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颠覆风云。
回到家里, 骆沁心神不定,抱住哥哥:“我知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骆岢轻摸她的额发,将妹妹拉开:“你不哭, 哥哥就不生气了。”
他问侍女:“蒋娘子在房间吗?”
侍女答:“在, 可需我去通传?”
“不必。”
骆岢将骆沁带到蒋芙房门前, 叩门:“娘子, 搅扰。”
蒋芙将门打开, 看到兄妹俩齐刷刷在檐下站着,有些奇怪。
“怎么……”她看到骆沁哭红的双眼, 登时变了脸色,“你把你妹气哭了?”
骆沁这时才从悲伤里走出来,勉强笑着拉蒋芙的手,“芙姐,不是哥哥,是沁儿自找的伤心。”
将两人请进了屋,蒋芙给他们找坐垫,倒热茶。
骆沁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报告她在宫里玩了什么。
“上午下雨,听南姐执笔画伞, 公主赏了她好些笔墨, 听着像是哥哥眼馋的。”
“午饭之后雨停了, 我们又去丹锦园玩了曲水流觞,大家都好有才华, 弹琴赋诗,很是风雅。我吃到了一份好吃的点心,叫莲花饼餤,看到时就想起芙姐了, 味道也和芙姐一样甜甜软软的。”
蒋芙没怎么笑出来,她担忧地看着骆沁:“是发生了什么?”
骆岢起身:“我回避。”
骆沁仰头拉住:“哥哥不必,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就问了他一句想不想亲我,亲我的是他,告状的也是他,撵我走的还是他。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蒋芙怒而站起,挽起袖子:“沁儿!是谁?我去把他打一顿!”
骆沁又连忙拉她:“打不得,芙姐!”
“谁我打不得?”
“是、是陛下……”
蒋芙:“……”
她老老实实坐回垫子上,喝了口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想这位少年天子,曾见过两面,相貌客观来说不错,为人也和气。
但是骆沁从小看着骆岢长大,怎么会……
“你怎么喜欢上他的?”
骆沁歪头回想:“当时想去光州找芙姐,被奇怪的人绑到马上,倒挂了一天多,恰好碰见他骑马狩猎,将我救下了。”
“本来很害怕的,但是看见他就不怕了。我小时候见过他,但是从来没有一刻,他像那个时候一样,像英雄似的从天而降……救了我。”
蒋芙表示理解,她之前也是这么喜欢上张闵的。
“你这几天进宫,都是去见他吗?”
“唔……有时候能见,有时候见不到,但只要知道他在附近,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连回忆时,她脸上都带着甜笑。
骆岢表情冷淡,他了解天子自然比骆沁多。平心而论,他不觉得魏琪有多配得上他妹妹,到现在,他甚至生出了厌烦的心思。
蒋芙转头问他:“陛下是怎么跟你说的?”
骆岢道:“陛下说,让我给沁儿定一门合适的亲事。”
骆沁“哼”了一声:“我不要亲事。我又不嫁他,他凭什么管闲事管到我的头上?”
蒋芙有些头疼。她大概猜到骆沁喜欢的是一个麻烦的人,但没想到麻烦到这种程度。天子听着不像对沁儿没意思,从白明旭那边得来的消息,他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沁儿家境高贵,父兄无实权,不正是皇后的好人选?
他在逃避什么?
蒋芙看了骆岢一眼:“你出去,我有话跟沁儿交代。”
骆岢点头,顾及妹妹在场,很有分寸地与她话别。
人走后,房门紧闭。
蒋芙郑重对骆沁行礼。
骆沁惊讶:“芙姐,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
蒋芙被她从地上搀扶起来,与她相邻而坐。
“沁儿,我要跟你道个歉。对不住,我骗了你。”
“骗了我?”
“嗯,就是……我其实不喜欢你哥。最开始在宴席上表白,是为了借他的名声,坏我的名声,以免顺了我爹的意,嫁给金员外做妾。”
“现在想来,也许有其他方式得偿所愿,我行这一招,确实可笑。我当时情绪不太好,沈听南恰好惹了我,我就挑了她看中的人磋磨,很不自量力,很自私……也许,因此伤害了一些人……”
“可是,我走出来了。我一个人,凭借自己的横冲直撞,从死路里走出来了。我还亲手为我娘报仇,金无尽的事就是我亲自潜入找的证据。”
“总之,我骗了你,害你为我处处费心。三日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去处还没有定好,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之后会给你写信。”
“在走之前我要告诉你,沁儿,务必居安思危,现在的时局看上去平静,背后已经有人在悄悄运作了。那个人,你虽喜欢,却不知他什么打算,一旦性差踏错,害的就是你和你亲人的性命……”
外面响起了雷声,停顿了几个时辰的雨转眼又倾盆落下。
“……当然,也说不定是关键时候的救命稻草,毕竟他手里有生杀大权。但权力越大,就越不会看重儿女私情,你就算和他在一起,你的婚姻很可能不会幸福,后宫里一年两年没有,但之后人生太长,说不定就有了什么女人分走你的宠爱。”
“我今日的话,你听着可能讨厌。一个骗子,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议论这些是非……”
骆沁突然抱住她,痛哭出声。
“不要说!不要说你是骗子!是我不好!是我蠢,我不知道芙姐的苦,我每天都在做傻事!”
“你要走了吗?你能不能不走?不要走!芙姐!不要走!沁儿身边的人太少了,沁儿没有娘!你走了,没人陪沁儿说话!”
听着她的哭声,蒋芙鼻子酸痛,也泛出了眼泪。
“沁儿还有哥哥啊,你哥哥是真心为了你好的。”
“不一样,我要你,我就要你!如果知道你要走,这些天我才不要进宫!你不要走,芙姐!你怎样才能不走?是我哥哥不好吗?你嫁给他,我们永远做一家人不可以吗?我不要写信,我要在你身边呀!”
蒋芙只能用力抱住她:“沁儿,不要难过。以后每年我都回来看你,好不好?不论走得再远,我都会回来看你的。等你长大了,能给自己做主,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出去玩。”
“到那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看瀑布,一起过栈桥,养几只你喜欢的小动物……”
她还在哭,哭声闷在蒋芙的
胸口。
“芙姐等我长大不行吗?”
蒋芙苦笑:“你不要哥哥和爹爹啦?”
“……”
哭到最后,骆沁倚在她身上睡着了。睡得很不安分,时而清醒,要紧扣住她的手,睡着了,手又自己松开了。
蒋芙看着愈发黑的天色,听窗外落珠般巨大的雨声。
这一夜,在电闪雷鸣的雨幕下,中书令崔兴生以贪污受贿、勾结异族之名戴罪免官,举家入狱,家中财物一律充公。
崔茄娘再没有机会为她的爱情争取,她在如花般的年纪亲眼见证了家业倾颓,从高门大户,到亡命天涯。
世家的风向,自这夜起变了。所有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都意识到,天子只是年轻,他并不是没有手腕与魄力。
白明旭蛰伏多年,终于报仇雪恨。
当年崔兴生与氐族蛮夷勾结,放出军报,害他祖父与父亲以命守城,最后尸骨还乡。
为权势罔顾人命,就该想到自己有天得到同样的下场。
然而很快,他就收到消息。
狱中之人均为替身,崔兴生一家已逃出长安,与私兵汇合,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自立门户,要朝廷把金吾卫上将军尤茂的人头交出来,还崔氏清白。
他谋反了。
白明旭缠紧额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必须尽快将其剿灭,背后有太多人等着看这场闹剧的结局。此战若败……”
尤茂道:“便将文王杀了。与其做那些人的傀儡,不如死了免除陛下忧患。”
魏琪不悦:“那是我哥,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老尤,下次再有这种馊主意,你就憋着,就饭拉出去吧。”
尤茂嘿嘿笑了下:“陛下圣贤,不过还是太年轻了,真到那种时候,别说兄弟,就是父子之间,亦没有人伦。更何况文王这种靠一口气吊着的,最受狼子之人推崇。”
魏琪背过身,捡起奏折翻看。
白明旭道:“我手中可调遣五千精兵,师父这边如何?”
尤茂道:“禁军八千,需留六千守城。若带上闵儿,定能大获全胜。”
白明旭罕见没有搭腔。他默了一会儿,道:“要不就别带师弟了,你带几个师兄助阵,都是一样的。”
尤茂吹了下胡子:“怎么?你也被那小娘子说动了?那是我徒弟,我亲手教养大的!娶媳妇是好事,可哪有被媳妇拐跑不认师父的说法?”
“好了好了,那你便叫。叫得出来算你厉害。”
“叫不出来我亲自去他被窝把他拎出来,臭小子,见色忘义。”
白明旭叹息一声,朝魏琪跪下:“陛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召集部下做战前准备。请陛下放心,不剿灭崔贼,我便也死在那里。”
魏琪道:“你得活着回来见我。事成以后,你祖父的爵位我要重新赐给你。”
“多谢……陛下。”
第42章 第 42 章 释怀告别。
雨后隔天, 气候阴冷。
蒋芙穿了两套衣服在身上,想着见完沈听南出来,定要去街上买几身厚衣服。
快要过冬了。
骆沁与她一同坐马车,手牵着手靠在她怀里。
自从知道了她要离开, 小女孩就整天黏在她身边。
沈听南暂居公主府, 蒋芙无法进入, 约在了外面的茶馆相见。
茶仆热情将她们带到雅间。推开门, 阔别已久见到了沈听南。
她穿着天水色窄袖对襟长裙, 外披银白大袖薄纱,斜斜倚靠在窗台上遥望出神。桌上檀香缭绕, 升腾弥漫在室内,氤氤氲氲。
听见声响,她转过头来,风吹起她额角的发丝。
蒋芙一向对她的美貌免疫,如今似乎因为隔了太久的时间,又或者分别在即,恩怨消散,真心为她的容颜叹服。
沈听南视线与她交汇,又移到了抱着她手臂的骆沁身上, 垂头苦涩一笑:“沁儿也来了?”
骆沁不知怎的, 与蒋芙这般站在一起, 面对神伤的沈听南,心中生出了接近惭愧的心情。
她心虚松开手, 对沈听南露出柔和的笑:“听南姐,你和芙姐说哈!我肚子饿了,下楼要点吃的!你们慢慢说!”
“……”
走廊里传来下楼的踢踢踏踏声。
蒋芙深深与沈听南对视一眼。
“我要走了。”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你要去哪呢?”
沈听南撑着扶手起身,披帛曳地, 缓步朝她走来:“蒋芙,你赢了,赢得彻底。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得到了公子岢的心,还有张闵,你们也越过我的挑拨和好了。你都这么厉害了,还要走吗?”
蒋芙只是看着她:“我从来没想过和你比。沈听南,我最初真的把你当朋友……”
“别说这些!”
沈听南突然吼着打断她:“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和我比,你是瞧不起我吗?哪有人在心里不比较的呢?你是知道很多事情,你有很多我想都没想过的想法,可那又怎么了?你凭什么那么自大不和我比?你凭什么否认我拼了命得到的东西?”
蒋芙这一次没有被她的愤怒点燃。
她平静得像燃烧过的灰尘:“我不和你比,因为你是我朋友。”
“我看重你,珍惜你,在心里为你的出色钦佩、高兴,我不想嫉妒你。可你在想什么?你非要让我为你自卑吗?”
“是啊!我就要你自卑!你自卑了,我就有理由安慰你,在你身边做个神圣的好人!我想让你只认准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有张闵呢?最开始没有他的!最开始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沈听南在蒋芙诧异的目光中一步步逼近,她扯过蒋芙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你说过,我和你是最亲近的,你也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既然最好、最亲近,你就该永远留在我身边,哪怕我对你做了什么错事,你也要忍!为什么不忍?你不是爱我吗?”
蒋芙震惊地沉默。
她没想过沈听南之前总跟她过不去是这么想的。
她也没想到,她能完全理解她的逻辑——她也是这么对待爱她的人的。
对方说了爱,就要爱所有,包容所有,因为对方先说爱了。
她和沈听南竟然是一种人吗?
震惊像雷雨之时的一线天光,短暂明亮,而后归于云幕。
她说:“是你不爱我。”
沈听南的眼泪停在眼眶里。
蒋芙重复:“你不爱我,所以任性,所以要我妥协,但我才不要,因为我也没那么爱你。”
“可我也有点爱你,所以我为你伤心,为你愤怒。你也是吧?”
沈听南无声滴答泪水。
“你也有点爱我。所以你会偶尔会照顾我一下,在我马上要送命的时候,豁出自己的底线救我。谢谢你,不管你怎么想的,你总有那么一刻,一瞬间对我存在善意。”
“谢谢你,我也是一样。虽然我挺讨厌你,但是你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开心,你要死的时候,我也会豁出命救你。”
沈听南擦眼泪:“……我知道。”
“我也想到……我可能不是因为嫁不成骆岢生你的气。就算我如愿嫁给他,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也会不舒服。我们不是最好的吗?为什么你总要让身边至近的位置再多一个人呢?”
蒋芙古怪看她:“你不会喜欢我吧?你喜欢女的?”
沈听南愣了一下:“什么……喜欢?”
“……你想想,这决定我怎么对待你。”
蒋芙问:“你想过亲我吗?”
沈听南睫毛下存着漂亮的泪珠:“我……好像亲过你,小时候。”
蒋芙指尖挠了挠脸,尴尬不敢看她:“那……现在呢?”
沈听南双眼游离,像是有很多想法从脑子里游走,将她思绪搅得天翻地乱。
“我……为什么要想亲你?我没想过啊……”
蒋芙清了清嗓子:“那就好,你、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咱们都是普通的、普通的……”
“你应该就是占有欲比较强,我其实也有点,你看,我不就受不了张闵和你好吗……”
说远了。
“我后天就要走了,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
沈听南恢复正常,被打了莫名其妙的岔,情绪因此转折平静:“后天吗?那公子怎么办?”
蒋芙倒茶喝,水声明脆:“……能怎么办,活着呗。”
沈听南道:“你别被公子骗了,他那人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不明原因,提起骆岢,蒋芙就能在脑海里想出他的样子。
她笑着捧茶杯:“我还能不知道他?”
沈听南默了下,也喝茶,想她大概是不知道的。
抬眼,是蒋芙捧着茶杯到她面前:“碰一个,我就原谅你了,反正之后也不用再见,就当为过去的事收尾。”
沈听南将茶杯与她碰了下。
发泄过后,将心思与她交了底,她的心湖像填沙般寂静。
“是我原谅你。我招惹你的那些事,哪次你真的吃亏了?”
“可我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啊,整天被你找晦气。”
两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幼时一同长大的重要的友人,后天就要离开。天高水远,此生诀别,按理讲她应该受不了。
但沈听南就是觉得,她走不成。
不需要她做什么,自有人去拦-
就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蒋芙怀揣着自己与这些人永别的心思,慈悲地说尽了释然与原谅。
她一向都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
只有一个人,她心底有些亏欠。
她将骆岢约在外面的饭馆,门店最辉煌的一家。她打算从自己的家当里破费一笔,换取他的原谅,又或者是自己心安。
骆岢进门时犹如春风拂面,心情好,容光便愈发盛人,似乎很是用心打扮了一番。
看到蒋芙的那一刻,他眼神柔和,像是有水化开。
“我也……穿了新衣裳。芙芙可有看出来?”
蒋芙一瞬明白他进门之后心情更好的原因:她身上穿着新买的夹袄,绣椿花的样式。
——他把这次吃饭当成约会了。
蒋芙有些受不住他的殷切期望,躲闪眼神:“你衣裳太多,我没看出来。”
这是她见的最后一位故人。
“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找你,是为往事道歉。”
她没敢看人,桌上摆着色泽诱人的大鱼大肉。她并不了解骆岢喜欢吃什么,都是按照价钱点的。她的歉意全在银两里,希望他领情。
“我之前说话是过分了,就算你讨人嫌,无冤无仇,也不该那么挤兑你的。”
“你就当我嫉妒吧。你这种家世的人,就算瞧不起我又有什么不对?你又没打我,是我自尊心太高了。我没什么过人之处,凭什么让别人尊重我?”
蒋芙将曾经的憋闷彻底化为枯水:“家世好,就是了不起。”
“长得好,也了不起。”
“面子上让所有人过得去,更了不起。”
“公子你是了不起的人,我之前说错了,你……原谅我,放过我吧。”
“不要再恨我了。”
桌上宛若静音,听得见饭馆之外临街的喧闹声。
蒋芙鼓起勇气抬眼,意料之外,他没有哭。
她松了口气,看来还是和她想的一样,他不是喜欢她,而是想用喜欢报复她。还好她做了心理准备。
“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我之后都不会在你面前碍事了。我会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再让公子烦心。”
“……”
骆岢面无表情盯她,除了眨眼,就像描在画上的人。
蒋芙想,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吗?
她更轻松一些,捡椅背上挂着的披风。
“那公子你慢慢吃,这桌菜都是我点给你赔罪的,花了我一半的银子呢。为了给你赔罪,我可是下了血本。”
“没关系。”
声音低平,像和空气融在一起。
蒋芙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疑惑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容微笑,姿态未变,定定的注视。
“我怎么……会生蒋娘子的气呢?”
“你要去哪?”
伸手不打笑脸人,且还有亲过几次嘴的交情,蒋芙道:“我们先回光州,送我娘回家,之后,可能会去远点的地方。我们哪都想去,看雪,看海?也许还可以坐船出海,看看别的大陆,万一有食人族呢。”
“我们?”
“我和张闵。”
他笑了一声,很冰冷的一声。
“蒋娘子,你不和他走好不好?那些地方,我也可以陪你去啊。”
他眼睛黑洞洞的,看着令人心里发毛。
“你们走了,迟早要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成亲,那娘子就骗我了。不是承诺过我吗?”
他走到蒋芙面前,高挑清瘦的身子挡住唯一的出口。
“你要是和他成亲,我就杀了他,你猜,我做不做得到?”
第43章 第 43 章 病态幽禁。
“我本早去洛城瞧你, 自从公婆相继撒手人寰,你和你哥哥就再没来过我家。想叫几辆马车和护卫看你们,又自己在心里多疑,万一郡公难忘金玉, 有意与李家断交, 我们再去不是平白惹人烦吗?”
“这么一来, 就是五六年。沁儿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瞧瞧这头乌亮的头发, 和你娘当年在世时是一般模样的。”
“舅母……”
骆沁拿着帕子擦眼泪,与牛氏执手相望。
牛氏回首, 她身边的侍女适时将礼品送上。
侍女殷勤介绍:“娘子,这匹是流彩映霞锦,这钗叫金缕凝翠华。”
她回身换了另一个托盘:“这匣名为墨韵藏珍匣,这道点心是玉盘金酥饴。都是我家夫人准备许久的,从库房里翻来覆去挑了这几样,娘子看着可好?”
骆沁泪花朦胧着露出笑脸:“舅母的心意,沁儿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牛氏苦笑着捏捏她的脸:“你外祖父去世后,爵位还了朝廷回去,家里不比当年富贵了。你舅舅如今在吏部做侍郎, 留下一身劳碌病, 变了, 都变了。”
骆沁安慰她:“舅母,不要回想了, 眼下的幸福才是真的呀。”
牛氏道:“我也认这个理,你舅舅也是知足的,耐不住底下的小辈闯祸。崔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百年世家, 一夜倒台。即便事发至今已过十日,长安城内仍然因此噤声,弥漫兔死狐悲之感。
骆沁看着舅母。
牛氏握着她的手,眼泪已经下来了。
“原不应找你,我这个长辈,又许久不见,哪来的脸求你为我办事呢?但你表姐,我就那一个女儿,她嫁进崔家去了。崔氏在城外反叛,牵连了她。沁儿,你与你兄长在陛下那得脸,能不能帮帮舅母?”
骆沁记得那个表姐,小时哄过她玩,她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她死。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哥哥,让他去求陛下。舅母,你别哭了。”
城外的仗还在打,但所有人都认为崔氏必败。
与兵力无关,与民心相关。
在过得尚可的百姓眼里,崔氏是作恶的世家大族,如今彻底沦为反贼。
所经之处,一片骂声。
百姓岂能约束得住?崔氏处死了一个,便又惹来铺天盖地的骂声。连吃食都没处买,靠抢的,百姓都逃走了。
他们的结果已经一眼看得见了。
见骆沁点头,牛氏松了弦似的低头哭了起来,足以见得,她来这一趟是真心没脸的。骆沁又如此念旧情,一片良善,让她内心极度羞愧。
公婆都死后,他们家真当断了这门亲戚来的,丧礼之后再没走动过。郡公不愿见他们,每次会见都不给什么好脸,日子一长,他们便将怨气撒到孩子身上,多年不闻不问。如今遇到事了,反倒要眼巴巴来求。
牛氏哭了一会儿,将眼泪擦干净。
“你哥哥呢?是不愿见我吗?”
骆沁抚她的背:“舅母又多疑啦,哥哥这几天病了,都不出门,我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牛氏拍拍她的手:“既在病中,便不宜打扰。只愿沁儿记得舅母的请求,在崔家受天罚时救救你表姐。”
“舅母放心,会的。”-
“嘶——”
额角钻动着疼。
蒋芙痛苦睁眼,混沌的记忆逐渐回笼,像玄铁压到棉花上。
这是哪里?
她……
她请骆岢吃饭道歉。
他开始笑着说了原谅,而后陡然翻脸,说她要是敢和张闵成亲就杀了他。
她都已经保证过,不会和张闵成亲了。骆岢却不信她,威胁之后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站她面前呆愣愣地哭。
“你已经那么对我了,还说走就走吗?”
“对你而言,我算什么?蒋娘子,你怎么这么讨厌?”
“明明自顾自做的事,还想让我原谅你。原谅你,让你转头就忘了我吗?”
“我讨厌你,我恨你。”
蒋芙满心满眼觉得他麻烦,不耐道:“我这不是在跟你道歉吗?”
“我不接受。”他将头偏到一边,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却因好教养,一丝声音也无。
蒋芙到底良心有愧,拉他坐下:“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饭桌上只有她一人在动筷,骆岢怎样无所谓,她心疼她的银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得吃饱,不然真是彻底白费了。
她已决定不再管他想法。歉意都说了,原谅与否是他的事,她没空跟他耽搁。
第二天她该走还是要走。这样闹得不愉快,不能光明正大,难道还不能偷偷地走吗?
她最后吃了顿早饭,便往包里收拾东西。
记忆掐断在这,她应该是被人药晕了。
有人在她的早饭里下药。
怪不得,她当时觉得粥味苦,本着珍惜粮食的心态,忍着吃进去。
结果是药。
竟然是药!
她闭着眼睛都猜到是谁干的!
火气从胸腔一口口向上渡,她的心脏化成一只船只,随着湖水翻来覆去摇晃,只等雷雨袭来,彻底沉没。
“……唔。”
身下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蒋芙眼中带恨望去,就见骆岢从她床边转醒,手还牢牢和她牵在一处。
娇生惯养的人,何曾缩在人的床沿睡过?
他像是有些不适,面色灰暗。但一切都在看到她眼睛的那一刻消失了,他变成了无坚不摧的玉人,微微露出笑颜。
“芙芙,你醒了?”
蒋芙薄唇轻启:“——贱人!”
等来她的第一句话是训斥,骆岢并不奇怪,也不会伤心了。他何必为没有心的人伤心呢。
可即便这么想,他的心还在隐隐作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现在动不了?”
骆岢眸色暗沉:“我下了药,似乎下得多了些。你昏睡了一天,是我在照看你。”
他凑身过来,吻在她的唇上,眼神迷恋:“好乖,芙芙。”
他说着,唇舌便一同覆上。蒋芙想把他舌头咬断,但是没有力气,她光是保持愤怒都好累。
怒火一点点堆积,浓到深处,却没出息地被他吻出了其他的情绪。
他们的手还在十指相扣着,每一次用力吻,他的手总要扣她更紧些。
等他退开,蒋芙不停喘气,险些被他给憋死。
“……呼……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是被你给逼疯的。所以,你得负责。”
他应答干脆,见她唇上还有两人吻过留下的水光,又俯首过去,将莹亮一点点吸吻干净。
蒋芙冷眼觑他:“我凭什么负责?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你喜欢我,就是给我下药这么喜欢的?有事不满意就不能跟我商量吗?你用的这是什么下作手段?”
骆岢轻道:“我不下药,你就走了。”
“而且,和你商量有用吗?你只会骗我,然后偷偷找你的张闵。”
他露出嘲讽的笑:“芙芙,他哪里好?你为何弃我选他?是姿色,还是我拼命补偿、也找不回的那十几年的情意?”
“我已经够美了,不是吗?”
说话间,蒋芙察觉他手上的动作。
他在拆她的衣带。
还有另一件事,她的衣服和临走那天的衣服不一样了。
仿佛读懂她目光一般,骆岢道:“是我给你换的衣服,从里到外。”
他眼眸寒潭般盯她,“每一寸地方,我都见过了。”
衣带散落,她的身体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下展露在空气里。
蒋芙咬牙切齿:“你做到哪一步?”
她多少有感受,身体除了无力以外并无异样,但为着火气仍逼问:“你说,你做到哪一步?”
骆岢指尖流连她的脖颈,往下,停在锁骨。
蒋芙也在烛光里看见他的脖颈,他今日没有敷粉,喉结处还残留她咬过的疤痕。
有两滴热泪落在她胸前的皮肤上。
蒋芙气笑了,“你哭什么?说啊,你做到哪一步了?”
骆岢似绝望:“你便这般看我。”
他将脸贴在蒋芙的胸口,泪水沿着耳廓躺进她的身体。
“你就是这样看我,误解我的。”
“我还等着与你成亲,怎会趁人之危,与你做那些事?”
蒋芙冷冷道:“但你可是趁人之危,把我看光了啊。”
骆岢已然带了鼻音:“看光了,你不是就不会再找其他男人了吗?”
“屁!我只会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以后照样找其他男人!”
他抬头,面对着她,发红的眼睛像被她伤透了:“那你便剜好了。”
“你剜,剜了以后我看不见你,也就不用因你与其他人在一起伤心了。”
“剜啊,芙芙。”
蒋芙:“……贱人。”
他低眸又落了会儿泪,喃喃:“……不管用。”
“……如果是孩子呢?你生一个我的孩子吧,芙芙。有了孩子,你还会走吗?”
蒋芙忍无可忍:“你给我清醒点!我警告你骆岢,你别碰我!你要是敢让我怀上孩子,我这辈子都恨你!我真的要杀了你!”
“……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总比你忘了我好。”
骆岢捧她的脸:“我们在这拜堂成亲如何?以后芙芙就是我的夫人了。”
“你别碰我!”
没有任何契机,蒋芙惊然想起出走行程的另一人。
她没走成,又被骆岢关在这不知是哪里的地方,张闵不可能放着不管。
他怎么没把她救出去?
“张闵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愤怒还停留在情仇的立场,这一问是带了十成十的深仇大恨。
骆岢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死了。”
光是听到那个字,蒋芙的心脏都在颤抖。
她忍了忍,努力平静:“……你再说一遍,别挑衅我!”
骆岢道:“他死了,芙芙。往后,你心里不可有他,只装着我一人吧。”
他声音几乎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说出去也是等着挨骂的。
但是蒋芙什么都没说。
他转头去看,看到她咬着嘴唇流泪。
怎么、哭了……
“芙芙……”
她偏头躲开他的手,泪眼模糊质问:“骆岢,你在干什么?”
“我又没喜欢他,就是跟他走,是我求着他跟我走的,你杀他干什么?你杀他我难道就喜欢你了吗?”
随后,她绵软的手费力挪了挪,落在他手上,眼神近乎哀求:“他真的死了?”
骆岢不喜欢她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无情模样,可当她为另一人向他服软,他仍然心如刀割。
第44章 第 44 章 芙岢三气。
蒋芙昏昏沉沉睡着, 梦见张闵背对她站着。
她朝他跑过去,却无法跑到他身边,急得她直哭。
裙摆被人拉了拉,她低头, 是小时候的张闵。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孩, 皮肤冷白, 一双沉静的眼睛在尚未张开的脸上圆润又可爱。
他微微蹙眉:“哭什么?”
蒋芙眨了眨眼, 忽然也变成和他一般大的小孩。她揉着脸哭, 被张闵机械拍头,户外的天愈来愈蓝, 光线明媚。
“我以为你死了。”
张闵道:“我娘说,人八十岁才死。”
蒋芙抱住他,蹭他软乎乎的侧脸:“说什么傻话,人随时都能死。”
她说:“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要保护你一辈子。可是我越长大越没用,靠着你才能活下去不说,最后还要把你害死。”
“我怎么能把你害死呢……我怎么跟云姨交代,怎么跟我娘交代……”
“都是我胡闹。”
“你是很强没错,但你一个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
“芙芙?”
“我好后悔, 好后悔……”
她哭得醒了, 悲痛郁结于心, 又发声哭了一会儿。
骆岢睡在她旁边,被她的哭声吵醒, 撑起身子拍她:“做噩梦了?没事的,我在这里。”
蒋芙身上的药效快要过去,被他触碰,一鼓劲将他推走。
“别碰我!杀人犯!”
“……”
骆岢眸子里的困倦渐渐被暗色遮掩, 如画般描摹的眉眼浮现了几抹戾气。
他垂首半晌,手攥紧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
“既然这么恨,要杀了我吗?”
蒋芙眼角还挂着泪,目光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你以为我不敢?”
骆岢冷笑一声。他才不要再为这个人哭,他的眼睛已经为她哭肿了。
可是他一偏头,泪仍无声落下。
蒋芙气得把被子踹了:“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是,我忘了,除了哭,你还会杀人!你杀了他,这辈子别指望我爱你!”
“卑鄙小人!下流手段!无耻!虚伪!”
她越骂越生气,从床上下去在地上摸鞋。
弯着的腰被人从身后抱住。
骆岢将脸靠在她的背上,眼泪从薄滑的寝衣透到她的脊背。
“不要……求求你,芙芙,你不要走……”
蒋芙面无表情:“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以为我会心软吗?我只会更轻贱你!”
紧密贴在一起的身体传来他的颤抖,片刻,他松开手。
“你走不了,我的人在外面。他们不会放你走。”
“……”
蒋芙本也不想再走了!
她还能去哪!他都把她的翅膀剪断,双腿也捆在一起锁在笼子里了!
接下来,她无论去哪,都逃不掉他的势力。就算成功逃了出去,日子也得东躲西藏地过,还要再提防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每天操碎了心,被自己一条命给累死!
如骆岢所愿,她这辈子可能真的要指望他一个人活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摆出这副受害者的模样,像她怎么伤害他了似的!
她哪里伤害得到他!是他!他把她的人生给堵死了!
蒋芙不停抹脸,被气得心口疼。
骆岢见她一人蜷缩在床脚,默默地哭,心也跟着难受。
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人,能用她的喜怒哀乐牵扯他的心绪,她掉两滴眼泪,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骆岢挪到她身边,用被子将她拢在怀里。
“恨我的话,就杀我,不想脏手,就下毒吧。”
蒋芙微微侧头,听他继续。
“我亲笔写遗书,便不会有人追究你。偷来这些光阴已足够了,哪怕即刻死在你手里,我亦情愿。”
“……神经病。”
“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跟你好好说话了?我不是在骂你吗?”
骆岢将头抵在她肩上:“别骂了,我知错。”
“不好意思,我停不了!以后我天天时时刻刻都要骂你!”
“也就是天天、时时、刻刻都与我一起吗?”
“……你脑子有病!你是真有病!你烂到心里去了你!我真服了!”
蒋芙用力推他,却推不动。
两人僵持着靠坐在一起。许久,他蓦然开口:“再过些时日。”
“这些日子,长安动乱,路上恐易生变。等这阵叛乱平定,我就带你去光州,去看雪,去出海,去看你说的食人族。”
蒋芙冷道:“我不和仇人做那些,公子你自重吧。”
骆岢道:“自重吗?”
“娘子在仇人身边,不做那些,却能亲吻吗?”
蒋芙气焰又被翻了上来:“我杀了你!”
她反扑过去,咬他脖颈上的动脉。只是牙齿上去,怒火也像被一桶冰水淋了似的。
她真把他咬死,估计也要死在这张床上了。
好恨!
她好恨!
蒋芙坐起身呜呜哭。
人怎么能活成她这么憋屈,一点光都看不见呢。
骆岢的领子被她扒掉,露出嫩白的肩头。
他撑起身子,雪弦月般风流的姿势依靠在床上,一点点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温柔哄:“我说错了,别气,芙芙。我说错了,是我要吻你的,不怪你,不哭。”
她躲开脸,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哪都能让他钻到空子!
好气人啊!
她边哭边发狠:“我恨你!我讨厌你!我这辈子都不喜欢你!呜呜呜!”
骆岢默然,片刻,也被她骂掉了眼泪。
“就那么恨我,那么讨厌我吗?亲一下都不行吗?”
“你亲我,我恶心!”
他哽了一下,翻身向里,将脸埋进枕头里,半边肩膀还露在外面,不时抽动一下。
他们两个,一人闷着哭,一人敞着哭。
哭得累了,各自睡去,天亮以后却脸对着脸,抱得比感情好的夫妻还要紧。
蒋芙瞧着骆岢的睡脸,他明显憔悴了,却也有憔悴的风度。心里受伤,眉心便也收拢着,不知情的人见了定要心软,争相盼着机会为他解决愁绪。
她不是不可怜他。
但她可怜他,张闵由谁来可怜呢?
他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就要被杀?
想到这一点,蒋芙心也冷了。
她从他怀里出来,被屋子里的冷气冻了一下,老老实实钻回被窝。
又不甘心就这么和骆岢凑在一起。
然后她想,凭什么不想在一起就要她来做那个后退的人?
她一脚踹向骆岢,想把他从被子里蹬出去,蹬不动也不要紧,把他弄醒就够了。
却没想到,一抬腿,踢到了应该避开的地方。
“……!”
骆岢痛得皱眉,顷刻醒了,震惊看她,双眸里全是愤怒。
他痛得说不出话,眼神倒是把他的意思都传达出来了。
她便是愤恨至此,要将他传宗接代的根本毁去吗?
蒋芙心里尴尬,面上还凝着。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会踢到那里。
似乎因着疼的位置不雅,骆岢背过身去。
忍了一会儿,他就又开始哭了。
蒋芙仰头沉思,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惹到这么一个受委屈就掉小珍珠的男人。
“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你到底在哭什么!”
骆岢吸了吸鼻子:“你以为我在哭什么?”
蒋芙沉默了。
片刻,她冷着脸往他身边爬:“……踢成什么样啊?扁、扁了?”
骆岢眼睛的红肿还没消退,脸就开始红了。
“没。”
“还疼吗?”
他点头。
蒋芙觉得难办:“找大夫?”
他很剧烈摇头:“不要!”
蒋芙失去耐心:“那怎么办!”
她一吼,他便又转了个方向,拿后背对她。
蒋芙:“……”
她稍微收了点语气:“我都没用力,还能踢坏了吗?”
骆岢不回话。
她伸手拉他:“我看看……”
骆岢身体一僵。
蒋芙也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话都说出去了。
——遇事不决,先骂一句。
“好心当成驴肝肺!谁愿意管你似的!”
说完,她有些慌乱了回了被窝,用被子盖住自己。
“你快点!不疼了就去干活!我冷了!端起个炭盆进来!”
静默许久,骆岢的方向传来窸窸簌簌的衣料声。
他下床更衣,穿戴整齐以后,变回了那个绝世容光的公子。然后一言不发给她端炭盆,盛早饭。
这些天,他都是这么照顾她的。不想被别人发现她在这里,就只能事必躬亲,不让第二个人见到她。
因着早晨的尴尬,吃饭的时候两边都不说话。
蒋芙吃着粥,不时瞄他那里一眼,回想脚感。
好像是……软中带硬?
她用筷子抽了几下自己的头。
想什么!想什么!在想什么!
他杀了张闵!她在想什么!张闵头七还没过!
骆岢则在闷气,再怎么说,她都不该攻击他那里。
真的很痛啊。
吃过饭,骆岢将一碗褐色的汤水摆在她面前。
蒋芙闻到苦味,凌厉抬眼:“这什么?”
骆岢淡声道:“这是之前的那种药。娘子药效过了,有些危险,还是喝了吧。”
蒋芙气得拍了下桌子,碗中药汤溢出去一些。
“你昨天晚上还说让我杀你呢!就是不小心踢了你一脚,我就危险?”
“假大方!大话放出去做不到!你虚伪至极!”
骆岢道:“喝掉吧,你不喝,我也有办法让你喝。”
蒋芙直接把桌子掀了,药汤与残羹剩饭洒到地毯上。
“我不喝!”
她站起身,愤怒盯他:“还有!你态度给我放好点!给我放好点!你再给我甩脸子试试!”
骆岢仰头回望,也带了怒意:“我不是没有苦苦哀求过,可在娘子面前不是没用吗?我何苦继续轻贱自己?”
“你太恶心!说了那么多可怜话,你愿意如何如何,结果都是说说而已!幸好我讨厌你,我要是喜欢你,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蒋芙撒气踩那药碗,结果太用力把脚踩痛了。
她脸色白了一瞬,骆岢便也跟着紧张起来,从对坐的位置上移过身看她的脚。
蒋芙脚踩着他肩膀,将人向后掀翻。
“我确实倒霉!我当时就不该选你,在场那么多高门大户的郎君,哪个不比你好!我选他们表白情意,一样摆脱得了金无尽!说不定,我现在都嫁过去跟别人生儿育女了!何必在这里跟你蹉跎!”
“……不选我,你要选谁?”
他神情阴沉,是怒极的模样,蒋芙想着自己得适可而止了,不然他打她怎么办,张闵死了,还有谁护她?
可她忍不住。
“我谁都能选,怎么,你还能把他们都杀了吗?”
“我不能!”
他匆匆擦泪,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而后,蒋芙听见门窗落锁的声音。
“……”
“骆岢!我恨你!我最讨厌你!有本事你把我关一辈子!”
“……”
无人回响。
蒋芙捡起玉器要砸,然而想到这摆件的背后是多少工人赶制,又足够普通人吃多少年的饭,就又放了回去。
还是等人回来打人吧,东西是无辜的-
骆岢躲到静室哭了一阵,心中郁结,但妹妹有事求他,他得进宫一趟。
正是局势紧要,波谲云诡的时候。骆岢一病病了那么久,宫里发下的旨意都敢推拒。
他再不露面,魏琪简直要以为他也要反了。
见到骆岢之后,那点怀疑散了。
他面貌倒不能说全非,但与之前也快要判若两人了,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气质,应该是真病了。
骆岢说了舅父家里的事,希望平判崔氏以后,能留表姐一命。
魏琪允了,盯着他啧啧称奇。
“你怎么破落成这副模样?”
骆岢被人问,就有垂泪的冲动。
他忍了又忍,因为她说他这样没有男子气概。
“风花雪月,像是书中之梦。”
魏琪一下子明白。
他听说了,那个姓蒋的小娘子多日前离开长安,将骆岢一人抛弃在这。
思及此处,心中不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骆沁也许久不来见他,像是有意与他诀别了。
“大好男儿,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怎能困与儿女情长呢?身不成,如何堪为佳人依仗?”
魏琪好心道:“不如我给你送几个美人?”
他这刚好有叔伯送来的美女没处置,用在骆岢身上皆大欢喜。
没曾想骆岢眼神一凛:“陛下已经有过其他美人了?”
魏琪并没有,他虽然是皇帝,但比较珍惜自己的初夜。
但这说出去太丢人了。
“你什么意思?”
骆岢将愤然尽数收回,恭敬道:“上次陛下所托之事,我原本想依照小妹心意。但如今看来,是陛下英明,小妹与陛下着实不是良配,臣会尽快给小妹订一桩亲事,杜绝她以下犯上的念头。”
魏琪:“……”
魏琪:“哦,行。”
骆岢磕头:“臣身体不适,陛下恕罪,容臣先行告退。”
魏琪点头:“你走吧。”
人走后,他上蹿下跳,捂嘴磕墙后悔。
忘了兄弟是她哥了。
不过,有一句话骆岢说对了。
本就……不是良配。
第45章 第 45 章 故人归来。
怎么会有人口津生甜……
蒋芙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又或者,她只尝过骆岢一人,没有尝别人的机会。
她被他拥在怀里,借着体型的差距, 自上而下吃吻。
明明刚才还在闹脾气, 嘴贴在一起, 就莫名其妙亲起来了。
蒋芙心里充斥着对张闵的负罪感。
她在一点点对他的仇人软化态度。
为何就被勾搭上了呢?
“……”
门外传来脚步声。
“公子, 公女来了院子, 说有事见你,要将人接应过来吗?”
骆岢圈着她腰的手骤然紧了几分, 最后咬了咬她嘴唇,分开,声音低哑:“带过来吧。”
蒋芙用袖子擦嘴,做出一副极嫌弃的样子,为自己的留恋胆战心惊。
“这是什么地方,为啥要说‘接应’?”
“有些机关。”他垂着眸子盯她被咬肿的嘴唇,靠近轻吻,以表歉意。
“你留在这,不要乱叫, 被沁儿发现恐无法辩解。”
蒋芙冷哼一声:“辩解?你不就是做了龌龊的事吗, 有什么可辩解的?”
这几日没有用药, 她也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待着,亲吻时偶尔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他。
骆岢察觉她的变化, 心中掀起粼粼的欢喜,却不敢轻举妄动。
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把他装进心里。
“你说的对, 没什么可辩解的,我就是龌龊虚伪的人,对你做尽了坏事。”
他还要再说什么,侍卫又来叫:“公子,公女带过来了。”
蒋芙自觉地回了里间,将纱帐都放下来遮挡藏匿。
她面上热热的,既羞愧又耻辱。
从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被他堵死了活路以后,她就不知不觉和他变成了偷。情的关系。
过去她瞧不起沈听南,觉得她为了那点地位在权贵面前自我折辱很低贱。
如今相比,沈听南写明野心的面孔熠熠闪光,她自己则坠入禽兽不如的深渊。
她不想被骆沁看见自己这一面。
就算骆岢不说,她也要回避的。
纱帐之外,骆沁进来和骆岢说话。
“哥哥,你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脸还这么红啊,嘴唇也肿肿的。”
骆岢不甚自然轻咳,里面的蒋芙也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骆沁长长叹了口气:“我之前和芙姐约好,她到光州给我来信。这两日便是约定的时间,我等了许久都不曾收到,担心了一夜。哥哥,你说芙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骆岢神情不变:“你若惦念,就派人去找。”
骆沁沉思道:“那我让赵统领去……可以吗?”
“可以,让他多带些人。你关心,就再附一封书信过去,蒋娘子若是有事耽搁把你忘了,看见信便可直接回复,省去了中间周转的时间。”
骆沁有些不满:“芙姐才不会忘了我呢,她忘了哥哥都不会忘了我。”
“……”
大约如此。若他没有阻止蒋芙离开,估计和骆沁说得一样,她把他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骆岢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再开口,就带了几分气:“那又如何,时间一久,她也不会记得沁儿。她就是那样无情的人……”
屋里传来踹书案的声音,“呜嗞——”
骆沁吓了一跳,往遮了帐子的里间望。
“屋里有人吗?哥哥?”
骆岢勉强维持微笑:“是我养的小猫,才养在身边,有些淘气。”
骆沁眼神怀疑:“你不是不喜欢会掉毛的小兽?我之前想养狸奴,你就撺掇着爹爹不让。”
骆岢道:“人的喜好是会变的。”
就像他过去从未想过喜欢蒋芙这般的女子。但遇见后,不是也爱上了?
他正欲开口赶骆沁离开,侍卫又来送信。
“公子,沈娘子递了拜帖,来见公女与公子。”
骆岢趁机道:“既然有客人,便去看顾吧。”
骆沁道:“听南姐不是也说拜会哥哥了?万一是有事相商?她是芙姐的朋友。”
她指使道:“去把听南姐带过来。”
侍卫觑骆岢的脸色,原地迟疑。
骆沁催促:“快去呀,不要让客人等着!”
骆岢轻微点头,侍卫便立刻执行。
沈听南被人请来,路上分辨出这院落的门道。地上的青苔有被挪动的痕迹,看位置,此处原本应被假山遮掩,动了什么机关,变成曲径通幽的石板路。
她被侍女引进屋,微微曲身,与这对兄妹见礼。
“沁儿,芙芙可有给你发过什么信?”
骆沁见沈听南与自己担忧的是一件事,顿生亲近之感:“没有,听南姐,我刚用了哥哥的人去找。”
沈听南余光瞥骆岢的神情,道:“我已求公主派人去光州的路上找过,回来的卫兵都说没查到芙芙的踪迹。她是不是……”
她假惺惺掉了眼泪,用帕子擦拭。
骆沁被她拐得真哭出来。“芙姐不会有事了吧?她会不会……”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打定什么主意一般:“不行!我要去找她!”
骆岢连忙叫住妹妹,训斥道:“沁儿,不要添乱!你去有什么用?不是已经派了人吗?”
骆沁被哥哥板起脸教训,一时老实下来,坐到椅子上抹眼泪。沈听南站她身边陪着,目光投向流光珠纱制成的帘帐,差不多猜全了。
她将泪珠擦干净,故作疑惑:“公子,天还亮着,怎么就落帐了?”
骆岢抚了抚衣袖,眉眼流露着被冒犯的不悦。
沈听南道歉:“……是我不好,问了多余的事。本想玩笑一句里面是不是藏了人,实在是脑子愚钝,冒犯了公子的品格。”
骆沁拉她手:“听南姐,你别跟我哥一样的,他心眼小,开不起玩笑。”
沈听南苦涩摇头:“怎敢与公子置气,不然公子院里那十八个美人怕是要冲上来扯我头发了。”
骆沁震惊看了哥哥一眼,却见他神色比自己还惊慌。
“我哥哥什么时候有的十八个美人?”
沈听南道:“沁儿不知?陛下与公子总角之义,收了燕北王送的倾城佳人,公子在长安,自要与之分享。”
骆岢与骆沁一对兄妹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骆沁嘴角一勾,竟露出蒋芙有过的嘲讽表情:“十八个美人呢,陛下与我哥哥共享,真是风流韵事。”
骆岢声音高了些:“沈娘子莫要信口雌黄,毁人清誉!我不曾收过那些!”
他心中提防纱帐那头,却没听见什么响声。
里面安静如常,无需用借口遮掩,他心里反而难受起来。
沈听南说他有十八个美人,她都不在意吗?
她怎么能不在意……
沈听南柔美的声音还在继续:“公子为何一直看着那间屋子呢?”
骆岢回了回神,神情郁郁:“不过是惦念里面的猫。”
沈听南道:“公子过去不是不喜长毛小兽?”
不等回答,她浅笑:“年岁一长,人的确容易转性,想来公子也变了。先前在洛城时,总听小娘子说起公子,说公子一贯厌恶阴晴不定的狸奴,说狸奴养不熟,还易掉毛,将家里捣得一塌糊涂,心疼不起来,骂也骂不得,哪有人和小兽对骂的呢?我听过以后,深觉有理,家中原本养得好好的狸奴,也跟着公子的风赶走了。时过境迁,今日公子倒是养起了猫。”
骆岢:“……”
他听着不对劲,但又说不准哪里不对,总觉得她没说什么好话。
沈听南最后看了那纱帐一眼,牵着骆沁的手起身:“不搅扰公子了,听闻公子尚在病中,没带礼品上门本是我失礼,盼公子莫要怪罪。我有些体己话想和沁儿说,想与她先回房,就此告辞?”
骆岢颔首:“娘子自便。”
他叮嘱骆沁:“招待好客人,莫要失礼。”
骆沁还陷于蒋芙杳无音信的噩耗里,无精打采对哥哥笑笑,被沈听南牵走。
人走后,骆岢穿过纱帐,见蒋芙毫无防备躺倒在床榻上,领口松垮,里面的小衣露出边缘。
他将她踢翻的书案复位。
“你不问问我?”
蒋芙懒得理他。
被抓了脚在掌心抚按,她才被痒得妥协。
“问什么?”
骆岢低头啄吻她玉白的脚背:“十八个美人,你就一点都不吃味吗?”
蒋芙很难因骆岢而吃味。先不说她喜不喜欢,就看他这副样子,都令她对他在外面的作风十分放心。
“变态。你不洗嘴,就别再亲我。”
骆岢被她逗笑,美貌的人微一展颜,便是华容天姿。
她将脚硬抽了回来,脑子里回想沈听南的话。
什么猫啊狗的。
她铁定想到了自己被骆岢关着的事。
说什么之前听闻骆岢不喜欢猫,就把家里养的猫给赶走了。
沈听南家何时养过猫,这是在说她呢。
说当时是受骆岢的影响,遵从着“风华之人定要洁身自好”的意志,才在背后嫌弃她、和她撇清关系的。
沈听南就是沈听南,就算袖手旁观,也要往骆岢身上泼一桶脏水。
实际上,骆岢当年主张如何,关蒋芙什么事呢?
瞧不起她、把她判定为“上不得台面的人”是沈听南,抛弃她的也是沈听南。
她就算脑子再不好用,也不至于因为她的几句话跟骆岢生气。虽然沈听南在她心里有点分量,但并不算那么重要。
蒋芙也不会再随便相信她,给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从思绪中抽神出来,见骆岢颇为沉寂坐在床边。
她想起他似乎要解释他那“十八个美人”的事。
“北方佳人?”
“……”
骆岢将她从床上捞在怀里,有些委屈:“你在哄我?你终于肯哄我了?”
“芙芙为何不在意呢?换做是我,听闻你有十八个美人,可能会气疯了。”
所以说,就是他动不动这副样子,她才不用在意啊!
名动天下的公子岢,在她面前跟个受气包似的,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她真的被勾搭昏头了,竟然会觉得他像受气包。
他怎么就像受气包了,他想要的哪件事没办成?张闵不是说杀就杀了吗?
“蛇蝎心肠,口蜜腹剑,变态,双面人!”
他垂头要堵她嘴,被蒋芙给了一巴掌。
“变态!给我洗嘴去!亲亲亲!嘴巴要被你啃烂了!”
又过去十多日,蒋芙快要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每天睡醒,被骆岢伺候着洗脸漱口。
一日三餐端来,每道菜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偶尔有菜踩雷,她只要皱皱眉,就再不会在饭桌上见到。
闲来无事可以把骆岢臭骂一顿。他还不来嘴,一旦还嘴,蒋芙就更来劲,骂得更难听,把人骂掉了眼泪才罢休。
然后是接吻、接吻、接吻。
越来越熟练地亲密相处,有几次快要失控到最后一步,被骆岢强忍住了。
蒋芙克制私欲,不看不理。但午夜梦回,常梦见未尽之事,醒来以后为自己的私欲感到羞耻。
她的骨气已经快被磨净了。
骆岢亦觉察她的安分,渐渐放心留她一人在家,每日腾出一两个时辰外出办事。
他的友人、父亲的友人、家中的亲戚,来长安
一趟,处处需要维系。
信中传达父亲的极度愤怒,气他与妹妹不打一声招呼出走,催他们尽快回洛城,并对妹妹与天子的事极其忌讳,令他看好妹妹,不许再与天子有任何交集。
这一次,他便是待崔氏兵败,进宫向魏琪告辞。
蒋芙一人在家,眼神空洞洞望着窗外。
窗外已看不见树叶,光秃秃的枝干层层叠叠,有的空隙看起来像兔子,有的空隙看起来像云彩。
她这样望着,就见一张只出现在梦里的脸。他肤色深了几分,脸上还刮了一道结痂的伤。
张闵身姿轻盈跳进室内,朝她伸手:“我带你走。”
蒋芙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可是梦里掐自己也疼,她该怎么分辨梦与现实?
已被冷风磨砺坚毅的少年轮廓被泪水模糊。
“芙芙?”
蒋芙扑到他身上,压抑哭出声:“你没死?你真没死?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的吗?”
张闵道:“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蒋芙噎了一下:“我虽然胖了,虽然嫩了,虽然被打扮一身名贵的衣裳和首饰,但我心里多难受,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我每天和杀了你的仇人朝夕相处!”
还亲嘴、拥抱、同衾而眠。
她没脸说。
“你怎么受伤了?是骆岢打的吗?”
张闵擦她眼泪:“不是,我被师父捆去打仗了。”
蒋芙还哭着,连日沉重的愁绪如云散般消失殆尽。
她想,骆岢真是好样的,宁愿被她当作杀人凶手,都不想告诉她张闵还活着的事。
就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吗?
怪不得她每次骂他是杀人犯,他都委屈得不行。没杀为什么不说?
“走吗?”
蒋芙擦干眼泪:“我先不走。”
她眯了眯眼:“他敢这么对我!药我,囚禁我,挑衅我!这是跟我犯贱!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46章 第 46 章 特别惩罚。
“要走?”
魏琪正吃饭, 骆岢来了,赐他碗筷同席。
饭间听他辞别之言,魏琪瞥他一眼。
“先别走,我有些打算, 你现在走我怕把你也算计进去。”
骆岢微愣一下, 想问, 又知不便开口, 自觉并无亏心事, 不必顾忌。
“家父惦念幼女,已连递几封信催。臣感念陛下恩德, 日后万死而不辞。”
魏琪不松口,转头道:“白明旭大胜凯旋,仅一个洛城将军的头衔是不是屈才了?我欲将他祖父爵位封赏给他,叫他做大齐最年轻的万户侯。你以为如何?”
骆岢恭敬道:“陛下赏罚严明,礼贤下士,乃我朝明君。”
“说到赏罚严明,还要多赏赐一人才配得上公子岢称颂。”
魏琪笑看他:“便是蒋娘子那青梅竹马的护卫,是上将尤茂的徒弟,张闵。这回跟着他师父立了不少功, 不如封在他师父手下做个中郎将?”
骆岢持筷的手攥得紧些:“陛下……圣明。”
一直到吃完午饭, 他都没再提回洛城的事。
魏琪要与臣子商讨后续事宜, 骆岢于是避让离宫,宫门口遇见来接女儿的舅母, 拉着他哭了许久,说尽感恩戴德的话,他心不在焉应和着。
回到府邸,看着地上倒了一片的侍卫, 他的心沉入谷底。
天气晴朗,菱窗吹进今年第一缕冬风。
他推开门,蒋芙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书。
门敞开的光亮落在她身上,浮光缎袄映出金灿灿的波纹,耳坠上的翡翠透出鲜亮的绿意。听到声响抬头,她的眼眸亦被光照成了浅褐色。
骆岢怀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红了眼眶要去抱她,颈前忽有一把剑横过,冰凉的剑刃贴上他的皮肤,过于锐利,顷刻便受了刺痛。
他近乎绝望地看向身侧的张闵,而后转向蒋芙。
秋后算账,如此应景。
蒋芙迎着他的目光,将书往桌面上一拍。
“公子扯谎骗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骆岢被她讥讽的神情伤到,闭眼侧头:“虽死不悔。”
张闵用剑逼近:“他想死,要杀了吗?”
蒋芙忙骂:“说的什么屁话!这时候还装!你就不会道歉吗?”
骆岢分辨出她话中的急切,有些愣怔:“……对不住。”
蒋芙将张闵的剑推开,仰头查看他的伤势,放轻力道用手帕擦血。
张闵把剑伸到她面前,她意会着把剑身的血迹也擦拭干净。
他收剑:“走吗?”
骆岢怨念极深注视他,像是恨他怎么不死在外面。
蒋芙道:“你去你师父那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走。”
“为什么?”
“我有账要算。”
“我不能在?”
“你回避吧。”
张闵的心口又痛了起来,这次比以往还要剧烈,他感知到愤怒的情绪。
蒋芙见他不说话,往门外推他:“明天来府门口接我,这次一定一定要来,不要再被你师父捉走了!”
张闵应声,用饱含杀意的目光盯了骆岢一眼,低头时,神情松缓几分。
“你要来,明日,我有话对你说。”
蒋芙轻快点头:“好啊,路上咱们有的是时间聊天。我多带几本书,到时闲来无事,我就给你读。”
张闵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跳过围墙。
“……”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蒋芙把门关上,连带通风的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
骆岢失魂落魄在原位站着,直到蒋芙收拾好一切站到他面前,他才回了神。
他将蒋芙抱住,躬身埋她颈间。
“不要走,求你。”
蒋芙抚他的背,道:“你跟我来。”
骆岢恍恍惚惚被她带进了卧房,她让他躺下,然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手腕传来冰冷紧箍之感。
他猛地回神,映入眼帘的是牵连到床棂上的手铐,随后,钥匙被蒋芙晃在手里,他心爱的女孩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一种不知来由的禁忌之感冲破了离别的悲痛,心跳声如鼓急促,如雷贯耳。
“芙芙……”
蒋芙转钥匙的动作停下,将钥匙攥入掌心。
“公子美貌无双,本是上好无暇的白玉,却败絮其中。你口口声声喜欢,却那么对我。作为受害者,我现在要报复你,龌龊地报复你。”
你要做什么?
本该这么说的,但骆岢迷失了配合的心思,他问:“你原来愿意吗?”
蒋芙捏他鼻子:“我才不愿意,我要折磨你。”
说完,她脱鞋上床,跨在他身上坐。
然后一层层扒他衣服,评价:“你长得可真白。”
骆岢呼吸愈发重了。
她便给他一巴掌:“老实些,不准动!”
“……是。”
“你现在是罪人,罪人没有愉悦的资格。”
“是。”
“叫大人。”
“大人。”
蒋芙奖励地亲他一下,而后继续她的折磨。
“你怎么一点肌肉都没有?”她笑了声,“全是骨头。看你出门都弱不禁风的坐马车,是一点都不锻炼吗?”
指腹轻如羽毛地游走向下。
骆岢在欲,火里艰难地做一个君子,竭力克制自己不露丑态。
“你喜欢……肌肉?”
虽然用词罕见,但他大致明白意思。
“我愿……寻找…修成之法……呈给大人享用……”
蒋芙指头被染上热意,抬眼时眼眸也变得朦胧。
她急匆匆收手,骂他:“贱人,以为跟本大人示好,就能逃过一劫吗?”
蒋芙从他身上挪下去,两手并作将他扒得干净,皓雪般的衣袍乱腾腾朝上剥拢。
“我要用刑了!快喊饶命!”
“……饶命、大人。”
她终究有些羞涩,扇了几巴掌,把人扇得直愣愣的,就放置不管,游走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拿走了?反正你也不用,而且我之前还请你吃饭了,就当礼尚往来,你还我的。”
“这个画册我也带走,你画技不错,把我画得挺逼真。”
“这笔是你亲手做给我的,我还帮着粘毛了,带走。”
“公子,我看上你这个小戒指了,你送我吧?”
她回头,见骆岢默默地哭,便拿着戒指到他面前:“送不送我?”
她拉他扣在床棂上的手:“你送不送我嘛。”
骆岢面上滚泪,还要为她点头。
得到主人允准,蒋芙美滋滋戴在手上,换了几根手指都松垮垮的,一直戴到拇指才差不多吻合。
然后又坏笑着闹他一顿。
“不许扁,给我竖起来。你再扁,我就一夜不睡看着你。”
但这次似乎因为他陷入分别的离痛中,花费了好大功夫才令他达成状态。
蒋芙把手贴他鼻子上:“你闻闻,脏脏的。”
骆岢张嘴咬住,力道不重,满是离愁的眸子溢出几抹气闷,像是有意勾她。
蒋芙脸红着将手抽了出来,骂道:“不讲卫生,我本来还想亲你。”
“……卫…生?大人……我没有毒……”
“是说你不爱干净的意思。”
她将手上的唾液都蹭到他瓷白的肌肤上,不慌不忙地趴在床头看他。
“想要大人我吗?”
骆岢的眼泪又淌落几滴,委屈地发了声鼻音。
出走在即,她心情极好赏他一个吻。
“爱我吗?”
“……爱。”
“我也有点爱你。可是,你做了坏事,我不可能留在你身边。”
蒋芙抹掉他的眼泪,抹掉一行,泪又成倍落下。
“又哭,屋子快被你哭倒了。”
她恶意地笑:“难受吧?我故意的。如果不告诉你我也爱你,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你只会想,当时真的杀了张闵就好了,这样我没了撑腰的人,就能一辈子被你圈养。”
“所以我得告诉你,我爱你。你得不到我,得不到你想要的两情相悦,全是你自讨苦吃,心术不正,自作孽不可活。”
“敢给我下药,你怎么敢给我下药?”
蒋芙说着,亲他侧脸。
“我要是吃坏了身体怎么办?你都没考虑过。你舍得往我身上下药,想要我,全是为你自己,你这个自私的人,陶醉在你自以为是的情深里,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我没有……我问过医者的,仅用一次,只要仔细调理,不会对身体有损伤……唔……”
蒋芙又扇了他一下:“本大人让你陈情了吗?”
骆岢急促喘息着,顾不上说话,眼中欲念复燃,快要把人吞没。
“就算你有一百个理由,我也不会选你。你这种人,谈谈恋爱还行,取回来放在家里,家宅不宁!我要天天处理你的爱慕者吗?”
蒋芙畅想未来:“我以后要找一个和我般配的,相貌清秀即可,最好闷一点,老实一点,力气再大一点,能保护我。”
骆岢抽泣出声:“不要……我不行吗……芙芙……”
“给我竖着!”
“…………”
收拾好行李,蒋芙便绕着床榻折腾他,折辱他。
中间去领了晚饭和宵夜回来,她试着喂了一下,人家怄气不吃,像是哭饱了,她便也不强求。
这一夜她照样睡在他旁边。
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她将骆岢手铐解开。
他目光呆滞,失去神采,又袒露着身体,像是美丽而迷乱的瓷偶。
直到蒋芙背包出门,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快走出院子,她回头,见骆岢松垮撑着外衣,面容苍白扶门框,眼神极伤地望她。
蒋芙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离开。
张闵如约在府门口等她,她浑身轻松奔到他身前:“走走走!”
“你跟你师父告别了吗?”
“告了。”
“他没留你?”
“留了。”
“不许听他的,跟我走!知道吗?”
“知道。”
蒋芙心满意足,步履轻盈:“我们先去东市买一辆马车……”
……
一个月后,蒋芙到了光州。
她先去拜见了袁氏的兄长,也就是她的舅舅。
舅舅对她以及她背后的蒋家十分不喜,但问过情况,得知妹妹死在半年前,又当场悲痛恸哭。
“我原本就不同意她嫁的!那废物哪好!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自私心狠!她不信!她不信啊——”
舅母陪着他哭,倒是有额外的善心关切蒋芙的状况。
“你如今孤身一人,以后便在你舅舅身边,莫要再离去了。”
蒋芙推辞:“我并非投靠,这次就是把我娘送回来,之后我还会走。”
她让了几步,将张闵往前推:“我要和他往南去看瀑布呢。”
舅舅哭声渐渐止住,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张闵一眼,从剑上看出身手,稍微满意。
“你们年轻,有时间多往出走走也是好的。以后若是累了,想回家了,就到舅舅这来。”
“谢谢舅舅。”
舅母道:“一家人,客气什么。可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我让你表姐给你做。”
蒋芙便在光州留了一段日子。
将母亲的骨灰葬入袁氏坟茔,她跪地深深磕了一个头。
“娘,芙芙替你争了这口气,该报的仇都报了。你泉下有灵,遇见那几个贱人,可千万别让他们好过。”
“女儿以后,会过好日子的。”
光州不比长安,没什么卖东西的地方,逛来逛去就那么几家。
但这是自由,她能凭意愿来去的自由。
没有人能约束她,没有人能看低她。
她眼中的景色是整个天下。
这日,蒋芙和张闵商量以后出行的计划。
她有想看的花,有想看的山水。
车马慢,也许将一生消遣在旅途上,也许一时兴起,在什么地方安家。
一只鹰飞过围墙,落在张闵肩膀上。
蒋芙笑道:“你还挺讨小动物喜欢。”
张闵欲言又止。
这人,从回到她身边那天起就像有什么话说,原本预备出发那天告诉她,她等了,一直没等到他开口。
鹰腿上绑了信。
张闵拆信时,那鹰就歪着头看。
蒋芙认出这猛禽,似乎是郡公府专门训练送递情报的。
她问:“是骆岢给我写信吗?它怎么找来这的呢?”
张闵道:“旧物的气味。这是沈听南的信。”
沈听南?
蒋芙有点奇怪。她才给她和骆沁寄信过,怎么又来了个鹰送信?
她拿过纸条。
沈听南写,骆岢已经绝食多日,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蒋芙感到纳闷,回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的牙。】
信送走以后,过了三天,又来一封。
这次鹰抓的是她的肩膀,很有分量的鹰,呼哧呼哧喘气,压得她差点没站住。
寄信人换成骆沁,蒋芙在信纸上看到泪痕。
她求她回去看哥哥,哥哥很不好。
【若芙姐不喜哥哥,便看在沁儿的面子,看在芙姐与我往日的情分上回来见一面。他是沁儿的哥哥,沁儿的至亲。
恳请芙姐,叩首,再叩首。】
蒋芙:“……”
……没出息。
第47章 第 47 章 梦寐以求。
将信看完, 蒋芙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有点想笑。
怎么就到这种程度了?不至于吧,简单来说不就是失恋吗?
还是说她临走前做的那些伤了他的自尊?那他关她在房间里半个多月,他就不想想有没有伤到她的自尊心吗?
都是他的报应。
为情情爱爱不顾身体,他究竟是真心, 还是装给别人看?
骆岢明不明白, 她不喜欢这样有负担、禁锢她的感情。他越这样, 她越想离开, 离得远远的, 彻底摆脱了他才好。
可是,她没想让他死。
沁儿也已经那么求她了。
蒋芙展开信纸, 从头到尾重读了遍,无力叹气。
张闵问:“要回吗?”
蒋芙朝窗台的胖鹰抬了抬下巴,“我先写封信给沁儿。”
她挪步到书案边,倒水磨墨,提笔时停顿。
“你若有话,最好现在对我说。”
张闵的声音响在斜上方。
“我是有话。”
“说吧,我等你很久了。”
蒋芙将笔搁下,抱臂等他开口。他也不回避视线,双瞳笔直盯她。
“军营时, 白明旭问我与你的事。他说我不告而别, 回去你定然发作, 让我把过去的事都跟他说一遍,他帮我想办法。”
蒋芙冷呵一声:“套话的贱人。”
“然后呢?你说了?”
“说了, 因为他帮我想办法。”
“哼,我有那么可怕吗?你这次回来我跟你发脾气了吗?你为什么用别人想办法对付我?”
她嘴上硬气,实际还是有几分心虚的。如果没有骆岢发这顿疯,她被张闵晾着, 满长安找不到人,他确实完了。
“……白明旭怎么说?”
“他说,我会心痛,是喜欢你。”
张闵十分冷静,道出了多年以来,蒋芙一直想听到的话。
可她却没有如愿的畅快。
梦寐以求的夙愿,在达成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改变。
“你信了?”
张闵道:“我不懂。于是白明旭带我夜潜崔营,让我看男女交,欢。”
“……”
“你继续说!”
“他问我看了什么感觉,我说,恶心。”
“他问,如果是你与我做那些事,我还会恶心吗?如果不会,就是喜欢。”
张闵视线淡淡移开:“我不会,所以喜欢。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喜欢你,我回答,喜欢。”
蒋芙波澜不惊:“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你,你开悟晚了。”
相比于这个答案,她更想知道他们夜潜后续:“你们就一直趴在人营帐外看?要不要脸?”
张闵叹了口气:“没,我们杀了那些人,妇女给银两放走了。白明旭很有钱,一个人头给一两。”
蒋芙脸色稍微好看一些:“还算做了点人事。”
她默了一下,“你说完了?”
“嗯。”
“那我来说。”
蒋芙仰头望他:“谢谢你喜欢我,张闵。”
“我从三年前你回家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我性子急,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有慢慢等你,抱歉。”
“但你也可以从这件事感觉到,我的喜欢没有那么值钱,对不对?我的感情随时都可以变的。反而是你的喜欢,那么干净纯粹,给我这样的人就浪费了。”
她拾起那封信,像是从这个媒介,握起另一人的手。
“我从你回来时就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我想有新的开始,我有在慢慢等你。可是有更火烧眉毛的人出现了,他如果把我忘了,我也会忘了他的。这一个月,我就很少想起他。”
“但你也看到了,他不忘。一哭二闹,以死相逼,又有那么点矜持,不亲自找我。”
蒋芙道:“我厌弃这种不值钱的手段,可内心深处,我做出了选择。”
“他很听话,我想去的地方,他也能陪我去。我想要的自由,如果教训他一下,他也未必不肯给我。”
“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张闵垂眸:“你在拒绝我。”
蒋芙深吸一口气,对他笑:“然后呢?你要离开我,回到你师父身边吗?”
“不会。”张闵迟疑了下,“你想我离开?”
“我没有!我不想你离开!就算不喜欢你,你也是我重要的人,不然你拒绝我那天我就赶你走了!”
蒋芙眼中泛泪,破功强忍:“可这样的话,我不是太自私了吗?”
张闵问:“可以抱你吗?”
蒋芙没有犹豫就点头。
她先伸手抱住他:“你走的那些天,我就一直在想,你死了,我怎么你娘和我娘交代!阿衿姐他们当初被蒋文行赶走,根本没有来舅舅这,都被截杀在半路了。家里原来那么多人,就剩你和我还活着。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可是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别哭,你可以不喜欢我。我永远不会走。”
张闵揽住她的腰,收紧:“为何总疑心我要走,即便你赶我,我也会在暗处跟着你。”
“……”
蒋芙从他怀里抬头,眼泪还没落完,黑润的眸子震颤看他。
“那日我和骆岢……你在暗处?”
张闵用手蒙她眼:“听见了。”
蒋芙怪叫一声,忙撒开他:“我不是变态!我!我是……啊!!”
怪不得表白延期。
怪不得他时不时好奇看她。
“……”
他不会在害怕她吧?!
“我很正常的!我真的没什么特殊爱好!我……那是因为他做错事了!”
张闵颔首,面容平静:“以后若有此事,可知会我离远些。”
蒋芙:“……”
“你现在就离远些吧!!”
张闵被推出了房间,房门在身后关上,惊飞了过冬的麻雀。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往侧旁的地方走去,靠墙蹲下,捂住满怀的悲戚。
他回想起白明旭的声音。
“师弟,咱们要是小时候认识就好了,我肯定教你开窍。你现在才想着喜欢蒋芙,太晚了。她从金无尽那出来的时候,看我们公子的眼神就变了。想也知道,翩翩君子朝夕相处,指不定什么时候被迷了眼。”
“不过你放心,你在她心里地位一准比骆岢高。你别浮躁,且慢慢熬,熬到最后,说不定谁抱得美人归。”
张闵从不焦躁,他可以熬。
哪怕这样熬一生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决定一辈子在她身边——
拜别舅舅,蒋芙坐上马车。
鹰又来送口信,“咚咚”啄车厢。
蒋芙喂了它点腊肉,拆信看。信中骆沁软乎乎地感谢她一顿,然后说哥哥不信她回来,能不能用鹰送个什么信物。
蒋芙翻翻背包,将从他那赖的戒指找出来,并着他许久之前送的玉簪穿到一起,让胖鹰用爪子抓住。
回信:【不用谢】
路程中间下雪,耽误几天,到长安时已经没两天过年了。
蒋芙掀开车帘看,外面景致已与初到时大为不同。街上鲜少有人,不知是不是雪中的缘故。
马车行到骆府,府门紧闭,张闵敲了几下才打开。
小厮认识他们,看到人眼泪都出来了。
“娘子可算到了!我这就去报公女一声!蒋娘子回来了!”
他哭着跑,听到动静,更多的人围了上来,都抹眼泪。
“蒋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她在这些人里还看见了小赵和小李——她在郡公府做伴读时的侍女。
“娘子!”
她们跑到蒋芙身边,不停流泪:“这些天听说娘子回来,公子的情况可算好些了,先前连宫中的太医都说不好……”
“娘子,以后不要走了。我们公子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啊……”
蒋芙:“……”
待走近,星星也迎了过来:“蒋娘子!公女在里面!公子很不好,听说你回来,不肯见,你说话一定和气些呀!”
蒋芙脸色彻底沉下去。
不肯见?
给他脸了。
进了门,香香软软的骆沁扑到她怀里紧紧抱住。
“芙姐……”
蒋芙回抱她:“没事了,沁儿,去看看你哥。”
骆沁忍泪带她进房间,越过重重帷帐,药的苦味扑面而至。
蒋芙看到了床榻之上的人。
他紧闭双眼,瘦骨嶙峋,憔悴到换了个人,像是真的不好了。
她问骆沁:“你哥哥喝药了吗?”
骆沁抽泣道:“起先看见芙姐的信物,他吃了几天药。后面不知想了什么,又开始绝食,药也不喝。我没办法,只能硬灌,但那样如何能痊愈呢?”
蒋芙道:“还有药吗?端来,我喂他。”
“好!”骆沁连忙应声,擦了擦泪,跑出去使唤星星拿药。
药到手里还冒着热气,蒋芙端碗坐他床边。骆沁招呼着屋里伺候的人离开,将门关上。
“公子,人都走了,还不睁眼看看我吗?”
“……”
“你不喜欢我了?”蒋芙假装难过
,“也是,已经过去那么久,公子变心也是应该的。我还是不在这里讨你嫌了……”
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流出。
蒋芙有些无奈:“你都不哄我了?我在难过。”
骆岢将头转向里侧:“……妹妹不懂事,无故扰了娘子清闲,还请担待。岢一生命如草芥,不配娘子做戏宽慰,娘子还是离开吧。”
……在装什么?真走了又要寻死觅活的。
她将药碗放下:“骆岢,我是为你回来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起来喝药!”
“你再不起来,我就让张闵卸了你下巴往你嘴里倒!”
骆岢虚弱道:“娘子请便。”
蒋芙气笑了。
她将他从床上捞起,手摸到的都是骨头。
将人扶坐起来,她端着药碗犹豫一下,往嘴里放了一勺。
骆岢眉梢微动,生了血丝的眼看向她。
下一刻,她闭眼吻到他嘴上。
过于突然,药浆一滴都没有渡过去,全洒在他领口。
“好苦……”
她拿手帕擦他领口的药汁,有些发愁:“好苦啊,怪不得你不喝。公子真是一点苦头都吃不了。你何必呢,为了感情至于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还是说你是因为我那天那么对你,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才这样的?这我就得骂你了,我什么时候被人关过——”
他低头,凑到她嘴边。
直到将她口腔里最后一点药苦也卷走,他才疲倦地后退,跌入床榻。
蒋芙鼻子一酸,就着姿势扶正他的脸:“你想怎么样啊?我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想活了吗?那我罪过可大了,你要是死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别人,就像谋财害命一样,你怎么这样呢……”
她絮絮叨叨许多话,良久,听到他问:“你的泪,是为我流的吗?”
“……嗯。”
骆岢伸手,轻轻用指腹将她的泪水拭去,温声道:“我乖乖喝药,不要哭了,芙芙。”
蒋芙连着点头,将药碗端起来,一勺勺喂他。
喝过药,又喂了他碗粥,搀扶着他躺好。
骆岢握着她手,贪恋地看她,无声分辨梦与现实。
蒋芙也望着他:“高岭之花。”
这么要面子。
不说为他回来,估计到现在都不肯喝药。
怎么人家就这么有骨气呢,她如果生病的话,没有药自己都会去找,病着多难受。
骆岢道:“我不是。”
还反驳?
蒋芙笑:“那你是什么?”
他将手握得紧些:“墙脚之梅,出墙之杏。你可愿……垂怜于我?”
声音打着颤。
蒋芙叹了口气,复又叹了口气。
【我若为墙脚之梅,出墙之杏,自然会动脑寻找能欣赏我,托我言志的主人家生长。】
“你怎么连这种话都记得?我自己说的,自己都不当真了。”
“我生而迷钝,为世人眼光所累。听芙芙一言,若沙洲见泉,暗中见光,岂敢不记?”
“……”
蒋芙将鞋脱了,钻进他的怀里点头。
骆岢停住呼吸,片刻,喉间溢出哽咽,将她紧紧抱住。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第48章 第 48 章 究极护短。
傍晚, 骆沁进屋瞧她哥哥。
骆岢披着外衣,正坐橱柜前收拾蒋芙包里的东西。他一件一件叠她的衣裳和披帛,首饰也归拢进他的匣子里,比用在书画上还要耐心。
骆沁不禁迟疑了脚步, 试探着叫:“哥哥?”
骆岢示意她轻声。
“芙芙睡着。坐了这么久马车, 她也累了。”
骆沁闻言脸上浮出笑, 眼眶却润了一层泪光。
她放低了声音, 到哥哥身边蹲身:“那沁儿是不是要改口, 叫芙姐嫂子啦?”
骆岢虽一脸病容,却有了支撑的精神气, 摸妹妹的头:“让你担心了。”
骆沁摇头,眼泪如雨落下:“哥哥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要这样。”
“不会。”
骆岢继续叠手里的衣服,叠成一丝不苟的方形摆进他的衣柜。
“今年元旦要在这边过了,你别忘了给父亲写信。”
骆沁应下,也拎起蒋芙的衣裳帮忙叠。
“哥哥慢慢养好身体,父亲那边也说了,回家不急。我们一家人,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骆岢动作停滞, 叹息道:“你怎么长大了?终究是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好。”
骆沁不愿他再在病中伤神, 努力笑道:“哥哥说什么呢, 再过几个月,我都快过十四岁生辰了, 肯定长大啦。”
蒋芙一觉睡到天黑,睁眼的时候屋里上灯,光线金灿灿罩在床帐,映出灯架的影子。
她反应了一下, 想起自己已经下了车,见过骆岢。
她也答应他的心意,准备去爱他。
这种境况好陌生,陌生到她有些害怕。
真就与另一个人变成亲密关系了。
她从被窝里撑起身,身下忽然敞开一股热流,吓得她掀开一看——月事来了。
这个也很陌生。
她很久很久没有过生理期了。这是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月经,从前母亲跟她说过这回事。
母亲说:“就这两年了。到时要是出了血,芙芙可别害怕,看见以后来告诉娘。”
她用做衣裳剩的边角给蒋芙缝了月事带,后来那些针线都葬送在蒋文行放的那场火里。
她没办法告诉娘了。
“……”
床帐被一双修长的手拨开,露出骆岢病弱的面容。
“醒了?”
蒋芙点头。
他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心中登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后悔?”
蒋芙笑着抬眼:“乱想什么?”
她顿了下,有些愧疚:“那个……抱歉,我来月事了,弄脏了你的床。”
骆岢愣住,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有几分羞涩:“没关系,我需要回避吗?”
蒋芙道:“这回避什么?我回来一趟,倒是把你折腾起来了。”
骆岢在灯光下看着她,眼眸映出的微光比晨露还温柔。
“我愿意的。为了你,我怎样都愿意。”
蒋芙像被晒了一天的被子裹住。
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那我以后也愿意。”
“不过,先帮我叫个年长些的女孩过来,我需要帮助。”
小赵拿来干净衣裳,临时用绸缎给她缝了布袋装草药灰垫进去。
蒋芙不好意思使唤人,和她一起洗弄脏的被褥和衣裳,后半夜才把活干完。
院子里留了恰到好处的雪,月光下澈,洒在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小赵给她蒙了身银狐大氅:“娘子小心,寒风伤身。”
蒋芙道:“你不也穿得薄?过来一起。”
她把厚重的大氅掀开一个缺口,将小赵包裹进去。
小赵受宠若惊,脸上通红跑了出去,不知是冻得还是不好意思。
都帮自己洗那么私密的东西了,就是自己人。蒋芙追着跑了几圈,将人逮到怀里笑。
嬉闹过后,小赵眼睛比平日里明亮几分。
两个人往下看雪,往上看星星,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赵是被家里卖到牙婆那,转了一次手才到郡公府的。她记不清父母和弟弟的模样,却很想他们。
“卖了你,也想吗?”
“终究是把我生下来的人。”
蒋芙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人和人终究不同,有的人心里就要有些念想。
“我爹也卖我,不过后来他恶有恶报死了。”
“我听说过,娘子那次离开,便是因为这事……真的该死。”
蒋芙笑道:“是吧?”
她往远处看,长安城被黑暗吞噬,不见一丝灯光。
“怎么快过年了还这么黑啊,洛城还有彩灯呢。”
小赵道:“娘子离长安许久不知,宫中又抄了裴氏的家。牵连许多,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哪敢点灯呢……就连咱们府上,也不敢点得太亮,避避晦气。”
蒋芙惊讶:“又抄?这次是因为什么?”
崔茄娘家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然又倒了一家。
天子到底在打算什么?
小赵左右看了看,天寒地冻,院里只有她们两人。
“说是通敌,有谋反之心。那可是吏部的尚书,倒台后许多从他那出身的官员都跟着走了。”
“这些还是我和小李从洛城来时,那些护卫闲聊听到的。也不知这世道要变成什么样,不过跟着郡公,应该能安稳一辈子。咱们大人无心仕途,闲来无事做做文章,可比那些大老爷让人放心多了。”
蒋芙没有吭声。
一个不问朝政的人拥有隶属于自己的特务机构,手下似乎还有不少府兵,这能叫安分吗?
她总疑心皇帝要搞他们家,不然为什么拦骆岢在长安。
但他对骆岢的态度又很微妙,似乎是想让他置身事外,不想对付他。
而且他还和骆沁搞了对象。
他会出手打岳父?
可他也不像愿意忍的。
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无论怎么样,都不关她的事。真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她就从张闵那走个后门,放了他们几个。
张闵师父不是皇帝最大的狗腿子吗。
这皇帝喜欢重情重义的贤名,崔氏罪状列了那么多,也只罢免了他们的官职,直到他们造反以后才下杀令。
虽不知背后他有没有动什么手脚,但呈在表面上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他应该不会说满门抄斩,舍得沁儿吗?那么天真美好的小女孩。
真有那么一天,蒋芙就得撑住了,发扬死不要脸、苟延残喘的精神,让两个姓骆的活下来。
洗漱之后回房间,她先去炭盆边烘了烘,将冷气从身上烘出去才往里面走。
骆岢喝药睡了,睡得不太安分。
蒋芙抱着自己要垫的小被子,迈过他坐到床榻里面,将被窝布置好躺下。
她又支起身子,给他掖了掖被,往他身边凑凑。
好香。
骆岢的寝衣全部都熏过兰香。君子如兰,淡雅,自洁。他应是想成为这样的人。
其实装装怎么了,每天用心打扮自己不是也很可爱吗,总比那些臭烘烘污染空气的男人强。
而且他还处处给人留体面,心里想什么不挂脸,为人和和气气的。路边看到乞丐都愿意解钱包给几块银子……以后不许他给了,硬要给的话,给铜钱吧,装也得有点分寸。
睡着的时候好乖。
蒋芙又往他身边挪了挪,抬手搂住他,额头贴着他肩膀。
她大概是个护短的人,自己的东西永远比别人的好。
当骆岢成为她的人,她终于对他的美貌心悦诚服。
本以为会睡一个好觉,但在黎明时分,蒋芙被生理期疼醒了。
“……”
原以为第一天安然无恙是身子养好了,结果不是不疼,只是没到时候。
她蜷缩身体忍,后来忍不下去,坐起深呼吸。
痛。
怎么这么痛。
她把这笔帐从冷水洗衣服,算到自己在夏天吃冰。
她闷着声忍,有点绝望,这个时候没有止疼药,她拿什么救命?
……先试试热水。
她从骆岢身上迈过去,小心掀开床帐穿鞋,弯着腰往外面挪。
“有人吗?”
守夜的侍女应声:“蒋娘子?”
“我肚子好疼,给我弄些热水来,多弄一些,找个薄的水袋,能装热水的那种。”
“好!娘子稍等,马上就准备好!”
侍女又叫了几人一起忙,很快热水袋就到了蒋芙手上,泡脚的热水盆也准备好,还有女孩给她擦脖子上出的汗。
尽管动作放轻,到底还是惊动了骆岢。
“芙芙?”
他拢着外衣出来,见蒋芙埋在膝间痛得不能出声,吓得不顾形象冲了过来。
“哪里难受?是中毒了吗?”
外面已响起鸡鸣,快要日出了。
侍女们腼腆,脸红着不好说她这是月事痛的。
蒋芙缓了一阵,开口:“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是原发性痛经。”
骆岢脸色瞬间比她都白:“这是什么病?叫医师,快去找医师!”
侍女领了他的吩咐便去找,原本他就病着,府里养了许多大夫。为了预防有个三长两短的,夜里总有人醒着,正好今夜这位会看女人。
大夫抱着睡着的药童登门,隔着手帕探蒋芙的脉。
“寒湿之邪客于胞宫,气血运行受阻,经行腹痛。”
不用他说,蒋芙也知道差不多就这么些事。
“给我开些止疼的药吧,有吗?迷药也行,我挺不过去了。”
大夫捏了捏胡子:“不至于迷药,娘子,老朽给你开一副温经汤先喝着。”
“止疼吗?”
“自然。”
蒋芙不太信,但一碗热腾腾的药喝进肚子,像是真的好了不少。
又或者,是她身边有人陪着,心里好受了。
骆岢坐她身边给她揉腹,手凉了就再用汤婆子捂热。
“有没有好些?还难受吗?”
“疼。”
骆岢颤抖着将手烫得更热些:“等天亮了,我让沁儿去宫里请女医回来施针。”
蒋芙懒洋洋应:“施针?”
“针灸,刺进穴位见效更快。”
“那我不疼了。”
第49章 第 49 章 心之所向。
一觉睡到中午, 蒋芙被汤婆子捂得衣裳潮乎乎的,周身如卸下铁铅般畅快。
第一天熬过去,这个劫数算是过了。有这一次,下次再应对便有了经验, 吃的用的都能提前准备好, 不会像这次一样什么都临时准备, 又慌又乱。
侧头, 骆岢趴在她身边闭眼, 半张脸埋在衣袖里,头侧斜着倚靠手肘。像是睡着, 摸一下眼又睁开。
他仍紧张兮兮,显然被昨晚蒋芙的病状吓得不轻。
“醒了?还疼吗?”
蒋芙摇头,戏言:“托公子的福,仙气一吹,药到病除。”
骆岢捋了捋她的头发,安下心微笑:“那我去给你叫些吃食,稍后再……”
蒋芙打断:“不用。”
她坐起身,拎着自己垫的小褥子一起迈过他:“我去收拾收拾,吃的自己叫就行, 你休息吧。”
随手将昨夜小赵给的大氅披上, 蒋芙踩着鞋往外走, 心有预兆回头,将他落寞的神情看在眼里。
“你怎么了?”
骆岢缓声道:“总觉得……你与我生分。”
说完, 像怕她不开心似的,努力微笑,“是我多想。快去吧,别空腹太久。”
蒋芙停步不动, 朝他歪歪头:“骆岢,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喜欢被虐的癖好。”
“……嗯?”
“我之前对你那么凶,动不动骂你,你不当回事,现在想对你好,你却不习惯了?”
“……”
骆岢脸上一红。
他将头垂下去,青丝滑落,露出雪白的后颈。
“原来是在对我好吗?我以为……”
蒋芙笑他一声:“没出息。”
里外清理完毕,又换下一窝衣裳,这次小赵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伸手洗了,将脏衣物抢走,推了清清爽爽的蒋芙回房,让小李再把昨晚那大夫叫来给她复诊。
这回大夫身边的小药童醒着,没用手帕搭她的脉。小孩胖手挪了挪,回头告诉师父病状。
大夫道:“经病之痛惯常只疼一日,不疼并非药到根除。娘子体内寒症不治,往后每月都要这般遭罪一回。”
蒋芙真心被折腾怕了,“能治吗?”
大夫没把话说死,只说先调理,若不见效还有施针之法。
能调当然要调,她平生最能吃苦。
针灸还是算了。
很久之前她曾经陪人去过,疼不疼不知道,眼睁睁看着针扎进皮肤,她的视觉感受不太好。
蒋芙自己也察觉到,她似乎很害怕被什么东西伤到,不论是人还是物品。
收了药方,骆岢陪着她把大夫送走。
临走,蒋芙想起什么,把人急叫住。
“大夫!”
她往周围看了看,和一个侍女对上视线,叫她过来把药童领走。
只剩下她与骆岢,还有大夫三人,她开口:“大夫,你知不知道什么避孕的方法?”
大夫表情迷茫一瞬,小心打
量骆岢的神色,保守道:“娘子体寒,本就不易受孕。”
蒋芙道:“不容易不还是有可能怀吗?我暂时不想生孩子,你有没有不伤身体的药?我和他都能吃。”
说完,她问骆岢:“你能吃吧?”
骆岢面红耳赤磕绊了下:“能、能吃。”
大夫坦诚道:“我这确实有避子的药方,但是药三分毒,即便用麝香,也可能导致体内经行失调,对娘子你的身子,是把亏空亏得更大了。”
“……”
蒋芙陷入深思。
大夫打算趁机告辞,又听她道:“那有没有套?套在男的下面,阻止液体弄进去的那种。”
话说完见两人神色大变,蒋芙连忙安抚:“我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不是说了不能讳疾忌医吗?我就说得简单了点,真的不是冒犯你们!”
大夫咳了咳,道:“娘子既有心,老夫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行医多年,是听闻过有些人家用羊肠作套,避免交|合时女子受孕。娘子若有心,或可一试。”
蒋芙有些动心,不过,“为什么是羊肠?别的动物肠不行吗?猪肠、牛肠、马肠?”
大夫为难了一下,顶着压力回答:“羊肠的质地是比较合适的,较有韧性,更贴合人体,还有……”
“什么?”
“还有粗细方面。”
骆岢:“……”
蒋芙没注意到他脸色不好,接话:“那意思是如果够大,猪肠、牛肠处理干净都可以呗?要是小了,就是鸡肠、鸭肠、鸟肠喽?”
大夫深深一礼,不想接她这个话。他又不知道公子是牛马还是鸡鸭,若是在这方面说错了话,估计就是结仇程度的麻烦,男人真的很在乎在这方面。
蒋芙又请教了几句制作方法,终于把人放走。
大夫走得极快,将药童牵在手里步履生风。
药童咯咯直笑:“飞起来啦!”
蒋芙看着他们背影,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是不是还是把人恶心到了?但我真的需要问懂行的人这些知识啊。不然真怀小孩了怎么办?”
骆岢在风口站了会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蒋芙连忙把他往房间领,将人塞进被子里,又要了壶热水给他。
他喝了口,眼眸里流露出失落:“想喝茶了。”
蒋芙道:“断几天,茶水解药,身体养好了再喝。”
她补充道:“到时候我给你做奶茶,喝过吗?”
骆岢问:“芙芙会做吗?我曾在宫中被陛下赏过一次,算是喝过。”
“什么叫算是喝过?”
“茶与奶混在一起,用椒盐去腥,我不太习惯那个味道……不过,芙芙做的,我想尝尝。”
蒋芙拍了拍胸脯:“等着,你病好了我给你做,反正你家啥都有,保证做的比你喝过的好喝。”
说话间,已在脑海里构建配料。她没做过,但那种东西应该不太需要厨艺。最关键的是,她做出来的东西他一定捧场,翻车他也喜欢。
谁让他喜欢她呢。
骆岢握住她的手,放到耳边。
许久,发问:“怎么问了医师那种事?芙芙不想要我的孩子吗?”
蒋芙随意道:“我这年纪太小了,打算等二十多岁再考虑生不生。不过你想等到我二十多岁再碰我吗?说实话,都已经在一起了,我挺想和你试试行房的,我还没做过,自然要把这些事都都研究明白。”
她捏捏他耳垂:“别害羞,他们大夫什么没见过。”
只是轻轻捏了几下,他耳朵便要滴血般。
原是如此。
她不是厌弃他,而是想要他。
蒋芙将手收回来,半路又被抓住。
骆岢柔声问:“芙芙,与我成婚好吗?”
“我……亦对你有求。我们成婚,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蒋芙比较现实,没想到这个地方。
“不成婚也可以做啊,消遣罢了,只要不怀孕,成不成婚不算什么。”
骆岢拉她手拉得用力几分,惊慌失措:“你不想嫁我?”
“我没什么想不想的,主要是咱们不太合适,我又不想做妾,你爹能同意你娶我吗?”
蒋芙反过来安慰他:“不成亲也没事,就一张纸。我们现在不是也在一起了?”
骆岢沉默下去。
但蒋芙看得出来,他整张脸写的都是:他要成亲。
下午她在窗前的罗汉床上躺着看话本,就见他在书案边忙活,鹰飞得来来回回。
日头落山,蒋芙也把一本小说看完。这书讲的是女主重生改变命运的故事,除了文言文看着费力之外,整个故事还挺有趣。
在这个娱乐活动极其匮乏的时代,能有小说存在她都谢天谢地了,闲来无事有东西打发时间。
她如今背靠骆岢,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吃喝都有人伺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什么东西,整个府邸的人齐心给她找。
她快要在这种生活里迷失自我了。
点灯后,骆岢克制喜悦递给她婚契。
蒋芙盯着看了好久。
这是她的答案吗?
她讨厌特权阶级,讨厌别人看轻她,认为人都是赤条条来到人间,凭什么要分高低贵贱——
这是她的答案吗?
不管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她这一路就是接近了骆岢,做了他心中特别的人,眼下也即将用婚姻关系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
这就是答案?
利用自己最厌恶的阶级差距,摆脱原有被剥削地位,走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生。
似乎是圆满的走向了。
可是她不痛快。
矫情也好,意气也罢,她不痛快。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改变不了。
不是已经认了吗?贫富天定,人生来就分贵贱。她还在这里不平什么?她的不平,落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嫉妒罢了,还是可笑的嫉妒。
如果她生而高贵,肯定就不会想这些。
放弃吧,克制住将婚书掀掉的冲动,婚书的背后是对方净手捧来的一片真心,她不应该伤他。
蒋芙仰头:“你把你爹说服了?”
骆岢蹲身在她面前,握她的手:“都说服了。”
蒋芙讥讽道:“都说什么了?说我居心叵测,飞上枝头?”
骆岢隐约看得出她的愤怒,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他过去就明白,蒋芙身体里住着一个自由的灵魂,仿佛天生认定了平等,不愿受任何束缚。为了这份自由,她永远在挣扎。
他看得见她的挣扎,他向往她的意志。
因此他想留住她,就算拼命,也想跟随她。
骆岢一字一句,珍重道:“赤子之心,我父亲说,我们是赤子之心。”
“芙芙,嫁给我吧。嫁给我,我亦不会让你留在痛苦的地方。”
“我们可以往北看封山的大雪,往南看生烟的瀑布,往东看书中一见的海,出海寻找未知的种族。这些事,我也可以陪你,我们有很多时间,我并不需要你放弃要做的事。”
“嫁给我,不是你的妥协……”
蒋芙目光一闪,被他说中了心事,刹那间灵魂也跟着颤动。
“应是心之所向,虽死不悔。”
第50章 第 50 章 除旧迎新。
过年当天府里格外热闹, 侍女们都聚在一个院子布置,有人在贴窗花,有人在灶房忙里忙外准备年夜饭食材。
似乎是这段日子格外称心如意,骆岢身体已恢复大半, 精神饱满地在书房写对子。写完由侍卫张贴, 最大的一幅贴在府外正门。有许多人慕名“路过”, 就为瞻仰的书迹。
蒋芙跟着侍女一同去外面凑热闹, 她虽然没有文学上的造诣, 但也明白一个道理——那么多人都喜欢了,总不能每个都是奔着他美色来的。
她稍微有点自豪, 和捂嘴偷笑的侍女回了府里。
一只断了脖子的鸡扑棱棱飞到她身前,蒋芙被吓得叫了声,张闵从天而降,拎着
鸡的膀子递还给厨房阿婆,眼神示意她没事了,随后又要走。
蒋芙把他逮住:“你还要去哪?大过年的,在地平面歇歇吧。”
张闵点头:“好,我做什么?”
蒋芙按他胳膊:“歇——歇——”
张闵于是靠在墙柱上歇息,怀里抱着剑。
府里除了原来接触过蒋芙的人, 都是第一次见他。他一身黑衫束袖, 身姿修长有力, 光是那把青铜剑就已足够引人注意,更不用提他长得还不错。许多看腻了公子美貌的侍女便主动对他笑, 与他说话。
蒋芙抱臂看着,有种长辈般的欣慰。她就知道她把张闵养的不错,她的喜欢非常值得,这是有目共睹的。
骆岢披了大氅出屋, 见到的便是蒋芙含情脉脉望着张闵的场景。
骆沁睨了哥哥一眼,好奇他怎么处理。
只见他微微一笑,走到蒋芙身边拉她的手:“我要画几个灯,芙芙可有喜欢的图案?”
蒋芙被他拉回了神,还是一身好心情。
“喜欢小猫,会画吗?不要太真的那种,你得画得可爱些。”
她捏了捏他的手:“好凉,你冷不冷啊?”
骆岢俯身与她贴脸,贴到了冰软的少女脸颊:“还好,倒是你,脸上冻得像抹了胭脂。”
他视线瞥向望着他们的张闵,隐有寒意,但被温柔淹没看不太出。
他贴着蒋芙耳朵,嘴唇擦过她的耳廓:“张郎君与书意挨得好近,可是好事将近?”
蒋芙往旁边躲了一下,捂住耳朵不让他作怪。
“人家是正常交流,说句话就是好事将近?”
骆岢依然在笑:“芙芙不喜欢张郎君的好事?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提了。”
蒋芙愣了一下,忍着脾气没骂他:“你这是想到哪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骆岢,吃醋不是这么揣测着吃的。”
骆岢指尖轻抚她的手:“我知错。只是没见过你吃醋,我不明白醋该怎么吃。什么时候芙芙能吃我的醋呢?”
蒋芙把他手拍掉:“还画不画灯了?”
这人就是没事闲的。
骆岢在她的指示下画了个可爱的小猫,四方的灯笼,转了一面,蒋芙拿笔画了只鱼。
骆岢:“将物类之型归于至简,何等蕙质兰心……”
蒋芙:“你可以不用硬夸。”
骆沁捧着脸对他们笑,喜欢他们吵吵闹闹的样子。星星见她笑,也陪着一起。
天色渐暗,便要升灯。
蒋芙抱着那个画着小猫的灯,思考挂在哪好。
别的就算了,这个她和骆岢一起画的灯,她不想让府外的人看见。
这应该算吃醋。但蒋芙和骆岢不一样,她才不要让他看出来,如果以后有不开心的时候,就让他猜。有人猜不到急得团团转,不是也很可爱?
灯纸上的小猫乖巧看着外面的她,灯燃起来以后表面更加好看,仿佛上了橘黄的颜色。它的旁边就是那条鱼,她一笔画成型,又添了几笔鱼鳞的鱼。
哪里就被他夸成那个地步了呢,不过是最简单的小鱼图案。
骆岢在她旁边等候许久,也没等来她的吩咐。她像是很喜欢他画的那个小猫灯,光照在她脸上,不时被风撩拨跳动,分外动人。
骆岢低下身,略微撑起灯笼遮住两人的脸,将唇印在蒋芙脸上。
轻轻一碰,又一碰。
他侵入索吻,吻到泄出的呼吸化作雾气散在唇舌之外。
顾及在外面,并没温存太久。
分开以后,蒋芙察觉到院子里分外寂静。侍女们都放轻了动作干手里的活,侍卫门也纷纷忍笑将头别开。
不是用灯挡住了吗……
蒋芙脸红低头,看到身下巨大的影子。
因为灯笼拿得近,投射到后面的影子便也分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了!
蒋芙恼羞成怒,踹他一脚。
张闵抽剑:“要杀了吗?”
骆岢:“……”
蒋芙把剑按回去:“不用……”
张闵低眸,拇指擦她的嘴唇,颔首。
骆岢脸色难看,要说些什么。
宫人恰好踏入府内传达陛下口谕,体谅骆岢在长安不能与家人团聚,赐他带家人进宫吃御膳。
多大的恩典,府里的人跪着感谢,蒋芙跪得不太情愿。人又没到,跪不跪有什么意思,当皇帝可真爽。
她看了看骆沁的神情,小女孩最近不怎么笑了,个子也长了一截,是大姑娘的样子。蒋芙刚从光州回来见她,差点没认出来。
之前说起那人的事,她总是很开心,从眼神到行为说上几刻,说完还要问她意见。如今听见了他,却像没听见一般。
蒋芙想了想,如果换做是她被喜欢的人告到亲哥面前,让哥哥把她带回去,她也一定就放弃了。
简直是羞辱。
天下男人那么多,谁就非要可他一个吗?
既是圣命,不得不从。骆岢嘱咐了骆沁几句,让她回去换身衣裳,自己也回房更衣。
忙了一天的年夜饭,最后两个主人走了,只剩她一个客人在家吃。
蒋芙让张闵把小猫灯挂在院子里,回房间看骆岢打扮。
骆岢换到外衣,锦绿流光,似乎是专门进宫穿的礼服,平日里没见他穿过。
他自己穿完,给蒋芙也拿过来一套同样色系的,蹲身与她平视:“与我一起去吧。”
“啊?”蒋芙惊讶一瞬,“我不想去,人家又没邀请我。”
她道:“没提名请我的,我就不去。”
骆岢微微笑:“芙芙可知,若是其他女子得此机会,定要挤破头去圣上面前露面一次,往后与别人闲聊,便有些撑门面的东西。”
蒋芙没被他暗捧得多开心:“跟这个没关系,我主要是之前被人说过蹭宴会,虽然难听,却是事实。现在没那个需要了,我没事闲的才去那么多人的地方吃饭。”
骆岢神色凝滞,他之前也听过别人这么说蒋芙,如今想来实在刻薄,当时应出言维护才对。芙芙做出那种举动,自然有她的原因,谁愿意无缘无故背负骂名?
“好,不去便不去。我想你去,也只是想你在身边而已。”他自我安慰,“没关系的,回来不是还可以见面?”
蒋芙亲了他一口,将人往外推:“快走吧,接你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你却有空跟我说闲话。”
骆岢与骆沁离开,府里的人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蒋芙在她们殷切的目光下放她们去想去的地方过年,厨房里的菜才做了一道,食材倒是都备好了。
“剩下的别做了,只有我也吃不了多少。你们过年也想回家,谁想在这吃剩菜?”
厨子因为她太敢说而赔笑:“娘子……”
蒋芙道:“我看到有肉了,你帮我做些馅料好吗?”
虽然相隔千年,但过年果然还是要——包!饺!子!
厨子自然答应,“是娇耳吧!娘子想吃应早些说!我这就给你准备!”
蒋芙跟着坐一起包,见张闵坐角落盯她,把他也叫了过来一起。
她不怎么会包饺子,张闵更不会,常常将饺子皮捏破,包出来的饺子丑陋至极还露馅。
厨子看在眼里,加快速度把面饼包完,避免被这两人糟蹋更多,最后没几个能吃的。
饺子很快就端上桌,厨子感激不尽跟蒋芙道别:“娘子,我真回家了?”
蒋芙点头:“回。”
她把人叫住,“你拎只鸡走?”
“好!多谢娘子了!”
干活的人都离开,蒋芙端着饺子碗到窗前,喊看守的侍卫。
“你们回家吗?”
侍卫被她问得面面相觑,一人出头回话:“娘子,我们是死士,公子身边便是我们的家。”
这话说得,让人毛骨悚然。
原来郡公府的兵力不止是精兵,还是身家性命都被买断的死士。
大过年的,暂且不想这些。
“进来吃点饺子?”
侍卫们迟迟不回话。
蒋芙便也不为难他们,非亲非故,她没那么好心。
“府里有烟花吗?”
这次
侍卫有话答了。
“回娘子的话,管事提前置办过许多,都在库房。”
“那你们随便一个人取来放了吧,我想看。”
说完,她又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厨子手艺不错,芹菜羊肉馅的饺子,肉又鲜又香。她回头看看张闵,十分满足地问:“香吗?”
张闵点头。
蒋芙美滋滋坐回他旁边,依靠在他身上吃。
“以前不喜欢,离开这么多年,过年还是和饺子搭。之前连我娘都不懂我,现在你懂不懂?”
他又点头。
窗外的烟花放了起来,砰砰几声,蓝色、绿色、红色火焰在天上绽放,一瞬间绚烂到极致,又归于暗淡。
蒋芙看着别有感触。
她问:“张闵,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想我给你实现?一直以来都是我让你做事,今天过年,除旧迎新,我们以后可以换种方式相处了。你现在可以吩咐我给你做事!”
张闵问:“当真吗?”
蒋芙直起身子,嘴里还嚼着饺子,咽下去才说:“当真,十成十真。你就说你愿望是什么吧,姐现在有钱,你想要月亮姐都给你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