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亲昵
春雷滚滚, 雨如跳珠。
晨起时,见那门上都被跳入屋檐的雨水洇湿。雨雾腾起,朦胧了一方天地。
早晨还是凉的, 那湿润的春风钻进袖中, 激得人神思清明。
院中丛丛菊叶翠色欲流, 是房子主人种下的。生长多年, 蓬勃招展,站在屋檐都能闻到那菊叶的味道。
叶以舒绕着檐下去厨房, 不过几步,就进了屋中。
宋枕锦已经点燃了木柴,锅里热水沸腾, 滚着热气。见叶以舒一身红衣跨步进来, 发带飘扬,几步到了近前。
阿舒总是这样, 走路带风。
看了眼锅里,叶以舒随手拎过灶台上的茶壶, 掺了热水再把余下的盛入灶上另一口圆锅中。
做完这些,他才问:“早上吃什么?”
“馄饨。”宋枕锦将木柴往灶中递送,拍拍身上的灰起身, “我来做,夫郎先去盥漱。”
叶以舒拿过洗脸的木盆, 又从木架上取了帕子放在其中。刚刚的滚水兑入凉水, 叶以舒手沾了下试试温度。
“两小的还没醒?”
“醒了,小舟在识字。”宋枕锦声如春雨,浅浅又徐徐。
“另一个呢?”
“看小舟识字。”
叶以舒展颜一笑:“大的那个就认不得一个字?”
“没注意。”
“待会儿我去瞧瞧。”
叶以舒用猪毛牙刷刷了牙,又拧干帕子擦过脸后将水倒在下水道中。水流会自地下的陶管流出,不会使地面污秽。
这租的房子面积不大, 比不得他们在县里买的房子。只一间正房,并左右侧房,再有厨房与柴房紧挨着。
原本叶以舒安排两小的一人一间侧房,但少年偏不跟小舟分开,叶以舒只好在小舟房间搬过来一张小塌。
至于另一间侧房,就做书房用。放了从家中带出来宋枕锦的那些书,以及叶以舒看的一些杂书跟账册。
叶以舒敲门,没等听到小舟的脚步声,那门就被忽的拉开。
少年抱臂立在门前,叶以舒怀疑地看着他肩侧,总觉得他缺上一把剑。
他后退一步。
少年也后退一步,皱眉盯着他。
之前救人起来时,就知这小孩儿腿脚皆壮实。这会儿看站姿,笔挺板正,下盘有力。
之前想过他是在山中奔跑的狼孩儿,怎么就没想过他是习武之人。
叶以舒拍了一下小孩肩膀,试探着出招。掌心向面,被少年一侧头又反手抓住他手腕想将他掀翻。
叶以舒眼睛奇异亮起。
这屋里噼里啪啦,小舟贴着门溜出去,直接找到他师父,将人拉着往他屋里跑。
“师父,他俩打起来了。”
宋枕锦立马顾不得还沾着肉沫的手,长腿绕过小舟,几步飞奔到了屋外。
却见门口,他家夫郎已经压着少年脑袋贴地,挣扎不脱。
见宋枕锦来,红衣哥儿松开少年,往他这边走来。
却不想少年一撞,叶以舒先他一步往前,直接扑入宋枕锦的怀里。
宋枕锦目光淡漠地看着那少年。
叶以舒却捂了他的眼睛,凑他耳边:“别把人家吓到了。”
他站直,回身对少年道:“你会武,那说明你总得有个传承。我也不知你是真傻假傻,但我们不清楚你的来历,放不得心。”
“这样,我送你去附近的县中,让他们帮你找找你的师父?”
少年看着他,抱臂回身,摆明了不愿意。
“少年,你都暴露了。”
宋枕锦顺了顺叶以舒耳侧乱了的黑发,轻声道:“悠着点儿。”
“放心。”
厨房里还烧着火,离不得人,宋枕锦带上小舟直接离开这房间。
“还不想说?”
“不想说那你去跟官府说。”叶以舒做势要走,少年回身,倏地挡在他前面。
他低着脑袋,道:“不骗你,他们都死了。”
“仇杀?”
“不是。”少年抬头,脸上交织着害怕跟隐痛,恍如回到了曾今亲眼所见的噩梦之中。
“是疫病。”
“疫病!”
少年忐忑,可眼底又有执拗。
“我明明都已经快要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救起来。”
叶以舒抓过凳子坐下:“那不是怕你污染水源。”
少年错愕。
情绪刚刚酝酿出来呢,就被叶以舒给打断了。
“你才污染水源!”
“我可没跳河。”
叶以舒打量着小孩,活蹦乱跳的,身强体壮,不像有得了疫病的样子。
加上之前宋枕锦诊断过,这小子没事,他相信他家宋大夫。
再说,都同吃同住几日,逃也逃不掉。
少年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跳河?”
“哦,原来你真的是跳河啊。”
“你!我已经好了,才不会再传给旁人。”
瞧瞧那黑得跟桑葚似的脸色,这小孩怕是以前没遭受过这种气。
叶以舒道:“我相公是大夫,还看不差你有没有病吗?别激动,坐下说。”
少年还穿的是宋枕锦的衣服,不过人矮了不少,衣服裁了一截。
他坐下,端端正正。
“如果是疫病的话,那你家在哪儿,为什么我们这边没有消息?”
“你们这里能听到消息那才奇怪了。”少年恨恨道。
叶以舒:“你来历不清,若你不想说也可以,只不过我们不能放任你跟我们长住在一起。”
少年沉默下来,身躯佝偻,缓缓开口:“我叫闫季柏。山阳府平水县人,今年十七。疫病是从我们那儿一处医馆里开始的,不过县令封城,火烧了医馆,已经制住了。”
“家中可有其他人?”
“无父无母,我跟着师父长大。师父押镖遇到劫匪丧命,我出去收敛了尸骨,回去时发现已经封城。”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感染了,又怎么好的?”
“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叶以舒抬起手。
少年举手护头,侧身往旁边躲。
叶以舒哼了一声,放下手道:“你还知道怕的。”
闫季柏反驳道:“没见过你这么凶的。”
“现在不就见到了。你的事儿我得告诉我相公,你的身体情况跟感染了那疫病的情况,你还得跟他再说说。”叶以舒看着少年,若他不愿意,不强求。
“好。”闫季柏点头。
厨房,宋枕锦正在往锅里丢馄饨。小舟坐在灶前,两手抓着那铁做的火钳使劲儿。
这东西重,小孩单手的力气可不好使。
叶以舒替代了小舟,先跟宋枕锦说了说少年的情况。然后示意闫季柏,说那疫病。
宋枕锦皱眉,没得少年开口,又抓着他诊断一番。
确认无事,才松了眉头。
“先前救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开口?”
“说了,你们会带着我吗?”闫季柏眼中尽是倔强。
明明都寻死了,却又被救起来。他什么都没有了,不跟着他们,难不成再去往河里走一遭。
宋枕锦道:“那疫病制住了?”
“反正城门开了,里面的人也好了。”闫季柏道。
现在医疗技术不算发达,人最怕时疫,一旦起了,没点时间跟手段根本控制不住。
宋枕锦先前只在师父的口中听过,如今身边有个现成的历经过时疫的人,直接研究起来。
就这一会儿,人就专注进去。
那书房门半闭着,只有闫季柏说话的声音。
叶以舒看了眼那锅里,赶紧起身将馄饨捞起来。
“小舟,去叫你师父先吃过饭再问吧。”
小孩点头,立即找他师父去。
等了会儿,少年牵着小舟出来。
叶以舒打量着两人,问闫季柏:“你跟小舟先前又没见过,怎么对他这么不同?”
“我师弟也这么大……”
一看他情绪低落下去,叶以舒赶紧道:“快来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又看两人身后没人,叶以舒问:“小舟,你师父呢?”
“师父说马上,他写完了就来。”
叶以舒给小孩的端桌上去,回来见灶台上的碗还没动过。他沿着屋檐去书房。
刚推开门,宋枕锦也正好出来。
两人差点撞在一起,叶以舒怕踩到他脚,忙攀住宋枕锦的胳膊,脚尖垫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宋枕锦身上。
叶以舒仰头道:“快凉了。”
宋枕锦垂眸,轻轻笑道:“嗯,来了。”
叶以舒被宋大夫俊朗的脸一惑,攀着他肩膀,亲在他侧脸。
宋枕锦眼角轻颤。
正当叶以舒以为他会羞,直起身子要跑,身前的人却忽然收紧落在他腰上的胳膊,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这下换叶以舒愣住。
宋枕锦下巴蹭了蹭哥儿额角,道:“不是说要冷了?”
叶以舒抿唇,倏尔笑开,拉着他往外。
“快点,吃饭了。”
……
两人并排去厨房,叶以舒问:“山阳府在何处?”
“东南边。”
“那这疫病……”
“闫季柏身上确实无病。至于山阳县的……山高路远,不知情况。但朝廷极为重视时疫,若事态严重,一定会全国张贴告示。不必太过担忧。”
“你就这么放心朝廷?”
“当今是个明君。”
“保不齐下面的人不明呢?”
宋枕锦无奈:“阿舒,议论不得。”
早饭后,宋枕锦要出门找贺家人。他给小舟留了功课,小孩儿乖乖在家。
叶以舒写了封报平安的信正打算送去驿站,闫季柏直接拦着门口道:“你问的我都实话实说了,能不能不把我送走?”
叶以舒虽暂时还没想到这少年的去处,这一遭也不是送他走,却故意逗他:“你十七了,不小了吧。即便独身在外,应该也能养活自己。”
“命是你们救的,我无家可归,只能跟着你家。”
“那你岂不是恩将仇报?”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闫季柏眼光凶锐,瞧着是个厉害的,但实则眼底的紧张都藏不住,显然怕被送走。
叶以舒道:“这样,你既然喜欢小舟那你就带他读书认字吧。没工钱,但包食宿如何?”
闫季柏点头。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那里看着小舟,我出去送信。”
“你都说了不送我走!”
“谁说送你走了?我这信是送回家报平安的。”叶以舒挥了挥信封,笑着走了。
闫季柏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气得马尾一甩,转头就找小舟去了。
小舟看完了全程,抿唇弯眼。
“阿舒叔就是这样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小大人说出这话,听得闫季柏面上扭曲。
“幼稚!”
“嘘!你别让我师父听见了。”
“听见了又如何?”
“师父会把你赶出去哦。”
闫季柏瞧着小孩滑嫩的包子脸,面无表情伸手,抓着他脸蛋搓了搓:“哦,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谢,不过唔,你可以放手了吗?”
“不可以。”
少年人正是抽条长高的时候,身形也还算单薄。
他放松地蹲在小舟面前,并不像刚刚在叶以舒跟前那样无所畏惧。
小舟被搓汤圆一样揉着脸,无暇顾及,并没注意到少年人匆匆侧头在手臂上蹭了一下。
那灰色衣服深了一块,像溅了雨滴。
*
叶以舒将信送到驿站,交了银子,又去附近的菜市买了些菜回来。
府城菜价贵,都是城外面的菜农送进来卖的。
种类比县里的多,像县里少见的辣椒、香菜还有些香料如孜然之类的都能买到。
菜品多,意味着要做吃食可发挥的就多。
但叶以舒没打算再做吃食。
一则,他没那手艺。
二则,家里已有工坊,那些糖、土豆粉的产量今年只会更多,他想在府城开个粮油铺子,比做那吃食更方便。
东西有现成的,可以直接运来。
叶以舒做好了打算,就有意识地在街上打听。
正好买菜时看那肉铺挂着出售的木牌子,里边几个牙人正带着客人看。叶以舒去凑了个热闹。
这肉铺门面小,位置就在菜市。里面逼仄,放了那分猪肉的案台之后,最多再放下两张四方桌。
“这铺子作价几何?”
里头牙人只管着自己带来的客人,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叶以舒问的是门外还进不去的哥儿。
这哥儿身着紫衣,戴了面纱。
不像自己学了点功夫像个武夫,这哥儿是极符合大邱的审美,身段只看着都柔韧似兰草。
哥儿看来,眼带秋波似的。
面纱底下的红唇弯起,他问:“怎么,你也想买?”
连声音都似飞泉鸣玉,好听极了。
叶以舒:“只是问问,瞧着来看的人多。”
哥儿道:“二百两。”
“二百两……”叶以舒瞧着那铺子点头,“府城这地段,买下也合适。”
“非也,二百两租一年。”哥儿笑,像故意的。
叶以舒咂舌,低声:“怎么不去抢呢?”
“就是啊,怎么不去抢呢?”哥儿也同笑得那桃花眼弯了弯,“哥儿还租吗?”
“租不起。”叶以舒拱手就走。
紫衣哥儿看着他,笑意不减:“挺特别的哥儿。”
“林老板,这铺子……”
“签契吧。”
“诶!林老板这边请!”牙人笑得将人往旁边更为宽阔的食肆里带。
这食肆是林恣的,买这肉铺不过是为了将两边打通,扩大食肆面积。
叶以舒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个有钱的主,只听闻那么间铺子租金都二百两一年,觉得荒诞极了。
这银子放县里能买他家宅子了,府城却只能租个小铺子。这价钱是不是有些过于高了。
高得有些不寻常。
到家中,叶以舒想到自家这房子的租金,一下觉得这价钱还算低了。
“阿舒叔。”小舟立在门口,黑眼仁满怀欣喜地望来。
叶以舒关了门,对小孩道:“你师父回来了吗?”
“还没有。”
叶以舒先把带回来的排骨泡水,淮山削皮备用。待会儿炖个汤,中午正好能吃。
*
中午雨势转小,浓云散去。
叶以舒一锅汤都快炖好了,院中响起了敲门声。
“师父。”两个小孩出去迎人,叶以舒盛汤上桌。放下筷子,他招呼人吃饭。
宋枕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过来,是他常穿的青色。瞧着他头发湿润,叶以舒又拿了棉帕给他。
“找到贺家人了?”
“找到了。贺家人直接告知了贺老大夫的住址。”宋枕锦沾去头上的雨水,目光不离叶以舒,“明日就去拜会贺老大夫。”
叶以舒瞧他后颈还是湿的,拿过帕子按着他肩膀,几下沾掉水珠。
他摸到叶以舒里头的衣服,泛着潮意,他拧眉:“不是带伞去了,怎么会淋了雨?”
“回来时遇到个小姑娘没带伞,我正好快到家门口了,就让她借了去。”
“宋大夫真好心。”
“阿舒也好心。”
叶以舒被他逗笑,赶紧让人喝点热汤。
*
雨如银竹,没入已经生了青苔的墙角。
已经是第二日,但雨还不见歇。
一早,宋枕锦跟叶以舒二人驾着租来的马车停在门前。
换了衣服的闫季柏牵着小舟从家里出来,上了马车,随他俩一起去拜访贺家老爷子。
从府城城里过去,马车要走半个时辰。
出了城,往西南方向走,远处山峦起伏,那贺老爷子住的村落就在那边山下。
他们出发得早,到了那谢家村时,时辰尚早。
这府城外的村子跟他们下林村没什么两样,瞧着家家户户大门半闭,村子里来往的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
稍稍一想,多半都是去府城里谋生活去了。
到了村子,也不用打听,寻着那离山脚最近的一间屋舍去,就是贺老爷子的住处了。
他们租来的马车能进来,看他家门前的车辙印,想必老爷子都搬出城里了,慕名而来看病的人也不少。
下了马车,叶以舒去敲门。
他家养着狗,马车到时就汪汪叫。听得里面小童一声呵斥,接着就来开门了。
叶以舒回头,见闫季柏正好拎着小舟下马车。小舟蜷缩着腿,无辜望着他师父。
叶以舒面上带笑,待门打开,回看着小童。
“可是来看病的?”小童谨慎,门就开了一道缝,两手还压在门里侧。
宋枕锦道:“不是,你只道焦遇大夫的徒弟宋枕锦,来拜见贺老大夫。”
“好,你们稍等。”那小童又关紧了门,噔噔噔地跑回去。
“师父,有客人登门。说是那焦遇的徒弟……”
“你可小点声吧!”门内又传来老者的声音,“可是叫那宋枕锦?”
“是这个名。”
“请进来吧。”
这院子不隔音,里面谈话外面听得清楚。
门彻底打开,小童软乎乎的小手一抬,道:“客人,请进。”
“多谢。”宋枕锦道。
叶以舒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儿落后一步。
到院子里,那小童看着小舟,两个小孩个头一般,童子发髻,衣服同色同款。
面面相觑,活像照镜子。
小童张大了嘴,忽然埋头就往屋里跑,躲在了正在收拾草药的老者身后。
“师父,他跟我一样。”
贺伯愈,府城有名的老大夫。行医近五十年,如今年过七十。
宋枕锦进来他只看了眼,又低头收拾他那些个药材。
小徒弟躲在他身后悄悄说话,贺伯愈赶紧将他的小手挪开,低声道:“旁边去,师父正生气呢。”
“师父没生气啊?”小童抓着老者衣摆道。
贺伯愈抽出自己的袖子,戳着小童鼓鼓的肚子,急急忙忙道:“远些远些,自己背书去。”
小童不敢再言,蹲在老者后头,悄悄打量他们一行。尤其是跟他穿得一模一样的小舟。
宋枕锦端正衣襟,行礼:“晚辈宋枕锦,拜见前辈。”
老爷子还是不他,甚至转了个方向,侧对着他。
宋枕锦不疾不徐道:“久闻前辈大名,受师父所引,过来一见。”
贺伯愈脑袋一甩:“哼!”
叶以舒轻轻拉过来小舟,又冲闫季柏眼神示意。
别碍着他俩事儿了。
这老头脾气古怪,他家宋大夫有得受。
“四年前,晚辈在县里学有小成,师父想引荐晚辈到前辈这里继续求学,但晚辈考虑到十几年未归家,家中还有父亲,便停下求学回家中行医。”
“绝非是晚辈不知礼数,不慕前辈医术。只是想处好家中,专心到府城求学。还望前辈原谅。”
叶以舒坐在旁侧,看那老头看得清楚。
只见他那两个眼珠子打转,悄悄看他家还躬着身子的宋大夫。看一眼,又快速收回,好似并不在意他一般。
“你起吧,我听闻你在你们县里已经有所成,也用不着我教了。”
小舟抓着叶以舒手指,仰着头,圆眼满是担忧。
叶以舒搓了搓他额前的胎毛,摇了摇头。
老头明明是看上宋枕锦了,但还端着架子,是他们宋大夫给的台阶不够。
毕竟是迟来了四年,不是四个月。
他要是个有门手艺的,旁人跟他说介绍了个机灵聪慧的徒弟,他自然是盼着。
可盼着盼着都四年过去了,本都失望了,迟来的徒弟却上门了。
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吧,堂堂大师,上赶着收徒吗?面子哪儿搁。
不要吧。那可是个闻名一县的好苗子啊!想传承手艺的,谁不稀罕好苗子。
老头为难也正常。
只他们宋大夫,最近可能得勤快一点往这边来了。
第72章 第 72 章 租铺子
如叶以舒所料, 宋枕锦在贺老爷子这儿怎么说都没能让老爷子点头同意,最后他们是被贺家的小童请了出去。
小童等他们走后,关了门, 跑到还巴望着门口的贺老爷子身边。小身子倚着他道:“师父, 你真的不收下那个人吗?”
“哼!他说不来就不来, 说让我收下我就要收下?不收!”贺伯愈嘴巴上这样说, 可心里又焦虑。
天知道当初焦遇那老头儿说他遇到个好苗子,自己有多羡慕。后头那老小子居然还教不了了, 可想而知这小子多有天分。
焦遇与他也算半个同门,不过他是关门弟子,焦遇就跟现在的宋枕锦到他这儿一样, 是他师父半路教了一段时间的。
以往他盼着念着, 人不来。
现在终于来了,但他好歹也是府城有名望的大夫。
越是不轻易同意, 那小子就能多多往他这里跑,以后跟着他才会更加珍惜。
“可是师父, 你难道不怕他跑了?万一他找别的大夫了呢?”
“你是看不起你师父我?”
眼见着老头吹胡子瞪眼,像生气了,小童赶紧闭上嘴, 蹲在他师父腿边收拾才从山上采的药材。
“明儿个,你照旧去隔壁呆着。”
“师父你要上山啊?”
“不上山哪儿来的治病的药材。”
“可万一他们明天又来。”
“那你就说我上山去了不就得了。”
“哦。”小童低着脑袋, 扯着草药道。
*
回去路上, 两小孩坐在马车里。
叶以舒驾马,宋枕锦坐在他旁边。他穿的是宽袖青衫,袖摆大,落在旁边哥儿的腿上。
叶以舒后背挨着宋枕锦身前,靠着他些, 被细雨吹得眯着眼睛道:“贺大夫没同意,明日几时去?”
“朝食过后,我自己去便行了。”宋枕锦声音平缓,拿过叶以舒手中的缰绳,“阿舒进车厢里去,雨大了。”
路两旁的叶片上,雨滴砸下,噼里啪啦。
叶以舒额上接了几滴,凉丝丝的。他赶紧让小舟把车厢里的帽子递出来,一下扣在宋枕锦的头上。
又拿了蓑衣,披在他身上。
宋枕锦看着前面的路,顺手抓住蓑衣边缘,没曾想抓到了叶以舒的手上。
两人一顿,叶以舒笑着抓紧给他拢了拢。
“回去再给你牵。”说罢,钻进了车厢里。
宋枕锦手心残有余温,轻轻握成拳,搁在了蓑衣下。
风急雨骤,水雾腾腾。
马车在路上小心慢行,过了进村的山路后到了官道,随后速度就稍快了。
花了半个时辰到家后,叶以舒先去把马儿牵进柴房。
闫季柏带着小舟回屋里,宋枕锦随着叶以舒而来,看他给马儿擦洗,接过帕子自己来。
叶以舒走到一旁,对他道:“要不咱家还是买一匹马算了。”
现在手上有银子,也不用过得那么拮据。这租的马儿毕竟是别家的,要是生病了、受伤了,他们还得赔银子治病。
马儿金贵,但他们现在也不是买不起。
宋枕锦想了想,看手下这匹枣红色马儿乖顺,摸了摸它的脸道:“它不错。”
叶以舒便笑:“那我去跟人家商量商量,能行就买了?”
正好,今日当试驾了。
“好。”宋枕锦答应下来。
他们起先都没预料到贺老爷子住在城外,这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时辰。宋枕锦以后去那边的次数必定很多,有个代步的马儿还是方便些。
而且府城太大,从城东到城西走都要花半个时辰,有了马儿,阿舒以后办事也快些。
两人一拍即合。
第二日宋枕锦就驾马车继续登门见贺大夫,叶以舒就去马行问价。
马儿价高,是驴的几倍。
他们家的那匹枣红色马又高又壮,还正值青年,脾气也温顺,叶以舒跟人一番讨价还价,也花了二十两才买下。
至于那车厢,也花了个三两银子。
车厢木料用得好,结实耐用,好好珍惜一代传几代都不成问题。
交了银子,签了契,家里添了来府城的第一个贵重成员。
而远在县里的阿黄还在他家看门,阿黑则被送回宋家。因着如此,周艾去县里就频繁多了。
不过这些,叶以舒都不知晓。
*
安顿下来,叶以舒等着叶家的回信。期间跑去府城开始打探铺子跟仓库的事儿。
府城物价高,一进的院子少说大几百两。二进更不用说,没个千两拿不下来。
叶以舒打算租铺子,就专盯着那面积合适的铺子打听。
不过自个儿跑了几趟,不是租金高了,就是位置还差一些。叶以舒没法,只好决定去找牙人帮忙看。
临近下午,不见宋枕锦回来。
小舟跟闫季柏没有跟着宋枕锦去,都在家里念书识字。再晚些,叶以舒开始准备晚饭了,还不见人。
他眼皮急跳,坐也坐不住,干脆把饭做好再跟两小孩说了一声,锁门出去。
去贺家就一条路,叶以舒沿着那条路去找。
要是宋枕锦回来,也能在那条路上遇到。
叶以舒雇了马车去的,到了那村中贺家门口,只见他家的马儿还套在那树下。那小童正在提着桶喂马。
叶以舒给了车夫银子,看小孩踉跄要摔倒,大步上前一手拎着人一手拎着木桶。
“拎水也不叫个人帮忙。”
小童仰头,见是叶以舒,拍了拍衣服行礼道:“宋家夫郎。”
“你师父呢?”
小童指着山中道:“师父上山采药了,你家相公也跟着一起去了。”
叶以舒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青山,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密林中已经漆黑。
前面几日又在下雨,以叶以舒的经验,山中绝不好走。
“他们说了今晚不回来了?”叶以舒声音稍显急切。
小童道:“没有。但是往常师父都是在酉时末戌时初就回来了。现在早已经过了酉时,都黄昏了。”
小童水亮的眸子溢满担忧,但是师父让他待在婶婶家,他回来就会来接自己。
山中有野兽,晚间正是野兽出没的时候。若再不回来,在山中遇上个什么,凭他那柔弱相公跟个老头儿……
叶以舒越想越担心。
“你师父往哪边上山的,常采药的山头你知不知道是哪一个?”
小童四五岁,已经知事儿。且贺家就他跟贺大夫在,他师父也常常跟他说山里的事儿。
叶以舒一问,小童就指着最近的几座山道:“这几座师父去得最多,再后头的深山他一个人不会去的。”
“我去找,你帮忙看顾下马儿,喂点草。谢谢了。”
叶以舒说着走了几步,又倒回来道:“可有火折子,再给我缠个火把。”
“有!”
小童进了家门,跑着领叶以舒进去。
备齐了东西,叶以舒才进山。
外面还没彻底黑下,但进了山中,林子一遮,直接黑如墨色。
叶以舒沿着一条山路往上找去。
下了雨,地面的枯枝松叶被泡得湿润。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打滑摔一个跟头。
叶以舒怕看不见人,边走边喊。到了更里面看不清路的时候,才点燃了火把。
他心中记着来时的路,一路往前。
树林上鸟雀早已经停歇闭眼,有人经过,也只是轻轻叫上几声,一动不动望着漆黑林下的红衣哥儿。
山中起了雾,温度渐渐降低。
火光映照着似乎一望无际的树木,像密布的网一样将人罩住。若没有经验的,轻易出不得。
“阿锦!宋枕锦……”叶以舒已经进来半个时辰,不见人影难免焦急。
“相公!阿锦!”他边走边喊,手上的火把随风摇曳。扑哧响动。
“相公……”
叫声嘹亮,穿过一丛又一丛树木。往远了去。
宋枕锦正背着老者,攀着树木小心走动。仰着看了眼星空,试图辨别方向。可那树木将天光遮挡,一时间只瞧得见零星几颗。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自己先出去找找人,再来接我。”
宋枕锦不说话,保存体力。
他也常常在山中采药,知道山里是个什么情况。隔会儿一时雨,雨后温度又低,贺大夫又是个老者,放他一人尤其容易出问题。
宋枕锦就是不看在要拜人学医术的份儿上,也该救他。
不过这山路,极不好走。
“相公……”
依稀能听到一道呼唤,宋枕锦撑着树喘息的间隙细听。
贺伯愈在山上摔了一跤本就精神不济,这会儿强撑着身子也没多少力气。
宋枕锦凝神,低声道:“有声音。”
“你听错了,晚上山里只有鬼魅,专哄你这样的俊俏郎君呢。还不快些放下我,自个儿回去。”老头都气呼呼的,愣是说不动他。
“相公!”
宋枕锦猛地抬头,继续背上老者边走边回应:“阿舒!我在这儿!”
他一喊,吓了贺老头一跳。
贺伯愈道:“你可别把野兽招来!”
“阿舒!”宋枕锦喊得更大声了。
叶以舒耳朵灵敏,几乎在宋枕锦开口时就辨认出来。他心中一喜,又在宋枕锦下一声时辨别了位置,匆匆找去。
火把成了黑暗中的指引,宋枕锦看到了。
他看火把过来得飞快,看得心惊肉跳,急切道:“阿舒,你慢些!”
火光渐渐靠近,宋枕锦将贺伯愈放下,喘口气。
哥儿来了,宋枕锦心里的担忧只多不少。看人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哥儿将火把往地上一插,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
清香拥了满怀,还有他的夫郎。
宋枕锦急促跳动的心平缓下来,顺着哥儿头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叶以舒紧紧抱住他,额头抵着他脖子好一会儿,才将后怕压下去。
贺大夫在旁边,两人抱了一下就松手。
宋枕锦解释道:“师父进山采药,摔了一跤。”
叶以舒:“快点回去吧。”
宋枕锦又将贺伯愈背起来,叶以舒拎着装了药材的竹筐,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
贺伯愈道:“你们知道怎么下去吗?”
“知道,不劳烦您老费心。”叶以舒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走在宋枕锦的身侧。
贺伯愈看着他夫夫俩,精神一松,恍恍惚惚睡去。
下了山,宋枕锦两人也还回去不了。
叶以舒去接了小童,让他回来开了门,将贺伯愈送进屋里。
宋枕锦给他治了腿,邻居那边又送来了些米粥。
小童看着他师父吃过,这才抹了下眼睛,趴在旁边守着人。
宋枕锦看这样子,道:“阿舒,我今晚在这里守着。”
就怕老人年纪大了,摔了一跤不止伤到了脚还伤到了别处。宋枕锦待着这里,以防万一。
小童抬头道:“不用,贺叔叔晚上会回来的。你们快回去吧。”
“晚上回来?”
“嗯。贺家几个叔叔都会每天轮流回来。”
自家亲爹在这儿,年纪又这么大了。他们放心不下,但白日又担心府城里的大人物还不放过他们,所以就有了这一出。
虽是如此,但两人还是等到了贺家人回来再走。
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耽搁不得。跟贺家人道了别,两人就驾着马车离开了。
夜已深,两人还没吃晚饭。
赶着马车到了自家租房的那条巷子,叶以舒见自家门口有人徘徊。是个男人,小厮打扮。
见他俩一来,立马背过身去,匆匆离开。
叶以舒跳下马车,追上去几步。
宋枕锦却将他拉住,示意他看门边。
“还伞的。”宋枕锦话里透着些疲惫,也不愿哥儿再折腾。
“谁大半夜的来还伞。我看他鬼鬼祟祟,定是有什么事儿。”叶以舒说着将伞拿起来,是之前宋枕锦借给旁人的那一把。
不过时间太晚,两人都饥肠辘辘,没心思计较。
热了饭菜吃过,又看屋里两个小孩儿已经熟睡,叶以舒才跟宋枕锦收拾收拾回屋。
许久没爬山,叶以舒也有些累。
他枕在宋枕锦的胳膊上,侧躺在他怀中。迷迷糊糊时,察觉到圈着自己的怀抱收紧。
叶以舒迷迷瞪瞪,睁开一点眼睛。
宋枕锦在他额上落下亲吻,轻声道:“谢谢夫郎。”
叶以舒闭上眼睛笑了笑,又扬起下巴。
宋枕锦懂了他的意思,低头鼻尖挨着他鼻尖轻轻蹭了蹭,亲在他唇角。
末了,将人又往怀中搂了搂,这才抱紧了人睡下。
在山中出事那会儿,宋枕锦最怕的就是哥儿担心。他知道叶以舒的脾性,等不见他回去必定要来找的。当时天已经黑了,就怕他进了山也出事儿。
好在,人好好的。
翌日。
睡了个好觉起,吃完早饭,宋枕锦将小舟带在身边,去了贺伯愈那里。
屋里就剩下个闫季柏,叶以舒也打算出门去。
见他走,闫季柏紧跟着人。
叶以舒:“我去做生意,你跟着去干嘛?”
闫季柏:“随便走走。”
叶以舒:“随你。”
锁了门,叶以舒后头跟着个护卫一样的少年,去了牙行。找了个牙人,说了要求后让他直接带着自己看铺子。
挑来选去,叶以舒还是想找个面积不不大不小,最好有个放东西的但仓库的房子。但这种不多,有也是价钱贵的。
那便只有仓库跟铺子分开。
一整日叶以舒城里城外跑,也算找到了合适的。
不过这铺子跟仓库都是一个东家的,不止如此,细细一打听,刚刚看过的那些大多都是一家的。
“夫郎可要?”牙人也累,下午看完,叶以舒干脆找了个食肆请人吃了点下午茶。
叶以舒道:“租金能不能再谈谈?”
铺子跟仓库一道出租,半年起租。两个打包一起,半年二百两。仓库倒是偏僻,值不了多少钱。但那开在东市里的铺子,半年就是一百五十两。
这般租房,怎么不去抢呢?
但牙人为难:“宋家夫郎,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要的那铺子在东市里不算差,仓库也大,这价钱在府城算便宜的了。”
“若再便宜,像那只要几十两银子的你也看过,都是犄角旮旯里的,店面又小,您也看不上不是。”
“再谈谈吧。”叶以舒将茶杯推到人面前。
牙人苦恼,半晌叹道:“这样,我去跟东家那边说说。那边要是能松口,我再跟你联系。”
“好,那我就先谢过了。”
请人一顿饭,回去天已晚。
今日倒好,宋枕锦带了小舟去,回来得也早。
叶以舒在外面忙完,回来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吃。两小孩坐在桌上,两人一条凳子。
叶以舒挨着宋枕锦坐。
吃完后,两小的自己洗脸洗脚,叶以舒跟着宋枕锦跟到厨房。
宋枕锦洗碗,他就跟到他后头,没骨头一样下巴搁在他肩上,靠着他。
叶以舒蹭了蹭宋枕锦肩膀,嗅着淡淡的药香,有些犯困。
他闭眼问:“你那边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宋枕锦动作徐徐,身子稳着支撑着哥儿。
“他愿意收下你了?”
“嗯。”
叶以舒轻笑,转过身走到他前头,手搂住宋大夫的腰,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下巴搭在他肩膀。
“我还以为你要磨多久呢,哪曾想那小老头不坚定。”
宋枕锦看着手里的碗,还有赖在怀里的哥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阿舒,别把衣服弄脏了。”
“不会,你让我抱会儿。”
宋枕锦顿了顿,小心洗干净碗筷放了,再擦干净手将哥儿搂在怀里。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我发现,这府城里的生意应该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好做。我今日看了好几家出租的铺子,价格贵得吓人。虽说这是府城,但也不至于比县里高上百十倍吧。”
“一个合适的都没有吗?”宋枕锦轻轻顺着哥儿的黑发,声音轻柔。
叶以舒打了个呵欠道:“有倒是有,我托了牙人再跟他后头的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再便宜一点租金。”
他家现在虽然有点家底,但那些银子也不是凭空飞来的。那是他爹娘跟自己,还有他相公一点一点挣来的。
能便宜一点是一点。
“不能继续做摊子那种?”
“能啊。但我那不想着最后的退路才做摊子,铺子还是要方便些。”
而且他是打算卖粉啊面的,摆摊又不做吃食。
“再看看,不行的话我就做摊子了。”
叶以舒说着声音囫囵,呵欠连连。
看他再说就要睡着了,宋枕锦拉着人洗漱一番,赶紧回到卧房去。
*
牙人姓李,在牙行里做了十几年的事儿了。
他也有点关系,不然手里也没这些好铺子。昨儿个跟叶以舒吃一顿饭之后,该办事儿还是要帮人家办事儿。
他一早起来,穿上一身整洁的好衣服,登了那铺子东家的门。
待那门一开,小厮将他请进去。牙人就在那花厅里见到了人。
是个中年男人,蓄着胡须,人高瘦。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手负在背后,鼻孔看人,自带一副傲气。
“李牙人。”
“钱管事。”李牙人当即行礼,毕恭毕敬。
要是叶正松在这儿,就知这钱管事就是当日命人打他打得个半死的人。
而叶以舒要租的那铺子,不是钱家的,是钱管事自个儿置办的产业。
“李牙人难得登门,可有何事?”钱管事斜睨他一眼,心中不耐。
昨儿个他才被自家家主怒骂一通,对钱家人他不敢怒,对旁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至于人家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就凭他也姓钱,在这府城几乎是可以横着走。
“您这铺子有人想租,连带着城外那间仓库一起。我看那边是诚心要租,托我来问问,那租金可否商谈一二?”
“就这个?”
李牙人垂头。
他就知道这姓钱的是个什么德行。
要不是看在昨日那一顿饭,他是定不想来的。
“既然没钱,那就不租。你再给我换个人就是!”这么丁点儿的问题,也敢拿到他面前来问。
“你要是不行,我换个牙人就是!”
李牙人额头冒冷汗,笑道:“钱管事你也知道,你那铺子跟仓库都挂在我们牙行一年了。这好不容易那叶老板……”
“你什么意思?”钱贵沉下脸,“既然贵牙行做不了,那还是换一家吧。”
“能做,能做!”李牙人哪里敢再说,匆匆就要走。
钱管事不知怎的,忽然叫住他。
“等等!”
李管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道:“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你说那要租铺子的姓什么?”
“姓叶。”
“叫什么,哪里人士?”
李牙人试探着看他一眼。
这、这又跟租铺子有何关系?
第73章 第 73 章 偷听
过了几日, 叶家来信与工坊加工好的土豆粉同时运往府城。
叶以舒直接去菜市,都已经试买成功后,那李牙人才登门。
他再不来, 叶以舒都打算找其他牙人了。
李牙人到叶家门口, 见他家外面有人张望。他害怕这事儿出了错, 急匆匆地赶到叶家外。
那人一见他来, 赶紧跑了。
李牙人心中不安。
这钱管事交代的事儿他要办不妥,以后万一影响了牙行与钱家的合作, 那他这门生意可就做不得了。
李牙人敲门,不消片刻,就有人来开门。
“叶老板, 好久不见, 之前你让我办的那事儿成了。”他开口就说这话,担心叶以舒因为他晚来几日不高兴。
他也不想晚来, 实则是牙行太忙,还有那钱管事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主意说同意商议, 但又迟迟定不下日子。
李牙人不想失了这比生意,那边一定,可不就赶紧找上门来。
叶以舒笑着将人迎进去。
闫季柏看着这生人, 让小舟待在屋里,自己出去拎了茶壶上茶, 后又立在叶以舒身边杵着。
不干旁的, 就盯着那李牙人。
“叶老板,不枉我磨了几日,铺子背后的东家同意商议。不过得你亲自去给他谈。他那边太忙,只明日抽出了空闲。您看……”
叶以舒道:“那自然要去试一试。”
“那就好,那就好。”李牙人当即笑开, “那就明日巳时,在西街的百味茶楼。叶老板可记着。”
他送完消息就该走,但叶以舒冲他打探:“李牙人,你可知那背后东家姓甚,脾性如何?”
李牙人笑脸微僵,他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才道:“不瞒叶老板,那东家姓钱,是府城钱氏的家生子,在那大家族里领了个管事当。”
“人年纪与我差不多,不过好歹是个头头,积威颇也重。脾气不怎么好……”李牙人笑容里带了几分为难,“我也说实话,起先我帮你去他门上商量,人家不愿意。也不知怎的,问了你姓甚名谁,转头就改了主意。”
“那钱氏,不好惹。那人虽是个管事,但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叶老板明日还是谨慎些。”
叶以舒也听得压着眉思忖。
“这府城钱氏,劳烦李牙人再说道说道。”
李牙人看叶以舒听完他的话没犯怵,还愿意打听,当即更乐意了。
要是促成这一桩生意,他们对外也能含糊说说自己还是在钱家有点关系。自然也乐得。
“说起钱氏,就不得不提郑家、岳家。在咱们府城,除了堂上那位知府,就这郑、钱、岳三家是咱府城势力最大的家族。”
“这府里的米面粮油、衣食住行,每行每业,无不牵涉这三家。而钱家在其中排老二,府城的大粮商之一。还做些酒楼、绸缎生意,咱府城里排行老二的乾元酒楼,就是他家的。他家在府城积淀百年,那东市西市上的铺子、房子,大半都是他家的……”
总而言之,在这府城要想好好过活,就不要得罪这几家人。要是得罪了,现成的例子都是前几日才去拜访过的贺老头儿。
叶以舒听完,笑着将人送走。
一关门,脸上笑意落下。
闫季柏抱臂立在屋檐下,看着他。小小少年,看着倒是沉着冷静。
“你怎么不笑了?”
叶以舒:“呵呵。”
闫季柏轻嗤一声,转头就进屋找小舟去了。
叶以舒低骂:“屁大点儿就死装。”
看着都欠揍。
纯粹是叶以舒现在心情郁闷,闫季柏在眼皮子底下,这小孩儿拽模拽样的,看得叶以舒手痒痒。
从李牙人那里一番打探,叶以舒算是知道了府城大概情况。
不过他自己只做个小本生意,也牵扯不到那些个大家族。
只想着明日如何与那钱家的管事商谈,好压一压那铺子的租金。
*
近来几日,一家人已经养成习惯。
宋枕锦每日去村中跟随贺大夫精进医术,小舟被他带着身边教导。
叶以舒在家忙碌盘铺子的事儿,闫季柏带不了小舟就过来帮他打下手。或是卖县里零星运过来的土豆粉,或是跟着他四处看铺子。
今日一早,四人一起吃过饭。
宋枕锦带着小舟离开,叶以舒则带着闫季柏去百味茶楼。
他们住在府东,这百味茶楼在府西。两人出发得早,便走着去。
闫季柏双手抱臂,声音冷然:“牙人说人不好相处。”
“不好相处又能怎么办,铺子要租,生意得做。”
眼看今年春,县里该种土豆的也都下种了。他爹娘写的信上说,今年下半年土豆跟甘蔗的产量怕是得再翻一番。
到时候,县里时真吃不下那么多。
叶以舒前几日也将县里那边送过来的土豆粉试着卖了卖,府城倒也有人知道这东西,乐意买的也不少。
甚至有那做食肆的跟叶以舒预定了下一批,只等着县里那边运过来。
这生意都开始做了,铺子总不能没有。
谈话间,到了那茶楼。
叶以舒说了那钱管事的名字,伙计就带他上了二楼。
二楼靠窗,一高瘦的中年人坐在桌旁。
这茶楼这会儿人多,底下一楼台子上,说书人正说得起劲儿。闹哄哄的,不见得有多适合讨价还价。
叶以舒到了那桌前,那钱贵坐直身子,抬手示意。
叶以舒坐在他对面,正要自我介绍一番,又见那钱贵转过头去,手搭在腿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尽看着楼下的说书人去了。
叶以舒耐住性子,让闫季柏去隔壁桌坐会儿。
等到那说书人中场歇息,钱贵看来,露出一点不加掩饰的轻视笑容。
“叶老板?你一个哥儿还想做生意,勇气可嘉。不过你可知,我这铺子是不做哥儿的买卖。”
叶以舒也笑:“我只租钱管事的铺子,捧着银子上门,怎么,钱管事做事只认人,不认钱?”
钱贵嗤笑,坐得斜歪。半分没有将叶以舒看在眼里。
“认钱如何,认人如何?我只知道,叶老板那方子,可是帮琼楼抢了我们钱氏的酒楼生意,可叫我苦不堪言。”
叶以舒还当这人脾气古怪,对应着那李牙人的话。可这会儿一听,顿时明白了他这姿态是为何意。
看来今儿这铺子是租不成了。
他垂眸笑笑,抬头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我不知钱管事说什么。我一小小百姓,与琼楼怎能搭上关系。”
钱贵拍桌,抑制不住怒气道:“叶以舒,你当真敢说这话。我今日来见你,那便是我查明了情况。”
转瞬,钱贵又笑得不怀好意:“我来见你,也是想告知,那铺子我不租与你。不止如此,旁的铺子你也别想租。你既然坏了我钱家的生意,礼尚往来,我钱家也会多多关照你。”
钱贵说完,闫季柏那傻小子一个窜起。
叶以舒绷着脸,一把抓住那小子。
“钱管事,你钱家家大业大,我一小老百姓怎么好意思让你们钱氏照顾。说出去,你们钱氏不怕被取消。”
钱贵掸了掸衣袖,气定神闲道:“你当我钱氏是吃素的?”
“叶老板,我劝你,还是回你的小县去吧。别在这府城里碍眼了。”
说罢,他笑着离去。
闫季柏在叶以舒手上扑腾,结果被叶以舒紧紧抓住。
“你松手!”少年目光黑沉。
“松了然后让你给我找事儿?你是十七,不是七岁。”叶以舒手一甩,小孩摔坐在凳子上。
闫季柏弹身站起,拍拍皱巴巴的衣服道:“你什么时候得罪他的?”
叶以舒道:“我还想知道呢。”
这方子给了琼楼都多久了,叶以舒没想到琼楼的竞争对手还找上他的算账了。
叶以舒心情沉郁下来。
初来乍到就得罪了地头蛇,以后的日子可不好混。
“那你还租铺子?”
“租,怎么不租。”他又不是被吓唬一下就什么都不敢做了,他正正当当做个生意,有什么不妥?
“回吧。”叶以舒当即下楼。
闫季柏跟在他身后,面色阴翳,吓退了不少人。
叶以舒忽然停住。
闫季柏皱眉。
“看到个美人。”
闫季柏顺着他的目光抬头,见那二层楼上,窗台边侧坐着个生着紫衣的哥儿。
长发只用发带松松垮垮系着,皮白如玉,眉如远山。目中含情,正杵着脸,笑看着这边。
闫季柏只觉天地间唯有那一抹颜色,看得失神。
叶以舒拍他脑袋:“傻小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闫季柏骤然回神,抹了一下下巴,发现什么都没有,转头用黑沉的眸子盯着叶以舒。
叶以舒认出了楼上那人是哪天看猪肉铺的时候遇到的蒙着面纱的哥儿。
不过他目光微转,看着那楼下的匾额。
“春风楼。”
闫季柏眸如深潭:“青楼。”
叶以舒也诧异,仰头再看去二楼,那紫衣哥儿冲着他弯眼笑了笑。
“青楼如何,你别告诉我你年纪轻轻看上人家了。”
闫季柏下意识摸怀中的剑,却早卖了给师父买了棺椁。他别开脸,不会叶以舒。
叶以舒回以一笑,赶紧带着人走。
“没有最好。这府城乱七八糟的,我劝你看人别看脸。”
“好像你不看似的。”闫季柏道。
叶以舒道:“少年,你别拿自己跟我比。我相公貌美那是我的福气。”
闫季柏问:“那人你认识?”
叶以舒道:“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说来说去,今日这一遭还是不怎么愉快。叶以舒想了想,干脆掉转头去牙行找李牙人,这个铺子不行,试试再换个其他的。
牙行。
叶以舒登门时,李牙人看他来,吓了一跳,赶紧给人带进屋里。
“叶老板啊,你可不早说你跟琼楼的渊源,差点就害苦了我。”
李老板在叶以舒与那钱贵见面时才知道这消息,还是钱贵直接派人过来打招呼,让以后都不做叶以舒的生意。
叶以舒道:“我也不知,我什么时候入了钱管事的眼睛。这铺子是租不成了,就是不知李牙人能不能再……”
李牙人却是摇头。
“今日那钱管事才派小厮前来……”李牙人一脸为难,这生意以后怕是做不成了。
叶以舒明了笑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闫季柏抱臂立在他身后,一身窄袖黑衣,少年人的身板还并不宽厚。不过目光如鹰,黑沉沉盯着李牙人,看着他也畏惧三分。
李牙人哪个都不想得罪,犹豫了下,看了眼门外后低声道:“我虽是不能帮叶老板的忙,但叶老板可以去找宝相街的周老。”
“他是做了几十年的这行当,手里还有些铺子。不过您还是悄悄的去,就怕钱家一丁点儿都容不下你。”
叶以舒谢过,就带着闫季柏离开。
闫季柏压着眉头,一直跟在叶以舒身后。
好在不是无功而返,时间也不早,叶以舒便不再着急,而是先回去做了午饭吃过。
中午歇了一会儿,叶以舒又打算出门去。
他脚步轻,走到门口拉开门,却正正好对上一人。
这人年纪看着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棉布衣服。瞧着是小厮打扮,躬身凑在他家门前。
正在偷听。
叶以舒正要开口问,那小厮却像受了惊,转身就要跑。
叶以舒一下就认出来他是当时他跟宋枕锦从贺家回来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影。
身边黑影一闪,那小厮已被闫季柏逮住。
少年手臂一拉,那小厮“哎哟”一声,跌在叶以舒跟前。
闫季柏什么也不说,这一双眼睛盯着叶以舒,等着他盘问。
叶以舒道:“谁家的?来我家门口做什么?”
小厮垂着头,颤颤巍巍笑道:“我我我、我是钱家的。这里……这里可是宋大夫家?我家主子叫我来看看,想请他上门医治。”
“哪个钱家?”
“府城还有哪个钱家。”
叶以舒示意闫季柏松手,他看畏畏缩缩,团成一团的小厮,问:“上次在我家门口的可是你?”
“是、是。”
“那之前我家相公借出去的伞是被你家主人拿了?”
“是。”
叶以舒道:“我看你登门几次,既然是请大夫,那你们家德荣堂旁的大夫不行?为何非要找我相公?”
“自、自然是行的。只不过我家主子任性,偏要宋大夫去看。”
“是吗?”
“是,小的、小的绝未说过假话。若你不信,可跟我走一趟。”那小厮佝背耷脑惯了,说话一直躬着身,让人看不出他的脸色。
今天上午钱家的人才警告过他,下午这钱家的小厮就登门请他相公。
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没点儿猫腻,怕真当他是傻子。
叶以舒道:“你走吧,我的相公来府城是求学的,没空看病。叫你主子另请高明吧。”
放了人,就看他急急忙忙拐入巷子里跑了。
叶以舒看了一眼木头一样杵在门边的闫季柏,问:“你待在家中,注意盯着外面。就不跟我一同出去了。”
闫季柏无有不可,点头进门,将叶以舒关在门外。
“这小子!”叶以舒差点儿拍着脸,瞪了一眼门,这才离开。
按照李牙人的提示,叶以舒找到了那周牙人。
是个头发斑白的老者,精神矍铄。叶以舒上门之后他便热情邀人进去。
叶以舒说明来意,老爷子当场拍板儿道:“合适的铺子,有!我领你去看。”
也不问叶以舒现在有没有空,当即提溜着一串钥匙,带着人出门去。
周老爷子不愧在这个行当深耕多年,手上好几个铺子叶以舒当时跟着那李牙人一个都没见过。
且这租金,并不像李牙人手上的那些被喊成天价。
叶语书有些疑惑,便问了。
周老爷子的听完却嗤笑一声,吹起胡子道:“他们那些外头的牙行啊,都成了那些大户人家的狗腿子。手上的房子铺子有近七成都是那钱家、郑家跟岳家的。”
“那些个家族已经有了大笔的银子,却还不知足,非要把府城里所有的钱都往兜里掏。那贪婪的德行,不知排挤赶走了多少商户。这府城啊,都快写上他们三家的名字了!”
叶以舒道:“那这么说,府城里的生意确实不好做。”
“倒也不全是,你看那琼楼,虽时京都里来人开的,但也压过这几家,成为府城里酒楼的头名。”
“人家家大业大,当然不怕这城里的虾兵蟹将。”
“你这个哥儿,尽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叶以舒自嘲一笑:“不瞒您说,我也是那被排挤的商户其中一个。这事儿啊,我还是今天上午刚知道的。”
“哦?那多半是你有什么能耐。”老头儿笑呵呵道,脸上半点没有那李牙人一般的害怕模样。
叶以舒瞧着心情舒畅,道:“还多谢老爷子看得起我,不过我可没多大能耐,不过小小商户罢了。”
“管你能耐大不大,要我说,你要真想在府城混下去,还是多谨慎一些。这地方可不只有地头蛇,那府衙里还蹲着一只大呢。”
叶以舒顿时明了老头儿所说。
官商勾结,这府城的水可真浑。
“多谢老爷子提点。”
老头儿笑道:“提点算不上 ,看你跟我家孙儿有几分像罢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还是有几分能耐。
叶以舒跟着他走了半个时辰,铺子就定下来了。
后半个时辰,他直接带着叶以舒找了这铺子的东家。签了契,拿到了钥匙,这一月十两的铺子就租成了。”
叶以舒交了银子,告别老者,心里踏实了。
走了不远,正好与驾着马车回来的宋枕锦相遇。
那枣红色的大马越过自己,没跑几步就在前面停下。
叶以舒小跑了几步走上去,侧身坐在一旁,宋枕锦又重新拉着马儿走。
“今日可顺利?”
“今日可好?”
两人同时开口,停罢,又相视一笑。
叶以舒先道:“虽有波折,但目的达到。咱家在府城有铺子了。”
宋枕锦也点头道:“一切顺利,之后不用每日过去。我便在家帮阿舒的忙。”
叶以舒终于能放松,斜歪着靠在宋枕锦的肩上。
他晃着腿,轻声道:“这府城里真是不好混,我今日去见的那人是钱家的管事。就是那德荣堂的新任东家家里的狗腿子。”
“没谈拢?”看哥儿的神色,就知不怎么愉快。
“确实没谈拢,还被人威胁了一通。”叶以舒说的云淡风轻,但宋枕锦却紧张起来。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顺着叶以舒的手肘捏到手腕,要不是碍于在外面,早拎着哥儿好好检查一番。
“没受伤吧?”
“没有。”叶以舒还低着头,抓住宋枕锦修长的手指把玩,“还不至于跟我动手。”
他继续道:“你可知这钱家为何这么对我?”
宋枕锦细想了下,他家夫郎从未到过府城,此前也不存在跟府城的什么人结怨的情况。
唯一与府城相关联的,就是之前卖给琼楼方子。
“他们是琼楼的对家?”宋枕锦道。
叶以舒粲然一笑,他五指扣紧,嵌入宋枕锦指缝。掌心相贴,不同的体温交互传递。
“瞒不过相公。”
“既然与琼楼相关,那可否……”
叶以舒摇头道:“我只是卖了琼楼一个方子而已,或者因为这事儿找上门去,显得我们多没用似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既然那方子交出去,每月得了分成,那我们与琼楼的交易就算完了。”
“你放心,这事还不至于难住我。”
实在不成,他摆摊儿也不是不可以。
宋枕锦握紧了哥儿的手。
他不介意自己夫郎在外行商,但怕他受委屈。
宋枕锦自觉自己没多大本事,但医之道,有时候利用起来,也能助他夫郎一臂之力。
宋枕锦每日跟在贺大夫那边,慕名去老爷子那里看病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宋枕锦实践中学习,医术再精进一番,有点怕死的人家几乎都不会主动得罪医者。
宋枕锦单手抓住哥儿的手,心里暗下决心。
原本还想着循序渐进,边看病补贴家里边学,现在要把精力多花在学医上了。
“今日中午,我在门口又见到那还伞的小厮了,趴在咱家门口正偷听呢。你到底把伞借给哪个小姑娘了?”
哥儿忽然问起这个,宋枕锦想了下道:“天太黑,记不太清。就记得得矮矮一个小姑娘。”
“是有问题吗?”
叶以舒拧眉:“也在咱这条巷子遇到的?”
“是。”
“咱这边邻居,也没谁家有个小厮啊……”叶以舒当即握紧了宋枕锦的手,提醒道,“出门在外,别相信旁人。”
宋枕锦道:“我知晓。”
第74章 第 74 章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叶以舒的铺子族在东街菜市这边。
位置在菜市最里面, 赶巧,就是当初那个猪肉铺的隔壁。租金不像在李牙人那边看的,漫天要价, 一月十两就行。
照, 两个铺子挨得近, 价格也该差不多。但就一墙之隔, 一月租金差了快二十两。
叶以舒后来悄悄打听了下,发现这两家铺子背后的东家不一样。但凡是那钱、郑、岳家的, 都要比市家贵上好几倍。
也是李牙人良心,最后还是给他介绍了周老。
有了铺子,叶以舒便开始请人装修。也就是个卖粉面的粮食铺子, 不消多华丽好看, 实用为主。
铺子只花了三日装好,期间, 叶以舒又去信回县里,让施唯相公薛采风将县里的土豆粉送来。
他们这次是坐船, 小船能送几百斤,换做专门拉货的大船,一次性两三千斤不成问题。
且走水路, 最多两日就到。
等铺子装好,晾过三五日, 县里就来人了。
叶以舒赶紧去码头接, 家里的马车就成了拉货的马车。宋枕锦今日估摸着哥儿这边很忙,就留在家中帮忙。
那货陆陆续续运送进铺子后头的仓库,一袋接着一袋,引得菜市来买菜的人都好奇不已。
“这是卖面粉的?”有人来问。
叶以舒帮着搬东西,闻言道:“非也, 是土豆粉。”
“土豆?何为土豆?”
“就是那马铃薯。先前叶老板还在菜市上卖过,你是没瞧见,这东西能加在肉里吃着滑嫩。又能做成干粉,跟那面条似的,下水煮了吃。啧啧……”说着这人像是想念起了那味道,赶忙问,“叶老板何时开张?”
“后日。”
“明日不行?”
“明日可不得收拾下铺子。”叶以舒看着那跑出来落在地上的白色粉末道。
运送土豆粉的有薛采风、叶以舒,还多了个叶大顺。
花了快一日的时间将一船东西搬完,几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叶家租房的地儿。
宋枕锦在家中已经把饭菜做好了。
“先吃饭吧。”
叶大顺跟薛采风都是头一次来府城,看哪儿都好奇。不过进了居民住的巷子,也就西边那些达官贵人住得宅子大些,看他弟家这个,还不如县里的房子呢。
两人洗了手,坐在桌前。
现在叶家的工坊每日都在运转,他爹娘还要管着铺子,腾不出手来。所以工坊的事儿,他就让爹娘请了叶大顺来帮忙,加上薛采风,工坊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叶大顺道:“我看这府城,没点银子是过不下去。那菜市卖的菜都比县里贵好多。”
“可不是。”薛采风道。
他们都饿了,说过两句话就忙着填饱肚子。
桌上的菜都是补充体力的肥肉,倒不油腻,和着白菜炒,清香解腻。还有河鱼、河虾,反正是怎么丰盛怎么来。
吃完饭,叶以舒本要给两人安排住处。
但他们说什么都要走。
“工坊里的活儿可得盯着,县里各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工坊里送货。”
“是,还有跟各处酒楼、食肆合作的,那货也得我们盯着送。”叶大顺道。
他们不是耽于享乐的人。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挣钱的机会,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叶以舒拗不过两人,只能送他们去码头,看他们坐了船走。
回去也还是那运货的船,船大,也安稳些。两人上去之后,叶大顺忽然想起个事儿,对岸上招手道:
“豆苗前些日子考完了县试,在等结果。如果成了,过几日就要来府城考府试,你们家里留个人在,不然那孩子来了这边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去!”
“诶!”叶以舒回道。
船渐渐行远,在浮光跃金的江面变成小小的一个点。
江风徐徐,拂过柳梢头。
回去便不用那么着急了,天已经黑了,叶以舒悄悄将手探进宋枕锦的袖摆里。
还没等像往常那样勾上手指,掌心便被宋枕锦握住。
他看宋枕锦一眼,宋枕锦浅笑。
“阿舒想说什么?”
叶以舒不觉害臊,往他身上靠了靠,眼神明亮道:“相公可以再主动些。”
宋枕锦敌不过他家夫郎的厚脸皮,喉结动了动,泰然牵着他往回走。
不过细看,耳根子红了。
叶以舒捏着他家宋大夫的手晃动,江风吹得衣摆蹁跹,红衣与青衣交叠。
次日,叶以舒一早起来,跟宋枕锦一起准备早饭。
伴随着小舟背书,闫季柏耍棍的声音,两人将早饭做好。
“今日要贺大夫那边?”
“嗯。”
“晚上早些回来。”
宋枕锦看着走到身前,张开手臂伸懒腰的哥儿。眼里带着点笑意,低头,额头轻轻碰了下他额前。
“好。”
吃过早饭,宋枕锦照旧带着小舟离开。闫季柏要跟叶以舒去收拾铺子,少年这么大了,不能在家吃白饭。
叶以舒看他抱着的棍子,道:“你与其抱着那烧火棍,还不如抱个扫帚。”
少年盯着他,一脸冰冷。
叶以舒道:“再不济,抱根儿鸡毛掸子也可以。”
闫季柏道:“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少年,你十七了,虚岁十八。成年人了,什么小孩儿?”叶以舒锁上门,先看了眼巷子里,然后才往铺子那边走。
闫季柏扔下他那烧火棍道:“二十及冠。”
叶以舒道:“也对。”
“好吧,小孩儿。等会儿干活儿积极点,不然不给你饭吃。”
闫季柏微恼,小冰块绷不住,被怒火燃烧得滋啦冒烟。
叶以舒哼笑两声。
小样儿,就算是叛逆期也得给他乖乖听话。吃他的住他的,态度给他好点儿。
到了铺子,旁边也在装修。
叶以舒随便扫过一眼,就见个哥儿蒙着面纱,在那铺子里指挥。
“有钱哥儿。”看这样子,当初要价那么高的铺子都被他租下来了。
人跟人不能比。
叶以舒开门,拿了扫帚开始收拾。扫了会儿,见门口还傻站着的小孩儿,他抓过一旁台前的鸡毛掸子挥了挥:“干活儿,小心别人当你是流氓。”
少年绷不住表情,几步进了铺子。
“你乱说什么?”他微恼。
叶以舒:“少年,你那双眼睛把你的心思暴露得彻底。这是府城,那哥儿又有钱,惹了事儿我可护不住你。”
闫季柏闷头抓过鸡毛掸子,默不作声干活去。
少年心性不定,虽然之前受过打击,但社会经验还是缺乏。
那紫衣哥儿一看就是个有底气的,不然那么漂亮,在府城这地儿早被欺负了去。
还能正大光明地出来行走,一定有实力。不然就是有背景。
叶以舒是能不招惹这样的人就不招惹,免得惹祸上身。
这边打扫铺子也不过半日就好,快到中午,他打算领着小孩在外面随便吃点儿。但正收东西的时候,门口一抹纤薄身影。
不是那哥儿是谁。
得了,冤家上门了。
叶以舒笑道:“是隔壁的新掌柜吧,可有事?”
“无事。”哥儿面纱下的眼睛微弯,看叶以舒颇觉有趣,“只难得见到做生意的哥儿,以后又是邻居,过来认识一下。”
“我叫林恣,恣意的恣。旁边食肆的东家。”
叶以舒笑道:“林老板,我姓叶,以字辈,外加一个舒字。”
“叶老板。”哥儿目光一转,潋滟生光。莫说旁人,叶以舒一个哥儿看了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便离开。
叶以舒转头,正看见闫季柏跟狼崽子似地望着哥儿背影。他抓着鸡毛掸子戳了下他,“收收你的眼神儿,快把人家活吞了。”
“林恣。”
“好听吧,可惜不是你的。”
“走了,吃饭去。”铺子落了锁,叶以舒也不带着人在外面吃了,而是直接买了点菜回去做。
少年蹲在厨房门口,目光发怔。
一看就是少年情窦初开,春心萌动。作为两辈子才开窍的叶以舒,看得那是真真切切。
叶以舒叹声。
算了,凡事也看缘。万一这臭小子真能抱得美人归呢?
*
又过了一日,第二日叶家铺子营业。
不过因为被钱家盯着,叶以舒不敢太高调。只放了点鞭炮,就开门迎客。
“一斤十五文,开业大促,买两斤送半斤!”
因着先前在菜市卖给一遭,开业就有之前的熟客来。又客人问起这东西好不好吃,怎么吃,叶以舒还没开口呢,那些个吃过的熟客就帮着解释。
也算省了他功夫。
铺子里现在只卖土豆淀粉跟土豆粉条。
叶以舒还有糖,那细白糖去年可是直接被琼楼以二两银子一斤给包了,今年产量只会更多。
码头修好,走运河能直达南边。那甘蔗原料就不止他们县有,南边也可以采买。
自然,糖的产量只会更多。
叶以舒想扩大产糖量,还要去南边走一遭。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但糖这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战略用品,放在现在更是金贵。他现在羽翼未全,他敢说自己要是现在在府城里拿出来,就是自掘坟墓。
到时候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他还没地方伸冤去。
所以再想做这生意,只有按耐住。
需要他找到一个靠谱的靠山之后,这东西才能拿出来。
至于琼楼,人家大酒楼,遍布整个大邱县,哪里缺糖供应。他那还是个小作坊,谈不上供应点糖就让人家提供大哥一般的照顾。
那是商人,不是江湖上的兄弟。
他们只看利益,看自己给的筹码够不够他护着自己。哪里有什么义气!
铺子的生意好似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了起来。
叶以舒现在就常驻店里。
闫季柏也在店里帮工,换取餐食住宿。
这么说着,自己好像跟个黑心老板一样。
且看一段时间,若他真认真干得好,那就发他工钱。当小孩儿自己给自己挣零花钱了。
铺子开了几日,豆苗就上府城了。
叶以舒收到消息的时候赶紧去码头上接人,远远地就看见豆苗抓着包袱站在那码头边的柳树下,往街道上张望。
叶以舒穿的红衣,人群中也夺目。
豆苗见了,脸上立即挂起笑容,包袱往肩膀上一甩就跑过来。看小孩这轻松模样,看来学的那一年武术还是有点用。
“哥!”豆苗欢喜雀跃,一下冲到叶以舒面前。
叶以舒往他脑袋上招呼了一把,道:“坐船可还习惯?”
“习惯着呢。我们来的时候还有一条鱼直接跳到了船上。”
叶以舒去接他手里的包袱,却豆苗避开去。
“哥,我自己能拿。”
“那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你回家里歇一歇。”
“好。”
坐上马车,越过那高城深池。忽转内城,便是平坦开阔的主路。
行驶过一段,叶以舒将马车调转至东街菜市,带着豆苗到自家铺子外,下了马车。
一路上街市繁华,软红十丈,豆苗看得目不暇接。
马车停下,豆苗提着包袱撩开帘子出去。正要见识见识自家哥哥在这府城开的铺子如何,却忽然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睛。
豆苗心里坠坠一扯,还以为是自己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什么人,却见他哥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往少年怀中一塞。
“拿去放放。”
少年被冲得后退两步,转而盯着叶以舒。
豆苗小心翼翼下了马车,走到他哥身边挨着,低声问:“哥,他是谁啊?”
“闫季柏,河里捡来的小破孩。”
“又捡?”豆苗皱眉。
他防备地看着少年。
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像小舟。怕不是别有目的,故意凑上来的。
豆苗十二岁,不敌十七岁的闫季柏。
他哥去旁边食肆给他点菜,没了靠山,他立马看清敌强我弱,收敛了神色。
“我叫叶以展,我哥的亲弟弟。”
“闫季柏。”少年抱臂,看着这小孩儿。
弱唧唧的,一拳就能撂倒。虽然他看自己的眼神令他很不爽,但他不欺负小孩儿。
豆苗看着他:“你是府城人?”
闫季柏不他,兀自拿了帕子,随意地擦着柜子。
豆苗心道:这人不仅不人,还耳朵有问题。
“豆苗,吃饭去。闫季柏,你也来。”
饭桌上,两小孩对坐。期间吃饭没有任何交流。豆苗也只跟着叶以舒交代他考试的时候发生的事,两小孩中间跟隔着城墙似的。
叶以舒也不着急,反正玩不玩儿得到一起,以后都得住在一个屋檐下。
吃过饭,叶以舒让闫季柏送豆苗回去。他自己守着铺子。
下午。
等自己关了店离开,进门却见小舟跟宋枕锦也回来了。
而这三小孩,豆苗在屋檐下温习功课,闫季柏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打瞌睡,小舟两边来回跑,一会儿跟这个说话,一会儿跟那个交流,一点都不厚此薄彼。
叶以舒笑了笑,转头去厨房。
看他家宋大夫已经在做饭了,叶以舒往灶前一坐,下意识摸阿黄的狗头,却摸了个空。
他微微一叹,撑着脸对着柴火发呆。
刚开业,叶以舒有些忙。每日招呼客人,说得口干舌燥。
等再过些时候,生意回落,他就轻松一些。
“累了?”
“有一点。”叶以舒抓了抓手指,仰头看着宋枕锦,眼里火光闪动,“有些想我们家阿黄了。”
“不然把它接过来?”
“阿黄走水路,你说它会不会晕船?”说着说着,叶以舒就笑了起来。
宋枕锦道:“要试试才知道。”
叶以舒是真的有些疲乏,坐在凳子上,就这做饭的时辰打了好几个呵欠。
宋枕锦看他有些撑不住,想让人去床上躺会儿,就见叶以舒手撑着下巴,闭上眼睛睡着了似的。
铺子里售卖的样式虽不多,但来采购的人却多。除去菜市上零散的客人,还有那些做吃食买卖的。
这东西在府城还算新鲜,刚正式开卖,难免有些人不知如何吃。
一两个人问还好,一天下来几十个人在问,叶以舒光解释都要好说一通。
他打算明儿干脆还在铺子前放个炉子,就专门来演示铺子里的东西要怎么吃。这般想着,叶以舒在疲惫中睡去。
晚饭还没好,宋枕锦看他差点一头栽进火里。
抬手挡住他额头,半蹲下身,让他脑袋放在自己肩上。等了会儿,没见他醒,又托着他后背跟腿横抱起。
叶以舒顺势圈住他脖子,脑袋埋在他颈间。
出了厨房,分立两侧的三个小孩儿同时看来。
豆苗还没开口,宋枕锦就道:“睡着了。晚饭还要再等会儿。”
闻言,几个小孩儿皆是放轻了动作。互相看一眼,又继续各做各的。
叶以舒睡了半个时辰,天光收尽。
宋枕锦举着烛火进来叫人吃饭。
他知道哥儿要是没睡够,会憋着气。他将蜡烛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撩起一边的帘子挂上。
哥儿侧卧向外,被子搭在腰间。外衫脱了,只穿着枫红色亵衣。薄薄的一层,显得身子薄削,手臂修长。
宋枕锦目色柔和,轻轻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阿舒。”
叶以舒动了动,抓住脸上的手,低头埋进去。
宋枕锦掌心温热,在床沿坐下。他知道哥儿醒了,便半搂着他的腰,托着人起来。
还困乏的人跟没骨头似的,软乎乎的任由他摆弄。
宋枕锦拿过一旁的衣服,环抱着哥儿,缓缓给他套上。待到下床,叶以舒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整个人挂在宋枕锦身上。
他眸子里满是怨念。
“就不能少吃这一顿吗?”
“不能。”宋枕锦在这方面有别样的坚持。
叶以舒额头往他肩膀上一撞,他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出去。
桌旁,三小孩儿跟一个窝里出来的猫崽似的,齐齐看来。
叶以舒当即揉了揉眉心。
怎么忽然发觉,他俩还没生崽呢,家里娃就这么多。
……
豆苗要准备府试,也没几日的时间了。
空房没多的,叶以舒只能把它与另外两个小孩儿安排在一起睡。屋里有软榻,睡床还是睡软榻他们自己商量。
叶以舒吃完饭,依旧犯困。
他草草泡了个澡后,拖着宋枕锦赶紧进了屋睡觉。
第二日,他真就在铺子前弄了个炉子。
那土豆粉条如何吃,土豆淀粉如何用,旁人问他就示意别人试吃。省了不停的口头解释。
每日生意稳定,有个三五两银子进账。若是遇到了开酒馆或者食肆的大铺子,一下子能卖出十来两。
不过这样一来,仓库里的存货就消耗得很快。
叶以舒正打算送信,让县里继续送来,但销量却下来了。
这东西耐吃,没了那一阵新鲜劲儿,散客回落。但许久不见那些开食肆的人来采购。
叶以舒守着守着,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会儿已经过午,做生意的高峰期过去。叶以舒盘了盘今日的营业额,也才一两银子不到。换做往常,再怎么也有二三两。
看着门可罗雀的样子,叶以舒打算关门回去。
这边儿刚落锁,就看见隔壁的小二跑出来,笑着招呼他进店里坐坐。叶以舒脚步一转,跟着他走了进去。
那食肆的老板正坐在一桌席面前,冲着他举了举酒杯。
叶以舒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林老板找我有事?”
“你等着我找你就不是为了叙叙旧?”
“我跟你有何旧可叙?”
“叶老板可真无情。”哥儿娇嗔,眼中有媚意流转,但举止洒脱,又不显得弱气。
叶以舒道:“既然林老板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铺子才开多久就生意如此惨淡,被谁盯上了吗?”
叶以舒心里暗骂了一声,举起身前的酒杯一口闷掉。
“早知有这一天。”
“那这么说,叶老板是知道了?”
叶以舒给林恣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他端起酒杯对着林恣道:“我只有猜测,还请林老板指教。”
“并非一家。”
叶以舒咂摸着嘴里的甜意,分明是米酒。他略微皱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哥儿。
“我叶某是有多大的本事,还能几家都得罪了。”
“叶老板,你可是真知你家铺子现在的生意有多惹人眼热。”
“小本儿生意,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要论丝绸,当铺,钱庄……我这铺子是一个也比不过。”
“那如果摊子铺得足够大呢?”林恣笑意闪烁,“你可知你那土豆干粉与粉条,产出多,不受水陆限制,要是售予军中,或运往北方,比南边儿那些瓜果蔬菜更有利润可图。”
“如果他们有这个本事,做出来卖我也无话可说。”
“他们不是想自己做,而是想让你帮他们做。”林恣眼里冷意闪过。
叶以舒讽刺地笑了笑。
那我倒不怕了。
“哦?为何?”林恣好奇望着,静等他说。
叶以舒道:“这东西并非我一人能做,林老板猜猜还有谁?”
“琼楼?”林恣蹙眉。
叶以舒摇头:“还有……朝廷。”
第75章 第 75 章 失算
“朝廷!”林恣眼皮跳了跳。
他只当叶以舒是个从下县而来的寻常哥儿, 却不想能跟朝廷扯上关系。
叶以舒道:“无论是这土豆怎么种?还是这土豆做粉,做粉条。这法子都被我交给上一任苍径县县令谈今,现在恐怕已经到朝廷手上了。”
“所以, 若旁人想垄断, 搞一家独大靠这个赚的盆满钵满, 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土豆产量高, 易种植,本来就是惠民的粮食。
要说在这上面那些商人想做文章, 也得看朝廷同不同意。
林恣缓和了面色,举起酒杯笑道:“叶老板大义。”
叶以舒摇了摇头,笑道:“谈不上, 我只做小本买卖, 没想过当个府城富商什么的。”
林恣目光一转,示意他看角落那两桌人。
叶以舒轻笑一声, 道:“多谢林老板了。”
林恣道:“就是看你顺眼,想交个朋友。”
叶以舒道:“那之后, 咱俩便是朋友了。”
说着话,角落里的两桌人结了账离开。叶以舒目光落在他们脚上,角落无声, 气息绵长。是个练家子。
林恣喝着小酒,脸色薄红道:“那是钱郑家的人。”
“那今日桌上说的话。怕是待会儿就要传遍府城那几家人口中了。”叶以舒看着林恣, 真心实意地敬了他一杯。
林恣摆摆手道:“我本来是想, 若你撑不住,跟你合作一番。但今日依你所言,这东西背靠皇家,那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动不得你了。”
现在府城人皆知,那偏远的苍径县发现了能生钱的金疙瘩。也就短短半年时间, 全县一下种出种新东西。
当时或许不以为意,但现在看到那东西能做出千奇百怪的花样,很难不心动。
可再心动,今天之后,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抢了。
因为大伙儿查明,这叫土豆的东西实际上是外域送来的马铃薯。而在全县推广种植,有他叶以舒的一份儿功劳。
而之前推广土豆的县令谈今,如今又恢复了户部尚书的职位。只要稍稍一打听,就知当今尤其重视这一作物,且交由谈今,将在全国推广。
就算要抢了叶以舒的工坊谋利,还得掂量掂量苍径县百姓答不答应,谈今会不会护着帮了他一把的贵人。
商人清楚地知道各中利益关系,所以,他们不敢动。
至少明面上不敢。
因叶以舒跟琼楼还有点儿关系,他们就有些畏手畏脚,不敢明目张胆来。更何况叶以舒一人关乎他整个苍径县的土豆产业。
林恣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眼前气质独一份的哥儿。
或许换做旁人,知道这东西之后恨不能藏起来赚出个金山银山。也就叶以舒,直接把东西好处点明,还把加工的方式上交朝廷。
他觉得此人可交。
叶以舒不知道那些眼线回去将这事儿告知给他们主子的时候,他们主子有多心疼可惜。他只知道,生在上辈子的国家,做不到有法子却看万千黎民挨饿的事。
当做是他保留的记忆过来,为这个社会做的一点回馈吧。
有可能易主的生意就在这一场谈话中平息,在送豆苗参加府试后,像被人隔离起来的铺子生意又恢复从前。
那些酒楼,食肆铺子过来才买的管事还是笑如从前,就好像这期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警告他们,也没人威胁他们。
叶以舒继续安稳赚钱,并有意推进榨糖工坊的事。
六月。
过了府试,已经是童生的豆苗开始准备八月的院试。若是院试过了,那豆苗就是秀才了。
不过豆苗才十二岁,过府试都勉强。院试他老师陆夫子也只是让他去试试。就当模拟考试了。
铺子生意进入正轨,已经有稳定的客流。
府城里的各家酒楼,商铺也会从他家固定每月进货。但是这些固定单子,每月都能有三百两。大概两千斤的样子。
叶家这粮面铺一下子在府城站稳脚跟。
铺子稳定,跟了他几个月的闫季柏一人就可以售卖。
叶以舒干脆跟他签了份儿契约,雇佣他在铺子里干活,每月给他二两月钱。
叶以舒这边发展还算顺利,宋枕锦那边则隔三差五去贺大夫那里学习。在家的时候,附近邻里知道他家这么个大夫,也上门来看。
渐渐的,宋大夫在附近的百姓口中,也有了口碑。
八月,豆苗院试不出意外没过。他收拾东西,随着工坊那边儿过来送货的船一起回了县里。
他还要跟着他夫子继续学习。
暑气熏蒸,夏日已至尾巴。
铺子里的生意平稳,不过白日太热。只有早上跟下午来人才多些。
叶以舒早上辰时去,只待一个时辰。把该送的货送了,中午回来吃个饭,伴着蝉鸣睡个午觉,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了再出门。
傍晚,带着一身热气回家。
宋大夫还在给上门的客人看诊,小舟坐在旁边听着。
叶以舒没去打扰,掉头去厨房。
桶里打上来的井水里泡了个西瓜,叶以舒捞起来破开,自己吃了一牙解渴,然后招呼闫季柏来送去屋里。
少年送完后回厨房里啃瓜,叶以舒就问他:“你们山阳府是不是种很多甘蔗?”
“自然。山阳府以甘蔗出名。”
“那制糖的工坊应该不少吧?”
闫季柏摇头。
“山阳府比沐州府还落魄,制糖的产业把握在大商户跟地主手里。小工坊自己榨不了糖,蔗农卖甘蔗也亏钱,就只能运出来卖。”
“除了你们府,还有哪个府种甘蔗?”
“要论最多最好,还是我们山阳府。隔壁固宁府虽然也种,不过产量远不及我们。”
少年难得多话,说完一通,盯着叶以舒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再做糖?”
叶以舒道:“不可以吗?”
闫季柏道:“制糖可不是说说而已。”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制过?”
闫季柏看着叶以舒胸有成竹的样子,默默捧着瓜转个身。连制糖都会,还担心旁人抢他什么生意。
糖可是稀罕东西,寻常百姓一年也吃不了几次。
就在叶以舒盘算着扩大榨糖工坊时,宋枕锦那边已经诊治完。
来人看着眼生,不是他们这条巷子里的人。见叶以舒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一瘸一拐出了门。
看来现在宋大夫的医术已经传出这一方巷子,有其他病患慕名而来。
夏日炎热,加上小舟他身子骨弱,有些苦夏。平日做的那些吃的,他吃不了多少。人跟着来了府城,没见胖过。倒像是来受苦。
叶以舒想办法做了些开胃的菜食,又按照宋枕锦提供的药膳方子给小孩儿补身体。
次日,叶以舒带走闫季柏去看铺子。
他才没走多久,忽然有人进了就家门,将要去贺大夫家的宋枕锦给带走了。
小舟看着门口的少年,正好对着他腰上挂着的腰牌。
小舟认得,是个钱字。
“宋大夫,我家主子昨晚不知是贪了凉还是吃多了,今日晨起吐个不停。你快随我去看看吧!”少年焦急,站一会儿都站不住,在家门口来回地走。
小舟仰头,手抓着他师父的箱子。
那他们还去贺爷爷家吗?
兴许是少年催得太急切,宋枕锦怕耽搁了病情,干脆让小舟在家等着。他看完了那边就回来。
小舟只好看着他师父锁上门,随那少年远去。
离开的时候,坐的是马车。
宋枕锦只觉得车中有种不太舒服的香气,他以袖捂住口鼻,试图推开车窗通风。
但却见那车窗关得严实,破不开。
宋枕锦皱眉。
大概一两刻钟,那马车终于停下。
车门打开,宋枕锦下了车,箱子还没背好,那少年就拉着他的手往院子里走。
碍于病人情况可能紧急,他并没有多严言,而是跟着少年在烈日下跑。
看着这亭台楼阁,连廊水榭,一瞧就是大户人家。怎么会请不了其他医者,居然还单独跑到东边请他来。
宋枕锦越跑越怀疑,下意识开始警惕。
没多久,宋枕锦跑出一头汗来。
却看那少年在荷花池前的亭子外松开他,躬身走到那彩纱飘扬的亭子外。开口说了几句,然后就匆匆跑来。
“宋大夫,我家主子就在亭中,您请吧。”
宋枕锦看了他一眼,目光淡然,像能看破人心。
少年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
宋枕锦不走,他好像能一直躬身立在他旁边。
湖风吹拂,荷浪翻卷。鼻尖是荷花的清香,还有不同寻常的脂粉香。
可见那里面的人,不是他一个寻常男子能进去见的。
宋枕锦道:“还没问过,你家主子姓甚名谁?”
“宋大夫,你还是亲自问主子吧。”少年知道自己骗了人,有些心虚。
里面的人不着急,旁边不止有着少年守着,甚至再远些,还有身材魁梧的打手。
宋枕锦意识到,自己是被骗来了。
他气息一沉,漠然看着眼前的少年。
“枉我对你信任,先去还替你医治。只道你是真替你主子着急,没成想,小小年纪蛇鼠一窝。”
宋枕锦故作气闷,甩袖要走,立在连廊上的打手却没办分挪步的意思。
“宋郎君,这又是何苦呢?”
清脆的女声从亭子里传出,那影影绰绰立在纱幔后的侍女将彩纱绑起来,露出坐在亭子的美人椅上赏荷的主人。
宋枕锦已经到了那打手的跟前,他再要往前走,打手却张开手臂拦住他。
“宋大夫,再过去我们就不客气了。”打手后头,一小厮走出来。要是叶以舒在,必定会认出他是三番五次跑到家门口窥探的那人。
“宋大夫,我家主子有请,请吧。”
宋枕锦眼神微凉。
小厮笑着警告:“不要逼我们动手。到时候若伤了宋大夫,你家夫郎可会心疼的。”
像被掐住了软肋,宋枕锦慢慢回头。
却看那亭子里的女子起身,笑着斟茶推至对面。
“宋大夫,请。”
宋枕锦立在亭子外,道:“姑娘有何病?”
钱兰影笑容一僵。
“宋大夫,我没病。”
“既然没病,那恕不奉陪。”
钱兰英柳眉蹙起,缓缓站直身子。脸色一冷,露出嚣张跋扈的本性。
“钱三,把人给我押过来。”
那小厮顿时让身边打手上,宋枕锦脚步一顿,手指划过袖摆,慢慢走进亭子。
钱兰影又变了脸,笑得娇媚:“这不就好了。”
“喝茶,宋大夫。”
宋枕锦垂眸,压住眼中厌恶。茶杯他没动,只抖了抖袖子,是看着旁边袅袅升起的香烟,蹙着眉。
钱兰影看着宋枕锦的那一张脸,还有他身上疏离又冷傲的气质,慢慢走过去,柔若无骨似地往他肩膀上倚去。
宋枕锦一个侧身,钱兰影差点就摔到地上去。
丫鬟来扶,钱兰影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
“宋大夫,我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懂吗?”钱兰影没了绕弯的心思,坐下道,“早在宋大夫进府城时,路过我那抛绣球的阁楼下,我便一眼相中了你。可惜,绣球并没落在你身上。”
“不过也没事,我钱兰影看上的人,迟早是我的。”
“我有夫郎。”宋枕锦脸色淡然,心如止水。
“有又如何?休了就是。”
“只要你娶了我,在这府城,无论是你想学医还是想经商,你要什么有什么。如此,宋大夫可同意?”钱兰影笑得红唇微翘,胸有成竹。
她仿佛笃定,宋枕锦一定会答应。
宋枕锦:“钱家?”
“自然。”
“不同意。”
“你!”钱兰影美目一瞪,瞧着面孔狰狞。宋枕锦扫过一眼,脑中想起自己夫郎的样子。
不及他夫郎十分之一。
钱兰影手指握成拳,又被自己指甲硌得掌心疼。
她瞧着宋枕锦俊俏的脸,忍了又忍,只当是他是小地方出来的,不知他钱家嫁女儿的嫁妆有多丰厚。
她把好处拿到台面儿上,妄想让宋枕锦答应。
“我好言相劝,真心而为。若你同意,我会奉上黄金百两,田庄土地万亩,此后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枕锦淡定:“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兰影看他油盐不进,有些烦躁。
“恕宋某告辞。”宋枕锦转身要走。
钱兰影忽然笑了两声:“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今日,这桩亲事必成。”
“若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动你那夫郎。若不听话……”
宋枕锦看着女人眼中的贪婪,颇有些想让他夫郎来看看。
不过身体里忽然生起的燥热让宋枕锦陌生,他悄悄暗了眸色。
想打这个主意。
龌龊。
看宋枕锦不说话,钱兰影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丫鬟小厮离开。她摆弄着她的纤纤五指,轻笑道:“怎么,现在怕了?”
宋枕锦压着睫,目光扫过那桌面,袖摆刚刚擦过的地方。
“大不了……”
“大姐姐!大姐姐!你跑到这里来了,怎么不带我?”连廊上,蹦蹦跳跳跑来个小姑娘。穿着橙黄的衣裙,像只活泼的小蝴蝶。
钱兰影眼神示意旁人拦着,但那些个小厮丫鬟却退得远,看不清她的意思。
转眼,小姑娘跑到近前。
“咦,是宋大夫!”她认出宋枕锦来,这是她当初贪玩跑迷了路,宋大夫送了她伞。
“大姐姐叫人帮我还了伞,宋大夫你收到了吗?”小姑娘走到近前,仰头笑看着宋枕锦道。
宋枕锦皮肤冷白,此时已经有点泛红。他看钱兰影过来试图拉走这个小姑娘,他蹲下,平视小姑娘的眼睛。
“还了,不过……”
“不过什么?”
宋枕锦看着她眼睛。
唇微微动了动:帮我离开。
小姑娘看着他,又忽然抿唇。她看懂了。
“大姐姐,既然宋大夫来了,我带宋大夫见爹爹!爹爹最近头疼。”
小姑娘拉着他要走。
钱兰影柳眉一横,忽然喝道:“慢着!我请来的客人,我还没招待完,你自己玩儿去。”
“可是大姐……”
钱兰影不耐烦:“钱三,带六小姐走。”
“是!”
钱月影看着宋枕锦,悄悄眨眼。
人散尽,宋枕锦面红不已。
钱兰影道:“宋大夫,考虑好没有?”
宋枕锦笑,笑得钱兰影晃了心神,仿佛回到了在阁楼下抛下绣球前的那一刻看见的玉面郎君。
宋枕锦却冷声道:“做梦。”
钱兰影恼羞成怒,掐紧了手指怒喝:“钱三!给我把人押到……”
哗啦一声。
青衫拂过眼前,只看亭子外的荷花池中水花四溅。
不消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快!快把人找出来!”钱兰英大惊失色,攀住那亭栏往水中望去。可身上不知怎的如有蚂蚁在啃食,慢慢发痒。
打手们也被吓到,纷纷往荷花池里跳。
凉水缓解了身体的难受,宋枕锦水性好,悄悄往荷叶中游去。
他事先看过,这荷花池极大。只要他躲在里面,不用多久,岸上的人都会走。
“怎么这么痒?”
“香草!怎么这么痒!”像有虫子在皮下钻,细微地啃食着肉,奇痒无比。钱兰影难以忍受地抓挠着,却回头,见自己的几个丫鬟,还有钱三那个小厮以及刚刚下水的大手们都在挠身体。
……
叶以舒跟着钱家那六姑娘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亭子里一片混乱,那眼熟的小厮在地上打滚,丫鬟红着眼睛抓挠着身体,红痕满布。
至于那一看就是主子的人,面孔狰狞,满脸的泪。
站不得坐不得,站在那亭子里吼着河里的人,一定要将人抓上来。
钱六姑娘抓着叶以舒的袖子往里跑,正要靠近亭子,叶以舒却一把将她拉住。
小姑娘不明所以,可左看右看……
“诶?宋大夫呢?明明之前还在的。”
叶以舒道:“我去问问,你在外面别靠近这些人,也别进去。”出于小姑娘来告知,他怎么也要提醒一下。
叶以舒目色似墨。
飒沓如风,几步就要到亭中。
恨恨怒骂着水里的人去找宋枕锦的钱兰影总算注意到他,却看人气势汹汹,手落在腰上仿佛在摸刀子。
他认出了人,是抛绣球那日站在宋枕锦身边的哥儿。
是他的夫郎!
“来人,来人!快来人!”尖锐的声音震耳难听,丫鬟小厮全往这边冲。
叶以舒看人奔袭过来,尤其是那钱三扑来时,身子一侧,露出后头的钱兰影。
只听“啊——”的一声。
钱三惊恐地看着被自己砸入水中的钱兰影。
叶以舒一转,脚往最后那个丫鬟背上一推,看他们跟下饺子似的,纷纷往河里跑。
“哈哈哈哈,好玩!好玩儿!”钱家六小姐乐得在一边拍掌。
叶以舒拧眉看着水中。
人下去了,但他相公呢?
“相公?”
“阿锦……”
叶以舒下了亭子,看到远处茂密的荷丛,心有灵犀一般往荷花深处去。
这花池中修了水廊,走着走着,边上荷叶微动。
叶以舒拨开荷叶一瞧,他家宋大夫红着脸趴在旁边,头发散了几缕在面上,全身湿透。
像美人出浴,不过美人有些狼狈。
“相公!”叶以舒伸出手,抓住宋枕锦扒在旁边的手。
“阿舒……”
话音刚落,叶以舒直接拉着他出来。又摸到他手上滚烫,面色也发红,急忙道:“哪里难受?”
“回家。”
宋枕锦攀着叶以舒肩膀,声音在轻颤。
已经快忍不住了。
叶以舒当即将人一个横抱,脚下轻快地钻出了荷花丛。那钱六小姐在外守着,一看他们来,眼里惊喜一闪。
飞快招着小手,低声道:“快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
小家伙在前面蹿,叶以舒抱着人在后面跑。
宋枕锦没有余力思考,只紧紧环住他脖子让他轻松些。面颊贴在哥儿颈子上,细腻温凉的触感让他眉头紧皱,又忍不住蹭。
虽然难受,但最后一丝智让他谨记,现在还不是全然放心的时候。
他极力克制着。
导致身上颤抖得更厉害。
钱府后门外,叶以舒抱着人坐上马车。
小姑娘挥挥手道:“你们快走吧,不然我大姐等会儿喊人追来了。”
叶以舒道:“谢谢了。”
马车在街道上奔驰,不过西边离他们住处太远,叶以舒打算送人去万嘉医馆。
可走到一半,听到里面的人低低地唤着阿舒。
叶以舒赶紧停下马车,钻进车厢。
一进来,听到的就是宋枕锦粗重的呼吸声。
叶以舒皱眉,手贴在宋枕锦脸上,看他不自觉地蹭来,满是担忧:“到底是什么原……”
话一顿,叶以舒看到宋枕锦的腿上的衣服。
再看宋枕锦的脸色,他低咒一句。
他要去万嘉堂,抄的进入,走的是那无人的巷子。
这会儿锁了车厢,直接覆身上去。
宋枕锦朦胧中看着哥儿的脸,唇被轻轻沾了一下,脑中轰隆一声,全无智。
叶以舒让他毫无章法地啃着,只觉太过生涩。
手悄悄探入,哄着人叫着夫郎。
“夫郎……”宋枕锦声音混着潮气,沙哑唤着。落在叶以舒耳里,简直动摇心神,差点就拽走了智。
叶以舒又低咒了一声。
第76章 第 76 章 夫夫一体
混乱过后, 叶以舒拿了帕子擦干净手。他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办了,但现在在外面,总归不好。
趁着他相公仰头失神, 叶以舒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下, 剥开他粘在脸侧的发丝, 飞快出去, 继续驾车。
到了家中,开门见闫季柏已经回来看住小舟, 他吩咐他俩看铺子去。
“师父?”小舟依依不舍。
“你师父我带回来了。没事。”
闫季柏看叶以舒急急忙忙的样子,顿时拎着小舟出门。
叶以舒将大门一关,又进了马车当中。
宋枕锦又难受起来, 躬身蜷缩倚坐在角落, 听到动静,慢慢看了叶以舒一眼。
叶以舒弯腰扶着他手臂搭在自己脖子。
下车时, 又干脆将人抱进屋里。
门刚关上,就被按在门上。好似他家相公一瞬间就开窍了, 叶以舒起先还能招架,后头就沉浮于其中。
光影倾斜,已是下午。
卧房内, 一片凌乱。宋枕锦搂着怀中的夫郎,手臂紧了再紧。
叶以舒像是不舒服了, 拧着眉闷哼。宋枕锦才稍稍放松了点力气。
躺了一会儿, 他起身。
先把该换的换了,窗户打开通风。做完这些,又出去把马车收拾了一番,在去将铺子里的两个孩子接回来。
铺子关了,今天下午歇业。
他花了点钱, 几人在外面吃了顿午饭。又给叶以舒带上些,送回房里。
屋里。
宋枕锦走到床沿。
他低头,鼻尖在快要碰到自家夫郎时,叶以舒瞬间睁眼。一截皓腕从薄被里钻出,勾着他脖子拉近。
“相公这么小心做什么,想亲就亲。”叶以舒笑得明媚,仰着下巴干脆地在宋枕锦唇上亲了一下。
末了,手又往宋枕锦衣服里钻,弄得宋枕锦耳红,但却纵容。
“阿舒,吃点东西。”他伸手环着哥儿肩膀,小心不已,怕是把他当做泥娃娃,捏一下就能碎。
叶以舒虽然有点不适,但也不至于这么脆弱。只是他家相公愿意,他享受就是。
吃过饭,叶以舒力气回来了。
他看着宋枕锦跟他身后放枕头,又坐在他身边压被子。叶以舒将被子推开,面若桃花,看着他:“热。”
“嗯。”宋枕锦垂眸,拉上哥儿的手轻轻捏着。
“是我不好,阿舒再三叮嘱,我还是上了当。”
叶以舒坐靠着床头,屁股不舒服。干脆身子歪去宋枕锦怀里靠着。
宋枕锦搂着哥儿的腰,让他靠得舒服些。
“不是相公的错,怪只怪敌人太狡猾。不过我看他们身上发痒,是相公做的?”
“嗯。给他们一个教训。”
叶以舒见自己什么没穿,宋枕锦却裹得挺严实,摸索着扯开他腰带,扒拉着他衣服敞开了再贴上去。
肌肤挨着的滋味太好,叶以舒有点食髓知味。
宋枕锦干脆让哥儿坐在腿上,整个横抱在怀。
“但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得罪钱家。你那生意……”
“早就已经得罪,还有什么可怕的?”叶以舒翻个身,手搭在宋枕锦的腹部。盘着那薄薄的一层腹肌,叶以舒笑意盎然。
“早已经得罪?”
宋枕锦心中一凛,低头看着哥儿。
叶以舒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自知自己说漏了嘴,飞快撤回吃豆腐的手,将自己往床里侧挪。
却不想宋枕锦紧抱住他的腰,执着道:“除了给琼楼那方子的事,他们阻挠我们租铺子。还有其他?”
“没有。”叶以舒满眼无辜,就是不停的掰开把在腰上的手。
“阿舒……我们夫夫一体,你不能瞒着我。”宋枕锦眼睫垂下,仿佛伤心了般。
叶以舒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气馁地松开手。
他妥协翻身往他腿上坐,手臂搭在他肩上道:“前些时候,铺子刚开不久生意惹了人眼热,那些大客应该被警告过不能来我们这铺子采买。不过没事,都已经处好了。”
“如何处的?”宋枕锦止不住的后怕,落在哥儿后腰的手紧了又紧。
“就是……借了一下谈大人的势,逞了一把威风。后头生意就恢复了。”
宋枕锦哪想到会发生这事儿,他一心忙于医术,看哥儿铺子已经开起来还当是县里,就忘了多去看看。
想到这儿,宋枕锦整个将叶以舒揽入怀里。
叶以舒一下与他贴近,下巴落在他肩上,两人严丝合缝的。
他愣了一下,随后莞尔笑起。
他主动抱住宋枕锦的脖子,在他脸上蹭:“我有分寸,没事。你别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今日这事盖因我而起,若是钱家追究起来,阿舒……”
“想让我明哲保身?”叶以舒不高兴地一口咬在宋枕锦的脸上,“想都别想。”
铺子是他的,他得护住。
男人也是他的,他依然要守着。
“我们此前一直未跟钱家对上,只是他家的狗腿子看不过我们。这次是钱家大小姐,她做这事,应该也不敢闹到钱家家主面前。大户人家还是要脸的。”
“不过,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或许只能回老家了。”
“那便回老家。”宋枕锦忽然道。
看他有几分认真,叶以舒立马直起身,捧着他脸道:“药已经解了吧?怎么还说胡话?我是开玩笑的。”
“玩笑也好,真话也罢。一切以阿舒的安危为重。”
扫眼就能看见哥儿身上的红红梅,宋枕锦到底是面皮薄,将床边放着的睡亵衣拿过来给哥儿穿上。
叶以舒看了看自己胸口,手掌再压着宋枕锦的胸口。
“没区别。”
宋枕锦脸红,温声道:“阿舒别闹。”
叶以舒眯眼笑起,仰着头,蹭着宋枕锦的脸。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阿舒……”
听这声音都发颤了,叶以舒忙道:“好,不说了。”
逗人是情趣,但不能把人逗过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对于今天钱家大小姐做的事,虽说说占的是他们,但还是惹了那钱家。两人只能做足准备,以防被报复。
而钱家大宅中,落水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救上。
钱家六小姐被自己姨娘带回了自己院子,而钱兰影被从水里救起来时,身上虽不痒了,但却也受了惊。
深闺里养的小姐,弱不禁风。也就能指使奴仆耀武扬威。
钱家人口众多,钱家家主正妻早逝,小妾通房数十,底下的儿女只两个嫡子带在身边培养。
而另外的儿女,没出息的便作为攀龙附凤的工具。
钱兰影之所以能够抛绣球招亲,也只不过是她占了长,钱家家主顺她的意并未送去联姻。
不过钱兰影的性子不好,在钱家并不讨喜,无论是兄弟姊妹,还是嫡母都对她一般。
今日这事儿,是她谋划了许久才做出来的。
本想着一击即中,让宋枕锦妥协。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就是他爹看不上宋枕锦这个医郎,到时候也只能让自己嫁给他。
生在钱家,能自己选夫君,自是幸事。
但这事儿一旦闹到家主面前,钱兰影只能吃板子。
因为钱家那些女儿要名声。
不过她再怎么瞒着,今日一事还是传到了钱正茂耳朵里。
钱正茂前些时候才盯上了叶以舒的生意,后头刚知道他有靠山,结果自己女儿就觊觎上人男人。
有夫之夫,亏她也看得上!
气得钱正茂直接把钱兰影禁足,但同时也将叶以舒一家彻底放在眼中。
他们酒楼现在也要从叶家铺子里进货,不止他们,琼楼、岳家的酒楼,郑家的酒楼,大半个府城都要从那小小的一个铺子里进货。
可惜,这生意后头牵扯的是一个县。
一个入了当今圣上眼的县。
这生意动不得。
可要是……
人不小心出事了呢?
*
因着钱兰影的事,叶以舒跟宋枕锦提高了警惕。不过暑气散尽,已经入秋,叶家的铺子依旧稳当经营着。
入秋之后,叶以舒在铺子里又添了一份红糖。
工坊里的细白糖暂且数量有限,刚一出来几乎在县里就被卖完了。红糖也有别的人家在卖,所以多的就被尽数送到府城。
为了红糖好卖,叶以舒又做了醪糟。
红糖跟醪糟拿回去,做一碗红糖醪糟鸡蛋,或者是醪糟汤圆,正好能暖胃。
叶以舒本以为还要多多吆喝才能卖得出去,但红糖一拿来,几下就销售一空。
叶以舒站在柜台前看着客人面心满意足地离开,迷惑都要写在脸上了。
“红糖这东西,府城岂不是更多?”
“红糖虽多,但价格贵呀。而且你这货,可不是一般的货。”叶家工坊产出的红糖没什么杂质,也没苦味儿,甜度还高。
但凡用过他家的,都瞧不上其他家的了。
叶以舒看着来人,一身银杏黄锦衣,脖子上戴了个纯白的兔毛围脖。一张脸笑盈盈的,走过来就靠在了他家柜台前。
不是隔壁的林恣是谁?
“我打听过,还是参考其他铺子的红糖定的价。怎么会低?”
“那你也不看看人家卖的是什么红糖。”林恣道,“你家这品质,堪比那些个钱家岳家卖的了。且人家还是从南边儿运回来的,价格嘛……比你这个高两倍有余。”
叶以舒听着心里一紧。
林恣看他那防备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得歪歪扭扭。
“不用紧张,你家铺子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中。早在你卖着红糖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林恣像半点不介意,手撑着下巴看着叶以舒,“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啊……”
“合作?”
“嗯哼。”
叶以舒直接对一旁的木桩子闫季柏道:“小柏,给林老板上茶。”
林恣美目流转,落到一旁愣神的小孩儿身上。看了半天,不见人动,他笑着:“怎么看着不机灵?”
心上人在旁边,能机灵才怪了。
能不出错就行。
“闫季柏。”叶以舒直接叫他名字。
少年对上林恣视线,脸一下就红了。他飞快转头,人还差点儿被自己绊倒。
叶以舒哼了两声。
“出息!”
林恣笑的花枝招展,眼尾轻轻一抬,看着叶以舒道:“你这小孩儿,难不成看上我了?”
叶以舒有些无语。
“一把年纪了就别勾人了。”
“我年轻着呢。”
“快三十了,人小孩才多大?”
林恣闷笑:“我不管,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太嫩了我也下不去嘴呀。”
叶以舒扫他一眼。
“注意言行。”
“也不知道谁比我更能说,你家相公要是在这儿,你会这么假正经?”
“我那是对我相公,你有相公吗?”叶以舒半点不让地回怼。
“有啊。”就在叶以舒刚露出诧异的表情时,林恣笑着道,“不过被我休了。”
“休了?”
“骗你不成。”
“那对人家打击可多大呀?”
“那又关我何事?”
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兴趣相投,现在也真成了朋友。
来往多了,叶以舒便知道眼前的哥儿哪里是柔软任搓的猫,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他凭一己之力,在这府城各家口中撕下了一块肉来。
春风楼是他的,专收留无家可归之人。那里面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买卖。还有这些小小的食肆,别看店小,但他手上有上千家。
除了他们府城,南边的、北边的府城都有他的产业。
没多久茶来了。
叶以舒引林恣去旁边坐下。
林恣道:“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叶以舒道:“你倒是说明白,合作什么?”
“糖啊。我在府城给你出地,出人,咱俩合开一家工坊。”
“咱这儿又没原材料,开在这边还要从更南边的地方运过来。那还不如直接开在南边。”
“那就开在南边。”林恣道。
叶以舒看他这么随意,有些怀疑道:“你到底是来说正事儿的,还是逗我玩儿的?”
“说正事儿啊。”林恣笑道,“南边儿嘛,这小孩儿的老家山阳府,我也有地有房,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山阳府有自己的制糖工坊,你斗得过?”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以舒看他这般轻松态度,忽然笑起来。
“行啊,那就试试。”
两人都是明白人,做事也干脆。确定两方都有这个意向,便直接开始商量。
叶以舒本来就有扩大工坊的想法,要是在府城或者在县里做,受制于原材料,成本定会增加。
要是到原产地去,能省下不少。
两方从白天商量到天黑,宋枕锦那边始终不见人回来,已经提着灯笼找过来。
林恣看着街道上徐徐而来的人,跟那清风明月一般。怪不得叶以舒这么护着。
“明天继续?”
“慢走不送。”
林恣瞧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哼笑一声。
“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男人就不能纵着,免得打蛇上棍,上房揭瓦。”
“林老板,你家马车等你呢。”叶以舒道。
“见色忘友!”林恣啐他。
叶以舒笑道:“我看你是嫉妒。”
两人吵着嘴,在街前分别。
林恣上了马车,回自己家。叶以舒让闫季柏锁门,自己几步跑到宋枕锦跟前。
“相公。”他伸手抓住宋枕锦的衣袖,宋枕锦顺势牵住哥儿的手。
手心温热,掌心茧子少了些,捏住软乎了不少。
“许久不见你回来,我过来看看。”宋枕锦道。
“谈生意呢。”叶以舒道。
“跟林老板?”
“嗯。他想跟我合作,开制糖工坊。先前我还担忧怕工坊再扩大惹人眼红。但林恣今天找上门来,那我便顺势而为。”
“中秋过后,我可能要去一趟山阳府。”
“我随你一起去。”宋枕锦想都没想就道。
叶以舒摇头:“家里还有小舟跟后面那个,得有人看着。再说你跟着贺大夫学医,他能让你走那么久?”
“我说一声便是,他们两个……送去县里。”
叶以舒看他几下就做了主,笑了笑,也没说答不答应。只看着身后的少年大步往前,超过他们先进了家门。
叶以舒停下,唇忽然凑在宋枕锦的耳边:“相公,你好粘人啊。”
他笑得眼眸星光闪动。
宋枕锦搂住他的腰道:“我是不放心。”
他用比叶以舒跟轻柔的声音,贴着哥儿的耳朵,似请求道:“阿舒就应了我吧。”
叶以舒轻轻一笑,面若芙蕖,又似桃花妖。
“到时候看。”
自从开了铺子以来,叶以舒不是在家中就是在铺子里,只月首尾去码头取货。
几乎每日固定路线,来往的人都看熟了眼。
临近要去山阳府的前两日,林家的小厮忽然上门来请。叶以舒跟宋枕锦打了招呼,便去赴宴。
路上走过正街,看一条迎亲队伍敲敲打打从春风楼前路过。
“叶老板,这边请。”
叶以舒点了点头,进了春风楼后,径直上楼。
见二楼窗边,林恣斜倚着窗台往下看。瞧得津津有味。
“迎亲队伍有什么好看的?”叶以舒在他对面坐下,抓了一把放在矮桌上的瓜子,闲闲地磕着。
那新郎官儿坐在枣红大马上,模样还算端正,只不过瘦了些。
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接亲,那大马都走到前面看不见了,后头嫁妆箱子还如长龙一般,从跟前走过。
林恣撑着脸,扫他一眼:“你可知这是谁家娶妻?”
“不知。”叶以舒道。
林恣抓过一点瓜子就往叶以舒身上扔,白了他一眼道:“是知府家的庶子。”
“不认识,没听过。”叶以舒木着脸,捡起身上的瓜子扔回去。
林恣躲闪,气笑了:“你这个不吃亏的主,请你吃瓜子呢?”
“那你双手奉上。”
“滚!”做生意的不知道府城里各种势力的情况,鬼才相信他。
叶以舒道:“新娘是谁?”
“总算问了。”林恣扬了扬眉,举手投足间全是成熟哥儿的风情,“你求我啊。”
叶以舒木着脸:“求你。”
“切,无趣极了。”跟敲木头棒子似的,一点求人的感情都没有。
谈话间,接近的队伍走到了尾巴。
林恣道:“新娘是秦家大小姐钱兰影,被他爹送去攀高枝去了。”
“钱家大小姐……”叶以舒看向楼下。
“嗯哼,就是被你踹进湖里,被你相公投了毒差点挠坏了一身娇贵皮肉的那钱家大小姐。”
“我可没干过这种事儿。”叶以舒又抓了一把瓜子,“我相公也没干过这事儿。”
“别装了,这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当其他人不知道。”林恣道。
“可他们没来找我算账。”叶以舒还惦记着这事儿。
他不会以为钱家是什么肚量大的人家,总会动手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林恣笑道。
“可不是,就靠着这点自知自明活到现在呢。”叶以舒没会他的调侃,而是在思考他们府城的这个知府。
“这两家本就是蛇鼠一窝,给够了钱就不会有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给钱就是最大的事。”
叶以舒望着追在迎亲队伍后抢喜糖跟喜钱的百姓,瞧他们的衣服穿着,除了略贫困那些,还有不少乞丐偷偷混在人群中。
“是啊,给钱就是最大的事。”林恣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有些无奈。
“你送了?”叶以舒问。
“自然要送。不然我就春风楼不用两日就要关门。”
“咱知府一次能吃多少?”
“五百两打底,这还是见寻常铺子。像其他那些最好的店,年结时送上去的万贯都有。今年只怕要的更多。”
叶以舒没多评价,只拍了拍林恣肩膀。
林恣笑:“别以为你今年逃得过。”
叶以舒道:“你请我来就是给我施加压力的?”
林恣道:“你会说话吗?我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心慌意乱的。”
叶以舒拱手:“我谢谢你啊。”
林恣笑得明媚漂亮:“不用谢,陪我吃顿饭就行。”
本来就想着叶以舒过两天就要走,今天当是帮人践行。桌上上了一整桌的好酒好菜。
叶以舒也是跟他熟悉了才知道,这哥儿还有点儿酒瘾。
“来!今晚不醉不归。”林恣拔了酒塞,一人倒了一杯。这酒闻着味道清新,伴着一股荔枝味儿。
“荔枝酒?”叶以舒端着杯子凑近了嗅了嗅。
“不错。我专门从南边买了批荔枝回来自己酿的。这可是我们春风楼的招牌,五两一壶,我对你好吧。”
叶以舒看他闻了个酒味儿就像醉了,笑道:“那就多谢林老板了。”
林恣与他碰杯,自己先喝了一点。那面上的一丝丝醉态让叶以舒这个哥儿都有些移不开眼。
到底是谁家夫郎,怎舍得让人跑了。
林恣忽觉不足,差点气氛,他问:“可要听曲儿?别的不说,我春风楼的曲儿可是一绝。”
叶以舒颇觉合适,点了头。
“那就来上一曲儿。”
第77章 第 77 章 马发狂了
林恣看叶以舒不排斥, 当即笑得开怀。
“你果然和我脾性!换做旁的哥儿说要听曲儿,定红着脸骂我几句,躲得远远的。”
叶以舒道:“吃酒听曲儿, 人生乐事。何苦躲避不及。”
“就是。”林恣雀跃, 将门口守着的人叫进来, 吩咐了几句。接着便有四个穿着飘逸纱衣的哥儿抱着乐器进来。
衣服看着还是特制的, 走动起来飘飘欲仙。
“东家。”四人屈腿行礼,抬起脸, 各有各的风姿。
林恣道:“去吧,先来一曲儿最拿手的,让叶老板也瞧瞧。”
“是。”这声音如泉水叮咚, 轻轻袅袅, 悦耳极了。
四人配合,丝竹声声, 叶以舒与林恣慢悠悠的吃菜,喝酒。倒是美事一件。
中途兴起, 林恣又跑去弹了个琴。
叶以舒一曲听完,夸赞道:“此曲只因人间有,还是林老板更胜一筹。”
林恣当即坐会桌前, 扬起下巴,像只优雅的波斯猫。
“那是。”
看他这娇憨态, 哪里是个快三十的哥儿。
“不过如果你相公知道你来春风楼, 可会吃醋?”
“他要吃什么醋?”自己是哥儿,又非男子。
林恣哼笑:“你可别低估了男人的醋性。”
叶以舒道:“放宽了心,我们夫夫俩好着呢。”
酒过三巡,两人皆是醉了。
叶以舒喝的脸上驼红,人坐在窗边, 望着琳琅满目的街市吹风。
已经夜幕,各家门前都挂了灯笼。灯火辉煌,尤其是这春风楼,星光熠熠,亮如白昼。
叶以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醉得趴在桌上睡死过去的人,有些晕眩地起身。
天黑了,再不走家里宋大夫会担心。
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不得不撑在桌上缓缓。
门外有人敲门,道:“主子,叶老板的相公找来了。”
林恣睡得无知无觉。
叶以舒醉眼朦胧地笑了笑,去将门打开。看宋大夫提着灯笼立在门前,面容端肃,一身冷意。
他脚步趔趄,一下子扑了过去。
宋枕锦立马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让人趴在自己怀里。
叶以舒抱着他脖子,勉强稳住自己,回头对那门外的姑娘道:“你家主子喝醉了,跟他说一声,我就先走了。”
那小丫鬟行礼:“叶老板慢走。”
叶以舒喝酒喝得脸热,索性将脸贴在宋枕锦凉丝丝的皮肤上。“相公,头晕。”
“头晕还喝这么多。”
宋枕锦搀扶着他,走了两步却发现不方便。他干脆半蹲下,叶以舒直接往他肩膀上一趴。
宋枕锦无奈,背着人起身。
离开春风楼,从纸醉金迷中堕入尘嚣。府城开了夜市,真是热闹时候。
摊贩叫卖,人来人往。快中秋了,这夜市也越发热闹。
叶以舒环着宋枕锦的脖子,脑袋贴着他,闭着眼睛说着林恣告诉他的那些话。
前言不搭后语,说得又囫囵,宋枕锦根本就没听明白。
他掂了掂背上的人,只在他叫一声“相公”的时候,应他一句。
慢慢走着回到家里,宋枕锦赶紧煮了醒酒汤。
正想让哥儿喝,进门却发现他只穿着亵衣坐在床上等着。
哥儿此前从未这般喝醉。
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喜欢酒,也滴酒不沾,家里也没买过什么酒。
宋枕锦走到床边,刚弯下身子试图将叶以舒抱起。但醉酒的人却抱着他说:“别动。”
宋枕锦拿过身后的被子,笼在他身后。连被子带人一块儿抱住,才弯着腰,顺着哥儿的话不动。
略微烫的手指落在眉间,顺着眉弓往下,虚虚点在长睫上。
宋枕锦颤着睫,注视着自己夫郎。
喝了酒的人一身都呈现出淡淡的红,眼眸迷茫,像被蒙了一层雾纱。唇瓣像春日早晨沾了露水的花瓣,红而润泽。
宋枕锦动了动喉结,却忽然被哥儿整个手掌盖住。
宋枕锦眼中冷静破碎,微微凑近了人。
从前他只觉得喝酒误事,更是激进地认为喝酒无一点好。可现在望着醉酒的哥儿,看着他的憨态,忍不住去用鼻尖蹭了蹭他鼻尖。
“夫郎……”
轻轻的呼唤吞没在唇齿间,一切都是那么顺成章。
旁边的醒酒汤热气散开,伴着微甜的气息,最后消尽余温。
烛火燃了半根,白蜡一直蔓延在桌上,最后直到熄灭……墙面还有月光映照出来的影。
一夜直到天明。
放纵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没起来得了,上午的铺子是闫季柏看的。
中午,叶以舒睡够了才起。
起的时候身边不见人,但里外穿的衣服都放在床边。叶以舒趴过身子拿起来,扭到腰上一酸。
想到昨晚宋大夫那个激动劲儿,叶以舒闷在被子里肩膀颤了两下。
还真当他不知情趣,原来是没触动到那个点儿。
可折腾死他了。
磨磨唧唧穿好衣服,叶以舒挪着步子下地。刚打开门,就看宋枕锦端着东西过来。
叶以舒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靠着门。
目光在宋枕锦身上打量,从他舒展的眉梢看到他脖颈的红痕。是受不住的时候被他啃。
宋枕锦动作一滞,端着东西先放好。再回来圈住叶以舒往里面走。
走了两步,叶以舒耍赖地伸手挂在他脖子上。
宋枕锦见房门大开,耳朵微红。不过还是搂着自己夫郎的腰,将他抱在桌旁。又在椅子上放了软垫,才搀扶着他坐。
“饿了。”叶以舒靠在椅背,目光直直盯着宋枕锦。
宋枕锦立即端碗,用勺子给自家夫郎喂饭。
“昨晚的事,对不住。”
他喂完一碗粥,随后将碗放在旁边。手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两个耳朵红透了。
叶以舒听完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开。
他笑得前俯后仰,又扯动了后面,酸得他要立马换了张苦兮兮的表情。
“你情我愿的,道什么歉?”
“夫郎不舒服。”
“舒服。”叶以舒捏了捏他耳朵,“就是次数多了,没习惯而已。谁叫你以前克制,叫我难受。”
宋枕锦听着他的惊世之言,那点儿羞涩也没了。
他握住叶以舒的手,随后贴在自己脸上。
他也不说话,只用脸颊轻蹭。眼睛看着他,叶以舒仿佛能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
他很高兴。
叶以舒心底一叹,往前一趴,趴在他身上。又抓住他的手放在腰后。
“揉揉。”
宋枕锦顿了一下,便顺从哥儿的意思,轻轻给他按摩。他是大夫,懂得人体穴位。按揉的力道刚刚好,舒服得叶以舒又昏昏欲睡。
“明天就走,你确定要跟我一起?”
“自然。”放哥儿一人出门,他不放心。
“那待会儿就该收拾东西了。”
“你说,我来就是。”
……
中秋之后,天凉了下来。
院墙边,丛丛菊花含苞待放。
半年未归,他们先坐船先去县里。放下两个孩子之后,两人再离开继续南下。
闫季柏没跟着他们一起,怕的是那小孩儿触景生情。
在河面顺流而下,行了个六七日,就到山阳府的地界了。
不过只去离府城还有一段距离,临近十一月,河道两岸高深的植物皆是甘蔗。
甘蔗还没收割,旁的地界正是农闲的时候,他们这儿却是农忙。
不过到了这边,天气暖和了。叶以舒脱掉肩上的披风,立在船舷打量外面那些甘蔗。
密密麻麻,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什么杂草。
那田地边搭起了草棚,偶尔能看人在其中走动,多半是防止人偷东西。
到了山阳府码头,叶以舒两人付了船钱,直接上岸。
一路过来,山阳府地势比他们沐州府稍平,矮山居多。目之所及的平地里,但凡种了东西的,除了甘蔗,还有芋头。
府城大河流经,码头就在城内。
两人下来之后先找地方住下。
山阳府城内的布局与沐州府并无多大差异。只不过民风淳朴些,那些穿金戴银的有钱人见得也少些。
定下客栈后,他们先收拾收拾,好好睡上一觉。
次日醒来,叶以舒跟宋枕锦一起先去各家卖糖的商铺里问了问。
糖价比他们那地儿便宜一些,但看质量,红糖松松散散,甜味尤其不足。
“瞧着是次等货。”叶以舒道。
掌柜的一看叶以舒是行家,笑着道:“瞒不过客官您的眼睛,咱店也有好货,但数量不多。供给固定的买家之后,能拿出来的也是少数。”
“这都年末了,前一批出来的蔗糖早已卖完。现下新的一批还没做出来,客官若是要的话还得等等。”
“品质好的可能看看?”
“就剩我留着自家用的。”掌柜说着,去屋里找了找。
他小心捧着那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刚走到眼前,那甜丝丝的味道就飘散出来。
叶以舒跟宋枕锦对视一眼。
这味儿闻着有点像自家做的那些。
等到掌柜的里三层外三层将油纸打开,露出里面松散的红糖块儿。
叶以舒只大致瞧了一眼,就是这里面的杂质依旧不少。甚至都比不过他自家工坊里做的那些。
他道:“我这是要往北边送,再好的可还有?”
掌柜苦笑一声,知道这是个眼光高的。
他仔仔细细将红糖收好,看了一眼门外,才压低声音道:“不瞒您说,这已经是能在山阳府买到最好的糖了。再好的,要是你能登那赵家的门……才有可能拿得到。”
“赵家?可是山阳府制糖大户。”
“是,就是那个赵家。这全府城厉害的制糖工匠全给他收罗了去,我们就算想卖好的,人家也不卖给我们。”
这糖是稀缺货,何况是精品。就是做出来了,赵家也不会大批量往外卖。
这东西是以稀为贵,越少越好。
好的就专送给那些达官贵人,平常人家哪能吃得起?
叶以舒花了两天时间几乎走了山阳府大半售卖糖的商铺,细白糖没有,掺杂着许多杂质的粗糖倒不少。
精品的红糖也没有。
问下来,不论是好的工匠还是好的东西都被赵家威逼利诱,强买强卖抓进了自家工坊。
不说山阳府,就是放在整个大邱,这赵家在产糖方面也一家独大。
就凭这一个生意,赚得超乎想象。
听人家说,他那房子里到处都是金子做的。就连这当官儿的,也得畏他三分。
商铺卖糖的情况如此,工匠如此,可想而知蔗农的情况又是多艰难。
秋高气爽,孤鹤在河滩上找食。河滩两岸,随处可见的甘蔗地郁郁葱葱。
红日东升,两人踏着秋露往城外而去。
他们雇了马车,叶以舒枕在宋枕锦肩上,闭目养神。
宋枕锦握着哥儿的手,低声问:“夫郎,我们去找蔗农吗?”
叶以舒睁眼,瞧着交叠的双手,忽然抓起来在宋枕锦手背上咬了一口。他目光浅落在宋枕锦脸上,像一时兴起,调皮起来的狐狸。
手挪开,宋枕锦看着虎口的牙印,无奈笑了笑。
叶以舒重新将自己手塞入他掌心,翘着唇,倚靠着他道:“先去看看林恣拿出来建工坊的地。”
来之前,林恣给了他张牌子,又告知他打算拿出来建工坊的庄子在哪儿。
正好今日要去府外看看,顺路就先去瞧瞧那庄子。
马车走了两刻钟,城外偶尔有平地之上拔地而起的山峰。不过数量稀少,大多是辽阔的平地。
到了林家庄子前,叶以舒拿着令牌登门。
庄子的管家像是提前知道他要来,恭敬地笑着将他们迎进去。管事也姓林,林家签了卖身契的自家人。
这庄子大,一眼望不到边。
路上叶以舒见到来往的工匠,瞧那浑身的泥灰,他有些疑惑道:“林管事,你们庄子这是在修什么?”
林管事笑道:“哦,在修工坊。主子说要做制糖的生意。”
“现在就开始修了?”
“可不。主子还让赶工,无论如何在今年甘蔗收割前,这工坊得建造出来。所以我们可请了大半城里的泥瓦匠。”
叶以舒听完,默默在心中怼了林恣一下。
林恣在这边有产业,定然知道山阳府的制糖业如何的艰难。这是怕他跑了,自己早早把工坊建起来,把他拉入坑中。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那赵家分一杯羹。
这可跟在沐州府卖他那些个土豆不一样,这玩儿是明着跟一府的大户抢生意。
他可抵不住。
就是不知道林恣这个靠山,够不够靠谱了。
叶以舒赶鸭子上架,本来还想斟酌斟酌,现在是没法子,蔗农拿不下也要拿了。
被管事引到建工坊的空地,叶以舒看着外面已经有个雏形的样子,又问:“既然工坊在搭建,那制糖的工具,还有工人……”
“这个您放心。咱山阳府多的是工具。工人也在找了,工坊完工前差不多就能找齐了。”林管事呵呵笑着看着叶以舒,那眼里就差没明明白白写上“余下靠你了”这几个大字。
叶以舒摆摆手。
“行吧,那我们就先走了。”
“诶。那我送送您。”
走到门边,眼看两人都上马车了,林管事又道:“叶老板,不知你可知去哪儿找蔗农?再往南走,去渡县。”
叶以舒气笑了。
林管事跟他主子一个德行。
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巴不得他早点去。
不过他还是道:“我知道了,多谢管事提点。”
叶以舒事先调查便知道这山阳府的甘蔗种植情况。渡县是其中一个,但却并不是量最多的。
因为渡县多山,也是个下县。路不好,虽有种甘蔗,但打听下来说是不好卖。
也不知怎么个不好卖法。
再好些的是府城附近的这几个县,县里所产的甘蔗几乎都供给赵家了。有那零星不想低价卖的,就能借着运河运往北边直接售卖,这样蔗农稍稍能赚些钱。
不过他们要的批量大,林恣一口气就要今年产糖量一万斤。
糖料甘蔗含糖量在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十九,十斤甘蔗一斤红糖,他得找起码十万斤的甘蔗。
叶以舒有些愁。
他“哎”了一声,靠着宋枕锦。
“怎么了?”宋枕锦问。
“头疼。”叶以舒蹭着他,嗅着药香往他怀里贴。
宋枕锦眉头紧蹙:“怎么忽然会头疼。”
他手摸上哥儿脑袋,按着额角问:“可是这儿疼?”
“不是。”
“这儿?”他手又放上左侧。
叶以舒抓着他的手拿下来,笑道:“字面意义上的头疼,我上哪儿给他找那么多的甘蔗去。”
宋枕锦明了。
他还是拉着哥儿靠过来,给他按着脑袋上的穴位。
“慢慢来,尽力而为。”
叶以舒道:“只能尽力了。”
渡县在最南,不同于府城附近被开发得完善,渡县还有些原始森林。
去渡县的路颠簸,叶以舒撩开帘子看了眼,两边皆是山林。
这地方,不穷才怪。
马又走了会儿,可忽然嘶叫。
车厢被拉得横冲直撞,叶以舒猛地撞在他家弱不禁风的医郎身上,只听一声闷哼。
叶以舒赶紧抓着车厢稳住,打开车厢一看,马儿在往前面乱跑,车夫却不知去了哪里。
“相公,你抓稳!”叶以舒大步出去,抓着缰绳控制着马儿。
四周林木飞掠,泥泞路坑坑洼洼。好似一下驶入了雾中,迷了眼睛。
叶以舒手臂绷紧,脖子上露着青筋。他咬紧牙关,余光看宋枕锦跌跌撞撞出来,紧皱着眉头道:“回去!”
“不,不行!”宋枕锦目光凝在马身上,“马像被下了药,发狂了。”
叶以舒错愕:“下药?”
“嗯!”宋枕锦作为大夫,再熟悉不过各种药材。之前出来马都好好的,现在车夫忽然不见,这马身上又无伤痕,细看口角挂着白沫……
这是人要害他们。
叶以舒心中一寒。
他艰难地勒住缰绳,快声道:“相公你出来,咱跳车。”
“抓稳点!”叶以舒手极其用力,掌心跟断了似地发疼,隐隐有血迹沾在缰绳上。
宋枕锦也紧盯着哥儿,就怕他被甩出去。他晃晃悠悠拽紧了车厢出来,叶以舒看准时机,手猛然用力一扯。
马勒住片刻。
转瞬,叶以舒抱着宋枕锦跳车。
在草甸上滚了几圈,叶以舒正想护住宋枕锦脑袋,整个人却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浑身骨头都被他勒得发疼。
不知滚过多久,压到了灌木才停歇。
“阿舒,你怎么样?”宋枕锦赶紧将人松开,仔细检查他身上。摸到叶以舒手上勒进肉里的伤口,心脏急缩。
叶以舒:“没……”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马儿的悲鸣,两人齐齐抬头。
宋枕锦瞳孔震颤。
叶以舒喉咙干涩,紧紧抓住宋枕锦的手,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掉下去了……”
宋枕锦眼眶发热,一把搂住自己夫郎。
这地方雾气重,他们根本看不清十米外的地方。要是刚刚没跳,那他们俩……
宋枕锦抱着叶以舒的手都在颤抖。
叶以舒只震惊了片刻,迅速捋清楚自己自己那些个仇敌。
除了沐州府的那钱家,还有可能是这山阳府的赵家。他仇敌不多,他在这边都还没什么动作,赵家不至于下手,那就只有钱家……
他冷静下来,抓着宋枕锦就爬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宋枕锦站起来,脚步忽然一顿。不过又迅速调整,随着哥儿一起往林中走。
走了两步,叶以舒又回头将他们摔下来的地方做了遮掩。之后他跑回来,拉住宋枕锦继续往前。
不多会儿,那车夫跑来。
这条路根本就是死路,前头就是断崖。不熟悉山阳府的人不知道,叶以舒两人才有了这一遭。
不过这会儿他们蹲在断崖边的灌木中,将来人瞧得仔细。
是那个车夫。
仔细一看,叶以舒忽然握紧了宋枕锦的手。
宋枕锦轻轻捏着他手心,还以为他怕了,安抚着他。
却等那车夫一走,叶以舒拉着人又往林中退去。
“相公有没有觉得他眼熟?”
“眼熟?”宋枕锦回想了下,忽然看向叶以舒,“船上。”
叶以舒:“对,跟着我们一起来的。看他长相与这边的人有些相似,多半是这边土生土长的人。”
“那我们……”
“我去把他绑了。”说罢就要出去,宋枕锦忙将他拉住。
“我想起来了!在钱府也见过的他。是那几个打手中的一个。”
叶以舒道:“果真?”
“越看越像,应该是。”宋枕锦说着从自己袖口里掏出一个药包,放在叶以舒手上。
“那悬崖高,他就是下去查看也要时间。咱们先回去,之后算账。这东西当是给他个教训。”
叶以舒捏了捏,是一包粉末。
他眼中锐光一闪,盯着悬崖边探身往下看的人,轻悠悠地道:“好。”
第78章 第 78 章 渡县
那车夫以为他们已经摔下悬崖, 还敢在悬崖边查探。看他一脸镇定,想必这样的事情已经帮钱家做过许多次。
这地方他们人生地不熟,从林家庄子出来之后已经走了半日, 已经快天黑。
这路上起了雾障, 并不安全。眼看那车夫被顺风而下的粉末扑了满身, 两人悄悄离开, 原路返回。
马车走了半日,已经离府城很远。
他们没走多久, 天就已经黑了。这地方偏僻,随时能见路上越过的动物与脚印。眼看今日走不到,叶以舒干脆找了个山洞。
他在山里打了几年猎, 在山中生存也算熟悉。
手上没吃的, 叶以舒和宋枕锦把山洞收拾出来之后就道:“相公,我出去找点吃的, 马上回来。”
宋枕锦衣摆裹着泥浆,尽是糟污。他坐在干草上, 动了动被衣摆掩盖住的脚,眉头皱了皱。
知道自己现在跟出去就是添乱,宋枕锦目送哥儿出去, 没强求着要一起。
等人走后,他脱了鞋手摸上自己脚踝。红肿一片, 像街上卖的那种大馒头。
宋枕锦顺着骨头摸去, 确定只是扭伤,才重新穿好鞋。
他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出去,打算在附近找找草药。若不治疗,明日兴许更加动弹不得。
他不能成为夫郎的拖累。
好在消肿化瘀的药好找,宋枕锦这边刚采回来, 就看到哥儿提着一只兔子回来。兔子还杀好了,可想他动作之快。
见洞中没有宋枕锦的身影,叶以舒扔下兔子就要出去找。
转头却见宋枕锦手上拎着草药,一脸狼狈地看来。脸上被树枝划出红痕,膝盖那一截尽是湿润的泥浆。
“摔到了!”叶以舒立刻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
宋枕锦将手挪开,轻声道:“脏。”
“都什么时候了?谁嫌弃你脏?”叶以舒没好气地一把拉住宋枕锦,急急地往前走。
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哼,低头一看,宋枕锦跛着脚。
叶以舒眉头紧拧,直接将人搀扶到干草上。
他看着宋枕锦,眼色暗沉。
宋枕锦不得不交代道:“只是下马车的时候扭到了,没什么大问题。”
叶以舒却不他,自顾自地脱了他的鞋,撩开裤腿,盯着他红肿的脚踝。手往上一按,宋枕锦抖了抖。
“这还叫没什么大问题!当时为何不说?!”
要知道如此,他哪能带着人走这么远的路。
宋枕锦看自家夫郎是真生气了,赶紧抓住他的手道:“当时不疼,我没注意。”
叶以舒瞪了他一眼,拿过放在一旁的草药。又匆忙出去找了两块石板清洗干净,随后带回来将草药敲打着捣碎。
宋枕锦看哥儿不说话,但撕了里面衣服的衣角给他敷药包扎。动作细致,比刚刚按他的时候轻了不少。
哥儿压着眉头,唇角抿成线,一看就还在生气。
宋枕锦示弱:“阿舒……”
叶以舒刚刚发现被针对的时候都没这么生气,这会儿看伤了的脚踝,那气性跟火山喷发一样一股一股往外冒。
确认包扎好后,他将宋枕锦的裤腿撩下来。
出去洗过手,进山洞之后发现宋枕锦眼神一直追着他。
叶以舒穿好兔子,架在火堆上烤。所有的东西做完之后,他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了。
但好在也算稍微冷静下来。
宋枕锦挪动着,试图站起来靠近叶以舒。
叶以舒狐狸眼一眯,凶道:“坐下!”
宋枕锦闻言,不得不安分。可一双眼睛紧盯着叶以舒,无措得不知该怎么哄人的好。
“阿舒……”
叶以舒受不了,还是心软。
他低着眉与宋枕锦并排坐下,忽然倾身,半靠在宋枕锦怀里。宋枕锦心神一松,手臂勾着他的腰,猛然抱紧。
“阿舒,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隐瞒。”
叶以舒瓮声瓮气道:“你还想有下次。”
“我错了。”宋枕锦蹭蹭哥儿的软发,将他搂的更紧。
于他而言,夫郎不他,他便煎熬。尤其是在自己还惹他生气的情况下。
叶以舒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味儿,还有一点点泥土的味道。
叶以舒不止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伤了脚不是小事,尤其是还瞒着他,跟他走了这么远的地方。
若落下个什么后遗症,不说是宋枕锦,连自己都要后悔一辈子。
宋枕锦垂眸,下巴贴着哥儿额角。
“阿舒,不会了。”
“嗯。”叶以舒在他怀里缓了一会儿,坐起来又扒拉着宋枕锦的衣服试图查看其他地方。
宋枕锦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弄得凌乱,眸光温和。
确认他身上只有点擦伤,叶以舒又回去继续烤兔子。
宋枕锦却将他拉住,摊开手。
叶以舒见自己掌心的两道红痕,动了动手指道:“小问题,明天就好了。”
宋枕锦却不依,非让他用刚刚采回来的其他药抹在手心。叶以舒瞪着他,宋枕锦却不妥协。
叶以舒只能闷闷地再重复一遍捣药,抹药。忽然听到一声滋啦响,正正好见宋枕锦也学着他撕扯自己的衣裳。
不过扯得有些艰难,还有些笨拙,看得叶以舒发笑。
宋枕锦红着耳朵看来,示意哥儿过来。
叶以舒伸出两只手蹲在他身前,看宋枕锦帮他一圈一圈给他包扎好。
托在手背后的力道轻柔,有点儿凉,叶以舒忍不住屈指去勾。
“别闹。”
“没闹。”叶以舒笑盈盈的。
他发现只要宋枕锦在自己身边好好的,他内心就满足的不得了。
他从前甚至都想象不出来,能有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如此珍重。
宋枕锦最受不住叶以舒的那双眼睛。他表达情感往往很直白,像火烧灼,火舌卷舐着他的心跟着一起蜷缩。
难以自持。
宋枕锦轻轻吻了一下叶以舒眉心。
叶以舒眨眼,又稍稍仰头。
宋枕锦却往后倒,拉开两人的距离。
“肉糊了。”
叶以舒转头一瞧,连忙起身,走到火堆边去。
宋枕锦眼底笑意闪过,望着转动兔子的人,心里安然。
填饱肚子之后,叶以舒卧进宋枕锦的怀里,两人相拥而眠。
睡过一觉,次日起来后,又继续赶路。
期间走走停停,叶以舒搀扶着宋枕锦,都有些狼狈。
他们没有直接去府城,而是去了林恣的庄子。庄子门大开,工人们正在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林管事也在。
两人找到他家门前时,险些有人过来打发他们走。要不是容貌太好,差点被认成了逃难过来的。
“叶老板,你俩怎么?”管事目瞪口呆。
叶以舒扶着宋枕锦,有些口干舌燥。
“可否进去说?”
林管事立马拍了下脑袋,急忙将两人往庄子里请。
到了里面屋子,叶以舒直接给自己跟宋枕锦倒了两杯水。两人喝完快半壶茶,才长吁了一口气。
管事见二人狼狈,又道:“您二位可要收拾一番?”
“多谢。”叶以舒便又扶着宋枕锦先去洗澡洗头。
两人一身清爽出来,才坐下来好好跟林管事说话。
“我们大意,没注意到那送我们去渡县的车夫是专门跟着我们从沐州府下来的。”
“车夫可有什么不对?”林管事面色紧张。
主子说了,这一位可是大财主。万一有个损失,那他们岂不是赚不了银子了?!
叶以舒道:“你家主子知道。我们在沐州府那边得罪了人,还以为人家不打算动手,结果却悄悄找机会跟到了这里。那马做了手脚,要是我们没跳车,现在恐怕已经葬身悬崖了。”
林管事大惊失色。
“这、这……这可是想要你们的命啊!”
叶以舒早已过了慌乱的时候,镇定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不过还请林管事给你家主子送一封信,说说我们这边的情况。万一我俩有个三长两短,也好……”
“阿舒。”宋枕锦忽然打断他。
叶以舒抬头就对上宋枕锦不认同的目光。
“不会有那种可能。”宋枕锦道。
林管事赶紧起身,动作间还差点带倒凳子。
“对对对!不会有这种可能。我立即写信给主子,你要是先在这儿住着压压惊。之后我派几个庄子里会功夫的人跟着你们。”
叶以舒点头应下:“那就麻烦了。”
林掌柜又看向宋枕锦的脚道:“叶老板你夫君的脚可有事?我派人去城中请大夫。”
“并无大碍,不用。”宋枕锦道。
“那便好,那便好。”林掌柜顺了顺自己胸口,现在还眼皮急跳。
他知道去悬崖是哪条路,那地方本来是供山阳府的百姓看风景的,哪曾想会被用来谋害人。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刚想到这一块儿,就听叶以舒道:“还劳烦林掌柜帮我们报个官,也不用告知我们人在何处,只引他们去查到悬崖底下,将这事儿在官府里留个底儿就好。”
“好,这事儿我一定办妥。”
叶以舒知道现在对上钱家无疑是蚍蜉撼树,但他们既然做了这事儿,就要在官府那儿留点儿痕迹。
看赵家的情况,这府城的官府多半也跟他们沐州府一样。
他没抱希望,这以后万一能利用上这事儿,有个可以追溯的地方。
*
信传到沐州府还需要一段时间。
叶以舒跟宋枕锦在庄子上等了几日,一直到宋枕锦的脚踝养得差不多,他们才坐上庄子的马车再次启程。
这次后面跟着几个庄子上的护院,都是练家子,两人稍稍放心。
这护院当中本就有渡县的人,有人带路,他们这一次去得很顺利。
一路过去,大概花了快五日时间还没到。
时间越久,叶以舒就在心中估摸着这原料是不是有些太远。
他们一路休息时,叶以舒正跟宋枕锦商量着这事儿。
但同行的渡县的护院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听着他们说话,闻言生怕叶以舒放弃自己的父老乡亲,赶紧道:“渡县虽然偏僻,但河网密布。乡亲们都是靠着水路将甘蔗送出来,到北边售卖。”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很多年,不用担心运不出来的。而且从我们那儿走水路到府城,两三日就行。”
叶以舒看这护院搓着手有些紧张,笑道:“有水路自然更好。”
正好逮着个熟悉渡县的,叶以舒便问:“你可知你们县今年甘蔗的产量有多少?”
王友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我老娘老爹现在都跟我搬出来,在庄子上做事。”
“不过您放心,县里我还是挺熟。”
“可得了吧。你都快五年没回去了,还知道个什么。”另外的张二走过来,“可以问我,我去年才回过渡县一趟。”
叶以舒干脆招呼人围坐在篝火旁,跟他们打听。
“渡县民风如何?”
“善斗。”张二快言快语。
王友志很想捂住张二的嘴,但想想确实如此。
他们县里一直很穷,连衙门都是破的。街上成日有人抢东西,隔三差五都有混混流氓聚集在一起打架。
要跟他们讲道,他们绝对不会听。只会看谁的拳头硬,打赢了的才是对的。
王友志从前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听管事说,叶以舒是要去他们县里看看,要买甘蔗的。
加上庄子上正在动工的那片地方都有他们半个村子大了,这要甘蔗得买多少?
虽然张二说的话是事实,但王友志可不想全留给叶以舒坏印象。
他立即道:“乡亲们善斗也是因为县里好东西不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什么都要靠抢。不过我们县的甘蔗却是比所有山阳府的甘蔗都种的好,但凡吃过我们渡县的甘蔗,就绝对不会再买其他县的。”
“这个倒是,他们县的甘蔗很甜。”张二点头,颇为赞同。
“那县令如何?”叶以舒又问。
“县太爷啊……”王友志嘶了声,“这我倒是没怎么注意……而去许久没回去,不知道换没换。”
“你当然不知道。”张二有些得意,“这渡县的县太爷都已经在他的位置上坐了快十年了吧,反正自我听说以来,就没换过。”
旁边人道:“苟县令挺好,还记得前段时间他们县水灾,苟县令自己掏腰包买了粮食在县里发放。还有再往前的山火,据说烧了快两座山头,还是苟县令带着半个县的人给截断的。”
“对对对!”张二点头,“他们县的人虽然混,但最听苟县令的话。你们去他们县中要注意,但凡让他们听见一句说苟县令的不好,他们一定群起而攻之。”
叶以舒:“这么说,苟县令在渡县还挺有威望。”
围着篝火一圈儿的人全部点头。
“就他们渡县的人最听县太爷的话。还是说回那次水灾,苟县令不是自掏腰包买粮,等着朝廷的救灾粮。结果久等不来,一查发现是咱府上那位收着没给,结果他就跟土匪头子一样带着大半县中的人,直接到府衙门口讨粮讨钱。”
“是有这个事儿!”王友志挠头,同为渡县人,这事儿在人前说他还是有些赧然。只怕人家觉得他们县太过野蛮。
他急急补充道:“但是最后讨回来了。”
几个大汉哈哈笑道。
“可不是,我们看了好一阵热闹。府城那位还想把人抓了,结果硬是闹到差点儿惊动的巡抚,最后还送粮送钱,客客气气把阎王请走。”
“他就不像个当官儿的!”
“对,是土匪!府城那位自己都这么说。”
哄笑过后,王友志垂头丧脸道:“也是因为这样,我们县令才年年评比不过其他县令。我还以为他升迁了呢……原来还没啊。但叶老板你放心,苟县令很好说话的。”
叶以舒闻言,点了点头。
只听他们讲,他便觉这是个性子耿直,有血气的县令。
“不过叶老板你问苟县里,难道是不找蔗农商量,直接去找他?”张二道。
叶以舒胳膊挨着宋枕锦胳膊,卸了半身力气在他身上。
“有这个想法。现在听完你们说的,更坚定了。”
宋枕锦闻言,轻轻勾住哥儿手指,眼中带笑。
叶以舒行事洒脱,在张二他们看来,甚至还带着江湖上的侠义。虽然叶以舒是哥儿,但他们却下意识忽略,聊着聊着就没了生疏。
宋枕锦安静坐在一旁守着他的夫郎。
他温和的看着叶以舒,看他游刃有余地与这些人拉近关系,跟他们打听。他喜欢哥儿这种自由洒脱的状态,像林子里无忧无虑的山猫。
第二日天亮,休息够了,他们就继续赶路。
直到中午时分,到了渡县。
站在城外,叶以舒看着石头累砌而成的无比高大的城墙。坚硬结实,像一个魁梧的巨人守着后面的百姓。
叶以舒还以为会是想象中的城墙破败的景象,结果却大相径庭。
宋枕锦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又见城门口来往的百姓盯着他们,眼睛明亮,暗含凶意。他牵住哥儿的手,与他们一起步入城门中。
门口无人守着,但在他们进门之后,便有百姓将消息传到了县衙。
叶以舒一概不知。
只看着眼前,单是行走都难以下脚的地。
再看附近低矮的房屋。有的是木头做的,有的是石块垒砌。但不管哪种,大都看不过眼。
这居然是县里。
他们的苍径县放在这里比起来,简直好了数十倍。
叶以舒跟宋枕锦还有些错乱,那城门修得如此巍峨,但里面却破败不堪。像城市里的城中村,贫民窟。连路上走过的人,好像都是脏兮兮的。
王友志道:“我们县就是这样,一直都很穷。”
“县里还好,要是去他们村中就知道,村里好多一家人只有一两身衣裳。要出个门的人才有衣服穿,不出门的就躲在屋里。”
“不是有甘蔗?”叶以舒问。
“有也得卖出去呀。”张二猛拍大腿,义愤填膺道,“他们县得罪了府城里的人,原本还能大批量的靠府城的码头往外送。但是现在他们却只能自己送,要是用府城的码头,少不了被刁难。”
“没人管?”宋枕锦问。
张二笑道:“怎么管啊?天高皇帝远的,在这里,府城那位就是土皇帝。”
谈话间,走过不算平整的县中大街。
叶以舒被宋枕锦牵着,他又时刻注意着他的脚下,就怕他二次受伤。
走着走着,县里的人越来越多。
叶以舒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看过,有好奇的,防备的,还有些带着恶意的。
宋枕锦蹙眉侧身挡住自己夫郎,张二几个也赶紧将他两个护在中间。
这俩人可是他们主子的聚宝盆,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活儿也不用干了。
叶以舒已经耽搁了几天,想早早谈完回去,便对王友志知道:“直接带我们去县衙吧。”
*
县衙。
一行人到了县衙门口,殊不知这期间,已经被好几批人告到了县令苟长风那里。
叶以舒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见上县令一面,这门他就自己开了。
有衣服洗得发白的捕快跑出来,直接道:“我们大人有请。”
叶以舒跟宋枕锦对视一眼。
相携进入门中。
在他们走后,藏在大街小巷里的百姓钻出来,凑到一块儿道:“外乡人,他们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难不成又是府城那个赵家要搞我们?”
“可得了吧,他们还敢来!肯定是没见识到我们拳头的厉害。”
“你俩耳聋?没听到年娃子说请的是大人请的客。”
“客?我们大老爷都在这儿快十年了,也没见个什么客上门!”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县穷,穷到连一县之长出去都会被嘲笑。所以一直以来偏安一隅,也少有人上门。
他们家家户户种甘蔗,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反正也饿不死。
各户人家家境也相差不多,大多都穿的麻布衣服。因为平时要下地干活。
至于棉布,也就冬天能穿穿,要不然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去亲戚家能穿一身好一点的。
甭说他们,这就是他们的大人一样落魄。
衣服也是灰扑扑的,除了那身发白的官袍,找不出什么鲜亮的颜色的衣服。
即便有,那也是他刚来时穿的。到现在早已经洗得褪了色。
穷有穷的活法,至少他们自在。
就是有时候馋肉,那就往林子里面钻一钻。不过风险有点儿大,反正县里那破败的医馆里不是这个被蛇咬了,就是那个被狼啃了一口。
一群人嘀嘀咕咕,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快到甘蔗收时,大伙儿难得空闲,干脆坐在县衙门口等着。
只要他们不发出闹哄哄的声音,县太爷也不会赶他们。
至于里面,叶以舒一行人已经被请到侧堂。
苟县令已经在了。
第79章 第 79 章 药材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布长衫, 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没蓄胡须,有点儿黑,皮肤粗糙。整个人看着很是秀气, 一点都不像张二他们口中描述的那样强势。
叶以舒本以为他是个中年或者老年人, 但这样的人却比想象中的年轻。瞧这模样, 大概才二十多, 三十出头的样子。
叶以舒在看人家的时候,苟长风同样在打量他们。
看为首的二人模样上乘, 目光清正,他心里总算抱了点儿希望。
两人见过县令,便被请坐。
苟长风道:“不知二位前来, 有何要事?”
一上来就谈事?
行, 叶以舒喜欢这种果断的性子。
“我们前来,是为贵县生计。”
王友志见到自家县令, 也不怕。听到叶以舒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生计是生计,甘蔗就甘蔗嘛。”
张二一听, 赶紧用胳膊撞他。
“闭嘴!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王友志抬头,见苟长风正在看着自己,憨厚地冲着人笑了笑。自个儿又往张二身后挪挪。
叶以舒道:“正是为了甘蔗。”
苟长风道:“赵家的人?”
“与山阳府赵家并无半点关系。我们是沐州府人士, 想做这制糖的生意,只是听说山阳府产的甘蔗好, 慕名而来。不过多方打听, 发现府城附近的几个县的甘蔗都被赵家所用,最后经由介绍,找到了渡县。”
“你们想制糖?”苟长风略带怀疑,“在沐州府?”
叶以舒道:“在山阳府。”
苟长风笑了一声,并无任何讽刺意味。只是没有预料, 有些惊讶。
“你们既然知道赵家,就应该明白在整个山阳府这制糖一事就没有人能越过他家去。”
“何况你知如何制糖?你能找到工匠?就算你能做,但你能避开赵家人的耳目吗?”
叶以舒不急不缓,一点点道:“制糖这事大人不用担心,在沐州府我已经有制糖的工坊。不过我们县产甘蔗的不多,所以产量也一直有限。”
“至于工匠,我手上也有现成的熟手。”
“而赵家……”叶以舒笑了下道,“我还有个合伙人,姓林,这事儿他能兜底。”
“林?”苟长风皱眉。
在山阳府多年,没听过什么林家的势力。沐州府虽离他们这儿稍远,但也没林家大族。
苟长风思索了番,看着叶以舒二人,神情郑重:“我看还是算了。”
赵家家大业大,不谈他们要多少甘蔗。他一旦答应,他们也就成了赵家的眼中钉。他只是个破落县的县令,下头还有一县数万百姓。
一旦被赵家针对,以他现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护不住自己的百姓。
而且这两人看着太年轻,背景不详,说的那什么林家也听着不靠谱。到时候就怕他俩刚一达成合作,他们怕是连山阳府都出不去。
还是不要将他们牵连进这烂摊子里了。
苟长风自然愿意让自己的百姓过好日子,但形势所迫,他只怕会陷入更差的境地。
叶以舒没想到会被拒绝。
连后头几个护院都惊得帮叶以舒说话。
王友志更是不愿意让家乡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争取道:“大人,我也是渡县人。我自小就知道我们县里的日子如何艰难,现在好不容易能有个赚钱的机会,大人怎么又不同意。”
“大人你好好想想,我求求您再好好想想。”
苟长风示意师爷将他们送走,自己也离开去了县衙后头。
藏在小门后听了全程的他夫郎走出来,看自家相公紧紧握住自己手,垂头丧气的。
他问:“这家也不行?”
“不知。”苟长风牵着自己夫郎慢慢沿着院中的石子路走,“我派人去查一查。”
“夫郎可有听过林家?”
苟长风年少登科,娶了出生上京的自家夫郎陈青雾。陈家虽是上京官家末流,但陈青雾多少也知道上京情况。
他听丈夫询问,听到这姓,脑子里立马蹦出个人。
“有名望的姓林的家族没有,出名的人倒是有一个。不过也十年前的事情了。”
苟长风走到院中亭子,伺候着自己夫郎坐下,又给奉上一杯茶,才道:“还请夫郎坦言。”
陈青雾道:“跟当今圣上路边最宠爱的皇太孙有关系。”
“皇太孙?也不过十岁出头吧。与他……”苟长风忽然一顿,讶异地看向自己夫郎。
陈青雾头轻点:“当今太子在曾今被赐婚要娶现在的太子妃时,曾与一人相爱,那个人就姓林。”
“可人已经失踪……”
“听传言,并未。”陈青雾素手落在桌上,他虽与自己相公在这落魄地生活了十年,但相公却并未亏待他,反倒是一应好的都给他。
他虽满三十,但也保养得极好。
说话轻言慢语,脾气温柔。
“我曾今在上京出游时见过他们一面,那哥儿容貌极盛,千娇百媚。当时呵……”陈青雾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当时他正戳着那位的胳膊骂,而刚封为太子的那位笑得那般喜爱。”
“我只看着,都向往也能找个如此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郎君。”
苟长风听他这般说,微醋,一把握住他手。
陈青雾看着他温柔笑着,挨靠在他身上。
笑着笑着,他怅然一叹:“不过后头出了赐婚一事,到太子成亲,便再无那哥儿的消息。而那位当时出了名的仁和太子,现在却冷厉凶恶,声明在外。”
传言,陛下已经厌弃这样的太子了。
不然为何,那些个皇子会私下里越斗越凶。
“那夫郎可知那哥儿的姓名?”
“姓林,单名一个恣。恣意潇洒的恣。”
当时陈青雾从自己好友口中听过,就觉这名字独特。也没刻意去记,现在发现过了这么多年,稍稍一想便想起来了。
“林恣。”苟长风拢着自己夫郎,“好,我派人去查。”
“也不一定是他。据传言啊,上头那位这么多年还在悄悄地找,不也杳无音信。”
苟长风:“那我为何没听到这样的传言?”
陈青雾啐他:“我跟我京都的好友书信有来往,又不像你。”
苟长风笑起来,贴近自己夫郎道:“是,谢谢夫郎提点。”
*
这厢叶以舒一行离开县衙,一到门口看外面堵着的人。
“出来了,出来了!”
百姓们散开,好奇地眼神直白地落在他们身上。
瞧着前头两人穿的衣服都是绸缎做的似的,走动起来还有光泽。他们怕给自家县令招惹了人,也不敢问,两旁分开让出了路。
两队人就这么无声地错开。
出了府衙,叶以舒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自从出来就就神经绷紧的王友志立即松了口气,他生怕叶以舒真就走了。
张二道看着叶以舒道:“县里能住的客栈不多,我们上次来是在峰来客栈住的。房子虽然旧,但胜在干净。”
叶以舒点头:“劳烦带一带路。”
渡县小,主街也就四五条。地方小,又偏僻,生人就少。一行人又被注视着,走过街道,最后住进了客栈了。
“诶,他们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客栈外头,从县衙跟到这里的人趴在柜台上问掌柜。
掌柜的嫌弃地将鸡毛掸子往他身前扫了扫:“去去去,脏死了。地里打滚了不是,全是灰尘。”
“问你话呢。”汉子一把抓过鸡毛掸子,嘴上说得凶,手里却帮他掸着自己刚刚趴过的地方。
“我哪里知道。”掌柜的抖了抖八字胡须,抢回自家的鸡毛掸子。
“快走,别在我这儿瞎打听。要惊走了客人,损失你赔。”
“小气!”
“就是,小气!”
几个汉子闹哄哄地嚷嚷几声,还是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二楼,叶以舒跟宋枕锦要了一间房。
他们先把马车上的包袱收拾好,叶以舒在窗边的榻上靠着休息,眼睛望着窗外的一片粼粼波光。
外头是一片湖。
湖面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
“夫郎怎么打算?”宋枕锦走到他旁边。
叶以舒抓着他坐下,身子往他肩膀上一靠。
宋枕锦揽着他腰,自己后靠着,看怀里的哥儿跟猫儿一样懒散地动着,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还能怎么打算,继续磨呗。”
“赵家的情况想必林恣已经知道。他既然提出在山阳府制糖,那一定有底气。要不能的话,大不了中间费点事儿,将原料运回沐州府了。”
“他有底气?”
叶以舒勾着宋大夫的一缕头发玩儿,被窗外照进来的太阳晒得犯懒。他半阖着眼睛,“那哥儿肯定不普通。”
这世道对哥儿如何,叶以舒身为哥儿知道得清清楚楚。林恣那容貌,叶以舒在见过的人中找不出第二个。
但他能保全自己,还能在一众势力中争夺利益,还是像之前那样说的,不是实力就是背景。
“且看吧,准没错。”
宋枕锦垂眸,目光落在哥儿的发上。他松了那红色发带,贴身收好。看一头浓密的青丝散开,落在掌心。
他轻柔地顺着发丝,看着哥儿躺在怀中,逐渐昏昏欲睡。
一路奔波,都没怎么休息。到了这地方后又直奔县衙,宋枕锦心疼他疲累,可自己又在哥儿事情上帮不了他。
“相公……我睡会儿。”叶以舒眼皮下坠,沉沉闭上。
宋枕锦亲吻了下哥儿的脸,轻轻道:“睡吧。”
*
次日,叶以舒又登门。
不过这次门都没进,只能回去客栈。叶以舒撑着下巴与看医书的宋枕锦对坐榻上,光脚踩在他的腿上。
一下接一下,扰得宋枕锦心湖起了波澜,手上的书也看不下去。
他握住哥儿的脚,撩起被子盖住。
叶以舒痒痒得蜷缩脚趾,忽然翻身跪起,跨坐在宋枕锦身上。“相公。”
“嗯。”宋枕锦搂住哥儿的腰,靠着靠枕看他。
叶以舒低头,额头抵着他。
“明日再不成,我打算直接去找蔗农商量。你看如何?”
“也可以。不过一县之长都不同意,恐怕有点难。”宋枕锦户口掐在哥儿腰侧,手指指腹压在脊骨上。手指往下轻轻压动,把脉一般,描摹着哥儿的脊骨。
“难不成只能等林恣的信送到?”
“等等看也行。”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叶以舒看着自己美人相公的眼睛,“种甘蔗的不止渡县,我们去其他县走走?”
“赵家始终是压在山阳府制糖业上的一座大山,若他们都不想得罪呢?”
叶以舒软下来,顺着宋枕锦的肩膀往下滑。
宋枕锦用了些力,紧拢住哥儿的腰。等人脑袋枕在肩膀,才轻柔地顺着他的脊背,缓缓道:“夫郎既然自信林老板有能耐,何不就等一等。”
“最多不过十日,那边的信就能送到。而且渡县县令也并非像表现的那样对咱们的生意没意思,要是能让一县百姓赚钱,他应该比我们还愿意。夫郎不急,他也会自己去查我们跟林老板的底细。”
叶以舒想了想,忽然抬头:“你说得有道。”
宋枕锦便笑着五指没入他长发中,缓缓地从头顺到尾,温柔道:“本想着好不容易离开沐州府出来见见其他地方,带夫郎出去玩玩儿也可以,但出了之前那事,咱们还是待在客栈吧。”
叶以舒望了眼窗外。
渡县虽贫,但窗外碧波荡漾,远处山峰耸立。
云雾绕青山,缥缈如带。鹤飞云霄中,红日半展。只看自然风光,这渡县其实还不赖。
“这样也不差嘛……”
宋枕锦侧脸挨着哥儿额角,也转头看风景。他拢着人,心中仿佛被占满了。
确实。
这样也不差。
不过二人并没一直在客栈消耗时间,只睡了个午觉,又出门去。
县里街上的路不怎么好,路面铺着碎石、木炭渣,但因为路基夯得不够严实,路上有几条深沟。
是来往的车辙印。
渡县无处可逛,出了围起来的石头墙,外面全是地。宋枕锦望着那些山,忽然道:“要是可以采些药……”
话音刚落,面前闪过一小孩,抓走了宋枕锦腰上的钱袋子就跑。
叶以舒眼神一利,一把抓住小孩。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外乡人打小孩儿了!”
小孩儿生意尖锐,周遭的人顿时被他叫了过来。又听是外乡人,以为自家人被欺负了,那些个在外干活儿的人立马抄家伙围上来。
叶以舒手背被他抓出两条红痕,宋枕锦看了,立马握住小孩的手,顺带将他手中的钱袋子拿回来。
“阿舒,松开。”
叶以舒轻啧一声,松了手。
“你干什么的?!”为首的人怒目道。
叶以舒道:“那小孩儿偷钱袋子。”
才人大腿高的小孩儿像个小耗子,双手扒拉着围堵过来的人群往外面挤。他身侧的汉子一把将人拎住,仔细一瞧,道:“瓜娃,又是你!”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干这种勾当!”
小孩黑得跟泥球似的,被抓住一言不发,只拼命地试图推开男人的手。
“你再不听话,送你去见大人。”
这边教训这小孩儿,为首穿着短打的男人道:“对不住,这孩子没人管,学坏了。”
叶以舒道:“这次就算了。”
“诶,谢谢。”几个人围着小孩儿教训了几句,这才放开他。叶以舒看他往城内跑,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城门外都是田地,刚扛着锄头,抓着镰刀来的人又下地干活儿。
叶以舒拉着宋枕锦往田地旁走。
“刚刚那小孩儿,你们都认识?”他走到田坎边看着除草的人,跟他说话。
这块地平整,干活儿的是两口子。
男人在松土,女人除草。这边冬天暖和些,看着又是要种些其他东西。
男人叫徐大,身量不算高,人瞧着不算健壮。露出来的两个胳膊是劳作出来精瘦肌肉,挂着汗,被太阳晒得油亮。
女人肤色也偏黑,不过细眉润眼,五官秀气。有种朴实的亲和。
徐大媳妇看了他一眼道:“一个县就这么大,怎么不认识。”
徐大往这边看了眼,心里始终防备着。
徐大媳妇问:“我都在城里看到你们好几次了,你们来是做生意?”
“是,做生意。”叶以舒手背一凉,侧头看宋枕锦抓着他的手,正往手背上刚刚被小孩儿抓出来的红痕上冲药水。
“不碍事。”
“不干净。”宋枕锦道。
徐大媳妇嗅到了一股药味儿,看叶以舒手背上明晃晃的两道红痕,心中一紧,帮拿小孩儿说着话道:“瓜娃年纪小,家里就爷爷在。还是个瘫子,家里没个顶梁柱,他就在外面偷摸养活自己。”
“您、您别跟他计较。”
“我倒不至于跟个小孩计较。”叶以舒随口道。
他看着宋大夫冲洗了自己的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笑问:“你什么时候带的这些药?”
“来之前。”宋枕锦拖着叶以舒的手,就那么点儿红痕,他仔细得跟自己被割了一刀似的。
女人看了眼他手中的白净瓷瓶,小声的:“这药贵吧。”
宋枕锦道:“不贵。自己做的。”
“你还会制药呢?”女人惊讶。在他们渡县,会一点医术都是受人尊敬的。
叶以舒道:“我相公就是大夫。”
“哎哟,原来是大夫!”
旁边男人竖着耳朵悄悄听,闻言是大夫,心里对他俩稍稍放松警惕。
“那你们是来收草药的?”女人又问。
叶以舒心念一动,确实没想到这一块儿。
宋枕锦道:“哪里可以收你们这边的药材?”
女人一听,立马用草擦了擦手上的泥泞,直起身道:“我们家就有,你们收不?”
叶以舒看向宋枕锦。
宋枕锦道:“先看看品质如何。”
“都是山上采的,绝对的好。”女人有些着急,对着还装模作样锄地的男人喊,“当家的,快回去拿药材!”
徐大就等着自家媳妇喊,当即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回家拿药材去。
他们就住在县里,只比村外的人生活好一点。平时除了在县外种地,还会去山上采草药又或者打点猎物补贴家里。
渡县靠山,草药多。也有人为了收他们这边的草药,还会专程过来。
“徐大!干嘛去?”
路上遇到熟人问,徐大道:“门口有人收药材,我回去拿。”
“真的假的?”
“不信你自个儿去看!”徐大赶着走,摆了摆手就踩着草鞋离开。
他们县山上的草药药性好,也多。县令为了大家日子好过,也派人教了他们采草药跟种草药。
但地几乎拿来种粮食或者甘蔗了,草药那东西不好伺候,没多少人能种出来。
不过山上的草药他们倒是常去采,带下来后有些低价卖个医馆,再好些的就等着那些药材贩子上门来收。
不过他们来的时间不固定,兴许是县里太穷,路也不好走,算起来也有半年没来过了。
男人还以为是药材贩子来了,直接站在路上一阵吼——
“城门口收药材了!乡亲们,城门口收药材了!”
不消片刻,所有家里囤了药材的人闻声而动。齐齐往家里跑。生怕去得完了,人家收完了或者走了。
叶以舒二人本来是突发奇想。
但宋枕锦做大夫的,本来就要经常用药材。这种在产地收购的,自然比去医馆进货要便宜些。干脆也就等了起来。
先是徐大过来。
他拿了一个麻袋来,直接拎到宋枕锦面前打开。麻袋里套着的又是一堆小袋子。每个里面都是不同的药材。
既然要收,宋枕锦就挨个儿打开来看。
叶以舒百无聊赖,闲闲地扯了田坎边的一根草,正编东西玩儿呢,就见一堆人蜂拥而来。
他们或光着脚,或穿着草鞋,背着背篓,扛着麻袋跑过来。后头尘土飞扬,看得叶以舒瞬间站起。
“这是收药材吗?”
叶以舒眼神往人群里一扫。这么多,他相公估计能用到五年后。不过,用不完他可以带回去提一点价卖啊。
做什么生意不是做。
叶以舒笑着点头:“收,不过看品质。”
“自然自然,这个我们知道。”大伙儿七嘴八舌,一起开口,跟瀑布边一样嗡鸣。
叶以舒看他相公无奈看过来一眼,笑着道:“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对了!谁家有秤吗?”
“我!我家有!”
于是乎,这城门口就直接成了药材市场。
第80章 第 80 章 归家
“老爷, 他们在城门口收购药材去了。”师爷一听说了消息,赶紧回来告诉苟长风。
苟长风道:“收购药材?”
“是。已经有不少百姓闻声而去了。”
苟长风笑道:“这个就随他们去吧。”
渡县药材这事儿,他今年还在愁如何没人来。
怕是又在府城被人拦截了。
不过这个不怎么得罪人, 还能给百姓创收, 苟长风虽意料之外, 但也高兴。
“他们收什么价?”
“问过了, 都是今年市价。”
苟长风点点头,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先前让查的事, 如何了?”
“府城的人来信,刚收到。”师爷说着将一卷信纸递上。若不是飞鸽传书,他们还要再晚些才能知道消息。
苟长风看完, 缓缓放下信纸。
他目光落在门外, 如释重负地笑了。那阳光都好似照耀到他心里,怎么看怎么顺意。
“大人?”
苟长风道:“还真是贵人。”
他们在山阳府本就有自己人, 去了信让人查探,只先查一查叶以舒一行人在山阳府干了什么。巧合的是, 心中提到他们去了一处庄子,庄子背后的主子姓林。
林紫。
林恣。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这林紫, 想必就是林恣吧。
师爷看事情有可能成,有些激动道:“那明日他们再来……”
苟长风却镇定, 转而问:“沐州府那边的情况呢?”
师爷道:“还没收到。”
苟长风道:“那就再等等。”
师爷道:“是。”
*
叶以舒跟宋枕锦在城门口收药材, 一收就是一下午。
最后甘蔗没收得了,本地产的药材却收了几百斤。外面那些药材贩子来收药材收得便宜,不过在大伙儿的眼中,药材本就是山上采的。
白来的东西,能换点银子自然高兴不已。
而宋枕锦知道市价, 按照市价收,居然还比那些药材贩子收的价格高了几文。
卖出药材的一些个百姓各个面露喜气,对二人的态度也从防备到欢迎。
药材没地儿放,叶以舒他们现在又不急着回去。便只能搬到客栈里去,还单独开了个房间。
但掌柜却好说话,直接给他们免了放药材那屋一半的房费。
本来县里来的外人就不多,客栈房间的空置率太高。掌柜也是卖个人情。
又一日。
叶以舒照旧上县衙的门,但还是不成。
叶以舒站在那已经掉漆的门前,叹气道:“罢了罢了。”
“叶老板,你们三天两头地往县衙跑,找我们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啊?”开口的是昨日卖了药材的人,见人这么失落站在县衙门口,有些不忍。
县里人最讲义气,叶以舒以比往常高一点的价格采购了药材,县里的人就把他放在心中。
叶以舒见几人背着背篓路过,无奈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这是下地?”
“我们去刮点儿甘蔗叶拿回去喂牲口……你说说到底什么事儿嘛,没准儿我们能帮你。”汉子淳朴,眼神真挚。
叶以舒道:“没别的,就是想买一点儿甘蔗。”
“这有什么?要多少,吃甘蔗的话随我们去地里砍就是。”
叶以舒注意着那县衙门中的动静,他知道里面有人。他笑得淡然:“不多,大概十万斤左右吧。”
“多少?!!!”汉子破了嗓。
叶以舒笑:“十万斤。”
“十万斤!我滴个老天爷啊!!!”
“快,二牛你掐我一下,掐我……嗷!!!!好他娘的疼,真的,真要那么多?”
这下换做几个汉子全都殷切地看着他。
叶以舒默默点头。
“真要这么多。”
也不是他夸海口,要是山阳府心建的工坊要不了那么多,他县里不还有工坊嘛。正好这秋季的一批土豆收了,冬季工坊没活儿,正好空出来制糖了。
他县里那些原料产的糖,在县里才将将够卖。
“这么多!咱大老爷为什么不同意?”
叶以舒还以为他们要动摇,斟酌斟酌就答应了。那他就不用在通过苟县令去谈。
原本想着省事儿,没曾想却是拗不开的蚌壳。
可眼前几个汉子激动一阵,就有人脸都还红着,最上还拥护着苟长风道:“大老爷不同意肯定有大老爷的道。”
他一说,其他人立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们看着那合起来的大门,一脸心动又克制地点头。
“大老爷肯定有大老爷的道。”
“那个……叶老板,这个我们真的不好帮你。还是你自己跟大老爷商量吧,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就是就是,我们先走了。”
“走走走!快走。”
再不走就怕忍不住点头答应了。
乖乖,十万斤啊。
要是县太爷真点头了,他们一整个县的甘蔗都会卖得连明年的苗都不剩。那个就发大财了。
离远了县衙,这些人又后悔不堪地回头看。
有那意志力坚定的,立马拉着同伴走。
“看什么看,咱大老爷就没做过对不起咱们的事,他不同意,肯定有原因。”
“那会是什么原因?我看叶老板两口子人也不错啊?”
“我人还不错呢,你卖给我。”
“我呸!你有钱吗?”
“看吧,你知道我没钱。你猜县太爷知不知道他来真的还是假的?有钱还是没钱?”
“你是指不知他们底细?”
有另外人道:“还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他们都知道是个什么其他原因,要不是那府城的赵家威胁他们,他们至于买个甘蔗都不敢嘛。
“呸!府城没一个好东西!”
“可不是!”
叶以舒看他们走远,失落地被宋枕锦拽着离开。
“怎么连这些蔗农都这么坚定?我还想着,从他们身上突破呢?”
宋枕锦这时候只能宽慰他:“或许不是每个蔗农都这样。”
叶以舒瞬间振奋,反手抓住宋枕锦往外走。
“去哪儿?”宋枕锦快步跟上。
“去找蔗农。”叶以舒道,“我就不信每个蔗农都这样。”
结果走过一片甘蔗地之后……
叶以舒疲惫地趴在宋枕锦背上,由着他背着自己在田间缓慢行走。晚风吹拂,两人的头发轻轻交缠。
叶以舒苦叹。
“怎么一个都说服不了呢?苟长风到底是怎么管的他这一县的百姓。”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一个偏远县里呆了这么久!
埋没了人才啊!
叶以舒圈着他相公脖子,走着走着,小河淌水,里面散乱着各种碎石块儿。
叶以舒动了动脚道:“多久没吃过炸螃蟹了。”
“要吃吗?”宋枕锦停下,望着侧边的小河。
叶以舒:“吃!”
他郁闷来得快,散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提起裤腿,跟宋枕锦下河搬石块儿去。
“相公,螃蟹放哪儿啊?”
宋枕锦看这旁边的甘蔗地,道:“等着。”
他直接取了叶子,几下就编了个篮子出来。
印象中这么下河沟摸螃蟹已经两年前了,叶以舒玩儿得忘乎所以。什么买甘蔗,说服县令,全给他抛在了脑后。
他抓了个尽兴。
宋枕锦看哥儿抓到大的只招手让他看,声音里带着欢喜,哥儿眉梢带笑,热烈张扬得像最夏日午时最炽热的阳光。
他望进心里,眼神温柔。
*
沐州府。
林恣收到远在山阳府的来信时,叶以舒他们已经出发来渡县。
看过信中内容后,林恣当即怒火烧心。
他猛地拍桌,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小丫鬟。
“主子。”外面的人进来,忐忑地立在林恣前。
林恣冷笑。
好啊,敢动他的人。
“叫鲁生去查,看钱家谁下的命令动了我的金疙……”林恣一顿,说习惯了。
“动了叶以舒。”
钱家钱兰影心眼小,极大可能装不下叶以舒。
钱家那管事钱贵,狗腿子一个,也没那么闲。
钱家家主……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倒也有可能。
小丫鬟领命下去。
林恣又叫住她。
不管是谁做的,反正都是那个钱家。
“把鲁问也叫来。”鲁生他弟弟叫鲁问。兄弟俩一个帮他打探情报,一个帮他经营生意。
林恣前脚刚处钱家的事儿,后脚又收到了叶以舒的来信。看心中话里话外都问他可与赵家抗衡。
林恣轻轻一笑:“这哥儿,到现在了才知道问了。”
他立即写信回。
让他不要管,只让他现在县里待着。他知道哥儿定会去渡县,那县令他也知道是谁。
只让他去了就行,之后等着就是。
苟长风聪明又谨慎。
这么大笔生意,有一点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的。他必定会让人查,林恣在这边没刻意隐瞒,迟早能查到他身上。
果不其然,在叶以舒还没收到他这边的回信时,待在渡县的第三日,再一次登门时,被请了进去。
一县的百姓知晓,当即跑到县衙门口等着。
现在他们都知道,叶以舒来专门是为了他们县里的甘蔗的。这都五日了,眼看他连县衙都只开头那一日进去过,心里忐忑得不行。
这个关乎全县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啊!
外面的等的人探头探脑,频频往门里望,等得焦灼。
门里,却是顺利得不可思议。
叶以舒一进去就被请到了上次那侧堂。到地方后见了礼,苟长风笑得和善。
叶以舒看他不说话,只好又旧事重提。
还没等他多说话争取,没曾想,这次苟长风直接就点头同意了。
那速度之快,即便有些克制,但也绝对说得上是着急了。
当叶以舒被请出去时,还有些回不来神。
这就,成了?
“成了吗?叶老板!”县衙外的百姓围过来,有的还背着刚刚打的猪草。
叶以舒眨眨眼,回过神。
“成了。”
“成了?!”
叶以舒:“不信你们问你们大老爷去?”
“真成了啊!!!”
“成了成了!今年的甘蔗能卖了!!!”大伙儿喜气洋洋,一阵喧腾。甚至有些忍不住的,更是相拥而泣。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年累死累活精心伺候出来的甘蔗,到了年末的时候是多么难卖出去。
回想去年、前年、大前年,为了租船出去,为了让府城那边松口,他们求爷爷告奶奶,拜菩萨求祖师爷,什么都用尽了。
到过年的前一日,才将所有货送出山阳府去。
多难呐!
难到他们都不想在种这东西,不想看见他们大老爷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了。
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嘛。
府城那些歪屁股的东西,净想着让他们当奴当仆,最好种出来的东西分文不收,全送给他们。
叶以舒看到好些人背过身去抹泪。
看着不少人红着眼眶,连连称谢。
叶以舒淡淡一笑:“不用谢我,我也是做生意。要谢就谢你们有个好大老爷吧。”
“这事既已成,那我们也该回了。之后甘蔗的事儿,你们大老爷自然会安排。”
一听他要走,徐大站在人群中间道:“就不多留留?咱县里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外面风景好的地方可不少。”
“就是,多留几天,玩玩儿吧。” 大伙儿起哄道。
叶以舒:“我们已经见识到了这边的风景,不过确实回去还得忙工坊的事儿,就不留了。”
众人一听,这是大事儿。
也不拦了,笑着送叶以舒离开。
因在这边先收购了草药,回去时叶以舒跟宋枕锦就跟着坐船,张二、王友志另加两个兄弟跟他们一起,带一部分草药。
余下的就放在他们驾过来的马车上,由剩下的两人带走。
草药都是炮制过的,法子也是苟长风请人交给一县百姓的。草药虽不占重量,但肉眼看着确实不少。
渡县的河道窄小,小船能过。所以县里卖甘蔗得用小船送货去府城的码头装上大船。
这才有了之前难卖甘蔗那一遭。
有人看他们在河边搬货,那货还是他们卖的药材,就赶紧过来帮忙。
叶以舒见状,道了声:“没多少,我们自己来就成。”
帮忙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朴实的脸上挂着笑:“顺手的事儿,叶老板不要客气。”
人多,药材一下子装好船跟马车。
几人陆续登船,徐大媳妇忽然道:“叶老板,之后县里的药材你们还收吗?”
徐大赶紧拉住自己媳妇。
“行了,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人家能帮一次就是好的了,再说,他们专程来收甘蔗的,不是收药材的。万一人家以为他们贪得无厌怎么办。
叶以舒听得清楚,回头看着众人道:“这个我也不能保证。不过药材我先拿到府城去问问行情,若好卖,下一次收甘蔗的时候我会让人送信过来。”
“诶!那就谢谢叶老板了。”
大伙儿虽没听他确切答复,但有这样一句话,心里还是有点希望。
叶以舒想到他们的药材多半山上采的多,想罢还是忍不住道:“山林药材虽多,但不好竭泽而渔。你们这地方好,有些特色药材。要是因地制宜批量种植,到时候没准儿也能形成产业。”
“不过种药材难,我也只是说说,你们听听就好。”
人群后,穿着私服的苟长风闻言沉默。后又笑了笑,招手带着师爷悄悄走了。
“你说,如何个因地制宜批量种植药材?”
师爷想罢道:“跟种甘蔗、粮食一般,利用咱这儿的自然环境,在已经开垦的土地,或开荒的土地上种植。”
苟长风却道:“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似乎有更好的法子。”
因地制宜……
那些个药材本就长在山林里,也没见田间地头有哪出生长。他先前如何说服百姓在地里种本地药材,但土地就那么多,种了甘蔗种了粮食,哪里有余地种药材。
那何不种山里去?
它们本就长在山里,他们只需要播种,还不占用耕种的地……
不得不说,这哥儿点醒了他。
*
告别了县里的人,就在要走的时候,林恣的信送来了。
叶以舒是坐在船上拆开的。
信上只一句:等着便是。
叶以舒看了一笑,将信放到宋枕锦面前:“你瞧瞧,这哥儿就乐意看着我们浪费时间。我在这儿绞尽脑汁想办法,他在那儿稳坐钓鱼台。”
宋枕锦往信上一扫:“我以为阿舒与他已经知根知底。”
叶以舒道:“我当他是个离异的哥儿,不好戳他痛楚。一直没开口问。”
宋枕锦将信纸折叠,安慰他道:“也无事,索性解决了。”
余下时间,叶以舒吹着江风,在晕船中昏昏欲睡。
两日后,抵达了林恣的庄子。
他跟庄子上的林管事交代了几声,告知甘蔗已经谈拢的事儿,后续便由林管事负责看着工坊。
至于制糖的工人,叶以舒在回县里之后,会让叶大顺跟薛采风从县里抽调出几人过来传授方法,到时候叶以舒也会跟着再走一趟。
确保这边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叶以舒又拉着药材,告别张二跟王友志他们,继续赶路回去。
八月下旬出来,再回到苍径县里已经是九月中。
回到县里,温度明显降了下来。河道两旁的树木虽葱郁,但也不及山阳府那边。
到苍径县码头,叶以舒跟宋枕锦打算停留几日。
至于那全部装上船的药材,就由船家继续往北送到沐州府府城去。他请了林恣帮他,船到地方后先收着。
登上码头,叶以舒跟宋枕锦提着山阳府带回来的特产,先进了城。
一路上,叶家那些老顾客看了他俩,都停下来笑着打一声招呼。
“叶老板!又回来了啊。”
“叶老板,府城生意可好做?”
“宋大夫!宋大夫可看诊?我家娘前些日子咳疾又犯了……”
宋枕锦道:“看,不过待我去见过岳父岳母。”
“好好好!我马上把我老娘送过去!”一听他应,立马掉头就走。
叶以舒笑着道:“看来咱们宋大夫在县里还是比在府城里要更受欢迎。”
“阿舒别笑话我了。”宋枕锦空出一只手,借着袖摆挡住,牵紧了哥儿的手。
叶以舒道:“哪里是笑话,只望着宋大夫精进医术,在府城也如在县里一般,扬名四海。”
“我不为名。”宋枕锦轻声道。
“我知。”叶以舒笑道。
他动了动被他牵住的手,从前也不见他主动,现在却时常牵得他动弹不得。
手心出了汗也不放他。
没多久,到了他们家在城隍街东边卖的宅子。
刚到门口,就听紧闭的大门内,阿黄在里面用爪子扒拉着门,嘤嘤叫唤。
叶以舒看门上没落锁,翘了两下,便有人来开门。
“谁……哥!哥你回来了!”豆苗开了门,比他矮的小舟直接从他腋下钻过,一下冲到宋枕锦面前,直接抱住他的腿。
“师父。”
宋枕锦垂眸,摸了摸小孩脑袋。
“走吧,先进去。”
闫季柏抱着一把剑站在豆苗后,看向两人,只高冷地点了下头。
这孩子,几天不见话都没了。
一行人进门后,豆苗关上门道:“爹娘还在铺子里,要下午才回来。”
“行,我们先去收拾收拾,再去找爹娘。”
“哥,要不我去叫?”豆苗紧跟着叶以舒后头。
叶以舒道:“不用,生意要紧。”
又不是多久没回来过,之前还是他们把小舟跟闫季柏送过来的。
叶以舒跟宋枕锦虽没在家,但施蒲柳也经常帮他们收拾了的。叶以舒放了包袱,往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着打开包袱,一件一件将衣服拿出来放柜子里的人,问:“是不是要回一趟村里,看看你爹?”
宋枕锦一顿,“嗯”了一声。
都到县里了,不回去不好说。
叶以舒跟宋枕锦赶了许久的路,回来之后,宋枕锦先把那病人送来的老娘看病。
之后再与叶以舒睡了一觉休息了会儿。
等听到院子里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叶以舒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爬起来开门。
却见他爹娘冲进来,见了他直接走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紧得发疼。
他娘红着眼责怪:“回来了怎么不让豆苗去告知我们一声,都这会儿了娘才知道!”
“就是,提早知道,晚上也好有时间做一顿好吃的。”叶正坤眼睛不离哥儿,站在施蒲柳后头瓮声瓮气道。
叶以舒笑着道:“不是才回来过。”
“你那叫回来过?放下两孩子就匆匆忙忙走了。”施蒲柳话里有怨。
叶以舒瞧她精气神好,笑着抚了抚她的背。
“那这次多待几日。”
施蒲柳又道:“那你府城里的生意怎么办?”
叶以舒好笑:“所以娘你到底是让我在家陪陪你,还是去做我的生意?”
施蒲柳掐他一下。
叶以舒“哎哟”一声,赶紧往宋枕锦身后躲。
施蒲柳啐道:“敢打趣你娘了!”