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一个月的孩子能不能打掉……
周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想的却是卫娘相夫教子的画面,薄唇抿起,随后又敛下, 当下卫娘不待见自己,误会自己, 无法释怀。
是他的错, 才让她如此不相信自己。
周枭离开宅子, 先去了一趟榷场, 找到监司主管官, 打了声招呼, 主管官管理这块多年,一听便明白了, 转头交代负责审核的下属禁止通过其他香露铺子的经营审批。
主管官感慨周家的女人真会做生意, 这么偏门的路子都能做得起来,谁能想到在本朝内都卖不开的香露却能在榷场上行销四方。
兼之有周将军这层关系在, 榷场这一块根本没有谁能抢走生意, 倘若是在城内开起铺子,保准转头就有人卖同样的香露,打压竞价。
处理完这件事后,周枭回到营寨, 想到那次刺客追杀他追到宅内, 险些把卫娘吓坏,当即挑了几个心腹侍卫过去暗中保护, 现在卫娘正怀着身孕, 万一有什么差错,他这个当爹的难辞其咎。
但这远远还不够,周枭想到她还需补身子, 这真是棘手的事,他对厨娘不甚了解,找到李勇,让他去找个有经验的厨娘。
李勇在知道卫瑜然怀孕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抱拳恭喜:“恭喜爷,贺喜爷。”
周枭摆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另一边,卧房里的香炉熏烤着让人心神宁静下来的香饼,丫鬟铺过床后,绿樱扶着她坐到床榻上,踩着床踏。
“二少奶奶,这次怀了孕,你得多注意点。”
她是府里唯一知道二少奶奶怀了身孕的丫鬟,就连小桃花都不知道。
“绿樱,你觉得这孩子该留下吗?”
卫瑜然眼神流露出茫然,虽说她嫁过人,可却从未有过身孕,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这种奇怪的感受让她百感交集,她竟然怀了亡夫他哥的孩子。
绿樱想了想:“一月有余的话,那应当是咱们离开营寨前后那段时间怀上的,可自从搬到这边,二少奶奶一直在吃避孕的药膳,理应不会怀上。”
“对啊……”卫瑜然呢喃,“怎么会怀上……”
绿樱又道:“奴婢觉得这可能是天意,是上天赏赐给你和将军的礼物。”
绿樱还是觉得将军才是最好的夫婿,“二少奶奶,将军除了那几件事之外,其实对你挺好的,除了二少奶奶你,没有别的女人,如今升到二品凛威将军,多少人想嫁给将军,多少媒人等着他守孝期一过就门槛踏破,又多少夫人想把自家闺女塞到他怀里好去当那风光无限的大少奶奶?”
上没有婆母要服侍,下没有妯娌要相处,生了孩子就是将军第一个孩子,虽说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但将军是在营寨里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她是大少奶奶。
要知道将军营寨里那些人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火蝎军,是最值得信任的兄弟,一个男人,如果父母不在人世,那最亲近的便是他的兄弟,能在这样一帮信任的兄弟面前承认二少奶奶的身份,那无异于成了亲拜了堂。
“说得倒好听。”卫瑜然埋怨道,“没怀孕之前他怎么不想着成婚?反倒一怀孕才想起来。”
绿樱张了张口:“许是将军考虑到你们守孝期。”
“他也知道守孝期不能做太过火的事……”卫瑜然阖上双眸,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内与自己成婚?他还升了官,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眼里。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仅对她无益,也对他也是无益的。
“你明日帮我问问,一个月的孩子能不能打掉。”
绿樱心下一惊,“二少奶奶你……”
卫瑜然让她别太震惊,“只是问问。”-
次日,卫瑜然刚吃过早食,在院子里散步消消食,这时绿樱过来同她说:“二少奶奶,李副将说要见你。”
“李副将?”卫瑜然微诧,想不明白李副将为何要过来,“我们过去看看。”
正厅里,李勇正站在中央,身旁站着一个妇人,听到声音,一转身就看到从外面过来的卫瑜然。
若不是将军告诉他卫瑜然怀了孕,他还真看不出来。
“大少奶奶,下属奉爷的命给您请了一个有经验的厨娘,姓崔,人人叫她崔嫂。”
说罢,他看向妇人,“崔嫂,这就是咱大少奶奶,敢有半点怠慢,你小心你的脑袋!”
有些妇人爱嚼舌根,人之天性,爷叮嘱他务必让这些人只干活,别有碎嘴。
李勇跟着周枭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从来是撬开俘虏的嘴,没想到第一次是让人闭上嘴,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崔嫂听到脑袋二字,脸色一白,两股战战,她听闻过那位铁血将军狠辣的手段,据说甘衢那帮土匪的头颅被押送经过街头时,不小心被风吹起了黑布,那山一样的头颅,别说三岁稚童,就连大人都三魂丢了七魄!
就算面前有再天大的秘闻,崔嫂也不敢把脑袋当做赌注,连声说“我晓得我晓得”。
“李副将,你把人带走,我这儿不需要。”卫瑜然看到厨娘就知道怎么回事,周枭让人给她做饭补身子。
李勇似乎会料到她会这么说,“属下奉命办事,大少奶奶你别为难属下了,有什么事你跟爷说。”
把事推到周枭身上,李勇逮着机会溜走。
卫瑜然来不及让人拦住,看着眼前的崔嫂,一时头疼,示意绿樱把人带下去。
到了未时,日头悬在头顶上,卫瑜然感到困倦,可她又不想回房睡,便到花厅躺在躺椅上,看看园子里葳蕤的花和和煦的日照,绿樱给她取来一个金丝软枕,垫到腰下,又让小厨房提前准备茶点。
二少奶奶最爱在闲时吃茶点,比如笑靥儿、五香糕、雪泡缩脾饮或是一些热饮,之前请的两个做饭的婆子,其中有一个特别擅于做茶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绿樱闻到了小厨房飘过来的笑靥儿糕点被蒸熟时散发出来的香味,以及由糯米粉、芡实粉、人参粉、茯苓粉、砂仁粉等糅合制成的五香糕。
绿樱打算前去小厨房看看,刚走到厨房就看到有小厮匆匆过来,说将军派人扛了许多东西过来,他们拦不住,也不敢拦,都是带着营寨令牌的人。
“他们扛了什么东西过来?”
“不晓得,只知道是几个大箱子。”
绿樱也猜不到里面是何物,匆匆过去,看到周枭刚吩咐完让他们把箱子搬到库房,转头看到她,开门见山问:“她在哪里?”
第72章 第 72 章 我说不过你
“二、二少奶奶在花厅歇息。”绿樱刚说出来, 就看到将军从她面前经过,朝着花厅走去。
绿樱亦步亦趋跟上去,看到花厅里二少奶奶还在睡着, 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而爷站在二少奶奶身旁, 没有叫醒她, 只是负着手目光深邃看着躺椅上的女人。
绿樱没有出声, 站在一旁, 过了会儿爷走了, 把她招到角落, “我先回去,卫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她第一次当娘, 应当没什么经验,你作为她贴身丫鬟, 这方面你多注意下, 别让她劳累。”
“是,奴婢谨记在心。”绿樱讶异将军对二少奶奶的上心到这种程度,想到二少奶奶昨晚让她打听有没有法子打掉孩子,一时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将军。
可一旦告诉将军, 那她无异于背叛了二少奶奶。如今的将军已经不是过去的将军, 是声名显赫的二品大官,周府的兴盛必然从将军这一代重新改写。
先不论守孝期过了将军会不会娶各种女人振兴家门, 但目前来看, 将军只对二少奶奶有意,而二少奶奶又是第一个怀有他孩子的女人。
抛去身份不说,多少女人盼着能怀上将军的孩子, 借着肚子里的种攀高枝,偏偏二少奶奶却不这么想。
如今她是二少奶奶的心腹丫鬟,将来将军把二少奶奶娶进周府,她作为得脸的大丫头,在一帮粗使婆子里必然是最有权力的,也将会是最风光的。
可若是让二少奶奶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主仆离心,那就不好说了。
因而绿樱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格外犹豫-
卫瑜然醒来时,桌上刚好端上来她喜欢的茶点,正好饿了,便捻了一块五香糕吃。
绿樱:“二少奶奶,一个时辰前爷来看过您。”
卫瑜然吃五香糕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不叫醒我?家里来了人我都不知道。”
绿樱赶紧解释:“是爷不让奴婢叫醒你,爷就站在这——”她指了指旁边的地板,“看着二少奶奶睡觉,看了好一会呢,临走前爷还叮嘱奴婢,说二少奶奶是第一次当娘,没什么经验,让奴婢务必照顾好二少奶奶。”
卫瑜然一怔,目光扫过绿樱方才指着的地方,神色复杂,“他到底来做什么?”
“爷这次过来让人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放到库房里,说让二少奶奶过目。”
“过去看看。”
卫瑜然带着绿樱过去,一到库房,果然看到有八个大箱子,却又不止八个大箱子,因为她库房里无缘无故多了百匹布料,卫瑜然站在库房门口,久久说不出话来,瞥到里面摆着的八个有半人高的大箱子,心头隐隐有个猜测,抬手让绿樱打开这八个箱子。
这一打开,什么玛瑙玉石,朱钗首饰,名贵药物装了整整四大箱,而剩下的四大箱装的全都是一贯贯的铜钱。
绿樱看到那一箱箱的铜钱,就已经震惊得合不拢嘴,然而看到名贵药物更是让她直接呆在原地。
“二少奶奶,这些是人参、鹿茸、灵芝、燕窝、雪莲、鱼胶……这可是宫里的娘娘才能用的东西。”
绿樱懂的,卫瑜然自然也懂,周枭的库房她一清二楚,这些名贵补品先前没有,一看就是这次立功圣上赏赐的,有市无价,哪怕有钱都买不到,大部分都是宫里的主子用的。
也侧面证明,圣上这次确实对周枭的剿匪功绩格外赞赏。
“怪不得爷让奴婢照顾二少奶奶呢。”绿樱在她耳边暗暗道:“这么多好东西可都给了二少奶奶,奴婢还没见过爷对哪个女人这么好。”
卫瑜然斜睨她一眼,转身离开,绿樱把箱子合起来,锁上库房门跟上去,殊不知有两道身影躲在暗处。
“你看吧,这么多好东西,可差一点就是你的了。”
在厨房干活的吴婆子瞧着小桃花那一张颇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儿,“小桃花啊,不是我跟你说,你这张脸蛋儿多水灵,当初但凡有点上进心,你都不至于在我这当烧火丫头,而是在院子里当养尊处优的主子了。”
小桃花接过吴婆子递过来的瓜子,敛眸道:“小桃花当个烧火丫头挺好的,起码有饭吃……”
吴婆子对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傻啊,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主子买回来给将军当暖床丫头的吗?要是怀上孩子的人是你,库房里的人参、鹿茸还有朱钗首饰还不都是你的。”
小桃花诧异:“二少奶奶怀孕了?!”
“你没看到昨天将军喊来大夫为二少奶奶把脉?就在花厅,我亲耳听到。”吴婆子低声说。
昨晚她路过卧房,还听到绿樱和二少奶奶商量要不要把孩子打掉,今儿将军过来的时候,那一帮侍卫搬着一箱箱的大箱子到库房里,吴婆子就猜到肯定是好东西,怀的肯定也是将军的孩子,否则身为大哥,不把这个红杏出墙的弟媳浸猪笼才怪。
可若是大哥的孩子,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就说今儿怎么多了个崔嫂进来,抢她油水,原来是给怀孕的主子照顾饮食。
吴婆子心里鄙薄这不守妇道的蹄子,丈夫一死,转头就爬了大哥的床,如今还怀了孕。但主子毕竟是主子,吴婆子不敢放肆,便打起旁的主意来。
小桃花摇了摇头。
“你这都不知道?我听人说,先前你也是二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在营寨里侍候,不比旁人干得少,怎么主子出来后把你安排到厨房当最下等的烧水丫头?你看人家绿樱,身上穿的是好绸子,穿戴也富贵,如今是二少奶奶面前得脸的大丫头了。”
小桃花听到这话,回想起这段时间她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二少奶奶和绿樱姐了,偶然有一次见到,也只是在厨房,绿樱姐来端茶点。
绿樱姐身上的确越来越富贵了,原本刚搬进来,她和绿樱姐还是一起住在丫鬟房里,后来二少奶奶使唤她多,就把她调到一个院子里,住在旁边。
再后来,就看到绿樱姐就和春桃姐来往得多了。
吴婆子磕着瓜子,“我瞧你这模样多水灵,一点也不输旁人,年纪正正好,哎,被针对也是正常的,搁我我也得提防啊,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来个俏丫头,把将军的心勾了去,或是怀上个一儿半女,库房里那些好东西还轮得到么……”
“吴婆子,你别乱说……”小桃花脸色一红。
吴婆子见她神色动容,知道是说到心坎里去了,再添一把火,“等将军守孝期一过,什么通房丫头、姬妾一窝蜂住进来,到时候你可就天天都得烧火烧水了。”
小桃花慌张起来,她不想一辈子都当个烧火丫头,“那我能怎么办……我去找绿樱姐说说。”
“说啥说,人家绿樱和春桃才是好姐妹。”
春桃是二少奶奶招进来的丫鬟,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大有当二丫头的架势,“人家都不屑搭理你,转头和春桃玩儿去了。”
闻言,小桃花有些难堪-
卫瑜然在家里修养了几天,随口问起绿樱有没有打探到打掉孩子的法子。
绿樱迟疑:“二少奶奶,打倒是打听到了,只是咱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卫瑜然:“你只尽管告诉我,我自有定夺。”
绿樱把一个方子给她,在她耳边耳语,卫瑜然听完后让她去抓这几种药。
没多久,绿樱端上来一碗药汤,迟迟不肯放下:“二少奶奶……孩子是无辜的,将军的第一个孩子,要是没了,将军得多难过。”
卫瑜然让她放下,如若真念在孩子的份上,她当初就不会让绿樱煮避子汤喝,这个孩子即便是来到这世上,也是同她娘一样,名不正言不顺,她甚至不敢想他会承受多少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卫瑜然语气冷下来,绿樱扑通一下跪下来,“二少奶奶,奴婢求您了……”
卫瑜然不为所动,强行端起那碗药汤,看着上面飘着的苦涩的药味,一时犹豫起来,这碗药一旦喝下去,她和周枭的孩子就没了。
“二少奶奶,求您三思——”
卫瑜然目光看向绿樱,就在这时,余光瞥到门口进来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愣住,再眨眼,她手里的碗被人掀飞,砸到地上,药汁撒了一地。
“爷……”绿樱惶恐。
“出去。”周枭压着怒火屏退其他人。
等绿樱一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卫瑜然和周枭,卫瑜然抬眸看他。
从营寨收到她要打掉孩子的消息,周枭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一进来就看到她端着一碗打胎的汤药,要把他们的孩子打掉,气得他火冒三丈。
看她沉默不语,怒气愈来愈盛,为了不吓到她,压着嗓音质问:“为何要这么做?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卫瑜然又一次听到他吼斥,满腔的话想说出来,说他们本该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他当他的大哥,她当她的弟媳,可到了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敛下眼眸,眼底无端泛红,很快便凝聚成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可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倔强。
周枭看到她落泪,一肚子的怒意顷刻间泄了个七八,深呼吸,缓声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无奈。
“卫娘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我承认我之前有错,不该怀疑你,可孩子都怀了,那我们就和好,一家三口把日子过下去不好么?你铺子的事我也已经同监司那边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抢你生意。”
卫瑜然凝着泪望过去,嘲讽道:“你现在跟我道歉,不也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吗?”
“我是谁根本不重要,换别个女人怀你第一个孩子,你也是相同的做法。”
周枭发现她这张嘴是真能说出气人的话,火气又被她挑起来一点,剑眉深锁,“你不重要,我会让人给你送那么多东西?那都是圣上赏的,我不是第一时间紧着你念着你?你看换做别的女人,我还会不会这样做?”
“你又没别的女人,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卫瑜然一边擦着泪,一边不客气呛他。
周枭脸色沉了又沉,“我没别的女人,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你忘了你说过不会再来干预我的了吗?”
“我何时说过?”
“你答应不会再来抓我回去。”
“我这又不是抓你回去,我过来看你不行?”
“……我说不过你。”
“笑话。”周枭想给自己叫屈,“难道我就说得过你了?”
他若是说得过她,也不至于自己的女人跑到外面来住。
“你——”
卫瑜然坐在雕花圆桌前,手肘抵着桌边,把脸撇到一边,想到自己的生活本该越来越好的,她有自己的铺子,赚的钱虽然比不上他当官的,可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偏生这时候怀了孕,又让他知道了,又让他找上门来,不顺着他的意就吼自己。
卫瑜然越想越委屈,不停用帕子擦着脸颊上的泪。
第73章 第 73 章 我要你平平安安
桌前的女人在哽咽啜泣, 好似天大的委屈,直把周枭剩下的三分怒气给哭没了。
“别哭了。”周枭说,“以后孩子出来, 还以为我这个爹欺负你这个娘。”
卫瑜然也哭累了,眼眶有些干, 捻着帕子, 深呼吸, 不想与他说话, 怕把自己气死。
周枭使人进来打扫, 目光扫过地上的药汁, 怕气味也有三分药性,让人把地上的药汁都擦干净了, 直到闻不到气味。
又找到绿樱, 质问那配方如何得来,绿樱支支吾吾说了是从一家医馆的老大夫那拿的, 周枭了解了来龙去脉, 脸色铁青,下令再让大少奶奶喝这种药,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罚。
绿樱连身说是,端起擦了一遍地板的木盆出去, 临走前看了眼被训斥得哭了的二少奶奶。
周枭回头看着还在那怄气的女人, “我已经派人回锦州把你娘请过来了。”
“你把我娘叫过来做什么?”卫瑜然第一反应便是他要拿她娘要挟自己。
周枭:“自然是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婚事。”
这个宅子是她一人独拦大权, 底下那些下人婆子一个个不得不听她的, 不然就被她赶出去,再换听话的人进来,周枭又有营寨的公务在身, 做不到日日过来。
别家媳妇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周枭想把这女人的心栓到自己身上,坏就坏在之前伤她太狠,闹得如今一点儿不待见自己了。
有了她娘在,一来能管住她,二来婚事也可以交与有经验的长辈来操持。
“你……”卫瑜然看着眼前的男人,难以置信,“你哪是找人照顾我?我答应要嫁给你了吗?你分明是要挟我。”
先前在锦州时,这人就用她娘要挟过自己,不准她寻死,若是寻死就休怪他把她娘押过来认罪。
周枭见她误会了,本想解释,在看到她明显忧虑的眼神时,想着这兴许能在她娘过来之前能镇住她,便没有多加解释。
“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
卫瑜然见他要走,上前拦住他,质问:“你到底要把我娘怎么样?”
周枭目光扫过她肚子,卫瑜然顺着他目光往下看,抚上肚子,恍然醒悟过来,他是在为他的孩子打抱不平,所以才把娘喊过来,要挟她好好对待肚子里的孩子。
“你——”卫瑜然又气又恼,胸口掠过一丝难以忽略的难受,他为了他的孩子,竟然连她娘都能利用-
到了惯例的午睡,卫瑜然仍在为周枭利用她娘来要挟自己这事感到焦虑,辗转反侧,犹如被周枭亲自扼住了喉咙。
他怎么能动她娘……
他自个儿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转头得知自己怀了孕,怕被打掉,就拿她娘来要挟自己……
越想胸口越难受,睡着睡着眼眶不自觉湿了。
直到她睡醒了眼尾还湿着,然而待她回神察觉身旁躺了个人时,倏然从床上坐起来,用被褥掩着胸口一脸惊慌看着酣睡的男人。
直到看到了周枭那张熟悉的脸,一股火气腾的一下蹿起来。
周枭察觉她的动静,一睁眼便看到她一双美目烧着火,正冷冷盯着她。
他自从知道她怀了孕,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过觉了,最后他思来想去,觉得原因还是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今日出来也是被她要吃打胎药气到才马不停蹄出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午时出去办了下事情,回来看到她在午睡,床榻又空着如此多,便不委屈自己,挨着她歇下,打算晚些时候再回去。
周枭看到她气恼,即便生着火气,那鲜艳生动的眉目好似活了过来,给原本就美艳的姿色添了几分娇气,他一时看呆。
余光瞥到她捂着的被褥,想和她说说话拌拌嘴的想法一闪而过。
“怎么?孩子他爹不认得?”
“……”
卫瑜然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又吞不下这口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扑过去,奈何周枭胸膛梆硬,好在他身上盖着薄被,让她缓了下。
她细盈盈手肘撑在他胸膛上,气得眼眶都红了,削葱根的两只手各揪着他两边的耳朵,颇为凶恶地瞪着他,“你这个登徒子!你趁我不注意上我的床,周枭,你就是彻头彻脑的登徒子!”
周枭看着近在咫尺的出众容貌,哪怕她在愤愤不平地控诉自己,他的目光却是往下移,落到她鼓鼓囊囊的抹胸因着这一扑,紧紧挨着他。
至于揪耳朵,那力气小得跟蚊子似的。
她扑过来那一刹那,周枭孔武有力的右臂就已经下意识欲扶着她柳腰,看她稳住了身子,便停到半空,距离她腰肢不到半寸。
“嗯,我是登徒子。”
周枭坦荡地把这话认了下来,寻思都睡到她床上了,也补了觉,被她骂一骂也没关系。
卫瑜然气结,一时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认下了这个称呼,他之前不是还不允许她污蔑他么?
定是他没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才承认,卫瑜然心里这样想的,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气都没有解,反而越发窝火。
忽的,她的臀被一只大手抚上,卫瑜脸色几变,恼羞成怒,撑起身子,愤愤地把他那只手从自己身上揭下来。
周枭见她生气,坐起来,看着眼前纤细的女人,顶着素净的发髻,半圆的胸脯气得起起伏伏,他侧过身,坐在床边,一只腿踩在地板上,手肘搭在支起的另一只膝盖,解释道:
“自从你怀了孕,这些天我一直没睡个好觉。”
“担心你们娘两出了事,又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李勇说女人怀孕是件辛苦事,我一个大男人又不能替你分担,便把那些补品给你,让你娘两补补。”
“谁承想,你想打掉这个孩子,卫娘,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也是你的孩子。”
说到这,周枭脸色都难看许多。
“你没睡个好觉,难道就能一声不吭过来我这睡?”
卫瑜然自动忽略他后半段,气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怨恨地剜了他一眼。
“你今儿还拿我娘来威胁我……我才是那个睡不着觉的人,”一说到这,卫瑜然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被枕边人要挟算计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你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她拿他的话来反问他,哽咽道:“我的心是我娘用血肉养出来的,你拿我娘当筹码,就没考虑过会不会伤我的心?”
周枭顿住,看到卫娘如此悲痛,才知自己方才做错了,原以为能在朱氏来之前能稳住她,没想到反倒伤了她的心。
也怪他在听到她要打掉孩子时,没多思索旁的,只想稳住她,让她别再喝那些药。如今让她愈发误会自己。
周枭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用手背给她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我要如何解释,你才相信我让你娘过来,是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你,以及商量我们的婚事。”
卫瑜然把他的手推开,含泪凝望他,“我不相信你。”-
一句“不相信”,让周枭回去时,脸上尽是落寞。
原来怀疑他人是如此令人难受,卫娘当初被他怀疑是否喜欢上别的男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百口莫辩?
贡文星前段时间考上了贡士,她在遥州城内这段时间从未私下去见过他,也未曾借此恭贺他。
她一个女人,因为被他一次次怀疑,从最初的黄符、信、大氅,到后来在浦平县被贡文星出手相助,再到那次他怒不可遏地在营帐里对她做那种事。
平白遭了那么多罪,怪不得一次次想逃离自己。
大马金刀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搭在膝盖上的大手慢慢握紧,深深闭上眼。
他有愧,愧为大哥,更愧为当一个丈夫-
周枭走了,卫瑜然依然为那件事情绪低落,终日惶惶无措,夜里都要点安神的香饼才能睡得着。
即便睡着,也不踏实。
总是做梦梦到周枭用她娘威胁自己,孩子出生后又用孩子要挟,她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他身下日日磋磨苟活。
渐渐地,有了心病,消瘦了下来,周枭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抛下正在训练的甲兵,前去看她。
来到她卧房,周枭看到床上病恹恹的卫娘,终究是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
他坐于床边,将人抱到怀里,摸着她冰凉瘦削的手腕,“卫娘……我知错了,是我的狂妄自大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
“黄符、信、大氅……我当初不该为了那些猜疑如此折辱你。”
怀中的女人面色苍白,听着他的忏悔,已经凝不起气力去回应他,双眸空洞,神色哀伤。
绿樱从外面将大夫请进来,大夫看到此形此景,正要行礼,被男人呵斥不用,赶紧把脉。
大夫这才把药箱搁下,给男人怀里的女人把脉,“气血亏空严重,肚子里的孩子又吸食母体养分,才导致如今这副模样。”
周枭:“如何治好她?”
大夫:“这……恐怕得拿掉孩子,才能把母体养回来。”
未等卫瑜然露出苦涩的笑,就听到头上的男人传来一声:“那就拿掉孩子。”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震惊。
就连卫瑜然都怔住,忘了反应。
李勇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爷,这是你第一个孩子。”
“没听到孩子一直在吸食她的气血?她命都要没了,我要孩子做什么?!”
“还不快去?”周枭怒斥这些人。
大夫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写下一个方子,让丫鬟拿去抓药来煮,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碗黑苦黑苦的药汤端到跟前。
周枭面容冷峻接过,递到卫娘嘴边时,到底还是有一丝迟疑。
这一丝迟疑被卫瑜然看在眼里,她静静看着嘴边的药汤,神情恍惚。
“卫娘……喝吧,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它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男人的嗓音在面对自己时俨然和方才的怒喝不同,多了几分柔情,卫瑜然浑身无力,吃力抬眸,她想看看周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不是最看重这孩子么?
看重到他不惜要在守孝期娶自己,不惜把圣上赏的东西都送与自己,只为了让她补身体,不惜用她娘来要挟她,不准她打掉孩子。
如今他主动拿掉孩子……是什么意思?
卫瑜然靠在他胸膛上,虚弱的眸光落到他刚毅的下颌上,慢慢往上,触及他黑眸里的心疼和隐忍,一滴泪毫无预兆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
“你什么意思?”
“我要你平平安安。”
涌出的泪更多了,卫瑜然也不知道为何,她应该讽刺他又来惺惺作态了,然而眼泪愈发模糊视线。
“卫娘,喝了吧,睡一觉就好。”周枭担心继续下去被那孩子连累,把药汤送到她唇边。
哐啷一声——
这碗汤药被一只细手猛地推开,周枭一时不察让它倒了,“卫娘?”
“我不想喝。”毫无气血的双唇嗫嚅。
周枭沉着脸看向屋里的一帮人,“再去熬一碗,放点糖,她吃不了苦。”
绿樱忙不迭转身出去,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门外小厮匆匆跑过来,同她说朱姨娘到了。
绿樱喜出望外,跑出去把朱姨娘迎进来。
朱琇云听到绿樱说她女儿怀上了大哥的孩子,正要高兴她女儿手段高明时,冷不丁被绿樱说孩子马上就要没了泼了一盆冷水。
绿樱知道她的想法,急急道:“可是孩子不拿掉的话,二少奶奶就活不下来了!”
朱姨娘猛地一顿:“到底怎么回事?”
绿樱一边给她带路一边给她说最近发生的事。
二少奶奶有了心病,心力憔悴,孩子不断吸食母体养分,把身体拖垮,将军为了救二少奶奶,选择拿掉孩子,但二少奶奶不肯喝药。
朱琇云听到如此跌宕人心的事情,再也没有那份攀上高枝的高兴,心下凝重,进了屋看到憔悴病瘦的女儿,心口猛地抽痛,几乎是跌撞着过去,摸上她的手,冰凉一片,随时撒手人寰,“我的儿——”
朱琇云眼眶顿时就湿红起来,呜咽哭起来,“我的女儿你怎么了?”
卫瑜然看到她娘亲过来,一时恍惚,仿佛在做梦,直到手背传来她娘手心的温度,她才知她娘真的来看自己了,鼻尖冒酸,艰难启唇:“娘……”
周枭把位置让出来让她们母女俩团聚,看着卫娘像小孩一样匍匐在朱氏怀里,恻隐之心微动。
“药汤呢?重新熬了吗?”周枭看到绿樱还在屋内,眉心紧拧。
“熬什么汤?”朱琇云一边搂着女儿的肩头,一边抬起头问,她可没忘记绿樱方才与她说的,女儿和孩子危在旦夕。
李勇替周枭说道:“大夫说这孩子拖垮了母体,得打掉。”
朱琇云心口又是一痛:“没别的法子了吗?”
大夫摇头,众人沉默。
床榻上就只有她们母女两的哭腔,尤其是女儿的哭腔一遍遍如鼓槌一样重重敲在朱琇云的心头上,她不信命,不信她女儿第一胎会就这么没了!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她死死盯着那个大夫,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而是不愿意把她外孙的性命交给一次听诊,万一就这一次错诊了呢!万一还有更高明的医术呢?!女儿岂不是平白失去一个孩子?!
她女儿可不是可以随意糟践的奴婢,是未来将军夫人——
朱琇云看向屋里的人,痛声喝道:“还不快去再请几个大夫?!一个大夫算什么,难道一条人命就可以凭一人之言随意处置了——”
第74章 第 74 章 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
李勇听着妇人的失声痛喊, 看向周枭,周枭也看出朱氏的着急,示意李勇赶紧去请更多更高明的大夫。
没多久, 屋内进进出出五六名大夫,一一为卫瑜然把脉, 其中五个都说回天乏术, 要想保住大的, 就得割舍掉小的。
眼看着一个个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 朱琇云一直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安抚她没事, 娘一直在。
许是上天不负有人心,最后一名叫谭苍的大夫过来, 认真把了脉, 说有一固本培元的法子可以一试。
周枭难得露出希望:“什么法子?”
谭苍大夫说:“这位夫人气血两虚,四肢倦怠, 气短懒言, 又怀有身孕,愈发加重,当务之急便是固本培元,先把母体养起来, 八珍汤是较为有名的固本培元药方, 只是有几味药较为名贵……”
周枭言简意赅:“尽管说。”再名贵的药他也要买回来。
另一个大夫还没走,听到他提起八珍汤, 忍不住斥声:“这八珍汤对夫人这样虚弱的孕妇来说根本是致命毒药!”
一旦补过头, 一尸两命,不然他们怎会不知道用这个法子?
谭苍大夫见有人质疑他,不急不躁, 缓声解释:“老夫这八珍汤可不是寻常那个八珍汤,上月月初有一孕妇也是患有同样的病症,老夫早已将那味八珍汤改良。”
听到有病例验证,那位大夫不吭声了,自认技不如人,拎着药箱离去。
而谭苍看向周枭,问他是否愿意试一试。
周枭明白过来这是要赌一把,赌赢了,卫娘和孩子都能活下来,赌输了那就一尸两命。
他看向床上病入膏肓的女人,“我不愿。”
就连朱琇云也犹豫起来,这个法子虽说能够救她外孙,但那是得赌上她女儿的命。
“试一下吧。”卫瑜然在这时出声,虚弱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看向她,她目光望向谭苍大夫,不经意间扫过周枭的身影,“谭大夫有过经验,应该……不会有事。”
“娘……”她轻声唤朱琇云,让她同意。
朱琇云原本想说一个孩子而已,只要人还在,以后就能再生,话到了嘴边,被她这一声娘给堵了回去。
“谭大夫,就听你的吧。”
绿樱跟着谭苍回去抓药。
朱琇云以卫瑜然需要休息为由,把其他人叫退,怜惜地摸着女儿的脸,哽咽:“这半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怎么搞得这么一副憔悴的模样……”
卫瑜然回想这大半年和周枭相处的时刻,最后落在他用娘亲要挟自己上,她想知道周枭到底有没有要挟,吃力问道:“娘……你怎么来遥州了?”
“你问这个是?”朱琇云疑惑,“周枭说你怀孕了,请你娘我过来照顾你,以及操持你们的婚事。”
“他真的……这么说?”卫瑜然失神,她难道误会他了么?可他之前亲口承认,要用她娘来要挟自己。
“娘怎么会骗你?”
朱琇云扶她睡下,不放心药的熬煮,“娘去看看药。”
朱琇云走后,卫瑜然捂着胸口正要阖上眼眸,余光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偌大的屋子,周枭踱步到红木雕花圆桌前,隔着珠帘望向里面的人,脑海里想的全是她同意试一试,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
“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周枭问她,“为何还要试一试?你难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里面传来咳嗽声,周枭一听,手比意识先一步掀开珠帘走进去,看到床榻上的女人用帕子掩唇,过去把人扶起,拍了拍她后背。
卫瑜然艰难把他推开,“就当还你……帮我解决铺子竞者的人情。”
周枭看着她宁愿双手撑在床边支起半个身子,也不愿被自己扶着。
“你明明对我有情,却总说要把以前的恩情人情还给我,那以后嫁与我是不是也要扯一遭还恩?”
“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卫瑜然掀起通红的眼,“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就要嫁给你?”
她用尽力气嘲讽:“天底下的采花贼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你别动怒。”周枭知道在她这里讨不了半句好,始终担忧她身体,“卫娘,我仍希望你能把孩子打掉,八珍汤风险太大,万一你没能熬过来,你娘怎么办……”
“我做决定需要你管?”
“那我怎么办?”
卫瑜然抬眸看着这个男人好一会,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句悔恨道歉,可一句道歉便能抹平他对自己的伤害了么?
“我死了不正合你心意?”卫瑜然慢慢躺下来,偏过脸,把哽咽咽下去,“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红杏出墙。”
深深闭上眼,眼尾委屈地染上湿意。
周枭目光触及她脸颊上的泪,喉咙在这一刻涌上血腥味,面不改色咽下去,背过去。
“是我对不住你。”-
谭大夫将头一碗八珍汤的分量减少,以少而多次的法子徐徐图之,若是之后有所好转,再调整八珍汤的分量和其中几味名贵的药。
卫瑜然喝了第一碗,一个时辰过去,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但仍旧无力。
巳时又喝了一碗,谭大夫说需时刻留意情况。
绿樱怕夜里出事,便在屋里衣不解带候着,撑着脑袋在桌前打瞌睡。
朱琇云本也想守夜,可一天周波劳顿下来,她身子也撑不住,在次卧睡下。
第二日卫瑜然喝了三次,各为晨时一次,午时一次,日落一次,直至第三日,她的气血才有了明显的好转,谭大夫给她把了脉,确认脉搏稳定后,放下心来。
八珍汤仍不能断,谭大夫继续调整其中的人参、鹿茸、苁蓉、灵芝等药,都是大补之物,不能一下子进补过多,需慢慢调理。
卫瑜然看到她娘过来她屋里,难得露出笑容,“娘。”
朱琇云让她:“等你好了,娘就准备着手你的婚事,我听绿樱说,周将军打算以正妻之位娶你,女儿,以后你可有福气了。”
说着,朱琇云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她一路上在猜测周枭会许诺女儿什么地位,原以为女儿能当个平妻就算是走了大运,毕竟如今的周枭在半年内连升三品,当上了二品大官,模样又俊朗刚毅,多少官家小姐想嫁过去。
论出身,她女儿肯定比不过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世家贵女,她也不盼能捞着多大的福分,就希望女儿后半辈子有着落,而不是当一辈子寡妇。
可让她没想到的居然是许以正妻之位。
那岂不是以后整个周府的后宅之事都是她女儿管着了?
“女儿,周将军怎么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卫瑜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与她诉诉苦,可那些事又难以启齿。
朱琇云看着她肚子,“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最好是个带把的,那可就是嫡长子,无论他日后变不变心,你都不用愁。”
“娘,我不想嫁。”
朱琇云诧异,看着女儿,怀疑女儿被人夺舍了,她不是从小教会她男人的爱在哪,钱和权就会在哪?
怎么还有人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扔掉?
“为什么不想嫁?这多好的婚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朱琇云想了想,认为她许是在周枭那受了点委屈,毕竟男人都有劣根性,但她觉得可以忍。
“库房,娘看了,娘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没见过那么多名贵药材,绿樱说那都是周枭这次立功圣上赏赐的,转头就送与你。”
“你是不知道——”朱琇云正要给她掰扯掰扯忍一忍能有多大的好处。
卫瑜然打断她,“娘,我也有个铺子。”
朱琇云愣了下,“什么铺子?”
卫瑜然把她的露华香苑说与她听,朱琇云听完后,忽然对女儿刮目相看,“女儿,你竟然还有这等天赋。”
把她的方子制成香露,卖给魏国人。
“你真是娘的好女儿。”朱琇云对女儿的能力越发欣赏。
“当正妻确实得有些能耐才行,咱镇州的陈同知府上他夫人就经营庄子,管家又管钱,把二房三房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管得服服帖帖。要娘说,你已经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好上许多。这铺子以后就是你的底气和活钱。”
卫瑜然原本高兴的情绪被她后面的话打断,为什么在娘眼里,她有能耐经营一家铺子只是为了更有能力当别人的正妻。
“娘,我累了。”卫瑜然不想听她说这说那,左一句正妻多好,再大的委屈都可以忍一忍,右一句周枭如今是二品大官,要把握住。
“女儿……”朱琇云这才住了嘴。
“难道女儿不可以靠铺子养活自己吗?我一定要嫁给他才有出路吗?”
换做是以前,她兴许会这样想,毕竟她以前最大的想法就是找个好夫家,勤勤恳恳操持内宅事务,当个好妻子。
可她最近才知道,相比于稳定的正妻地位,她更想要尊重。
朱琇云看着眼前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女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你怀了他的孩子。”
“我生下来给他就是了,就当是还他帮我解决铺子竞者的人情。”
朱琇云感到头疼:“哎哟,女儿啊,这是活生生的人哪,是你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你说还人情就还人情?你怎么和他这么生分?是不是他哪里惹了你?”
卫瑜然没说话,朱琇云一看便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你跟娘说说。”
卫瑜然难以启齿,不想说出来,“反正我心意已决。”
“你不喜欢他?”朱琇云见她一声不吭,怀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死去的周贯聿?”
卫瑜然揉着太阳穴,心神俱疲,而她娘一副必须要她说出个缘由的架势,心里叹了口气。
“你就当是吧,我放不下他,守孝期都还没过,我怎么可以嫁给别的男人。”
这话一落,卫瑜然似乎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未等她回头看,就听到绿樱在外面问起:“爷,怎么站在门口?”
“刚过来,我就不进去了,你同她说一声,我今日先回营寨那边。”
“奴婢知道。”
绿樱端着一碟桃花酥进来,将方才爷交代她的事一一告诉了卫瑜然。
朱琇云以为周枭早就知道她女儿还放不下亡夫,便没有在意这个插曲,看到桃花酥还冒着热气,尝了尝,“这桃花酥真不错欸,女儿,你也尝尝。”
卫瑜然也似乎没有把方才的插曲当回事,拈起一块刚出炉的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朱琇云问她:“是不是比锦州的桃花酥还好吃?”
“当然了。”
第75章 第 75 章 胎儿很好,不必担心……
“绿樱,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朱琇云看到绿樱从始至终跟在她女儿身边,无论是处理周贯聿身后事,还是跟着女儿不远千里来到北方投靠周枭。
绿樱对朱姨娘仍然害怕, 朱姨娘的手段比二少奶奶要狠辣许多,当初她就碍于朱姨娘的压力下, 迫不得已把二少奶奶送到将军房里。
如今过去那么久, 里面的恩怨是非已经不是她一个小小丫鬟能说得清的, 万幸的是二少奶奶越来越好。
“谢朱姨娘夸奖。”
朱姨娘很满意她的态度, 至少女儿身边不会出现吃里扒外的贱蹄, 给她赐了一吊子赏钱。
绿樱领了赏, 欢喜地退下去了。
娘两继续谈心,朱琇云看出来她不想继续谈感情, 她也就不继续逼她, 和她谈起宅子的管理。
“这几天,娘观察了你宅里丫鬟婆子, 你怎么净挑些模样身段都不错的丫鬟进来?”
朱琇云为女儿担忧:“那个小桃花, 娘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蹄子。”
卫瑜然听她突然提起小桃花,这才想起她已经好久没怎么见过她了,“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是娘多心, 是娘亲眼所见。”朱琇云叹气, “你喝药的头三天,脉搏不稳, 娘也睡不安稳, 不敢熟睡,有次我起夜,经过你屋, 看到周将军在外面整宿守着。”
卫瑜然听到这,神情微微一怔。
朱琇云回忆当时黑灯瞎火,就只有屋里点着灯,透出窗外的光能看得点路,“但是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小桃花拿着件衣裳过去嘘寒问暖。”
卫瑜然嚼桃花酥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过呢,周将军没要,拒绝了。”
正是因为这个,朱琇云才对周枭有好感,毕竟她女儿还怀着他孩子,正在鬼门关面前走一趟,他要是和府里的丫鬟眉来眼去,她朱琇云绝对不会在女儿面前夸他人半句,顶多夸一夸他钱多官大,是个好靠山。
“娘帮你把小桃花辞退了。”
卫瑜然抬眸,看到她娘面容平静得有几分狠心,她说:“她跪下求娘不要赶她走,娘也不是个狠心的,给了她两吊子钱,又结了工钱,她有手有脚哪不能活啊。”
“要是换做以往,娘根本不会给那么多赏钱,那可都是钱哪。”朱琇云觉得自己手脚真是大方了,“就当是娘给你和孩子积了福了。”
事已至此,卫瑜然也只能接受-
这般过了两日,卫瑜然喝了药后感觉气血较以往充盈许多,活动范围也从屋内走到院子里散散步。
自从怀了孕,卫瑜然明显察觉到自己变得谨慎许多,怕磕着碰着,有时还会抚着肚子想感受里面的生命。
期间周枭派人过来,问卫瑜然的情况。
卫瑜然坐在院子里,听着绿樱给那名侍卫复述自己的近况,记录完毕后转身离去,连一碗水都不喝。
又过了三天,那名侍卫又过来,只是这一次不只是问她情况,还把一些猎物送过来。
说将军在林子里打了一头梅花鹿,活的,特意让人送过来,让她宰了补补。
梅花鹿被送到厨房院子里,发出呦呦鸣声,引得厨房的人纷纷围上去看,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梅花鹿,第一次看,新鲜得很。
卫瑜然听到鹿鸣,和绿樱一同过去,看到困在笼中的梅花鹿,才知原来是一头小鹿,头上的鹿角还没长出来。
厨房伙夫问她今日就宰了当下酒菜吗?
“这么幼小,先养着吧。”
最终,卫瑜然也没有吃了它,而是让人养在花厅前的园子里。
这事不知何时传到了那人耳里,第二日他又让人送过来一整只新鲜的獾儿肉,因着路途有一个多时辰,还用冰块冰着。
到后厨手里时,肉质鲜美,当场被做成了几道菜,送到卫瑜然桌上。
卫瑜然惦记着铺子的事,掌柜的也有几次想谈黯然销魂香露的事宜,卫瑜然怕自己吸食到,便让她娘去弄,这是她的方子,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哪怕不懂操作,说一遍也清楚了。
恢复了你黯然销魂香露的供货事宜,卫瑜然还担心其他香露的销卖情况,于是在身体好转之后,她便约了掌柜在茶楼吃饭。
掌柜的同她说:“蔷薇、桂花、茉莉、薄荷、荷叶此五种未及半月,皆已售罄。”
卫瑜然有些意外,这几种香露居然不到半月就已经售罄,以往捆绑才能卖得出去,这也说明她的眼光毒辣。
她决定接下来多进一些这几种香露,把卖得最差的香露取消,更换另外的新露种。
但新露种她不放心别人选的,只能自己亲自去,这一趟下来只选了三个果香味和一个混合果香与花香的露种。
她能闻出来那个混合露种有奇怪的散发方式,初闻时有艾草香,古朴而宁静,过了几息,竟有黄葵和鸢尾花的香味扑面而来,犹如穿过清晨的静谧村落,迎面嗅到路边的黄葵与鸢尾花,很是神秘。
她便挑了这瓶作为新露种试试,唤为青烟罗艾,货进得不多,若是魏人不喜欢,她损失也不会太大。
回程时,马车在路边驶过,到家时,绿樱扶着她下马车,卫瑜然刚要转身进去,绿樱忽然说:“二少奶奶,路边那辆马车好像是将军的马车。”
卫瑜然脚下顿了顿,回头顺着绿樱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人群外的斜对面停着一脸马车。
那两匹踏雪乌骓格外显眼,兼之那马车又金贵不凡。
绿樱问:“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卫瑜然收回视线:“许是公务罢,你问他做什么。”
绿樱住了嘴,跟她一同进府里。
她们进府后没多久,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动了起来,马头转了个方向,往城外驶去。
在平淡的养胎日子里,卫瑜然多了一样事情做,那就是算算露华香苑的账,在没有竞者与她相争后,整个榷场就只有她一家香露铺子,周枭那人确实说到做到。
有魏国夫人托人前来问有无新露种,她便让掌柜推荐了青烟罗艾,价格并不便宜,开价要3两。她并不打算与普通香露同等价格售卖,她直觉这种有前后不同香调的香露会有人喜欢。
就连她自己也用上了,越用越欢喜,大夫在她日常养胎的事宜上提到熏艾保胎,她寻思这香露里也有艾草,正正好一举两得。
过了不到三日,那名夫人又托人买了三瓶青烟罗艾。
看来那名夫人很喜欢新露种。
直到又过了两日,又有两名魏国夫人托人前来买,卫瑜然这才嗅出这青烟罗艾不一般,兴许可以当做是黯然销魂香露一样的镇店之宝。
但配方不在她手上,假若香坊主知道她卖3两那么贵,很难不会提高他的出价。
卫瑜然打算趁他不知道之前,先与他签订长久契约,有了契约约束,对方就不能出尔反尔。
思至此,卫瑜然带着绿樱出门,前去找香坊主谈,签了三年契约,要求对方每月提供三十瓶青烟罗艾即可。
香坊主看到这个情况笑了下:“每月二十瓶?二少夫人,这是不是有些少了?”
寻常她来进货,那些香露她每月都是进五六十瓶,有的甚至达八九十瓶,她那铺子里大约有十来种香露,一月下来少说也有七八百瓶的进量,算是他的大客户。
如今这个新露种居然只要求一月二十瓶,却要和他签三年的契约,他是有些疑惑的。
“不少了冯老板,我也怕进多了卖不出去。”卫瑜然另说如果只给她铺子供货,价钱可以高些许。
冯老板见她出了买断价,价钱也在他心里范畴内,他没理由拒绝,但凭借他浸淫商道多年,出买断价的商户必定是有利可图,况且还是三年的长契约。
这位二少夫人的露华香苑他不是没派人打听过,榷场唯一仅有的香露铺子,十来文一瓶的香露能转手十倍卖给魏国人,这其中的利润着实大。
可榷场里只有她一家香露铺子,想想便知背后的原因绝对离不开周大将军这层关系。
冯老板自然不想得罪周大将军,于是便痛快签下了契约。
卫瑜然拿到契约后放了心,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她是懂的,先前北珠也是一样的道理,若要保持这个价格或者提高更高价,就得保持稀少。
她店里许多香露,一开始有多少卖多少,导致魏国那边满大街的女子都是同一款香露,原先来买的夫人和贵女都只想问有无特殊的新露种,她这才明白需要做些特殊的“减少”,只卖给有钱的夫人和小姐,就如同黯然销魂香露卖给的都是有钱却不太行的男人。
回到府里,卫瑜然施施然穿过甬道,正要回自己的院子,没想到路上遇上了周枭,身旁还有她娘。
“女儿,你回来了?正巧了,周将军刚刚过来。”
卫瑜然让绿樱把契约拿回房里,这才看向周枭,自从上次他走后,似乎就没再见过他。他也没来找过自己,应当是那日的话被他听到了。
这人好像也没怎么变,穿着身玄色圆领袍,腰上黑金革带,手上戴着皮质硬挺的护腕,金相玉质。
上次送了两次猎物过来,有一只还养在园子里没吃。
“胎儿很好,不必担心。”她冷冷道。
周枭也在看她,看她气血恢复如初,再没枯瘦病恹,甚至血气更好了,脸上未施粉黛,却泛着淡淡的粉色来,血气充盈。
他看了一眼她扁平的肚子,嗯了一声。
朱琇云打算让人去做饭,“等会留下来吃饭吗,周将军?”
“不必了丈母,我今日是过来看一看。”周枭目光从卫瑜然身上收回,“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
朱琇云听他唤自己丈母,便知这婚事是板上钉钉,她也不愁了,多给女儿做些思想功夫,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女儿迟早会想通的。
她不解为什么那么急,刚来就要走,连杯茶都不喝,可又说了是公务,她又不好多加阻拦,“那真是忒可惜了。”
“下次罢。”周枭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耳边是朱琇云喊春桃送客的嗓音,卫瑜然攥着手帕微微侧目,余光瞥到石子铺平的甬道上那道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76章 第 76 章 你还有多久才能放下他?……
孕吐上来时, 卫瑜然是有些难受的,任何带腥味的饭菜都吃不下。
朱琇云带她去庙里祈福,保佑母子安康, 朱琇云回头看到其他香客捐了油钱就能得到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用朱砂写的黄符。
带着女儿过去求了一个。
朱琇云想要不要也给女婿求一个,问起自己的女儿, 卫瑜然对黄符已经心有余悸, 她和周枭的感情正是因为这小小一个黄符急转直下。
本想让她娘别弄了, 弄不好他又要疑她, 可就在她出声时, 想到的却是她病危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保自己的一幕。
“你想为他求便求吧。”又不是她求。
“那行, 娘待你为他求一个。”
卫瑜然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朱琇云已经让主持大师写了个官运亨通、福寿相依的佑词, 转手塞到女儿手里,“你交给他吧。”
卫瑜然欲言又止, 朱琇云转身带她回去, 回去路上,碰到周枭的马车停在田府门前,周枭被属下扶着坐上马车,朱琇云寻思这兴许是女儿和女婿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便使人过去问是不是喝醉了, 是的话让他先到她们这边喝碗解酒汤,休息休息。
李勇知道这半个月来, 爷虽说不怎么提大少奶奶, 日常也是操练甲兵,处理公务,看似很忙, 但偏偏能在忙中连着两日去狩猎。
上次围猎了一头梅花鹿,当天就让人送过去,得知大少奶奶不吃,养了起来。爷怕她没补到身子,隔日又去打了一只獾,给送过去。
有次爷出来办点事,早早办完了,经过大少奶奶门前时,突然使唤他去东街头给他买点酒回去,东街头脚程过去也要一个时辰,他一来一回都到黄昏了。
别看买到酒他们就回营寨了,重要的是那两个时辰里爷一直在大少奶奶府前看着。
后来有次被从外面回来的朱姨娘看到,请进了府里喝杯茶,没想到大少奶奶那日正好出门谈生意去了,不在家,爷坐了会,看到人回来了,和大少奶奶说上一句话才走。
李勇知道爷心里挂念大少奶奶,但不知为何两人愈发疏离,相敬如宾,爷克制得也不像他了。
印象里正是去年小年前从田观察府上回来大吵一架后,两人便有了嫌隙,打那以后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爷在军营待久了,血性难泯,有时怒气上来把人凶哭,惹过火了又得去哄,直到大少奶奶怀上了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爷就变了个人。
但是大少奶奶怀了孕也没和爷和好,新宅里连他的房间都没留一间,爷愈发沉闷。
见朱姨娘让他们去府上休息,李勇自然求之不得,食君之禄,忠人之事,他要给爷制造些机会,马鞭一扬,架着马车就把人送过去。
这碗解酒汤,他高低让爷喝上。
到了门前,李勇扶着与友人喝醉了的周枭进去,跟着春桃扶到一间房里,朱琇云则是让丫鬟去煮解酒汤,完了让卫瑜然端过去,让她顺便把黄符送给人家。
“娘,这种事交给丫鬟就行了。”
朱琇云把她拉住:“黄符这种东西,不亲自送哪有诚意,娘这身份也不合适,你快去,顺道谢谢他这些天送来的猎物,上次都没来得及道谢一声。”
卫瑜然不得不过去,绿樱把解酒汤放到桌上就离去了,卫瑜然站在桌前看着坐在黑檀罗汉床榻上的男人,半个手臂搭在炕几上。
见他带着醉意看过来,卫瑜然知道这人喝酒不会喝得酩酊大醉,她估摸也就喝了个七分醉吧,还有意识。
把解酒汤端过去,放到炕几上,“解酒汤,趁热喝了吧。”
周枭看着她好一会,随后看向炕几上的解酒汤,抬手罩住碗口一侧,一饮而尽。
下肚后,酒带来的难受消退些许,他搁回炕几上。
卫瑜然想到袖口里的黄符,迟迟拿不出来给这个男人,不是不想给,而是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事,怕他又误会自己在给他机会,她瞥了眼炕几上的解酒汤,反正汤喝了,至于娘知不知道黄符有没有送出去,她也不知道。
她端起空碗,转身准备回去。
“你还有多久才能放下他?”
蓦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询问她。
卫瑜然脚下一顿。
“半年够不够?”
卫瑜然没说话。
“一年呢?”
卫瑜然还是没说话。
“若是孩子都出生了,你怎么跟孩子解释他爹娘不亲近?”
“难道要做戏给孩子看么?”
卫瑜然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回头,直直看着他,柳眉微蹙,“喝多了就少说点话。”
周枭果真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她,那深沉的黑眸看过来,总叫卫瑜然生出几分对不起他的愧疚来。
再一次转身欲走。
“能不能……让我摸一下孩子?”
周枭开口,目光却是紧盯她微侧的柳腰,又在下一瞬不甚在意地移开。
好似料定了她不会同意。
直到他眼里出现卫瑜然窈窕的身段,他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女人。
周枭诧异她居然会同意,喊了声多谢后,大手覆到卫娘的肚皮上,粗粝的掌心隔着柔软光滑的绸缎贴着小腹。
两个月大的孩子在她肚子上肉眼看并不显,但周枭偏偏能从她平坦的腹部上感受到轻微的弧度,那是他们孩子存在的第一个显现的痕迹。
别人都说女人的肚皮只有在做那档事时最勾人,但周枭却不这么觉得,哪怕卫娘怀了孕,他隔着绸缎抚摸,感受到她那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也如镰刀一样勾人得要命。
勾得他这半个月以来,日思夜想。
曾几何时,卫娘的肚皮与他腹部紧-密相触过,也曾毫无阻碍地贴着他手臂而眠,甚至吻过。
如今却有了他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周枭难以言喻这种感受,就像是从军那么多年,穿梭在无数刀尖舔血酷暑寒天的夜晚里,忽然间一回头,有间屋子燃着如豆灯光,在静静等着他归家。
周枭放下手,感谢她让自己摸,又哑声道了一次谢。
卫瑜然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心里疑惑这人变了似的,以前给点甜头他就能蹬鼻子上脸,让他摸一摸,他就能越界摸到后腰,再把人搂到怀里,哪次不是这样,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提起别的男人就震怒。
哪会这么克制,还破天荒连着道谢两次。
既然他这么“规矩”,卫瑜然也乐得看见,转身欲走。
“你最近用的香露很香。”周枭冷不丁夸了一句,“是用了新的香露?”
卫瑜然先是讶异,而后对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男人竟然懂得欣赏自己新用上的香露莫名感到些许愉悦,证明她的眼光不错。
下巴抬了抬,高傲嗯了下,转身离开。
周枭听出她语气里的愉悦,不免跟着心情愉悦起来,莞尔一笑-
次日一早,周枭被丫鬟唤醒,说是丈母让他过去吃早食,周枭洗漱后便前去正厅。
桌上摆着一些热气腾腾的早食,而桌边上卫娘已经坐下。
丈母坐在另一侧,留了个主座给他。
周枭过去坐下,刚坐下,朱琇云便问起:“那黄符你拿了吗?”
卫瑜然眉心一跳,示意她别说了:“娘……”
周枭不明所以:“什么黄符?”
朱琇云:“昨天我和瑜然去庙里求的黄符,还给你也求了一个。”
周枭往卫瑜然那边看过去,卫瑜然移开视线,“……我忘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朱琇云也就不追问了,让他们自己解决,想到清明快到了,问起:“清明节快到了,咱们是不是得回去祭祖?”
周家虽然只剩下周枭一根独苗,但祭祖却是整个家族的事,更何况去年周贯聿去世,他们一个作为妻子,一个作为大哥,无论如何都是得回去的。
“周将军,你这边得告假吧。”他们路途比较远,若是坐马车,得小半个月,一路骑马倒是快上许多。
朱琇云想的是他们三人一块儿回去,正好趁着宗亲都在,让周枭先和宗亲里的长辈商议把卫瑜然娶为正妻的事,不然得不到长辈首肯,哪怕周枭再疼她女儿,也还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嫁给了周枭,她女儿就是官眷,将来是要代表整个周家交际的。
“娘,阿聿说过大哥职位特殊,未必能告假,往年都是他代全家祭拜,今年应当也不例外,娘,我们两回去就够了。”
朱琇云看向她女儿,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目露担忧:“可是你……”
卫瑜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身上怀了孕,怀的还是大哥的孩子,她如今这身份诸多不合适,再加上身体经不起这样周波劳顿。
周枭终于出声:“你怀着孕,待在遥州安心养胎,我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隐隐有不容置喙的意味,甚至听得出有几分冷。
卫瑜然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有意无意用怀孕这个借口,不让她回去祭拜周贯聿。
“若是……我非要回去呢?”
不回去,她的脊梁会被戳成什么样子。丈夫去世不到一年,清明节上那么多宗亲来祭拜,却独独缺了她这个妻子。
第77章 第 77 章 你在这方面总是道理无数……
吃了早食, 周枭便打算回营寨,忙他的事去。因着昨晚睡前换下了正服,此刻回房打算穿回。
卫瑜然不知他在寝室里换衣裳, 她站着外室的圆桌前,打算给他解释为什么清明一定要回去。
方才吃早食, 这人就冷着一张脸, 气氛窒息得吓人。她娘让她过来解释清楚, 顺便把黄符给他。
“族里宗亲长辈那么多人, 我不回去, 说不过去。”她打算说两句就走, 一边垂眸从袖口里掏出黄符,放到桌上。
“在你眼里我难不成是哑巴?”
周枭冷不丁出声, 卫瑜然抬眸望过去, 看到他只穿了下半身,赤着膀子走出来, 那结实的胸膛让人羞赧, 碗口粗的手臂一侧两道青筋顺着臂弯蜿蜒而下,他手里拿着件里衣,卫瑜然见状,心头一惊, 匆匆转过头。
“还是你觉得我周枭要看他们眼色行事?”
周枭见到她把脸转过去了, 心里冷冷一嘲,“你若是不明白你男人的官职分量, 不妨当一下官太太, 好好体会个中滋味。”
周枭见她不吭声,瞥了眼桌上的黄符,“到底是为了堵众人之口, 还是放不下他才回去祭拜,你心中有数。”
卫瑜然转过头来,对他这样的猜忌暗恼,“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妨和你坦白,堵悠悠之口是一方面,我想祭拜阿聿也是真的。”
这半年来颠沛流离,最后躲在他哥营寨里逃避那些污言秽语,又和他哥产生如此多的羁绊,她不会否认这些事,这都是她做过的,但活人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她总不能守着寡妇的节牌过一辈子。
老了谁来赡养她和娘亲呢?她娘亲在娘家又说不上话,她都不敢想象她当寡妇以来,她娘亲在娘家被大娘子嘲笑得怎么样。
她娘来遥州这段时日,她能明显感受到她娘发自内心的高兴,对在娘家的事一概不提,还是她私下问了娘的随行婆子,才知道她娘这大半年来天天愁眉苦脸,大娘子管着家,克扣她的嚼用,还总是挖苦她女婿去世,可怜了女儿,差一点就做了官太太。一字一句直戳心窝。
若是这次不回去,被嚼舌根的不会只有她,还有她娘亲也会受到牵连。
周贯聿生前他们是夫妻,比翼双飞,死后她也悲痛,可那并不意味她和周枭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后,原来的感情就消失殆尽,难道她连缅怀亡夫都不允许吗?
“即便是出于仁义节礼,我也该回去祭拜。”她又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你在这方面总是道理无数。”
“我说的是实话。”
“随你。”
周枭绷紧脸色,面色冷峻,深深盯着眼前女人,一言不发,穿上衣服就走。
人从身边插肩而过,卫瑜然听着他越走越远的步伐,目光缓缓看向桌上没被拿走的黄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有几分闷-
距离清明节还有一段时日,卫瑜然接到周枭派人送过来的帖子,是浦平县县令想以儿子殿试上进士及第,中了探花为由宴请周枭,说是感谢他对小儿的提点和教诲。
周枭什么时候对贡文星提点了?
不过她更诧异贡文星居然连殿试都考完了。
卫瑜然并不清楚,就算提点了,那也应该是他去,帖子转送到她这边作甚?她如今一不管他内宅事务,二不管他交际,喊上她作甚?
李勇说:“爷的意思是希望你和他一起去。”
卫瑜然想起那个没拿走的黄符,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他是不是仍旧没打消怀疑?才会让她陪同他一起过去?
明知宴上会有贡文星,他还喊自己过去,怕不是又是一场试探。
卫瑜然心里忽然一颤,接着便是堵,堵得慌,尤其想到当初那次吵架,周枭在书房怒火滔天问她私下到底见了贡文星几次。
又堵又闷,窒息和难堪仿佛就在昨日。
李勇又问:“大少奶奶,您考虑得如何?”
闻言,卫瑜然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去,怎么不去?”
她倒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猜忌怀疑自己,是不是特意试探自己。
接下帖子,次日一早,卫瑜然换上绸子做的新衣裳,上了周枭的马车。
一进去,卫瑜然就看到周枭大马金刀坐在里面,她冷冷瞧了他一眼,坐到旁边去。
直到马车出了城门,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马车往浦平县驶去。
周枭余光看她和自己保持距离,还犯困,念在她是孩子他娘份上,便说:“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卫瑜然面不改色婉拒他的好意:“不用了,我怕发髻乱了。”
周枭这才看向她的发髻,戴着几支朱钗,翠珠点缀,发髻中央戴着白玉透雕牡丹凤纹嵌件,一对镶宝慈菇叶金耳饰,衬得她美艳又贵气。
他便不再说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浦平县县令的宅邸钱,贡县令夫妇和贡文星亲自出来迎接,身后更是所有仆从全部都出来恭迎。而府内其他来上门的贵客也多是各种小官携家眷拜访恭贺。
田观察一家也在其中。
看到他们进来,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这是自从周枭官拜二品后,卫瑜然第一次体验到二品和正八品畿县官职的差距。
她跟着周枭和县令夫妇点头寒暄。
从他们的寒暄中,卫瑜然得知贡文星因为中了探花被圣上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不日后就得进京做京官了。
见贡文星看过来,朝自己颔首示意,卫瑜然也朝他点点头,贡文星虽说只是七品官,但已经比他爹官位高,又是京官,未来前途无量。
卫瑜然收回目光,看向周枭,发现他不知何时看着自己,微恼。
宾客说说笑笑,小孩在院子里穿梭追逐,入目可见不少夫人小姐在窃窃私语,浅笑嫣然。管事在前带路,贡县令邀请他们同田观察夫妇一并进到里面。
卫瑜然看到县令夫人笑吟吟地让人赶忙去端上最好的酒。
这样的场合,她们女眷是不能与男人坐一桌的,得分开,男人在二楼吃酒,还没开席,卫瑜然便和俞夫人在水榭亭子里聊天,与之一起的还有她表妹江如雨,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孙女苏嫦小姐。
苏嫦明显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说话温柔干净,知书达理,俞夫人同她说,在众多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中,她妹妹也就是县令夫人最喜欢她。
苏嫦一过来就落落大方地喊了亭子里的卫瑜然、俞琬莠、江如雨,还有县令夫人,还送上精心准备的礼品,都是不一样的,看得出用心。
女眷们聊的话题无非是珠宝首饰、男人官职和他人嫁娶。
“二少夫人,你身上的香味好别致。”
俞夫人闻了闻,越闻越觉得独树一帜,有头有脸的女眷家里都会用上等香粉熏香,久而久之身上便会有持久不散的味道,一般都是檀香、丁香或是茉莉花等花香,但都比较淡。
而卫瑜然身上的香味却在这一众寻常香粉之外,初闻有艾草香,沉静古朴,过了几息,竟有黄葵和鸢尾花的香味徐徐旋开,不仅将其他人的香味压得泯然众人,还经久不散。
其他人也嗅到了,“这是哪家的香粉,也太好闻了,二少夫人,有这好东西你别藏着掖着啊。”
卫瑜然寻思这不正好是个不错的宣传渠道么?虽说卖给魏人较多,但这些夫人小姐也是有钱的。
“我这不是香粉,是香露。”
“香露?”俞夫人诧异,“什么香露这么好闻?”
“露华香苑的青烟罗艾。”
苏嫦:“怎么没听过这个香坊?”
卫瑜然微微笑:“在榷场里开的,刚开没多久,这香露我也是偶然觉得好闻才用的。”
俞夫人:“原来如此,二少夫人,这香露要价贵不贵?”
卫瑜然:“价格可能是稍贵点,但我觉得物有所值。”
这话一落,其他人颇为赞同,这亭子里的香粉都显得平平无奇了。
县令夫人好奇:“那是多少?”
卫瑜然伸出三根手指。
苏嫦:“三百文?”
卫瑜然摇头。
俞夫人不可思议:“三贯钱?”
卫瑜然还是摇头。
苏嫦提出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是三两?”
卫瑜然微笑点了点头。
众人一时间噤声,上等香粉最贵也不过是三贯钱,而这消耗又快,又不方便携带,熏染范围还小的香露竟然要三两银子。
“看来这种精细香露还得是将军府才用得起。”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人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只有江如雨沉默。
“露华香苑的青烟罗艾每月仅有二十瓶,我也没有多的,我那只有两瓶,这样吧,县令夫人今日如此喜庆,儿子高中探花,我就送县令夫人一瓶吧。”
俞夫人给妹妹投去羡慕的目光,直到听到卫瑜然把剩下的那瓶青烟罗艾送给她,她肉眼可见高兴起来。
“二少夫人,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哪里,待我回去,我让人送到各位夫人府上。”
卫瑜然答应给俞夫人和县令夫人各送一瓶青烟罗艾就当是见面礼,至于小辈如苏嫦和江如雨,她介绍适合她们的其他香露,当然也就没有那么贵。
这一来,所有人都高兴了。
卫瑜然喝茶,既拉拢了人心,打好交道,又宣传了香露,真是一举两得。
余光瞥到江如雨,这才发觉这人好像从方才谈论香露就没怎么说话,对自己送的香露也没太多愉悦,见她频频望向二楼,她放下茶盏,望过去,才知道那几个男人就在二楼吃酒。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得到周枭的背影。
她忘了,江如雨是喜欢周枭的,只是碍于守孝期,她才没表现得太明显。
寻常人也看不出来,要不是她之前听俞夫人和江如雨说起,她也不知俞夫人想让表妹江如雨嫁进周府。
卫瑜然只当她一心系在周枭身上,才没有说话的欲望。
就在卫瑜然胸口莫名犯闷时,贡文星过来了。
“娘,姨母,表姨,苏小姐……”贡文星文质彬彬一一行礼,最后才看向坐在水榭亭子里最中央的卫瑜然。
“二少夫人,好久不见。”
贡文星长着一双温润如玉的瑞凤眼,清澈而深邃,有他这个年纪才有的少年神韵,传情达意。
一如当下,卫瑜然就能从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意会到他藏在这句“好久不见”底下的思念。
大庭广众之下……
卫瑜然眼眸微微垂下避开,却又发觉这样不妥,重新看回去,“……恭喜,几月不见,竟然都考中探花了。”
上次见他,他还是刚在秋闱上考了第一名的解元。
“是,过段时日得去京中任职。”
这一幕让二楼的男人尽收眼底。
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让卫瑜然不是很适应,她夸了句前途无量,便看向苏嫦,“你和苏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苏嫦羞赧:“二少夫人,您别打趣我了。”
只有贡文星脸色微变,看向卫瑜然的眼神含了几分恼,很细微,快到卫瑜然险些觉察不了。
但觉察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卫瑜然端起茶盏喝茶,贡文星和他娘以及姨母聊起来,没多久管事过来说宴席马上就开始。
亭子里的女眷纷纷动身,准备去吃席面。
卫瑜然身边跟着绿樱,和一众女眷走出水榭亭子,刚走没两步,忽然有一只手将她用力往外一推——
随着扑通一声,岸上尖叫声响起。
“二少奶奶!”
县令夫人脸色一白:“天,快来人啊!”
俞夫人意识到是谁落水后,倒吸一口冷气,“快,快喊人呐——”
贡文星看到卫瑜然落水,将一众女眷推开,纵身一跃,奋力朝卫瑜然游过去。
而就在这紧急关头,一道身影从二楼飞身而下,迅疾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女眷们还未看清时,就见湖面飞跃入一道玄色身影。
第78章 第 78 章 度过来令人发烫的暖热……
卫瑜然不熟水性, 掉入湖里那刻,湖水钻入鼻息,耳边是轰隆涌荡的水,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拼命挣扎, 却越挣扎越是下沉。
直到一只大手紧紧揽住她腰, 带她从幽深寒凉的湖水中央往上游, 破出水面那瞬, 窒息感褪去, 随着哗的一声, 她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那般呼吸着。
卫瑜然脸色苍白地搂住周枭的脖子,湖水从她面颊滑落, 淌过纤细鹅颈, 原本美艳的容貌此刻满是害怕和不安。
“周枭……”此刻他们还在湖水里,她无意识呢喃, 胸脯随着紧张而急促地起伏, 长睫上缀着湿漉漉的水滴,犹如落水的狐狸,娇弱可怜。
“孩子……”卫瑜然像是才反应过来,紧接着急切地看着周枭, “我们的孩子……”
周枭沉声安抚怀里不安的女人, “不会有事。”
听到周枭沉稳的嗓音,卫瑜然这才稳了稳心神, 看着周枭刚毅脸庞, 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压着水渍,顺着鬓角滑落,好似那晚雨夜里逃亡流下的汗。
又好似回到了那日逃亡, 哪怕身后再多再恐怖的匪寇狰狞追上来,好像有他在,她就不会有事。
远处传来女眷们的呼喊声,卫瑜然搂着他,腿弯浸在水里被他紧紧箍着,她好似都听不到别的,只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隔着两身湿漉的衣裳紧挨着她的身躯,度过来令人发-烫的暖热。
丝毫不察就在她身后一丈的距离,贡文星游到一半停下来,失神看着她抱着另一个男人。
岸上的女眷们看到此状,神色各异,周将军未免对弟媳太过紧张了些,方才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从二楼飞身下来救人。
女眷们哪见过这样的情形,心下各个震撼不已,看到两人浮出水面时,女人一张出水芙蓉面,眼含惊怕,搂着孔武有力的男人,因着两人都湿了身,结实的胸膛贴着一具纤浓有度的曼妙身姿,袖口湿重滑落,两截皓腕赤-裸-裸地搂着男人的粗脖,胸前一抹白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女眷们多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和不曾见过世面的丫头,这一幕看得女眷们面带羞赧,掌心捂嘴,不敢看,又忍不住悄悄放眼看。
明明湖面上还有她们原本就心仪的且才考上探花的翩翩少年郎,同样在水里,除了一张脸,颀长身子却显得有些清瘦了。
江如雨看到此状,同样失神,听不见表姐俞琬莠的呼声,指甲狠狠掐在掌心。
周枭扫了一眼同在水里的贡文星,紧接着朝着岸边一名拿着披风赶过来的丫鬟飞身过去,在众人还未看清被湖水打湿显露婀娜身段时,一把夺过披风裹到卫瑜然身上,将人抱进房里。
县令夫人见人被救了起来,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赶忙喊人去请大夫过来,烧水的烧水,伺候的伺候,准备衣裳的赶紧去准备。
一转身发现她儿子湿漉漉站在身后,“文星你也赶紧去换身衣裳,别冻着了,快去哪。”
说罢,县令夫人看到儿子神情木讷,以为他被吓到,使人带他下去换衣裳。
屋内,卫瑜然被湖水呛得双目通红,被人抱到罗汉榻上,五六名丫鬟上来给她脱-下衣裳,送进冒着热气的浴桶里驱寒洗沐。
约莫半时辰后,卫瑜然换了一身衣裳,发髻也被人重新挽了,除了那一张苍白的脸色,落水的事好似从未发生。
管事一路匆匆带大夫过来,县令夫人让人赶紧进去诊脉,眼见她儿子也要跟着进去,拦住,“你进去做什么?”
书童决明刚要开口,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少爷身后,身旁跟着七八名侍卫,这阵仗吓得他闭上了嘴。
县令夫人看到周枭过来,赔着小心道:“周将军,大夫正给令弟媳把脉。”
周枭目光冷沉扫过县令夫人身旁的贡文星,径直进去,县令夫人下意识想拦住,那里面毕竟是女眷,男人怎可进去。
但人将军位高权重,威仪凛凛,叫她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拦人,只得跟进去。
贡文星神色晦暗同样跟进去。
门口站着七八名侍卫,俞夫人和一众女眷远远看着,想着毕竟是妹妹和妹夫的府上,出了这档子事,妹妹和妹夫怕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便和田镇出来招呼宾客,总不能没了主心骨。
县令大人第一时间便让人调查所有去过水榭亭子的人,现如今将军府上的女眷落水一事尚且不知是不小心掉落,还是被人推落,前者倒好解决,若是后者……
县令大人神色凝重,让人带路去找那位二少夫人,希望别是出什么事才好。
屋内卫瑜然神色凄然伸手让大夫把脉,美目里满是担忧,听到珠帘外进了人,她抬眸望过去,见是一脸肃穆的男人,秀口微张,欲开口,余光瞥到后脚进来的贡文星和县令夫人,她住了嘴,想把手收回来,只是刚动了下,就被大夫提醒道:“夫人还请莫乱动。”
卫瑜然心头焦灼不安,她怕孩子有事,又怕被人知晓她怀了孩子。
这儿是县令府邸,不是给几个子就能让丫头婆子闭嘴的家里。
“夫人放心,胎儿无事。”大夫不知面前的少夫人是何人物,县令夫人请他过来,只知道是来府上作客的贵客不小心落了水。
“只是有些受惊,老夫给你抓几味安胎的药。”
“安胎”二字一出,县令夫人脸色微变,看向她官人,而县令大人就显得冷静许多,诧异后看向周枭。
只有贡文星失神地盯着珠帘里那抹倩影,看着周枭走过去安抚那位美艳年轻的二少夫人。
方才在湖中他就听到“孩子”,只是不敢相信才来这求证,贡文星手腕绷紧,不甘心地再次望向珠帘后的人,那晃动的倩影,美目、长睫、鹅颈,昂首却惊人的侧貌,甚至于日晕下投落的一根发丝都深深牵引着他的神识。
他以为只要比她亡夫更优秀就会得她青睐,得她高看一眼,没承想这竟然是他一厢情愿。她早已献身亡夫他哥,甚至……怀上了孩子。
一想到她曾承欢在周将军身下……
贡文星刹那意识混乱,险些连呼吸都不会了……还是县令夫人察觉儿子不对劲,唤了声:“文星。”
贡文星艰难回过神来,满眼哀伤看着他娘,县令夫人不明所以,喊来书童先扶人出去。
周枭怎会察觉不到贡文星的动静,他特意让他知道,让他死心,一帮女眷在水榭亭子里聊,他这个探花郎偏要过去,心思昭然若揭。
他看向绿樱:“二少奶奶怎会落水?”
绿樱从头至尾跟在二少奶奶身边,事情发生之际,她也不知道二少奶奶怎么就好端端掉水里,“奴婢不知道。”
“当时二少奶奶身边都有谁?”
绿樱努力回想,突然想起来:“当时……当时奴婢身边是江小姐的婢女银蝶,问奴婢身上的手环在哪买的,等奴婢反应过来时,二少奶奶已经落水了。”
“对了,奴婢想起了!二少奶奶落水的位置就站着江小姐。”
卫瑜然听到此话,回想落水之前,好像确实有人将她往外推,难不成真的是江如雨,可她和江如雨没有摩擦过,唯一的可能……
她看向周枭,见他浑然不察,只能暂时把那个猜测压下去。
不多会,江如雨主仆便被人唤了过来。
然而江如雨并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卫瑜然不小心落水,与她无关,哭哭啼啼求周枭还她公道。
卫瑜然看着江如雨向周枭求情,一时失神,想到曾经的梦,周枭最后是娶了江如雨,把她卫瑜然发落到偏僻院子,不管不顾,甚至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虽说是梦,可此刻她无端窒闷,垂眸看向别处,忍着眼眶莫名的酸涩。
“二少奶奶,你没事吧?”绿樱担心问。
卫瑜然正要摇头,蓦地,一股恶心翻涌上来,她用帕子捂着嘴欲呕。
呕吐声引起周枭注意,不由分说走向榻前,看向旁人,厉声:“大夫在哪?!”
“不用喊大夫过来了。”卫瑜然虚弱说道,“只是胃有些不舒服罢了。”
县令夫人到底还是让人把大夫喊了过来,怕不小心触怒了将军。
听到大夫诊脉,什么安胎,原本哭哭啼啼的江如雨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
脑海里闪过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幕,原本她就怀疑这两人不对劲,怎么会有寡妇和大哥毫不避嫌坐同一辆马车,除非……
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孩子都怀了——
江如雨有些失态地跌坐在地上,周大哥宁愿要一个寡妇也不要她……
听完大夫的诊言,卫瑜然莫名有股气,“都说了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周枭察觉她情绪不对劲,身体抱恙,打算回去休养,“李勇,去准备马车,扶二少奶奶先上去,我稍后过去。”
就在这时,县令大人听到下人说找到了目击者,不多会通判的女儿林小姐携婢女被传唤过来。
“奴婢亲眼所见,江小姐将二少夫人推下去。”
周枭面色骤然阴沉:“当真?”
“奴婢不敢说半句假话。”婢女掏出江如雨身上佩戴的玉佩,“这是江小姐身上佩戴的玉佩,是奴婢在二少夫人落水处捡到的。”
江如雨慌张地摸向自己的腰,发现果真掉了玉佩,眼看侍卫上前把她架起,要押到县衙当众处置,终于知道怕了,连声求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周将军,表姐夫你们饶了我吧呜呜呜呜……”
县令大人最是头疼那个,江如雨是他夫人的表妹,年纪小,竟然做出这种事,推人落水一事事关人命,尤其是肚子里还有一个。
未等周枭出声,县令大人便派下属过来,准备押到县衙候审。
“表姐夫……表姐,你帮帮我——”江如雨失声尖叫。
“县令大人,我看江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您就放过她吧。”
卫瑜然的出声让所有人看过来,就连周枭都望过来。
“县令大人。”卫瑜然又道:“江小姐未对我造成伤害。”
若不是在这么多宾客下,她定不会为她说好话,江如雨一是俞夫人和县令夫人的表妹,二来今天的东道主又是县令一家,儿子刚中探花郎,多少宾客看着,若她不松口,闹到县衙上,宾客们可就是看县令一家的笑话了。
这事还牵扯到俞夫人一家,田镇和周枭是好友,闹大了,以后连走动都怕是不能走了。
周枭不待见贡文星,更不可能松口,卫瑜然想到自己那些香露还得靠这些人宣传使用,以退为进是当下最好的法子,既保全了所有人的脸面,又点明了江如雨所作所为,以后她自己倒是难做人了。
县令夫人颇为感恩地看着她,这要是闹起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雨儿你还不赶紧谢谢二少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小孩子行为?”
身边的侍卫撤去,江如雨一张脸哭得像花脸那般,妆容早就没了,不情不愿道了谢,被丫鬟扶了下去。
这场闹剧结束。
其他人离去,只剩下县令夫妇。
“内人恐不适,周某先行告辞。”
周枭一句内人,让卫瑜然眉头皱起,恼火望过去,只见周枭冷着脸走过来,而他身后的县令夫妇既震惊又惆怅。
离开了县令府,卫瑜然跟着周枭坐上了马车,神色恹恹坐到一边。
“下次无需为我考虑太多,这事本就是他人之过,你不必委屈求全。”
周枭怎会看不出来她在成全所有人,江如雨是俞夫人和县令夫人的表妹,若是在这样的场合惩治她,便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丢了面。
拒了宴席,是他给出的态度,不能让人轻视了他的人,既然这女人选择周全所有人,那他便做她背后人人忌惮三分的男人。
“谁为了你?”卫瑜然柳眉拧紧,呛声,“我不能为了我自己?”
话音一落,卫瑜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周枭垂眼看向身旁纤瘦的女人,明明落水的是她,险些丢了命的也是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求。
周枭欲言又止,掌心抚上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命人再去一趟医馆。
“不用了,快回去吧。”
卫瑜然不想再折腾下去,推开周枭的手,美眸恼火,“周枭,谁允许你喊内人?我何时答应你了?”
周枭见她仍有虚弱之态,还和自己拌嘴,“省点力气,别是到家了晕过去。”
“我不用你管。”
卫瑜然面色苍白靠在马车另一侧,经过今日这般折腾,即便落水无大碍,她也身心俱疲。
若不是周枭,她何至于被他的追求者推下水。
早说,她就不该来的。
眼皮子越来越沉,卫瑜然渐渐放松了身体,一只大手无奈地将她娇小的身躯揽进怀里。
第79章 第 79 章 那方面的想法会格外强烈……
踏雪马骓在府前停下, 周枭看着怀里疲倦的女人,倦容贴着他胸膛,一双白肩虚虚掩在比甲下, 羊脂玉双飞钗别在发髻上,额间几不可察的绒毛给这张美艳的脸添了三分憨态。
周枭看她鼻尖翕动, 俯视下来甚至能瞥到唇瓣上涂的口脂,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略粗粝的指腹碰上卫娘的唇角。
喉结滚动。
罢了, 周枭放下手, 凌厉的眉眼目之所及皆是威压, 此刻却罕见柔软下来。
省的她醒了又和自己吵架。
侍卫看到将军抱着人从车厢内走出,已经见怪不怪, 目送将军往府里走去, 不多会将军出来。
“回去吧。”
侍卫跳坐上坐板上,拉紧缰绳驱车出城-
卫瑜然醒来时已是日落, 脑子有些昏沉, 缓了缓才想起来她怎么会在床上。
绿樱说:“是爷抱二少奶奶回来了。”
卫瑜然这才想起他们今日去了浦平县县令府上,落水的事也是几个时辰之前才发生。
她坐起来,拢了拢披帛,揉着太阳穴, “他人呢?”
绿樱过来扶她起来:“爷回去了。”
卫瑜然一顿, 心头像被闷了一团棉花,“晚膳好了吗?”
绿樱:“做好了, 奴婢现在就去端过来。”
“饿快一天了。”卫瑜然在桌前坐下, 端起巴掌大的精致白瓷小盅,里面是炖好的参汤。
得亏这些天日日用名贵药材补身子,不然今日又是落水又是惊吓, 孩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参汤喝着喝着,一不小心走了神,周枭在水里抱起自己的画面不受控跃到眼前。
胸膛一如既往结实,邦邦硬,搂他脖子时,周枭的肩头硌得她手臂疼。
他们上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次刺客闯入,他两误吸食了那瓶香露,做了几乎快一夜。
不知是不是那瓶香露的原因,那会儿她被他折腾惨了,但……不可否认他活儿越来越好了,即便被塞得鼓鼓囊囊,她也还是难以忽略那一次的感受。
“二少奶奶?”绿樱冷不丁出声,卫瑜然倏然回神,佯装镇定,“什么事?”
绿樱说:“香露还送给她们吗?”
“怎么不送?”卫瑜然没忘记她还有这项业务,“不仅要送,还要送得漂漂亮亮的,这事不能出错。”
绿樱懂了,卫瑜然用帕子沾沾嘴角,方才一些旖旎的想法不仅没有淡去,反而愈加强烈。
怎么回事?难道孕期……那方面的想法会格外强烈?
若不是这样的话,又如何解释?-
次日,绿樱回来汇报香露礼物一事已办妥,县令夫人和俞夫人收到香露很是高兴,各自回了一份不俗的礼。
苏小姐和江如雨同样送了香露,苏小姐虽说是小辈,但背后是个员外,万一以后攀了高枝和贡文星成了,往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那通判家的林小姐,她另外吩咐人备了别的礼,谢她仗义执言,提供证据,无论怎样也算是帮了她。
绿樱说:“二少奶奶,你这一招走得可真好,江小姐那边您不追究她的过错,还送了礼,现下大家都夸你有气量,都向着你,反倒是江小姐不仅丢了脸,还丢了人心。”
以后谁还愿意和她往来呢?大家对这种害人害己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就怕哪天也被推下水。
卫瑜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若是追究下去,争口气,反倒损失更多。
她放下茶盏,看着这天,湛蓝如水洗,再过段时日她就得回锦州祭祖,清明的节礼得早些准备,回去一趟不容易,也不知会不会留在那边。
“二少奶奶,今早奴婢去榷场取香露,发现客人好像较往日少了不少,街头上的魏人也不怎么见到。”
突然绿樱提起这件事,魏人少了,便会影响香露的售卖,尤其她的铺子还是销给魏人居多。
“魏国那边似乎在举办圣水节庆。”卫瑜然尚未放在心上,生意有淡旺季,总不能要求一年到头都是旺季。
魏国清明前有个撒圣水的节庆,持续半个月,举国欢庆,这时候买了香露也是浪费,客人少也是正常的。
过了几日,卫瑜然赴宴参加一位夫人举办的赏花宴,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女眷中,忽然闻到熟悉的香味,是青烟罗艾。
这位夫人她并不相熟,只听说她有个姐姐在汴京当妃子,蒙受恩宠。
卫瑜然也得给面子过去交际,她权当长见识了,没成想这位夫人居然用的是她露华香苑里的香露。
听着旁人对其夸个不停,惹得人艳羡,卫瑜然心想这算是打开了新的门路。以后就算魏国的夫人小姐不买了,也有本朝的夫人小姐争先抢购。
绿樱给她取来宴上的百花糕,卫瑜然施施然听着她们夸这香露多好。
“这香露想必很贵吧。”
“我猜也是,恐怕也就只有大夫人买得起。”
三两银子,那可贵多了,换算下来可是需足足六贯钱,六千文钱呐。
回去时卫瑜然心情十分不错,没两天,掌柜就过来同她汇报,说是这个月的青烟罗艾已经销售过半,仅剩两瓶。
“魏国那边不是还在庆祝节庆吗?”卫瑜然有些疑惑。
掌柜一身长衫坐下,两盏热茶下肚,解了口渴,说道:“来买的并非是魏人,而是我朝的宦官夫人小姐。”
“全都是我朝的夫人小姐买的?”卫瑜然觉得这个比例有些不太对,难道魏国夫人们不喜欢了,即便那边在过节庆,那也不至于一个客人都没有吧。
“奇了怪了。”卫瑜然又问其他香露有无魏国的夫人买。
前几日赏花宴青烟罗艾得到上流女眷们青睐,许是有人回家就命人来买,买走了这些份额也是有可能的。
这正是掌柜这次过来的第二个原因,“并无,甚至比上个月少了许多,还有奇怪的地方,榷场上的魏人少了,不仅我们铺子受到影响,其他商户亦是。”
卫瑜然在榷场开铺子时间不长,她不甚了解往年的情况,问起:“往年魏国过节庆,榷场也会如此?”
掌柜脸色有些凝重:“圣水节会影响魏人出行,但不至于像今年这般少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难不成榷场出什么事了?
卫瑜然想去打听,却不知从哪里打听,明明今年开春榷场还扩大货殖了,魏人怎会突然不来往了呢。
这个情况持续到圣水节结束那天,卫瑜然打算和绿樱去一趟榷场看看,“今日魏国的圣水节结束了吧。”
绿樱:“听说是结束了。”
“也不知情况如何,算算时间,一瓶香露也快用完了。”
她主要担心普通的添香香露没人买。
卫瑜然让人准备马车,换了身衣裳,没来由的,胸口忽然闷得很。
这时春桃从外面匆匆进来。
“火烧屁-股了这么着急?”卫瑜然对身旁的绿樱说:“你去跟我娘说,我今日去一趟榷场,让她不用等我吃饭了。”
绿樱应声出去,春桃急忙说:“不是的,是将军带了好多人过来!”
“他过来做什么?”
卫瑜然后知后觉想起这段时间似乎没怎么见过那个男人了,以为他公务繁重,一直在营寨里。
春桃正要开口,这时门口传来齐整的脚步声,震天响,卫瑜然不明所以,来到门口,冷不丁看到侍卫们一个个冲了进来,她吓得后退。
“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眸看着来到她跟前的周枭,美眸顿时火起,“你带那么多人闯进来想做什么?强闯民宅吗?!”
周枭满脸凝重,没有了平时和她拌嘴的放松,“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卫瑜然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长话短说,我等会要去榷场看铺子。”
这时周枭身边的李勇出声:“大少奶奶,铺子可能要关门了。”
“凭什么?”卫瑜然脸色变了几变,又看了看这两人,见他们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忽然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李勇说:“榷场魏人骤减,大少奶奶你应当也知道这事。”
“榷场要关了?”
李勇:“差不多,魏国一直以来都不甘伏小做低,今年年初甘衢土匪一案又令魏国岁贡加重,早就对我朝心生不满,这次圣水节一过,我们发现他们竟然在边境上驻了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大军!
卫瑜然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魏国要打过来了?”
“没错。”
“那……”卫瑜然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是在边境上驻了二十万大军,遥州不就是在边境上吗,那打过来遥州会不会沦陷?
几息的功夫,卫瑜然想了许多,却越想越害怕,下意识看向周枭,“你们要去打仗吗?”
周枭眼神示意李勇离开,“此事情况紧急,并非是之前小打小闹的土匪袭击,是真真切切上战场的拼命,这场战事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停下。”
甚至可能永远回不来。
此刻他最放不下的便是面前满眼不安的女人。
卫瑜然对甘衢土匪一案有所耳闻,那才几千人,袭击得突然,因为有火炮弹-药,还折损了他一半的火蝎军。
这才修养生息没三个月,竟然……竟然又要去抗击敌人。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卫瑜然脸色白了白,才发现他今天穿的不是日常训练服,而是一身冷冰冰的铠甲,甲片泛着冷光。
她下意识抚摸上肚子,脸转到一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亥时。”
卫瑜然脸色更白了,“那你……注意安全,我把铺子关了,趁着清明和娘回锦州避一避。”
说罢,她就要出去寻她娘,偏生周枭伸手拦住她,眸光深邃,像是看穿她平静面容下的不冷静。
“卫娘。”周枭深深把眼前的女人轮廓收入眼底,“我已派人去寻贡文星。”
卫瑜然眼睫一颤,柳眉深拧,不明白地看向周枭,“你找他做什么?”
“让他八抬大轿娶你。”
第80章 第 80 章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你在说什么?”
卫瑜然宁可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周枭说出的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
周枭异常冷静,甚至严肃,“你一没靠山, 二怀了孕,你以后要怎么办?贡文星和周贯聿同是书生, 样貌气质相近, 我给你找个你喜欢的人, 以后你就跟他过日子。”
“我会让他以正妻之位娶你进门。”
卫瑜然脑袋嗡的一声, 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气得一片空白, “周枭, 你把我当做什么?”
周枭知道她接受不了,只能强硬道:“这事没得商量, 你听我的——”
啪的一声, 卫瑜然双目通红颤着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一不是你妻子,二不是你妹妹, 你凭什么随意处置我的人生?”
周枭受了一巴掌跟没事人似的, 只是绷紧了下颌,“你听话。”
卫瑜然热泪盈眶,哽咽:“你出去!”推着他欲把人推走,“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周枭毫不退让, 语气愈发重, “我不为你考虑谁为你考虑?你当下需要一个丈夫,万一我回不来了, 你以后也有个好夫家。”
周家人丁凋零, 他是最后一个,他走了,这女人只会被别人欺负得死死的。
别以为那些宗亲会看在她怀了周家孩子的份上, 让她好过,她能不能生下来还得另说。
即便生了下来,她与自己并非是结发夫妻,周贯聿生前只是个廪生,没有做官,因而她也不是官眷出身,她既无法承袭自己的财产,也无法领到朝廷对官眷的抚恤。
她们娘两靠什么活下去。
“你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人?你可曾考虑过我和贡文星的感受?!”卫瑜然眸色倏紧,双唇轻颤,越想越难以接受,“我肚子里怀着可是你的孩子!”
不仅羞辱了她,也羞辱了贡文星!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没有?他不是喜欢你么,你也喜欢他。”
最后一句,周枭压着情绪看向一边说出,自从那日宴席过后,贡文星连着三日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他不为自己的前途高兴,反而为失去一个女人而焦愁。
他对卫娘有感情,那就够了,虽说目前还只是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但至少也是个京官,她嫁过去后,能跟去汴京过好日子。
他会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给她当嫁妆。
周枭目光触及她通红的眼眶,“他若是连孩子都不能接受,他那是喜欢么?”
卫瑜然不可思议抬眸,他是怎么把这些事轻飘飘说出来,就好像别人会丝毫不在意那般,“倘若你是贡文星,你难道会接受一个怀了大哥孩子的寡妇?!”
寡妇本就艰难立世,没有媒妁怀上了大哥的孩子,更是被人嚼烂舌根,如今他竟然让一个探花郎娶这样的寡妇,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根本是闻所未闻!
“我会。”
卫瑜然呼吸一滞,微微张着嘴,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闪着泪花的眸光描过男人刚毅严肃的面庞,想看出他是不是在骗自己,可看了大半天,男人黑眸里前所未有的认真。
过了许久,她垂眸凝泪,“我不要你替我安排,我是人,不是你操控的木偶。”
“爷,贡文星过来了。”
李勇带着贡文星进来,卫瑜然失神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对着贡文星承诺他所有的财产都将当做是她的嫁妆,并会让田镇等人助他仕途上平步青云。
唯一的要求便是贡文星娶了自己。
卫瑜然鼻尖一酸,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贡文星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的许诺,看向一旁心心念念的美娇娘,目光从她肚子飞快掠过。
他很想答应,但是他不能保证他爹娘同意,他得……他得回去征求他们的同意。
殊不知,这话落在周枭眼里,等同于没有主见的懦夫,他压着火气,“你已经当官了,不是还需奶妈喂乳的三岁小儿!”
贡文星看着眼前威仪凛然的男人,愧疚得低下头:“我现在就回去同爹娘商量——”
“滚!”
周枭满腔怒火地让李勇把人撵走,余光瞥向一旁失神掉泪的女人,走过去,抬手用指腹替她抹去眼泪。
“哭什么?”
“他不娶,我娶。”
卫瑜然定在原地,含泪拧眉,“我谁都不嫁!你休想左右我的人生!”
周枭深深看着她,扣住她手腕,把她拽到管事面前,下令道:“立马安排人给她穿上婚服,今日成亲!”
“放开我,周枭,你不能这样——”卫瑜然被人紧紧扣住,话音刚落,管事的安排两丫鬟把她强行带了下去。
李勇把贡文星撵走后,得知将军要在今日之内完成所有婚事,当即命令所有甲兵将整个宅子打扫干净,又把朱姨娘叫出来,让她把持整个流程,需要什么礼节、聘礼,通通只管说出来,剩下的交给他去办。
尽管匆忙,但该有的三书六礼一个也没少,几个媒婆忙进忙出,到了日落,夜幕降临,整个宅子挂上了红灯笼和喜字,喜桌上摆放着供果、喜糖和各式点心,丫头们手捧金碟银盘,走在宅子的走廊上,步履轻盈。
红绸垂在屋檐下,风起飞舞,宛如一道道流淌在夜色之中的火焰,喜庆的氛围烘托得热烈而庄重。
婚服是之前朱姨娘过来时,周枭就已经让人着手去做,只是因为卫瑜然一再推脱,才搁置。没成想最后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穿上。
卫瑜然坐在铜镜前,看着戴满朱钗,描了纯红即将出嫁的自己,眼含热泪。
娘来劝她说,周枭是想让她当官眷,好承袭他的财产家宅,即便不幸死在战场上,他也是有莫大的军功,作为家属,她们娘两不仅朝廷会抚恤,以后孩子出生也能蒙受父亲的恩荫,而不是作为野种,出身不明,饱受坎坷。
“可是……”
“女儿啊,你这次真的不能任性了。”
唢呐一响,在敲锣打鼓的锣鼓声中,卫瑜然身穿一身大红婚服从屋里被人牵出,而周枭亦是同样一身大红婚服看着款款朝他走来的女人,心中动容。
院子里侍卫们站在两侧代替了宾客,既严肃又喜庆,拜了高堂后,已是戌时六刻,距离亥时还剩不到两刻钟。
卫瑜然麻木地被送入洞房。
头上的红盖头被挑起,眼前映入昏黄的烛光,还有周枭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他眼里藏着很深的情绪,她看不透,只能看到他此刻有些高兴。
“卫娘,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他递过来一杯合卺酒。
卫瑜然忽然觉得眼眶疼得厉害,从他手里接过合卺酒,闭上眼与他交杯饮下。
“爷,亥时了。”李勇在门外提醒。
周枭抿着唇,静静地看着眼前无声无息落下一颗颗泪珠的女人,“若我还能回来,给你重新风光大办一场,今日确实有些急切了。”
他掌心抚上卫瑜然的脸颊,轻轻摩挲,指腹触到淌下的热泪,“卫娘别哭。”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随后脱下喜服,换上战袍,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带队出征。
坐在屋里的卫瑜然,缓缓转头,望向门口外越走越远的背影,泪流满面。
怎会这样……
周枭你这个混蛋,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的心困在这了吗?栓到孩子身上了吗?
不可能-
半个月后。
“仗打起来了,听说兵马不足,圣上正召集各州的统制军,前去支援。”
“夫人,榷场上的商户已经关的差不多。”
掌柜过来汇报,叹了口气,“明天,我得带妻儿回青州。”
“遥州好好的,也未失守,掌柜你这是在做什么?”卫瑜然看着登门打算引辞的掌柜,面色一沉。
掌柜:“真到那时候,可就走不掉了,夫人,谁能想到魏国竟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我劝夫人也尽早离开遥州吧。”
卫瑜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让人结了他的工钱,随后亲自去了一趟榷场,把铺子关了,剩下的货品她让人都运回家里,暂时存放。
往日熙熙攘攘的榷场此刻人走楼空,街道上的小贩是最早撤走的,剩下的都是有铺面的商户,要处理的后事繁杂,才拖到现在。
但也走了大半,只剩下伶仃几家。
经过一家裘坊,卫瑜然鬼使神差走了进去,看着里面挂着的裘衣和大氅。
转了一圈后想起这裘坊是当初她出事的瑞裘坊,由于出了私下买卖硫磺一事,瑞裘坊的坊主被逮捕入狱,如今的裘坊早已换了人经营。
里面的构造和物件摆放已经不一样,只能从某些角度窥见当初的痕迹。
这是她被黄阳的人掳走的起点……
“大少奶奶,我们得回去了。”绿樱在一旁提醒道,因为二少奶奶和将军成了亲,她也就适时把称呼改了。
卫瑜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愣怔片刻,“好。”
她们离开榷场,刚到家里,朱琇云恰巧从外面回来,见到女儿回来,拉着她问道:“咱们要不还是先回锦州吧,这地方不宜久留啊,女儿。”
“娘,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卫瑜然面上不以为然,对她娘的提议不赞同。
朱琇云坐到她面前,目露担心:“你一句不用担心,清明节也不回去了,如今这一天天的,遥州的物价越来越贵,人也少了不少,要不咱们趁现在城门管控还不严,就先回锦州吧。”
“你还有孩子,万一遥州失守,你和孩子怎么办?”
“不会失守的。”卫瑜然垂眸抿了一口茶。
朱琇云愁绪不断:“可是田观察已经让他的妻儿回乡下邦州去了,若不是有公差在身,田观察恐怕早就跟着妻儿回邦州了。”
卫瑜然知道这事,田观察也曾来问过她,要不要随他夫人一起回邦州,暂时避一避,因为邦州没锦州那么远。但卫瑜然拒绝了,她不相信遥州会失守。
“娘,你若是害怕的话,你先回锦州吧,我和几个丫头婆子留在这就够了。”
“娘哪能抛下你不顾?”朱琇云看着她女儿,心里叹了又叹,“何况你还怀着孕,娘怎能不管你,你第一次怀孕,什么经验都没有。”
“罢了,娘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吧。”朱琇云歇了心思,“那个吴婆子,不是个手脚干净的,这次被娘抓到她偷偷昧下好几块大肉。”
卫瑜然头疼,“娘,你处理这些事吧。”
朱琇云看她起来,“那行,你去休息,娘来处理,绝不会放过这个老杂毛。”
离开正厅,卧房里,烛光燃着,卫瑜然宽衣睡下,伺候的春桃夹灭灯芯后,转身出去轻轻关上门。
寂静的夜里,安神的熏香在香炉里袅袅升起,而女人的梦里却频频出现血腥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