冥鬼破坏这些聚灵地,有什么目的?

    思索间,敲门声响起。

    打扮朴素的灵龟族人站在门口,“道长,听说小六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丹华道:“已经没事了。”

    那族人视线微动,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游溪。

    游溪突然寒毛竖起,“你为何歪着头?”

    那人道:“我这几天有点落枕。”

    阿清抬眸:“我们灵龟族,没有睡枕头的习惯。”

    那人脸色一变,身形骤然虚化,化为一团凝聚的黑雾,张牙舞爪向着游溪扑来!

    是那个鬼将!

    游溪的反应已今时不同往日,在黑雾近身瞬间,身前漾起一道水盾,瞬间隐入水流之中,让鬼将扑了个空。

    但这鬼将已是快将两颗头融合成功的状态,实力比之前大涨,一击不中,身上怨气再涨三倍,冲击力瞬间将屋顶掀飞,小屋碎成了齑粉。

    外围的竹林浪涌,鬼将终于变成了自己原本的形态,身形暴涨,肩披盔甲,居高临下俯视着几人。

    头顶上两颗头颅,一大一小,戴着两张鬼面具,小的那颗头颅像一颗大点的蘑菇,已经快要被彻底吸收了。

    他周身包裹着一层浓烈的怨憎气息,缓缓扩散开,整个竹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他想污染这片聚灵地!”丹华道。

    聚灵地灵气格外充裕,但也格外脆弱,从这鬼将身上扩散开的怨气,足以摧毁这片灵龟族的世外桃源!

    丹华身边,银狼呼啸而来,狼嚎一声,冲着鬼将扑了过去。

    鬼将身形巨大,动作却无比灵活,他一招虚晃过银狼,目标仍然直指游溪!

    一旁阿清想要救她,可他作为灵龟年纪还很年轻,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鬼将气息的强烈冲击之下,他被冲开了好远,一跤跌倒在竹林里。

    山岳一般高大的鬼将已到游溪面前,狂妄笑声震得竹林哗啦啦作响,“这一次,看你还往哪里跑?”

    巨掌一伸,就要将她攥在掌中——

    竹林中,一道如瀑月光凌空斩下,整座竹林被这这道月光惊艳,剑气纵横间,鬼将被生生逼退数步。

    玄衣男子背负长剑,从空而降,落在游溪面前。

    “师兄!”

    “荆饮月。”一旁丹华道,“你果然来了。”

    摔倒在林中的阿清愣愣看着前方那人,他负剑而立,一夫当关,那是何等凌厉的剑气,刚才还嚣张至极的鬼将接了他一剑,气场顿时就弱了三分。

    他就是荆饮月吗?

    在这个俊美男人面前,阿清头一次生出了自己不如对方的感觉。

    他的唇抿紧了,脸色发白,缓缓爬了起来。

    荆饮月道:“又是你。”

    鬼将凝目而视,从溪水镇到晚云城,再到这竹影村,他们没有正式碰过面,却知道彼此的存在。

    他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这剑修从完全入不了他的眼,转眼修为已登上天阶!吸收了另一只鬼将的力量后,他实力大涨,这一次出手,想必也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天阶剑修,连他也难以掠其锋芒!

    交手数招,鬼将心中萌生退意,然而刚一动,脚下忽然亮起光芒,阵法形成。数道水链从四面八方射出,将他的四肢牢牢捆住!

    他奋力挣脱,这水流凝成的锁链竟然牢不可破,脚下的阵法更削弱了他的力量,他地阶巅峰的实力,在此竟然毫无发挥!

    鬼将惊疑不定看向游溪,是她?!

    她是什么时候布下了阵法?

    他本身就是阵法高手,可完全没注意到游溪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而且这水链——真的挣脱不开!

    游溪扬起唇角,刚才师兄出剑之际,她就在偷偷布阵了,现在她布阵的手法和速度,应该已经无人能比,而且沧龙血脉觉醒后,她将控水之能融入阵中,阵法中融合沧龙气息的水链,任凭再厉害的鬼将也挣脱不开。

    荆饮月看她的视线难掩骄傲,世人都说天极峰主天纵奇才,在不到百岁的年纪就摸到天阶门槛,但在他看来,游溪的天赋并不输于他,这段时间她的成长更是惊人,只是她性格低调,不爱宣扬罢了。

    “省点力气吧,以你的本事,解不开此阵。”丹华嘲讽道,“不如老实交代,你们冥鬼为何要破坏聚灵地?”

    银狼嚎叫一声,充满威胁,要是他不配合,它当场就能将鬼将的手脚给嘶咬下来。

    这只鬼将是个惜命的,不然也不会在意外得到同族的头后潜隐这么久,直到快将那颗头彻底吸收,才大胆行动,可没想到一出手就碰上了硬茬。

    这一次未能完成鬼王的任务,眼看就要栽在这里,他心中一阵发虚,面上却冷哼一声,“吾等鬼族的大计,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族和妖族怎么会了解?”

    丹华笑了:“鬼王的一条走狗,也这么得意?”

    鬼将眼一瞪,面具之后那张青黑的脸都涨红了,“你懂个屁!”

    银狼凑上前,闻了闻他的胳膊。

    鬼将两个头齐齐一抖,他知道这群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被这狼啃断手脚,不如壮士断腕,先跑再说,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身上腾起一阵黑雾,巨大的身躯在雾中晃动,只听一阵凄厉惨叫声,他生生扯断了自己的四肢!

    阵中大量的怨气爆发,逼得众人不得不后退,鬼将身躯缩小,化为一团小小的黑雾,借机隐遁逃离。

    对于他这种级别的鬼将,丢了四肢,还能再长回来,只是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丢了小命,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而且他自毁四肢爆发出的巨量怨气,足以毁了这片聚灵地,这样一来,鬼王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回到冥界,也不至于受太重的责罚。

    算盘打得很好,可他逃遁之时,身后的水链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紧随其后哗啦作响,再次将他捆成了一个球。

    “啊啊啊啊!”鬼将发出一阵屈辱的怒吼声。

    未能在晚云城的困阵中炼化游溪,着实令他后悔莫及!

    丹华在旁施施然拿出一个紫黑色细颈瓶,抬手掐诀,瓶中传来巨大吸力,转眼就将那团黑球吸入其中。

    水链四散在地,阵法随之消失。

    刺耳的嚎叫终于停了,丹华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我好好招待他两天,现在他不说,到时他自然会求着我说的。”

    游溪下意识往师兄身边靠了靠,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丹华真君。

    竹林中,鬼将自断四肢爆发的怨气还在缓缓扩散,青翠的凤尾竹大批大批枯死,聚灵地受到污染,灵气正缓缓减退,旁边的溪流中,也流淌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每一处聚灵地都十分脆弱,怨气需要大量时间来净化,就算净化之后,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处心积虑破坏这些聚灵地,对冥鬼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恐怕只能等丹华审问出结果了才知道。

    丹华看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荆饮月身上,“看来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荆饮月点了点头。

    丹华道:“如此也好,如今玉山宗确实需要一个主心骨。不过我观你气血有亏,有内伤在身吗?”

    游溪立刻紧张起来。

    荆饮月淡声道:“修炼时心急,出了一点小岔子罢了。”

    丹华琢磨片刻,这点伤势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从袖中取出两瓶丹药:“按时服用,七日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多谢。”

    他刚伸出手,丹华却将丹药给了一旁的游溪:“我看仙君贵人事忙,恐怕不记得吃药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小溪吧。”

    游溪接过,认真点了点头。

    荆饮月:……

    他是这么不配合的人吗?

    丹华好笑的看着两人,招呼一旁失魂落魄的阿清,“徒弟,走了。这里的事得赶紧告诉你爹娘,冥鬼恐怕盯上此处了。”

    刚要走,荆饮月叫住了他,“留步。”

    “还有事?”

    “是关于妖丹……”荆饮月知道他因为兄长的缘故,对妖丹和妖血研究颇多,比一般的医修更懂妖族。

    “你是说,小溪觉醒了血脉后,你想将她的妖丹还给她?”

    “是。”

    “同为妖力之源,这二者应该不会互相冲突,强势的龙丹会逐渐融合她本来的妖丹。”丹华道,“至于归还的方法么……”

    他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传音跟游溪说了一句什么。

    游溪惊讶一瞬,脸瞬间红了。

    不等荆饮月再发问,丹华带着阿清走了。

    走到林子出口时,阿清回头看了一眼,对上荆饮月淡漠的眼神,他默默垂眸,跟着师父离开了。

    待两人走远,林中安静下来。

    荆饮月低声问:“那人是谁?”

    游溪想着丹华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哪个?”

    这反应让荆饮月眸中泛起笑意,“刚才离开的那个。”

    “哦,你是说阿清。”游溪道,“听说他是灵龟族的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他品味着这个词,又问,“小溪,你对他印象不错?”

    游溪回过味来了,仰起脸看他,“师兄,你在吃醋?”

    荆饮月道:“不过是个稚嫩少年,有什么好在意的?”

    “哦。”游溪拉长了语气,“师兄,说起来,你是不是一千岁了?”

    荆饮月难得的表情一僵。

    “我们蛇族五十岁成年,我的年纪还不到师兄的零头呢。”游溪道,“有时候我也担心,和师兄交流起来会不会有代沟?”

    “……”

    静默片刻,他道:“转世相当于重新来过,我这一世的年纪还不到而立。”

    听他解释自己年纪不大,游溪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意识到她是在故意逗自己,荆饮月哭笑不得,倒是难得见她有这样活泼的时候,在感情上,她总是羞涩被动的一方。

    或许他不该表现出来,可他无法欺骗自己,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这少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时候,他更没办法不在意。

    片刻后,他收敛心神,仔细打量着游溪,看那支箭是否伤到她了。

    “已经没事了。”游溪道,“我现在自愈能力很强的,些许皮肉伤,一个不注意自己就好了。”

    说起这事,她忍不住翘尾巴,“乌九明现在一定很惨,说不定连床都起不来了!”

    荆饮月道:“他还有一根命羽。”

    “我知道,他这根命羽还不一定能保住呢。”游溪眺望西洲方向,“我在想,芳玲的纸人,可能有七分是真……乌九明现在想必相当恼羞成怒吧?”

    西洲,金乌殿。

    芳玲捧着药碗,小心翼翼走入殿中。

    奢华大殿内空无一人,自从那日过后,妖君就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他独自在殿中休息时,听不得任何声音,否则就会暴怒,在接连几个侍从被处死后,宫人们更加胆战心惊,这种时候都只敢守在殿外,不敢靠近。

    唯有芳玲,成了唯一能在这种时候接近他的人。

    众侍从们都在暗中议论,这后宫无名无分的女人,倒因为此事捡了便宜,让妖君想起了她,简直是走了大运,却不知芳玲心中的忐忑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那一日,乌九明在殿前中箭,整个妖宫乱成一片,芳玲趁机从后殿跑了出来,见乌九明倒在血泊中,气息断绝,以为他死了。

    芳玲被突如其来的狂喜砸中,可还没高兴多久,就见一只金灿灿的华丽羽毛自他体内漂浮而出,璀璨金光笼罩他全身,妖血回流进他体内,乌九明奇迹般的恢复了生机。

    芳玲才知道自己高兴早了,瞬间又恐慌起来,不知乌九明醒来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怪她偷偷跑出离开后殿,从此更严密的看守她,让她一辈子无法离开?可她现在想跑也不可能,这落月山上全是乌九明的人,她能往哪里跑?

    一想自己的悲惨未来,芳玲就禁不住眼泪直流,哭得几乎崩溃。

    乌九明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重伤至此,其他人躲得远远地,只有芳玲跪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他难得认真看了这个一直被他无视的女人一眼,说了句:“别哭了。”

    芳玲吓得赶紧收声,又因为太过紧张,疯狂打起嗝来。她连忙捂住嘴,却怎么也止不住响亮的嗝声。

    本以为乌九明会嫌弃,没想到他竟笑了:“至于么,吓成这样?”

    芳玲点头又摇头,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后,就是乌九明让人将她从后殿搬了出来,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对她的态度,比之前的冷淡缓和了不少。

    芳玲没想到会迎来这样的转变,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欣喜若狂,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现在,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冷待后,几乎被逼疯后,她唯有惊恐。

    她一心只想着找机会离开,更担心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乌九明,跟那些侍从一样死无全尸。

    距离送出那只纸人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游溪那边为何还不回应?

    将药碗轻轻放下,芳玲满脸失落。

    一抬眸,对上乌九明那双赤金妖眸,芳玲的心重重一跳,他什么时候醒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想什么呢?如此心神不宁?”

    “担、担心妖君的身体。”她垂眸,不敢看他。

    下巴被两根手指强硬抬起,乌九明强迫她直视着自己,“记住,安心待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

    芳玲心道:不亏待我,就是用我的血为你做药引吗?

    她如今才明白,喜欢从来不是嘴上的甜言蜜语。

    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在他松手后,小心翼翼服侍他喝完了药,便站在一旁,等着他让自己走。

    可今日乌九明不让她走,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芳玲只能在旁边陪站。

    乌九明复活后,记忆有一定程度的模糊,但他还记得自己为何会受伤,是游溪算计了他,导致他耗尽了最后一根命羽。

    在外人看来,无疑他吃了个大亏。

    但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只能算是打成平手,他的目的怎么说也达到了一半。

    他抬起手,指腹处有一颗红豆大小的印记,在他注视之下,那印记化为一只赤红的妖鸟,在殿中盘旋飞舞。

    乌九明注视着那只妖鸟,“看来,她的状态还不错。”

    芳玲诧异抬眼,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小溪……”乌九明喃喃,“你以为自己真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芳玲的心蓦地一跳。

    很快,她垂下眸,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不久后。

    第二只纸人悄然飞出了金乌殿。

    竹影村内,游溪和荆饮月才说完乌九明的话题,正准备回去,荆饮月拉住她,“小溪,刚才丹华说什么了?”

    游溪道,“其实,我觉得妖丹放在你那也挺好的,我暂时不需要……”

    荆饮月挑了挑眉:“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丹华,不知刚才那少年还在不在——”

    “师兄!”游溪忍不住瞪他。

    这种事情,当着人家的面说,岂不是很尴尬?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醋劲这么大呢?

    还要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荆饮月含笑:“那告诉我。”

    “就是……”她想起丹华的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气、气息交换,自然就……”

    “什么?”他微微俯身,好像没听清。

    “气息交——”

    话未说完,被他凑近,吻住了唇。

    游溪睁大了眼睛,亲吻已不是第一次,可光天化日的,这竹林四下漏风,很可能有人会来,不由多了几分紧张。

    脸颊红红,浅浅一吻,便推开了他。

    “怎么没用?”他嗓音微哑,问道。

    “……丹华说,要多试几次。”

    “原来如此。”

    他似有所悟,揽住少女的纤腰,再次吻了下去。

    “等、等等——”

    来不及阻止,又被他给亲上了,这一次更加过分,齿关被温柔撬开,唇舌纠缠在一起。绵长的一吻,许久才结束。

    游溪双颊粉透,腰也软了,全然没了刚才调侃他的游刃有余。

    简直要怀疑他以前到底是不是修无情道的!要不然怎么会做的这么自然?

    她瞪着荆饮月,不知此时眼波如水,失去了瞪人的力道:“师兄,你故意的。”

    荆饮月含笑道:“我是谨遵医嘱,丹华不是说了,要多试几次?”

    “他又没说一天之内就能办到,我也不急着要妖丹。”他还不松手,游溪忙道:“一天只准一次,不,三天一次!”

    第69章 冥界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 游溪和荆饮月在竹影村多停留了几日,帮着灵龟族人净化鬼将留下的怨气。

    灵龟族没有放弃这片土地,丹华加固了外围的结界, 净化怨气的时间,估计要五十年甚至更长。

    数日后, 丹华将他们请到重新修葺的小屋, 开门见山道:“那鬼将已经审问完了,好消息是,知道的他都说了, 坏消息是——他知道的也不多。”

    荆饮月:……

    “据他所说,他只是听鬼王的命令行事,不止是他, 这几十年间, 鬼王秘密派出了一些鬼将, 深入各洲,寻找聚灵地进行破坏,至于原因他却不知, 鬼王只对他说,这是为了冥鬼一族的大计。”

    荆饮月道, “如果聚灵地被大肆破坏, 各宗不会毫无察觉, 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泄出?”

    “因为鬼王要求他们破坏的聚灵地, 都是十分偏僻的地方。”丹华道,“鬼王手中有一副地图,记录着各洲聚灵地的位置,他要求鬼将们去他指定之处,低调行事, 因而并不引人注意。”

    游溪想到溪水镇的枯井地下,如果不是闹出了兵甲事件,甚至没人知道那里是一处聚灵地。

    “地图……”游溪道,“鬼王手中为何会有这种地图?鬼王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冥鬼诞生于冥界的怨秽之气,是怨气的凝结体,上古时,族群众多,各族的数量稀少,冥河中灵魂的数量并不多,数千年来,随着人族和妖族繁衍生息,冥河中灵魂数量激增,鬼族才算是真正壮大起来。

    但鬼王的诞生,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他也不能确定鬼王具体是何时诞生的,大约在数百年前,冥界的所有鬼族都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令他们心生敬畏,那时鬼族们便知道,他们的王诞生了。鬼王诞生后,沉潜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这些年,鬼王才真正出面,开始命令他们做事,他所见的鬼王,是一团形态不定的黑雾,他也不知鬼王的真面目。”

    游溪暗想,他还真是知道的不多。

    “连修真界都没有各洲聚灵地的地图,为何他会有?”荆饮月同样不解。

    要搞清楚各洲大大小小的聚灵地存在和分布,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很多聚灵地是隐藏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一个地阶修士几百年不眠不休,踏遍各洲的每一寸土地,又拥有超出常人的感知力,也许能办到,但没人会去做这件事。

    思及此,他心念微动。

    “那设下阵法抓我哥,也是鬼王的命令吗?”

    “并不是。”丹华还真什么都问了,“鬼将之间的竞争很激烈,鬼王鼓励鬼将互相吞噬,不想变成其他鬼族的食物,就只能想办法变强。他盯上你们,就是看上了你们的上古妖族血脉,他身为冥鬼的感知,能感觉到你们的不同。”

    游溪眉心微微一蹙。

    “不过,我倒是还问出了一件事。”

    “什么?”

    “宁真君的下落。”

    两人精神一振,之前得到的消息,宁真君就是离开冥界时,被这只鬼将给追上了,之后不知所踪。

    “他说,他将宁真君当成了储备食物,藏在了黄泉村的一处地窖里。”

    黄泉村是南洲离冥界最近的一处村落,自从天上两日并行,各洲尸横遍野,冥鬼数量暴增,黄泉村能跑的人都跑了,早已没了活人,成了冥鬼的一处据点。

    宁真君要是被别的冥鬼发现,随时都可能有性命之危!

    游溪道:“得赶紧通知院长他们去救人!”

    荆饮月点点头:“我这就传讯回宗门。”

    丹华见他们两忧心忡忡,叹息道:“金乌和鬼王,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三界局势不容乐观,可惜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他担心还会有冥鬼来此地作乱,他承受灵龟族的恩情,必须在此守护灵龟族嗯。

    “真君已帮了我们很多了。”游溪道。

    该知道的都已知道,是时候离开竹影村了。

    见他们准备告辞,丹华略一迟疑,“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两人齐齐看向他。

    “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他语气微顿,道,“我怀疑,玉山宗主早已不在,现在的宗主,就是鬼王。”

    话音落,屋内静默良久。

    “因为那份地图?”荆饮月问。

    他对宗主的记忆不深,几百年间,他都在闭关苦修,转世历练,而宗主比他更早修到天阶,进入了“神游物化”的境界。

    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灵识离体,游遍三界。以他的修为,三界对他而言不存在禁地,要说谁能画下一副聚灵地的地图,只有他可以做到。

    而且他多年不在宗内,回到宗门,也多以灵识传音的方式出现,确实可疑。

    “不止如此。”丹华道,“当年,我当上丹杏院长,问寒极力反对,是宗主开口力保我,众人都说他惜才,我却认为并非如此。”

    “他曾经问过我,是否想要更强的力量,当时我一心只想治好兄长,想也不想拒绝了。不久后,我在兄长身上发现了一缕怨气,但兄长身上妖气满盈,根本没有怨气侵蚀的空间,那怨气很快就消散了。”

    “现在想来,那时宗主就对我们出手了!也许他是觉得我们体质特殊,兄长能成为承载怨力的容器,后来才发现办不到……只可惜那时我对他滤镜深厚,根本没怀疑过他,如今回想起来,才察觉其中的不对劲。”

    一番话让两人神色凝重,不止是丹华一人这么说,玉山宗内,对宗主有所怀疑的人,已越来越多了。

    “还有一件事,关于天机院长家那个女娃。”这段时间,丹华真君追忆关于宗主的过去时,偶然想起了这件事,“我记得这孩子年幼时,身体虚弱,爹娘十分疼爱,院长一度担心这孩子会早夭,后来她的身体却奇迹般好了起来,还觉醒了聚灵之体,那个时间,正是灵泉灵气开始衰退的时间点。”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都非常惊讶,“你是说,芳玲是——”

    “我并不确定,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我的猜测。”丹华道。

    听完这些,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凝重,芳玲的身世先放到一边,原本乌九明就很难对付了,再来一个天阶的鬼王,这局面,究竟该怎么逆转?

    “小溪,我想去一趟黄泉村。”荆饮月道。

    “好。”

    不用多言,游溪明白他的想法,他想去黄泉村查探更多关于冥界和鬼王的线索,师兄最相信的是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对冥鬼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当上天极峰主时,我还相当年轻,当时一些有资历的长老也很反对,是他极力坚持,我才登上天极峰。”

    “师兄怀疑,你跟丹华一样,也是他选中的人吗?”

    “……”

    沉默无声蔓延。

    其实答案两人都知道,那一次师兄下山时,宗主还特意过问他的情况,那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这份特殊对待,与其他人尤为不同……但游溪不明白,丹华体质特殊,师兄是为何会被宗主盯上呢?

    这么说来,香雪君幻阵中的那道怨气,其实并不是找她,而是冲着师兄去的?只是在幻阵中,怨气受到了削弱,才没起到效果?

    “走吧。”

    “师兄,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在一起。”她认真说。

    “嗯。”荆饮月握紧了她的手,温暖泛上心头。

    ……

    两日后,两人赶到黄泉村。

    他们来的时机正巧,南洲宗门联合附近的妖族,对黄泉村发动了一次突袭,将聚集在此地的冥鬼歼灭大半,将黄泉村夺了回来。

    进村时,就看到村口附近的土坡上,围着不少人和妖,蛇族族长将两把大斧舞得虎虎生风,高声道,“还有谁来?!”

    一个高挑女修越众而出:“我来跟你打。”

    巴相道:“小女娃,你还不够看。”

    女修刷地一声,抬手出剑:“够不够看,比了再说!”

    “好!”人群响起一阵热烈掌事,气氛热闹极了。

    时间退回几个月前,大概谁也想不到,人族和妖族会有其乐融融围在一起看热闹的时候。

    自落月山遭难,巴相带着

    蛇族众妖逃往南洲,原本是想去投奔香雪君,但香雪君放出话来,她只接纳无家可归的小妖,蛇族浩浩荡荡这么一大群,她可养不起。  巴族长只好带着蛇族在南洲人烟稀少的荒山暂时安顿下来,南洲临近冥界,冥鬼最为泛滥,时常骚扰妖族,弄得众妖苦不堪言。巴相是个火爆性子,既然暂时回不了落月山,那就守护南洲和平!他登高一呼,号召众人一起铲除冥鬼,各宗纷纷响应。

    乌九明耗掉了一根命羽,近来不得不休养,双日的威力有所减弱,众人得以全力对付冥鬼。这段时日过得很是憋屈的修士和妖族联合起来,加上太息羽的机关帮助,一路打到了黄泉村,清扫冥鬼后,就在此驻扎下来。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东西就跟蝗虫似的,灭了一茬又一茬,一场胜利并不代表什么,但足以鼓舞人心。

    于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巴族长还觉得不过瘾,就地在黄泉村口摆开擂台,等着别人来挑战自己。

    游溪站在圈外,遥遥一看,“那不是张师姐吗?”

    荆饮月点点头,没想到她也来南洲了。

    天下蒙难,玉山宗大部分弟子都走出了宗门,在各地斩杀冥鬼,救助凡人,尽自己的一份力。

    “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张师妹。”

    “啊?”游溪有些惊讶,从实力上看,巴族长要胜出很多吧。

    “你看他拿斧子的位置,双手在斧柄上端,这样做是为了省力。”荆饮月冷静分析,“他的呼吸很沉重,这都说明他累了。”

    “既然累了,为何还要比呢?”

    “说明比试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发泄。”

    游溪连连点头,族长这样的个性,确实是会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的人,只是不知他在烦恼什么?

    正出神,荆饮月突然问:“那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游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离开竹影村前,阿清单独找到她,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身白衣的少年站在竹枝下,面容清隽,身形清瘦,气质莫名显得有些萧瑟。

    他知道游溪要走了,也知道自己没理由留下她。

    少年的衣衫上沾了露珠,眉目疏冷,语气也淡淡的,问她,“以后你还会来吗?”

    “不知道。”游溪诚实道,“也许会来看望丹华真君。”

    “我等你。”他说。

    这话让游溪哽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灵龟一族寿命很长——”

    “所以你一定能遇到和你两情相悦的姑娘。”游溪赶紧道。

    阿清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她,游溪不想收,他冷声道:“不要就扔了。”转身离开了竹林。

    游溪低下头,她掌心里,是一块银白的龟壳,巴掌大小,稚嫩得可爱。

    听说灵龟族一生会经历几次换壳,头一次换下的壳最珍贵,代表着灵龟从小龟长成了青年,手中这块,大概就是他第一次换下的壳吧。

    这龟壳意义非凡,游溪拿着烫手,可扔了又实在可惜,只好收在储物袋里,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

    “我觉得他说的对。”游溪道,“他这一生还长呢,一时的心动并不代表什么,以后他会遇到值得喜欢的姑娘。”

    荆饮月便问:“对我,也是一时心动吗?”

    游溪强烈怀疑,师兄他分明是醋罐子转世,这也要比吗?

    她轻哼声:“对!”

    荆饮月哑然失笑,问道,“既是一时心动,不如把气息交换的日子改成一日三次?”

    “你休想。”游溪立刻道:“再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他低声,“我怕你心动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多亲你几次。”

    游溪霎时红了脸。

    他垂下眉睫,微微俯身,正要靠过来,身后传来咋咋呼呼的喊声:“荆兄、游姑娘,好巧啊!”

    游溪慌忙弹开,见许久不见的齐风和五姐从街对面快步走来,忍不住瞪了师兄一眼——就说不要想着光天化日做这种事,碰见熟人多尴尬!

    荆饮月:……

    齐风已经走到面前,热情招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荆饮月淡声道:“该是我们问吧?”

    齐风哈哈一笑:“听说这边缺人一起诛杀冥鬼,我们就赶过来了。”他话音一顿,“我知道了,你们是为了宁真君吧?嘿嘿,不瞒你们说,宁真君是我和五姐一起救出来的!”

    游溪惊讶:“当真?”

    “比真金还真。”齐风道,“我们刚到黄泉村,见他们到处找人呢,一打听才知道是找玉山的长老,说什么人不在地窖……五姐算了一卦,我们一路出了村子,才找到了人,她差点就被另一只鬼将带走了。”

    游溪真诚道:“多谢你们。”

    若不是他们姐弟,她最担心的情形就要发生了。

    齐风爽朗一笑:“之前在溪水镇,你们帮了我们不知多少,能为玉山宗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齐五姐也点了点头,颇为欣慰。

    弟弟终于会说人话了。

    “宁真君情况如何?”

    “听说如今还昏迷不醒。”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暂时无法从她那打听冥界情况了。

    说话间,巴族长那头已经分出了胜负,张师姐一招险胜,巴相把斧头一收,也不管起哄的众人,一脸心事的走了。

    游溪见状,难免有些担心。

    两人远远跟着巴相,一路走回了蛇族在黄泉村的营地,齐家姐弟也好奇万分跟在后面。

    刚到营地门口,就见一道雄壮的身影横冲直撞,“让我出去!”

    蛇族战士们围城一道墙,死死将他拦在里面,苦劝道,“少主,族长吩咐了,您不能出去啊!”

    “凭什么拦着我?”巴道天嗡声道:“我要去救人,她在等我,我不能失约!你们都滚开!”

    他力气极大,猛地一掀,就将战士们都掀倒在地。

    然而刚跨出营地,斧头落在脚指前一寸的位置,深深嵌入地中,“你走!你敢走,老子今天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爹!”巴道天急得转圈,“我必须去,她会死的!”

    “你才是不知死活!”巴相喝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冥界是什么情况?那鬼王有多厉害?宁真君这种修为进去了差点没活着出来,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想单枪匹马进去救人?!”

    “爹,她救了我的命!”

    “你的命是老子给的!”巴族长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把他给打醒。

    自从落月山出来后,儿子就跟着了魔一样,说冥界有个姑娘救了他,他要去冥界救人。

    问他怎么救的,他又语焉不详,说什么人家姑娘在困阵里给他度了一□□气,巴族长严重怀疑他当时在做梦,哪有什么姑娘?他能活下来,多半全靠他强悍的巴蛇血脉。

    “爹,她可是您的儿媳妇,您真要见死不救?”

    “别说儿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救!”巴族长吼了一声,后知后觉问,“儿、儿媳妇?!”

    “我和笙笙约定,这辈子非她不娶。”当着蛇族战士的面,巴道天语气坚定道,“我一定要去救她。”

    “你——”巴族长眉头拧得死紧,问:“真有这回事?”

    “有。”巴道天眼尖,看到了不远处露头的几人,遥遥一指,“小溪可以帮我作证。”

    刷——

    所有人视线看了过来。

    偷偷跟踪的几人不得不走了出来,面对巴族长疑问的视线,游溪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巴道天腰杆挺直了:“爹,这回你可不能拦着我了!”

    巴相道:“不准去!你现在去冥界,就是去送死。”

    巴道天握紧了拳,不吭声了。

    他打定了主意要去,爹也不可能拦住他。要不是出了落月山那场意外,他早在几个月前就该去冥界了,拖延到现在,每过一天都令他心急如焚,他担心那个冥族姑娘等不到他了。

    这条命是她救的,为了她,就算是丢了又何妨?

    巴族长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头顿时更疼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游溪和荆饮月对视一眼,已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荆饮月道:“族长若不放心,我和小溪陪巴兄走这一趟。”

    巴族长一愣。

    他看出来,荆饮月的修为已是天阶,比自己还高出一截,再加上小溪向来聪明心细,跟他这个直肠子儿子不同,对危险感知敏锐。

    他的心思动了几分,但仍有顾虑:“可为了道天的事,让你们涉险……”

    游溪道:“不瞒族长,我和师兄正是为了查探冥界情况而来,义兄跟我们一起,定会小心行事,接到那位姑娘就回来。”

    他们原本打算抓几只鬼将逼问鬼王的消息,可没想到黄泉村已经被夺回,鬼将都退回了冥界,看来只能走一趟冥界,顺便帮了巴道天这个忙。

    “哥,冥界凶险,不能太过深入,你得答应我,万一遇到危险,必须第一时间就走,咱们还没有正面对上鬼王的打算。”

    “好。”巴道天九尺昂扬的汉子,感动得红了双眼,“小溪,你放心,义兄一定保你平安。”

    齐风小声道:“这可轮不到你。”

    齐五姐忍不住踩了他一脚,“你快闭嘴吧。”

    亏她刚才还以为他泡过水的脑子有救了。

    既然决定了要去冥界,就要做万全的准备。

    巴族长把自己私库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宝贝都塞给了兄妹两,反复叮嘱两人,要谨慎行事,保住性命最重要,要不是蛇族还需要他坐镇,他恨不能把自己打包上跟着儿子一起去。

    齐风和齐五姐跃跃欲试,但冥界不是一般凶险,两人被劝住了。

    齐风道:“说起来,你们要去冥界,有个人可以帮到你们。”

    他神秘一笑:“跟我来。”

    才来黄泉村几天,齐风在这里已经混得跟自己家一样熟了,遇上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一路拐过小巷,走到一家裁缝铺面前。他故作神秘道:“游姑娘,这铺子的主人说她跟你是熟人,你猜猜她是谁?”

    游溪抬头看着“仙玉成衣铺”的牌匾,有几分惊喜:“是玉山城的那位林小姐?”

    齐风挠头,“还真是难不住你。”

    话音落,一身红衣的林小姐正好从门口出来,见了几人也是一愣。

    她还是老样子,未开口脸先红了三分,赶紧把周姨请出来招待几人。问及她们为何会在此,周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原来宁真君前往冥界之前,曾来找过林家,她拜托林家炼制可以阻隔怨气的法衣,虽然服用丹药可以阻挡一时,但效果容易消退,大量服用丹药又有副作用。

    宁真君觉得,既然迟早要与冥界一战,就该早做打算,林家和玉山宗合作多年,收到她的请求,将这件事交到了家族中最有天赋的林小姐身上。

    林小姐为了更深入研究冥界的怨气,这才来到了黄泉村。

    周姨道,“小姐说,你们来得正好,她刚做好了几件法衣,还没人试过,正好可以赠与你们。穿上这衣服,可以隔绝怨气,伪装成冥鬼,在冥界行走。”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游溪眼睛亮了。

    林小姐藏在周姨身后,腼腆一笑,“我想知道法衣效果到底如何,也好继续改进,最近我还会做出一批来,分给黄泉村的战士们。”

    “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巴道天道。

    “你们要小心。”林小姐说,“我听宁真君说,冥界危险重重,尤其不能靠近冥河。冥河中充满怨气,吞噬生机,一旦落入冥河,就算法衣也救不了你们。”

    众人都点头。

    告辞之时,游溪好奇问她:“林小姐,你跟那位王公子后来如何了?”

    林小姐微微一笑,眼中有光:“婚事取消后,他来找过我几次,我没见他。与其纠结他心里到底爱谁,还不如把精力用在真正有意义的事上呢,起码我现在很开心,别的也都不重要了。”

    ……

    黄昏时分,阴阳分界。

    三人身披法衣,进入冥界。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冥界就如之前在困阵中见过的一样,黑山黑水,一片死寂的世界。

    远处的山峦只见轮廓,幽深的冥河水冰冷刺骨,天边一轮冷寂的银月,月光照着深沉的冥河,在河面镀上一层银霜,更显幽静冰凉。

    冥河静水深流,河面之下,却是能吞噬一切生灵的怨气洪流。河面之上,也有厚重的死灵怨气浮动,像是一层层厚重潮湿的深雾。

    那雾气透着莫名的危险,让人发自内心不想靠近。

    和困阵中不同的是,漆黑的冥河水中,泛着深深浅浅的光亮,黑水银光,闪烁不休,像是大片的萤火虫,那正是转世的灵魂,它们在冥河水中洗净一切,通过轮回之门开启新生。

    灵魂所带的怨憎之气,被清洗一空,就在冥河中沉积下来,怨气由此形成了冥鬼。

    三人走在河边潮湿泥泞的小路上,路边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每走几步,就能碰上新生的冥鬼。

    它们从冥河中爬上岸,一开始是一团漆黑淤泥的形状,在地上蠕动,渐渐拥有人形,淤泥化为漆黑的骨架,最初的冥鬼,就是一副没有思考能力的骷髅架子,只知道在冥河边成群游荡。

    远远看去,那画面多少有些渗人。

    它们之中少数幸运的,无意识吞噬同族而壮大,更多的只会成为同族的养料,低等的冥鬼更像是一种消耗品。

    “乖乖,这数量有点太多了吧。”一处小土包后,披着法衣的巴道天感慨,他们才进入冥界一会儿,所经之处,到处都是这种冥鬼。

    “哇,堪比春运的人流量。”游溪小声道。

    荆饮月看了一眼,这兄妹两惊讶的表情出奇一致。

    游溪凝眸看向前方,“快看,有高等冥鬼过来了!”

    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几只冥鬼,明显等级要高一些,虽然还是一副森森的骨头架子,眼睛里却有魂光,说明他们有了灵智。

    他们沿路巡视,顺手吸收几只懵懂的低等鬼。

    “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去,真想弄身人皮来穿一穿。”

    “听说外面都打到黄泉村来了,你还敢出去?”

    “怕什么?”那冥鬼道,“鬼王大人还没出手,他们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

    “就是!”另一鬼道,“这条路都巡视了八百遍了,还叫咱们巡视,巡个屁!难道还有不怕死的家伙敢混进冥界来?”

    “真要撞上了,送到鬼王面前,那也是大功一件!”说着,那冥鬼眼中魂光一动,猛然看向三人藏身方向,“什么人?!”

    第70章 净魂莲

    那冥鬼一声厉喝, 三人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他们暴露了。

    “躲在石头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还不出来?”冥鬼道, “说的就是你,大块头, 遮又遮不住, 还躲什么?”

    因为太过高大根本藏不严实的巴道天:……

    几人对视一眼,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从这冥鬼的语气听来,他根本没怀疑他们的身份, 看来林小姐的法衣确实很有用。

    披上法衣,他们在鬼族眼中就是同族,大概就是跟他们一样, 眼里冒着魂光的漆黑骷髅, 只是体型和身高各不一样, 冥鬼也不区分性别,低阶鬼族弄混自己人也是常有的事。

    “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们……”巴道天支支吾吾。

    “我们是陆大人手下,刚从外面办事回来。”游溪赶紧道。

    “哪个陆大人?”那鬼问。

    “你竟然不知道陆大人?”游溪惊讶。

    她惊讶反问的语气, 让冥鬼愣了一下,鬼将之中, 有“陆大人”这号人物吗?听她的口气, 这个陆大人来头似乎不小。

    在鬼将之下, 他们这些拥有魂火的鬼和那些没有思维的低阶鬼区别不大。

    普通鬼族要依附鬼将才能生存, 自从鬼王出现后,鬼将也分成了三六九等,为鬼王办事的鬼将,地位更高。以他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那些鬼将, 他们只是冥河边的小小巡查罢了。

    他狐疑看着三人,难道陆大人是鬼王身边的新贵吗?

    游溪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被唬住了,偷偷给了师兄一个眼神。

    荆饮月道:“陆大人向来低调,不喜张扬,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同样都是骷髅,他气质就是与旁人不同,那种笃定淡然的语气,让原本不信的人都要信三分,那冥鬼态度一改,“原来如此。”

    他凑近道:“这位陆大人,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

    荆饮月微撩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方便。”

    “你——”冥鬼气得牙疼,但一想到他们是“陆大人”的人,又不敢对这几人动手,咬牙道:“好,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说着,带着同伴转身就走。

    刚转过身的瞬间,眼前白光一闪,这几个冥鬼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剑气一剑枭首,头颅咕噜噜滚落,骨架倒地,燃起了一阵黑色的幽火。

    从骗人到杀人,两人配合默契,干净利落。

    巴道天都看傻眼了。他的脑子完全没跟上两人的思路,而他们两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后知后觉的,巴道天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想当初,在玉山宗时,他还跟荆饮月动过手呢,一转眼,他和小溪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那眼神,明晃晃写着离不开彼此。

    巴道天:牙酸。

    “妹夫,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有些不解,刚才不是将他们都骗过去了?

    荆饮月被他这称呼哽了一下,道:“被我拒绝后,他们肯定要去找自己认识的鬼将求证,到时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陆大人,我们就暴露了。”

    “哦。”

    “哥,你要找的那个姑娘,在冥界什么地方?”

    “说是冥河之底。”

    “冥河之底,根本就没有活物吧?”没来之前,游溪猜想冥河之底有什么秘密入口之类的,但亲眼见过冥河后,便知这根本不可能。

    连冥鬼都无法在冥河中生存,活物落进冥河,必死无疑,只有撑的时间长短区别。

    “她说,是冥河的一条暗河。”巴道天挠了挠头,“冥河底下,藏着许多暗河和支流,灵魂无法进入暗河,也没有这么浓厚的怨气。”

    “那该怎么找呢?”游溪道,“她就没说有什么地标之类的东西?”

    “呃……”

    巴道天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笙笙的回忆,都是朦胧而模糊的。他被阵法消耗着生命力,将死之际,少女来到他身边,温暖的体温缓解了他几乎冻僵的冰冷,赠予他宝贵的生命力……

    她在耳边呢喃的话语,关于她自己,关于冥族,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不甚清晰。

    只要一想起她,就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怦怦。

    他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心口处酸胀不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

    “哥?”游溪担心的看着他。

    “唔——”

    巴道天的心口像是裂开一样痛,他紧紧皱起眉,攥紧了胸前的布料,蓦地,一只幽蓝色蝴蝶翩翩从他指缝中飞了出来。

    恍惚间,脑子里响起笙笙温柔的声音——

    “道天,你要记得,跟着幽蝶,就能找到我。”

    “唯有你来到冥界,真心思念我,幽蝶蛊才会被唤醒,原谅我用这种方法试探你,为了族人,我不能冒险。”

    朦胧中,一滴冰冷的泪落在脸上,巴道天如同从梦中惊醒,“快,跟上它!”

    三人连忙跟了上去,幽蝶若隐若现,稍不注意就会跟丢。随着幽蝶引路,他们渐渐远离了冥河边,冥鬼的数量也少了一些,靠着法衣伪装,一路避免了很多麻烦,遇上刻意找茬的冥鬼,也被荆饮月剑气收割。

    不知过了多久,幽蝶在一处枯树林停了下来。

    冥界处处都是这种空旷幽冷的风景,稀疏的枯树有着黑色的树干,分叉的长枝凌乱指向空中,冷月挂在树梢,地上散步着许多乱石,呼啸的冷风所过之处,乱石满地滚动。

    幽蝶身上的蓝光越来越淡,在月色下呈半透明状,快要消失,也不知是不是飞累了,它在一棵树干上停了下来,翅膀微微张合。

    巴道天四下张望,他长得高,看得也远,但除了毫无生机的枯树,和四周游荡的低阶鬼族,什么也没有。

    他心急如焚,幽蝶快消失了,该到哪里去找笙笙?还是说……冥族已经出事了?

    “这里有阵法……”游溪仔细观察着林中气流的动向,片刻后,眉心蹙起,“不太妙,这阵法已经失效了。”

    “仔细听,树下有声音。”荆饮月道。

    巴道天二话不说,抬手就将这根枯树连根拔了起来,枯树底下,竟然是一道空洞,空洞传来中传来巨大的吸力,将周围的泥沙乱石旋转着吸入洞中。

    随着洞口处呼呼风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隐约的孩子哭泣声,巴道天心中一急,喝了一声,一拳猛地砸了下去!

    轰!

    伴随着撼山震岳的一拳,地面塌陷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那狂卷的旋风竟被他用拳头生生砸散,他扔开树干,从洞口一跃而下!

    “哥!”

    两人赶紧跟了下去。

    树根之下,另有乾坤。

    空洞被打开后,下方竟是一处独立空间,这里并不是入口,因为阵法失效,巴道天相当于直接暴力破墙而入,他落下的地方,两方人马正在交战。

    一方正是冥鬼,另一方穿着古朴的服饰,身上都戴着紫晶饰品,行动间紫晶叮当作响,这群人被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陷入劣势,被数名鬼将带领的冥族打的溃不成军。

    空洞下方,一只冥鬼抓着一个幼童,正狠狠掐断孩子的咽喉。那孩子脸涨得通红,口吐白沫,眼看就要被掐死了,巴道天从天而降,嘭地一声,直接将那冥鬼给压成了肉饼!

    孩子脱手飞出,在半空中被巴道天稳稳接住,落在他的大掌中,傻乎乎和他对视。

    巴道天咧嘴冲他一笑。

    “哇——”娃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看得出来,这孩子体质并不一般,刚才还被掐得要死,转眼就能哭得这么响亮。

    孩子一哭,巴道就天慌了,正不知该怎么哄,随后落下的游溪道:“哎呀,他尿了。”

    他只觉手上一阵淋漓,毫无防备被孩子尿了一手,他尿完倒是咯吱咯吱笑了,换成巴道天想哭了。

    一旁温柔双手将孩子抱走,有人柔声道:“道天,交给我吧。”

    巴道天一愣,猛地偏头,不可置信道:“笙笙!”

    曾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巴道天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笙笙姑娘戴着紫色流苏耳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她有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人时眼波盈盈,让人沉醉。

    巴道天愣愣盯着她,结巴道,“我、我是在做梦吗?”

    笙笙掩唇一笑,“你傻不傻?”

    见她笑了,巴道天也憨憨跟着她笑,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眼珠咕噜噜直转的娃,眼睛骤然睁大,“这、这孩子不会是——”

    “想什么呢。”笙笙白了他一眼,“这是族长的孩子。”

    “哦。”

    他还以为……

    有点尴尬,那孩子还不失时机鬼机灵的笑了起来,像是在笑他。

    他抠手又挠头,见不到她时,心急得像火烧,真见到她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支吾出一句:“笙笙,我来接你了。”

    笙笙眼中涌上一层水雾,重重点头:“嗯。”

    说话间,又有一波冥鬼冲杀上来,巴道天不得不专心应对,笙笙在后提醒:“道天,小心!”

    巴道天见了她大受鼓舞,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神威大展,冲进冥鬼群中搏杀起来,一般的鬼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生生被他徒手撕碎,冥族这边被压制的局面瞬间逆转。

    荆饮月剑如游龙,再加上游溪的阵法配合,领头的几个鬼将也难敌天阶剑修的锋芒,扭头就跑。

    “师兄,别放跑了他们!”

    要是让这些鬼将回去搬来救兵,他们要离开冥界就难了。

    荆饮月与她心意相通,剑气密织,成千上万道剑气组成银色剑网,将想要逃命的鬼将们一齐诛杀在剑网之内。

    剑气凌厉迅捷,鬼将甚至来不及进行还击。

    游溪也是头一次见他尽力施为,这几只鬼将也有地阶修为,在他面前竟然还不了手,这就是天阶的实力吗?

    众人齐心,将剩下的冥鬼杀尽,冥族领地暂时恢复了平静。

    这时,几人才看清冥族损伤有多惨重,丛丛鬼火旁,四处都是冥族人的尸身,他们死后不会化为鬼火,有人死前还保持着保护家人的姿势,连眼也没合上。

    冥族领地是冥界十分隐秘,冥河的分支暗河从领地旁流过,河水清冽,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四季盛放不谢,村落掩映在花丛中,本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今触目所及,房屋被毁,花木烧尽,家园成了一片废墟。

    鬼族破坏了外围结界,杀入领地,双方已经搏杀了数个时辰,冥族这边还能站着的战士,只剩下十几人。

    如果不是他们在这关头赶到,冥族恐怕有灭族之危。

    游溪从泥地里捡到了一支残破的小风车,上面还沾有血迹,不知是哪个孩子留下的,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

    如果他们能再早些来,是否能救下更多人呢?可有的时候,不能去设想这些如果。

    荆饮月站在她身边,无言握住她的手。

    游溪往他肩头靠了靠,心中的无力感稍减分毫。

    两人静静在一起站了一会儿,看着巴道天在暗河边洗了手,帮着笙笙救治冥族人,帮死去的族人收敛尸体,忙得脚不沾地。

    游溪也想去帮忙,上前几步,见村口那棵被砍断的大树下,竖着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石头上原本缠着许多的红绸散落一地,溅上了不少血迹。

    她不知怎的,有些在意这颗石头,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这是姻缘石。”有人在旁说了一句。

    游溪诧异回头,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气质温和的冥族女子,脖颈间戴着一块色泽璀璨的紫晶项链。

    “两位是笙笙的朋友?我是冥族族长,多谢几位救了我族。”

    “族长。”游溪慌忙跟她打招呼。

    “不用紧张。”族长温和一笑,“我们一族与世无争,我这个族长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族长的目光落在那块半人高的石头上,替她解惑,“传说这块石头是神族遗泽,上古时月神与大妖争斗,将九重天上的姻缘神石打落冥界之底,落入冥界后,它就变成了这幅平平无奇的模样。”

    “冥族中相爱的男女,会将彼此的姓名刻在姻缘石上。若是真心相爱,姻缘石上会留下痕迹,若有夙世因缘,石头还会发光。”

    “我当族长这么多年,留痕的见过不少,石头发光却从未见过。”

    游溪看向身后的荆饮月,掩饰不住跃跃欲试的神情。

    她想知道,他们也有夙世因缘吗?

    师兄前世救过还是一颗蛇蛋的她,她的前世也和师兄有关吗?但她记得自己是死后穿越来的,明明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莫名的对这里有种亲切感。

    尤其是站在这颗姻缘石前,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荆饮月走上前,低声问:“这么想知道?”

    “传说也不见得一定是真的呢。”游溪没什么底气,“我只是想……随便试试。”

    “嗯。”

    从族长手中接过刻刀,游溪有些忐忑的在石头上刻下名字,看到师兄也刻完的瞬间,心情骤然紧张起来。

    她知道传说不可信,尤其是关于神族的传说,很多都是捕风捉影,只是传得玄乎而已。可这种感觉,就像来到一座据说十分灵验的道观,一时兴起抽了一支签,哪怕多少有些不信,也不想抽到一支下下签。

    哪怕她知道姻缘石不一定是真的,还是希望它能灵验。

    随着两人退开半步,石上刻下的名字渐渐隐入其中,片刻后,姻缘石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两位果然真情可鉴,姻缘石有反应了。”族长道。

    游溪微微一笑,这个结果也很好啦。

    她拉着师兄的手,往义兄那边走去。

    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响起几声惊呼,“亮了,姻缘石亮了!”

    “神迹啊!”

    “真的有神迹!”

    ……

    游溪脚步一顿,回头一看,那颗平平无奇的姻缘石散发出濛濛润白光泽,两人刚刚刻下的名字挨在一起,彼此依偎。

    她抬眸,荆饮月俯身,轻轻吻在了她额心。

    她眼眶微热,这一刻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动。

    好想和师兄一直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

    垂眸时,看到了手腕上一点鲜明红痣,她眸光一跳,拉了拉袖子,将这颗碍眼的痣给遮住了。

    现在,还不能让师兄看到这个……

    “怎么了?”荆饮月似有所察。

    “没事。”

    她收起心事,认真道:“师兄,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冥族的动作很快,差不多半个时辰,简单救治了伤员,将死去的族民安葬在一处,准备离开了。

    派出的冥鬼全军覆没在此,没人回去复命,鬼王很可能派出新一波的杀手。冥族领地已经暴露,这里不宜久留。

    “鬼王为何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游溪有些疑问。

    按他们审问过的那只鬼将说法,鬼王出现已有数百年,数百年间并未动过要灭冥族的念头,为何在这段时间突然派出大量鬼将对付他们?

    “起先我也不知原因。”族长道,“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因为一物,冥族的宝物——我们冥族之所以能在冥界生存,是因为族中供奉着一枝净魂莲。净魂莲乃天品至宝,可以净化怨气,它赋予了我们冥族在冥界也能生成的体质。冥族之所以生活在冥界,是祖先受神族所托,镇守冥界之底,靠着净魂莲净化冥界源源不断的怨气,让冥鬼无法祸害三界。随着时日推移,净魂莲的力量在变弱,冥鬼的力量在增强,而我们冥族渐渐被世人遗忘,跑出冥河的鬼物被称为‘冥鬼’,事实上,我们才是真正的冥族。”

    “这么说来,净魂莲的力量已经威胁不到冥鬼,为何他们还要来抢夺呢?”

    族长摇了摇头,这一点她也不明白。

    “数百年前,冥河的怨气曾经增强过一次,那一次,鬼王诞生了,我们冥族代代过着和平的生活,没有和鬼王对抗的实力,那时鬼王并未有什么动作,直到最近这些年,鬼王不知为何实力大涨,开始针对我们冥族,我们才想着向外界求救。”

    笙笙解释道,“我们一族可以利用冥河支流的力量,鬼将在困阵中构建了冥河的景象,我才接触到了道天。”

    巴道天不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也有些庆幸,笙笙找上的人是自己。

    笙笙脸颊微红,那时她追踪冥河之力,进入困阵,一开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敢接近河边那伟岸的男子。

    她偷偷在河中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这是一处困阵,巴道天的生机越来越弱,快被困阵给耗干了,可他咬牙坚持,不向阵主开口求饶,笙笙甚至没听见他喊过一声痛。

    她不忍心见这铁铮铮的汉子就这么死了,忍不住现身,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如今,阖族遇难,幸亏巴道天来救,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回握住巴道天的手,也不由更紧了几分。冥界已经无法生存,他们只能暂时跟着巴道天离开,先去黄泉村落脚。

    “说来惭愧,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两位。”族长道。

    “族长请讲。”

    “我族的净魂莲,还在族地之内,要请两位帮忙取出。”族长道,“净魂莲分为两枝,藏在净魂阵内,此阵法需要心意相通的两人分为两路,分别取回一枝,合二为一,才为完整的净魂莲。”

    “入阵之人,必须心思纯净,所以冥鬼一直找不到此物,而我们冥族中,要找到这样两个人并不难,可现在……”

    族长看了一眼身后零散的族人,他们受伤的受伤,失亲的失亲,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可我和师兄都是外族人。”游溪看向义兄——义兄和笙笙,不是更合适吗?

    “他啊——”族长有话直说,“不是我嫌弃他,净魂阵虽简单,也是个阵法,需要有点脑子,没脑子的人,在里面打转三天也出不来。”

    巴道天:“……”

    笙笙捂嘴吃吃直笑,腰都笑弯了。

    巴道天臊了个脸通红。

    族长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做个简单的人必是件坏事,起码少了很多烦恼,你自有你的福气。”

    巴道天认真点了点头。

    ……

    净魂阵前,游溪看了看师兄,前方有两条路,他们要各自去找一枝净魂莲,不能一起走,荆饮月眉睫微垂:“害怕吗?”

    游溪摇了摇头:“师兄,我现在胆子大多了。”

    他眸光温柔,“好。”

    游溪和他手指轻勾,在他浅笑的目光注视中,踏入了净魂阵。

    因为身边有他,才有了去哪都不害怕的勇气。

    正如族长所说,净魂阵是个并不复杂的阵法,阵中还没被冥鬼破坏,一路鸟语花香,景色如画。

    春风浅拂,紫藤花瓣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她漫步在□□中,想起年初那次花辞节,她和师兄坐在丹杏院前的花架下,聊了许多事,那日的景色,也是这样繁花烂漫。

    想着想着,唇角就不由自主翘起几分。

    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乌云笼罩,繁花瞬眼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藤蔓,风声在耳边呜咽。

    废旧的宅院中,弱小无助的孩子躲在屋檐下,抱着双膝,含泪看着天空,“爹,娘,你们不要小溪了吗?”

    矮小的阁楼里,她身上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听着外面恶毒的咒骂:“没人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找条水沟淹死算了!”

    浓雾涌动,雾气中出现李青岫的身影,她面目模糊,投过来的视线冰冷,“走开,我不是你娘,你娘不要你,你缠着我干什么?”

    深深浅浅的雾簇拥着她,那些刺伤人的画面,都不足以让她停留,游溪脚步坚定,继续往前走。

    曾经她往后回望,身后空空如也,她惶恐无依;如今,她有了家人,有了爱人,他们支撑着她一路前行。  哪怕独行于夜,也不害怕夜色浓黑。

    因为,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浓雾散去,一枝洁净的莲花引入眼帘。

    游溪面露喜色,伸手触及那朵莲花,霎时间,净魂阵如同流风散去,她看到面前不远处,师兄同样也在伸手触碰莲花。

    两枝银白莲花升上半空,合在一处,并蒂依依,难舍难分。

    “原来这就是净魂莲。”身后传来巴道天的声音。冥族人也走上前,瞻仰他们一族圣洁的宝物。

    骤然,半空中出现一线红光。

    一只红色妖鸟疾飞而来,游溪眼瞳一缩,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手腕的红痣,那红痣发出一阵滚烫热意,她周身腾起一朵赤金火焰,焰火转瞬缩小,妖鸟瞬间将火焰衔在口中,没入红光中,一闪即逝。

    那红光竟然是一道空间裂隙!

    当着众人的面,游溪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她站过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张小小的纸人。

    荆饮月脸色骤变,几乎是在妖鸟落下瞬间,剑气已然迸发,要将那逐渐合拢的裂隙劈开,然而周遭骤然怨气狂涌,一眨眼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无数冥鬼。

    万千冥鬼簇拥,为首那人,峨冠玉带,广袖叠云,气质凌然如仙,站在众鬼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缓步向荆饮月走来。

    荆饮月的脸上褪尽了血色,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身装扮,是玉山宗主的华服,可这人的脸,却不是宗主的脸。

    他见过这张脸。

    在他记忆的最初,在香挽房中的画像上,让娘亲日日思念的男人,毁掉她一生的男人,正是这幅长相。

    他叫“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