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吟从没有这般紧张过。遥控器都快被他按烂了,左右切换,前方色彩鲜艳的电视节目变来变去,却始终没有他想要的。
财经,体育,娱乐...都不对,没有一个能令身侧的徐承露出满意的神色。
耳旁的雨声也愈来愈大,最后近到像在他头顶下雨。不,不是下雨,是在暗示他的死期。
虞吟的小脸逐渐发白,嘴唇也抿得透出白色。眼看人要被自己吓到昏过去时,徐成淡淡喝口水,说,“就这个吧。”
虞吟如蒙大赦。手臂一软,连着遥控器一齐落到膝盖上。他瘦,这点重量砸得他手腕发痛,但不敢吭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下巴绷得死紧。
随后他发现他选了一个超级难看的节目。
是个育宠纪录片。
电视里宠物主人正同训犬师交流自家的幼犬养不熟,整日蜷缩在沙发底下,避人不见,拿好吃好喝哄都没用。
情节像在暗示什么,虞吟垂下脑袋,瞥到自己双腿下的高档真皮沙发,眼神被烫了般挪开视线。
他讨厌这个节目。
徐向光却不这样认为,他冷哼一声,轻飘飘说道,“是个好节目。”
说着他看向徐承。
徐承没理会。他完全不在意徐向光和虞吟之间的不对付。还是那句话,他只重视结果,当徐父将徐向光婚约一事交给他时,让这两个人顺利结婚就是他的目标。至于想不想结,怎么结,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徐承只知,开始和结果之间是一条线,他只要不停地推动众人按照线前进就足够了。
距离婚约还有半年,他要开始抽出宝贵的时间去推线了。
徐承放下手中的茶杯,修剪得当的茶梗在小小的水涡中央旋转。他静静地注视,在水涡消散,茶梗竖在茶杯中间时,他扭头面向虞吟。
视线接触的瞬间,虞吟全身打直,苍白的小脸上浮出勉强的笑容。
“大哥。”
徐承颔首。他话少,说话向来简明扼要,“这两天如何?”
虞吟自动补全徐承的意思,他小心地点头,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说了徐承满意的答案,“很、很好。”
徐承又扭头看向徐向光,“你呢?”
徐向光浑身都在散发不满,坐没坐相地仰在沙发里,但对上徐承的目光,还是咬牙切齿道,“好得很。”
徐承很满意。
重新端起茶杯在手心摆弄,水涡再次形成,小小的孤立无援的茶梗在水中飘荡,直到徐承计划的一小时亲密时光结束,只剩茶底的茶杯被放在桌面上。徐承起身,言简意赅地示意两人继续培养感情,随即快步向书房走去。
待他一走,虞吟看都不看徐向光,忙不迭起身。期间他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就要走。
徐向光快他半步,待虞吟抬头时,人站到了他的身前。
“这么着急做什么?”
虞吟不愿同徐向光太近,后退半步,好不容易逃走的距离清零,他回到了原位。
“回、回房间。”
紧张时虞吟的口齿不太伶俐,他避开徐向光高高在上的视线,双手紧紧掐住膝盖处的布料,强装镇定。
“回房间?”徐向光冷哼。这真是他听过最容易戳破的借口了。不过他懒得戳破,他居高临下以猎豹的姿态步步逼近,“你是不是忘记我说的了?”
“说、说什么。”这么近的距离,虞吟的脑子被吓得一片空白,一时半会真的没想起来,缓了两秒,他才猛地记起,赶在徐向光不耐烦前磕磕绊绊道,“我没忘,我需要...需要时间。”
距离上次见徐向光也才几天,他存钱没那么快。
徐向光可不管他有什么苦楚,他骤然俯身,突然的靠近差点让虞吟惊得跳起来。徐向光语气恶劣,“你究竟是需要时间,还是不愿意离开徐家你心里清楚!”
今天徐承的行为让徐向光想明白一件事,若虞吟当真在徐家赖着不走,他强势的大哥势必会让两人结婚,但时候他就真要同这个讨厌的虞吟一直绑在一起了。
烦,烦不胜烦。光是想想就烦。
徐向光火气涌起,在虞吟的躲闪和慌张之中,一把扯住虞吟的手腕,将人猛地逼进沙发的小角落。他凶恶的目光直对虞吟,虞吟终究无处可逃,在强硬的怒气之下瑟瑟发抖。
“你给我走!听到没有!今天,明天!别让我再看到你!”
“好、好,我会走,会走的。”
虞吟一个哆嗦,忙不迭回答。他真的被徐向光吓到了。在之前,徐向光同他不算熟络,但彼此之间互不干涉,也相安无事过了很长一段时光。眼下是他少有地见到徐向光对他发火。这火来得突如其来,猝不及防,虞吟连躲都躲不掉,只能狼狈地用另一只手臂遮挡。
“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推门声伴随清凉打趣的男声同时响起。徐向阳反手关门,将雨伞撂到门后的伞架。没出声阻止也没快步冲上前分开两人,只是慢悠悠脱掉外套,在佣人上前时,递过去。
徐向阳换了拖鞋向客厅走,在到达两人身前时终于有了动作,他轻飘飘地握住徐向光拽住虞吟的手腕,稍稍用力以做警告。
可惜他不是徐承。徐向光直勾勾看着他没松手。
徐向阳心情还算不错,浅浅原谅了双胞胎兄弟的反抗,甚至开玩笑道。“这是什么小游戏吗?不过他看着很害怕,可能并不好玩。”
徐向光手上的劲更大一分,语气冷硬,“不是。”
他才没空同虞吟玩什么小游戏,有这个精力出去外面好玩多了。
“那可不太好。”徐向阳眯眯眼。他同徐承想法相似,既然虞吟早就来了徐家,那便按部就班地嫁给徐向光,不容出错。
“放手。”徐向阳说。
徐向光理都不理。他这个二哥对他向来不错,脾气也温和,看出了他不喜虞吟,想必不会拦着。只是他没想过,同他大哥相处甚好,年纪轻轻能在军部混得如鱼得水,让他安心当个废物的徐向阳怎可能好惹。
徐向阳对虞吟笑了下,笑容里是虚伪的歉意,他稍稍用力,独属于哨兵的强势展露出一星半点,只两秒,徐向光脸上的怒气骤然散去,发出一连串的痛。
“好痛啊!”徐向光喊道。
徐向阳捏着他的手腕,笑眯眯道,“知道痛还不松手。”
徐向光不服气,“可是我不想跟他结婚啊,而且他都跟我说了,他根本就不想在徐家!”
徐向光说得信誓旦旦,徐向阳只当没听到,甚至没有生出半点询问虞吟的念头。没什么好问的,徐承定好的事会如约发生。
“下次不许这样了。”他轻飘飘地教训弟弟。
虞吟垂着脑袋,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慢慢向外挪动身子,在挪出两人所在的空间后,手脚发软地撑起身,“我、我先回房间了。”
虞吟说完,不敢看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逃也似的跑了。期间他的腿撞到了茶几,摆放在中央的茶杯颤动,瘫倒在茶渍中间的茶梗虚虚动了动,终究是没摆脱茶杯。
虞吟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反锁房门,确保没办法打开后,他身体脱力地倒向床铺。方才过去的一个小时比工作都累,他揉了揉手腕,费劲踢掉鞋子,小腿慢慢蜷缩,整个人缩成一团埋进被子里。
他真的好倒霉。
窗外的雨像在笑话他,笑话他无能,被可怕的徐家人拿捏,连工作都去不了,只能在家看尴尬的育宠节目。
他甚至猜不透徐承为什么会看这种节目,是在暗示他吗?或许他们看得根本不是节目,而是他,虞吟。他才是被摆在彩色电视屏里——无知、不识好歹、被记录被嘲笑的狗。
他逃不掉。
也无处可逃。
虞吟不止一次想过,他到底能不能攒够钱,同徐家一笔勾销,然后离开。
可哪怕他一天打三份工,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全部用来打工,一年也就十二万,这已经很多了,毕竟他几乎不怎么花钱。可他欠徐家三百万。
仔细算来,至少要二十五年,他才能离开徐家。到时候,他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虞吟双手抱住肩膀,明明已经不能再缩紧了,他还是固执地将膝盖往胸膛处顶,再缩小一点就好了,再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忘记这些,可以保护自己。
虞吟扯过被子,一把将自己蒙住,当白色被子滑落带来无尽的黑暗时,他红了眼圈。
他错了。
他痴心妄想。
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也没人可以救他。
“滴滴——”
埋在被子下的通讯器震动,发出突兀的嗡鸣。虞吟不想去看,他没动。在这一刻,他更想幻想自己已经死了。
尸体远比活着好。
但通讯器自动播放未读消息。
对面的人看不见光亮,只能在黑暗中说话。
话里是对他小心翼翼的关心。
[y:你的手腕包扎过了吗?]
男人的嗓音独立于雨声之外,虞吟一字一句听着,眼睛睁得很大,他倔强地不闭眼,似乎一闭上就会发生不好的事。但陆熠的消息还在发。
[y:看到请回答。]
回答什么?他能回答什么。
[y:痛吗?]
哪里,手腕吗。包扎过了,上过药了,手腕不痛,但除了手腕哪里都痛。
他哪里都痛。
[y:抱歉。]
虞吟终于按捺不住呜咽出声。
哭声盖过雨声,上气不接下气,闷在被子里。
他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